娄之英道:“这人毫无武学根基,当是不会武功。”
虞可娉道:“毛良不仅不会武功,且还跛了一足,陈氏却是八拳门传人,毛良如何会是她的对手?”
季昭道:“毛良若用迷药,那么即便陈氏会武,不也得乖乖就范?”
虞可娉道:“一来习武之人,不会轻易让人近身,毛良身有残疾,想要迷倒陈氏,只怕很是困难。再则陈氏是如何死的?季小哥可还记得?”
季昭道:“她双臂脱臼,全身伤痕累累,是被人……扼断颈骨而死……”
娄之英道:“原来如此,陈氏身上有伤,想必是反抗时被凶犯殴打所致,毛良若与她放对,怎会是她的敌手?何况毛良断无掌力将她颈骨掰断。”
辛弃疾道:“照此说来,咱们抓错了人,毛良不是本案的疑凶了?”
虞可娉道:“也不见得。”见大伙不明其意,又道:“毛良杀不了陈氏,却未必不是前两件命案的凶手,照我来看,隆兴府三起案件,凶手可能有两个,也可能是三个。”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照此推断,先前所有设想全都错了,案子岂不要从头再审?辛弃疾道:“毛良始终不肯吐露一字,眼下要怎么办?”
虞可娉道:“大人,此案还是要从九年前的崔家幼女惨死案查起,既然汪百封与当初安义知县许大人有亲,不如就让他修书来问,只是无需烦劳郑孔目开口,我想明日亲自去汪府拜求。”
辛弃疾道:“此案任凭虞小姐做主,明天让季昭陪你走一遭便是。”
第二日一早,娄虞便和季昭拿着拜帖去汪府求见汪百封,被门房引着在厅中等了好长一会,才见汪百封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约有二十来岁,生的剑眉朗目,颇有英姿,引见之下才知,这人便是郑琬的未婚夫婿汪子开。虞可娉说起搭桥求问许大人之事,汪百封一口答允,匆忙吩咐下人去拿笔墨写信。
娄之英察言观色,只觉汪氏父子神情紧张,有些魂不守舍,瞧来倒像府上生了什么变故,虞可娉亦有同感,有心要试他们一试,便道:“汪员外,九年前崔小姐命案时,员外是在隆兴还是安义?”
汪百封道:“那几年我要在四县屯粮,的确在安义待过,不过案发之时,我却在钟陵,不在安义县内。”
虞可娉道:“如是最好。我听闻令郎当年恰在安义县学艺,两位既然都在安义常住过,必对当地风土人情颇为了解,衙里现要回顾此案,就请两位到衙里宽坐,协助官府抓获疑凶。”
汪百封道:“我听闻凶犯不是已经落网?怎地还要抓捕?”
虞可娉道:“此乃本案机密,实不能在此和员外明言,还望员外父子到府衙一趟详说。”
汪百封道:“实不相瞒,今日有一桩大买卖上门,非得我父子亲自操办不可。虞小姐,就请宽限时日,待我们料理得毕,再到衙里和大人请罪。”
季昭虽不明虞可娉为何要硬迫汪氏父子到府衙去,但知她必有深意,厉声道:“汪员外,查案侦凶乃是眼下隆兴府第一等大事,任你天大的买卖也得搁一搁,今日就请务必到衙里一趟,不要让我等为难。”
汪百封虽然富甲一方,但面对官府衙役,仍不敢强辩,无奈之下,只得吩咐儿子去请一人过来,不大一会,那人匆匆来到客厅,原来竟是孔目郑宏。
郑宏与汪百封就快结为亲家,在他家中出现本不足奇,但虞可娉等三人见他愁眉苦脸、满目焦急的神色,便知必有什么不妥之事。果然郑宏开口说道:“虞小姐,便将实话和你说了,汪亲家今日不能随你去府衙了,因为咱们家里出了大事,我那女儿……我女儿小琬,被人勒绑了去!”
季昭大惊,惊问道:“这如何说?怎地不去报官?”
