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鹏紧锁眉头道:“便是这一遭,我始终猜想不透,‘大蘑菇’和我相交数年,也不见他与何人结怨,却不知为何搞出这个把戏,使这障眼法来去行刺史员外。”
吴三问道:“这马远平素有什么喜好?”
余角嘿嘿一笑,道:“咱们乌金帮是一群老粗,又能有什么喜好了?不过是逛逛窑子,耍两把骰子罢了。”
吴三闭了双眼,沉思了半晌,竟一动不动。余角见他不再说话,忙堆起笑脸,说道:“吴三爷,您还有何疑问?”
吴三微微一笑,言道:“我还有最后一问,听你们说,这位二当家马远,绰号叫做‘大蘑菇’,那是什么意思?”
华鹏答道:“只因他头脑奇大,脖子上顶着一颗大头,好似那蘑菇一般,故而得名。”
吴三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我心中已有了计较,现下说出来给大伙推演一番,若说错了,大伙权当听了故事;若侥幸言中,华大当家要何去何从,请你自行定夺。”
众人听他已解了穿墙之法,都来了兴趣,静静的听他解答。吴三说道:“这穿墙的伎俩,说来其实也不算难。那日你们首次到塔上阁楼时,可曾查过阁楼里的书柜?”
华鹏与余角对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吴三又道:“那便是了,马远将一些物事,事先藏在了阁楼的书柜里。你们说佛塔建好前的那几日常有兄弟去刘员外帮衬,想必马远是其中之一,他便在那时将这些物事藏在了柜中。”
华鹏疑道:“是些什么物事?”
吴三不答,仍自顾说道:“马远的穿墙之术,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必要有一名同伴与其配合,而这同伴,却务必是和他样貌身形相似之人!”
他这话一说,乌金帮一干人等皆瞧向小宫,要知小宫天生头大,马远绰号又叫做“大蘑菇”,二人身形自来就有些相像。小宫见众人望向自己,窘迫至极,欲要言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吴三好似没瞧见一般,微笑着续道:“诸位适才说了,塔里昏暗,黑夜之中,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烛火再亮,在那暗无门窗的阁楼也不管用。马远当日进了阁楼,确是实实在在被关在了其中,料想他进去后,必是打开了柜门,取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与他同伴一模一样的服饰帽子,和一大捧爆竹。他将服帽换好,又将脱下的衣裤拿火焚烧,余当家,你说当时塔底守门的下人嗅到淡淡的烟味,便是这了。烧完了衣物,马远算计好时间,再将爆竹点燃,那爆竹威力极大,声音巨响不说,还弄的这密闭的阁楼烟雾缭绕,久久不散。
这时大伙跑上塔来,匆忙之中,必是无人发觉,那和马远相像的同伴,却没和大伙一齐进入塔中。大家打开阁楼的石门,里面硝烟弥漫,看不清屋里的状况,于是便有几名贵帮弟兄冲了进去,等到烟雾渐渐散了,却遍寻马远不着。大伙却没想到,此时马远换了同伴的服帽,混在人群之中,假装自己也是先前冲进屋里的几人之一,阁楼烛光昏暗,众人又乱了套,如何能猜想的出?
我虽没听大家述说,但料想下塔之后,马远装扮的那名同伴,必是话语极少,说不定时常离席,故意不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乌金帮众人想起当晚情景,各去印证自己的记忆,都觉颇为吻合。与马远身形相似之人,自是小宫无疑,而他常年带着皮帽,当晚夜黑,大伙又都吃醉了酒,不能辩出真伪,那也实属平常。余角恨恨地道:“小宫,原来是你!怪不得那晚你说吃坏了肚子,频频出入茅厕,其后更是早早回房歇了,原来那不是你!你说,当时你在何处?”
小宫两眼直直地盯着地面,却一句话不说。
老窦忽道:“不对啊,当晚睡在房里的,难道是马远不成?那刺杀史员外的是谁?我起夜之后,见到翻窗而入的人却又是谁?”