汪子开道:“琬妹昨日外出,到了夜间也没回到家中,岳丈过来寻我爹商议,大伙连夜在城中搜寻,找了足足一夜也不见她的踪影。今儿个晨曦,下人却在敝宅门缝发现了字条,这才知琬妹是被人绑缚了去,那贼人讲明今日即要白银一万四千两,我和爹爹正想法子凑够这笔绑银,若给的迟了,只怕琬妹会有性命之忧。”
虞可娉道:“一万四千两?那贼人约你在何处交付绑银?”
汪子开道:“出城向北十五里骡子坡,那里有个废弃的九神庙,贼子要我酉时去那给他银子。”
季昭急道:“这还了得!既然如此,我回府通知大人,让他多派人手去九神庙抓那歹徒归案!”
汪子开忙摆手道:“季头儿,这个使不得,那贼子讲明让我一个人带银子前去,连岳丈和我爹爹也不得陪同,官兵若到了,他一个狗急跳墙,琬妹可就糟了。”
虞可娉沉吟道:“汪公子说的在理,官兵若去只怕误事,但郑小姐被缚,我们可不能袖手不管,这样罢,就请汪员外父子继续筹备绑银,越大张旗鼓越好,我们三人一会便出了府去,今天却不回衙里了,早早去骡子坡藏匿等候。我这位娄大哥是桃源观余真人的高徒,身手很是了得,只要他在,担保郑小姐不会有事。”
汪百封父子见既已说破,那也别无他法,只得照她意思去办,郑宏又急又虑,一个劲求娄之英务必救得郑琬性命,虞可娉出言宽慰道:“郑孔目,请你放心,若我所料没错,郑小姐绝不会有半点损伤。”
娄虞三人出了汪府,在街上用罢午饭,出城直奔骡子坡而去,远远见到九神庙旁有一丛密林,三人怕贼人已在庙里,为免打草惊蛇,饶了好大一圈,这才寻了隐蔽处藏在密林之中,直捱到日头西落,听得南面马蹄声响,只见汪子开赶着一辆小车,从骡子坡顺道而下。
九神庙年久早废,门前杂草石子遍地,马车已行不得,汪子开跳下马来,在门前叩打门环道:“有人在吗?里头可有人没有?”叫了半天,里头却无人应答。
汪子开怕车上绑银有失,不敢独自进庙,正欲转身回马车上去,却听庙里传来一个声音道:“门外来者何人?”
汪子开又惊又喜,颤声道:“小可姓汪。”
里头那人沉了一会,又道:“是汪二公子么?你可是一人来的?请进来罢。”
汪子开大着胆子将门轻推开一条小缝,往里张了半天,却是黑洞洞什么也看不清,那人又道:“不要磨磨蹭蹭,这般如花似玉的性命,你要还是不要?”
汪子开只得将门推开,一步一挪地慢慢踱进庙去。娄之英在林中看的真切,低声道:“你们先在此候着,我过去瞧瞧。”
虞可娉道:“大哥,诸事小心,若有状况,你便出声示警喊我们进来。”
娄之英微一点头,将腰一躬,展开轻功奔到庙后,顺着墙根浮游而上,竟是声息全无。九神庙年久失修,早已破败,屋顶颇多漏洞,娄之英寻了一处向里望去,月光下只见庙案前影影绰绰有个身影,却看不清面容长相,只听汪子开颤声道:“阁下……阁下是谁?”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教师()
那人并不答话,反问道:“银子可带足了没有?”
汪子开已知这人便是绑贼,答道:“一万多两白银,小可一人怎拿得动,都在庙外车上。我那娘子现在何处?”
那人将桌案一推,底下露出一个女子来,被人五花大绑委顿在地,黑暗中也不知是死是活,汪子开大急,道:“这……这……你将她怎样了?她可还有命在?”
那人把郑琬往前一送,道:“我没害她,你若不信,自己来看!”为解他疑心,自己又向后退了几步。
汪子开本怕这么过去被他暗算,这时见郑琬离开那人已有五尺,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查看,哪知刚走到郑琬跟前,右脚脚腕突然一紧,脑中旋即嗡了一声,待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已头下脚上被吊在了梁上。
原来那人在庙内设置了捕猎机关,特地引诱他上钩自缚,汪子开一踏进陷阱,那机关应声撬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吊起,连屋顶的娄之英也吓了一跳。
只听那人冷冷地道:“汪子开,这破败的九神庙便是你的魂归之处!”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杀牛刀,一步步朝汪子开走来。
汪子开大惊,恐惧之下神智已有些乱了,挥舞双手叫道:“别杀我!不要杀我!我家中有的是银钱,你要多少也成!”
那人冷笑道:“有的是银钱!嘿嘿,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便留着钱财,到阴曹地府找小鬼给你盘磨罢。”举刀便朝汪子开刺落。
汪子开闭目待死,却听“当啷”一声,有什么物事撞在刀上,那人拿捏不住,尖刀掉落在地。那人转身欲走,却听噗噗两声,只见他双膝一软,向前一扑摔倒。
娄之英揭开屋瓦,从庙顶直飞而下,叫道:“娉妹,贼子现身了,快进来罢!”
虞可娉与季昭闻听急忙奔进庙来,汪子开叫道:“快,快,放我下来!”声音嘶哑,如同野兽,季昭把嘴一撇,心道:“这人好歹还曾在灵华寺学过武艺,没想到竟如此脓包,事到临头,竟慌成这样。”上前替他解了绳索。
娄之英伸手先点了那人大椎穴,这才将他扶起,把他罩面的黑布扯掉,原来却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季昭借着月光去看,只觉此人似曾相识,却听那老者愤愤地说道:“汪子开,今日杀不了你,算你命大,让你多活时日也好,你在人世间阴损积的多了,到了阴府一齐给你算账。”
虞可娉道:“崔长达,你在世上害了这许多条人命,到了阴府又该怎么清算?”
季昭听到“崔长达”三个字,一颗心直要跳出口来,向那人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便是幼年教过自己的私塾先生崔长达,只数年不见,没想到他竟已苍老成这般模样。
季昭道:“真的……真的是崔先生……,虞小姐,你怎生认出来的?过去也曾识得他么?”
虞可娉道:“我并非认出,而是推想得来,闲话少叙,快将这采花凶案的主犯押回衙里再说。”
季昭张大了嘴,一时未能明白此话含义,汪子开此时来了精神,接过他手中绑绳将崔长达缚好,举起手来,欲在他脸上打两个耳光,娄之英喝道:“你做甚么!还不快查看郑小姐如何?”
汪子开这才想起尚不知郑琬死活,过去慌忙将她解绑,拿掉口中包布,见她双目紧闭,吓了一跳,一探鼻息,尚有进出之气,这才知道只是晕厥,不由得松了口气。
四人将郑琬、崔长达抬进马车,慢慢赶赴回城,到了府衙已近亥时,可大伙精神抖擞,都毫无倦意,辛弃疾听虞可娉说这次真的抓住了三起案件的真凶,也是十分兴奋,决议连夜审讯此案。汪子开使钱让值班衙役回家里请汪百封与郑宏过来,娄之英路上已查看了郑琬伤势,见她只是被迷药迷晕,并无性命之忧,让人在寝院腾出房间,叫了两个婢女服侍将养。
郑宏和汪百封赶到府衙,见女儿儿子安然无恙,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汪百封听说辛弃疾要审案,求亲家央辛大人开恩,想要旁听一观凶手真容。辛弃疾念他一家与案子关联颇多,自是应允。
辛弃疾尚未正式上任,不便在公堂审讯,命人将大堂拾掇了一番,调来值班差役将崔长达和毛良押进堂内,汪氏父子、郑宏等都坐在一旁听案。辛弃疾道:“此案是虞小姐一手侦办,便由她来主审。”
虞可娉道:“主审可不敢当,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嫌犯。毛良,你可识得此人是崔长达么?”
毛良刚进大堂时见到崔长达便身躯一震,这时听虞可娉发问,自进衙门后第一次开口说道:“不认得。”
虞可娉笑道:“憨贼,这叫欲盖弥彰。你若说此人多年未见,那还有情可原,说不认得他?这人曾教过你半年,你曾苦恋他的女儿,如何就这么忘了?”
毛良低下头去,重又下定决心不再说话。虞可娉道:“崔先生,你为何要勒绑郑家小姐?又为何要刺杀汪家公子?”
崔长达道:“你们向来官商相护,我今日即着了道,还有什么好说?”
虞可娉正色道:“这位堂中端坐的大人你道是谁?那是辛弃疾辛大人!当年辛大人在北边举义反金,抱着必死之心独闯敌营,为恢复故土奔波半生,怎能和你口中的贪官污吏相提并论!你道人人都是非不分吗?”
崔长达听闻上头坐着的是辛弃疾,脸上神色微变,大声道:“辛大人,我早闻你是个热血铮铮的好男儿,你心中可真有正义公道吗?”
辛弃疾听他话里有话,正声道:“辛某为官,只做利国利民之事,你有何内情,便速速讲来。”
崔长达将信将疑,虞可娉道:“崔长达,便不说此前隆兴府三起命案,只你勒绑郑小姐和行刺汪公子,便可定你死罪,你死则一了百了,难道你女儿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冤死,便宜那真正为非作歹之人吗?”
崔长达一惊,道:“你……你如何知道?”
虞可娉问道:“你和郑家毫无瓜葛,为何勒绑郑小姐?你绑了郑家的人,缘何到汪府去要钱,又恰恰要一万四千两?你放着银钱不要,却偏要取汪公子性命,那又是何故?你从实招来,自有辛大人给你做主。”
崔长达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脖颈正了一正,朗声说道:“好,我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诉说一遍。
我叫做崔长达,本是江州人,年轻之时几次考举,都不及第,后来便做了教书先生。那一年,安义县有人设立私塾,将我聘去,我那时爱妻新丧,留下一个及笄女儿和我相依为命,我便将她带到安义,边教书边陪女儿度日。
本来这样相安无事,我也打算在小地方教授学生,抚养女儿长大成人,将来寻个好人家嫁了,日子倒也过得安分。哪知好景不长,当地有个无赖,有天非要到私塾来读书,我经不起他折腾,便允他进来。可是这人不安好心,一心只想接近我的女儿,此人不是别人,便是这位毛狼子毛良了。
我那女儿年少无知,是非不分,对毛良不以为意,反倒好奇接近,我见势不妙,连打带骂将毛良赶出私塾。毛良对我女儿仍不死心,竟隔三差五还来找她,终于有一天我女儿出门一夜未回,隔日被人发现惨死在山涧之中,还受了禽兽的糟蹋!
后来有人目击举报,说亲见毛良在野外非礼我女儿,官府二话不说将毛良逮获,连审了几日,终于定了罪,将他发配岭南。
我见没能定他死罪,心中颇为不甘,便想自行替天行道,杀他与我女儿抵命,可我一介书生,哪有本事绕过官差杀人?我一路跟随官差押着一众囚犯,几次寻机想要下手,终是不敢,便这么跟着一直到了岭南。
沿途上我数次观察,见毛良便似转了性一般,以前此人既躁又暴,动辄发火,但在发配途中,对官差和同行囚犯都客气的很,还时而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好似追思什么往事。不仅如此,他还是时常拿出银子豪请同行众人,花起钱来眼也不眨一下,我心下奇怪,毛良本是个无赖穷汉,家徒四壁,哪里来的银钱这般使度?当时着实不得其解。
后来来到岭南,毛良分到一组囚犯中,每日到山谷田间劳作,我就仍跟在他身边伺机杀他。也是机缘巧合,一日这组囚犯在山中运输碎石,我见那里藏身方便,便躲在一块大石背后,暗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刺死了他,等到他们歇息时,见毛良和一个同伴躲在人丛较远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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