吴三道:“我恣意胡乱推演推演,说错大伙勿怪。马远和这同伴定下计策,早把一切全都盘算好了,他从阁楼里出来,下塔之后便开始扮起同伴,按照约定,同伴则该悄悄躲藏起来,不想同伴却早早离了刘府,去史员外家办了一件事。
马远自然不知这些,他按照两人此前的商定,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等大伙全都睡熟了,才起身赶往郊外,那是他和同伴约好的碰头之处。二人在郊外见面,不知因何起了争执,那同伴愤而杀了马远,将尸体丢到或山涧或江河处,然后自行回到刘府。他去史员外家前,就早早穿了马远的衣服,扮成了马远的模样,回到刘家也是这身打扮,本想悄无声息的去屋里换掉衣裤,重新变回自己,却事有凑巧,赶上窦当家起夜回来,被他无意瞧见。那同伴刚刚换好衣服,就听见窗口声响,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只得大叫一声,用刀刺伤自己胳膊,又编了一次马远穿墙的谎话,糊弄窦当家上当。
其实当晚窦当家若不酒醉,抑或再叫其他当家过来,这同伴假扮马远的衣裤尚未销毁,只怕当场便要穿帮。只是他运气着实不错,机缘巧合之下,竟被他蒙混过关,直到如今还搞的大伙一头雾水。”
吴三虽未指名道姓,但乌金帮众人却都心里明镜,与马远合谋的同伴,自是小宫无疑。两人身形本就相似,又都是头大如斗,戴上皮帽后更是不易分辨。当晚小宫佯装抱恙,话又极少,二人设下这等诡计,确能瞒天过海。
老边忽道:“啊,是了!我却想起了,那晚马远不愿当众演示穿墙法术,正是小宫提议,要他去塔顶阁楼施法。原来是你们两个串通起来表演的好戏!你为何如此歹毒,要弄得咱们乌金帮树倒猢狲散,哥几个这些天颠沛逃亡,吃了这许多苦,原来都是拜你所赐!”他越讲越是激动,站起一把拎住小宫衣领,叫道:“你说!你却为了什么要害我们!这一路还追随大伙而来,到底是什么居心?”
小宫被他提起,睁着两眼一动不动,便似一座雕塑一般。
华鹏毕竟曾是一帮之主,不比手下帮众这般轻浮,他沉了沉气,说道:“老边,你莫急躁,大伙心平气和地听他说说。”
第六十一章 真凶()
老边愤愤的将小宫放下,小宫却仍是不动,犹如灵魂出窍,嘴里连半个字也无。
吴三道:“华大当家,我再卖弄卖弄,斗胆猜上一猜。宫当家虽与马远合谋,却并非和他做一路之思,他不仅要骗诸位,更是将马远也骗了,哄他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适才听余当家言说,马远生平爱好,非嫖即赌,想必那一阵子赌的凶了,不但自己血本无归,或许还欠下了许多银两。他知刘员外是好事猎奇之人,平素又大手大脚惯了,若用什么穿墙法术引他上当,或许能有便宜可占,于是和同伴一齐商量下了这等计策,果不其然,刘员外当真允诺事后奖他百两黄金,但这同伴似乎一开始就另有打算,最终利用马远,给他做了史员外遇刺时自己却在刘家的佐证。他穿着马远的服饰,故意让史府家人看到,随后又在郊外将马远杀害,这条计策便算成了。大伙千算万算,都认定马远是刺杀史员外的疑犯,怎么也不会想到命案发生时‘躲在三十里外’的这名同伴才是真凶。
至于这名同伴是谁,我不在乌金帮,更没亲眼所见,是以不敢妄下断语,而他究竟为何要刺杀史员外、陷害马远,我更加不知。华大当家,我全都推演完了,信或不信,自都在你,你要怎生处置这事,那也全凭你当家的一人断言。”吴三说完这话,把眼一闭,再也不多讲一字。
庙内众人听了吴三这一番推演,虽然他声音嘶哑,听来十分刺耳,但一步一步推讲下来,的是严丝合缝,没半点胡混牵强之处,都觉此人神乎其神,这许多情由便如亲见亲历一般。娄之英回过神来,突然想起在临安葛家婚宴那一幕来,脑子里又现出了虞可娉的模样,只觉又甜又酸,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华鹏听完这些,脸上无一丝怒色,眉宇间都是失望沮丧之情,他喉头蠕动了几下,这才慢慢的开口说道:“小宫,你十几岁就跟了我啦,咱们兄弟这些年出生入死,没做过什么惊天大事,可日子也算过的舒坦。你平时虽然话语不多,但处事干练,也为本帮立过不少功劳,帮里无人对你有怨怼排挤之情,我便想过万种可能,也从未把这案子算在你的头上。现下种种谜团算解开了,但我却没半点轻松,为何是你?为何是你?你却为了什么?”
小宫终于抬起了头,只见两行清泪在他脸颊流过,他伸手抹去泪痕,哽咽道:“华老大,事已至此,我便什么都和你说了。
没错,史员外是我刺死的!马远也是被我一刀砍翻,扔到了赣江之中。一切都如这位吴三爷所说,马远嗜赌,年后城北新开了三家赌苑,这家伙便乐不思蜀,一有空闲就跑到里头豪赌挥霍。我那时常和他去城北酒肆、青楼收账,竟也被他拉拽到赌苑里,染上了这恶习。唉,长赌必输,马远不仅将自身家底输个精光,还把收账的银钱也都搭在了里面,最后还和赌场签契借钱去耍,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我俩一败涂地不说,更欠下了不小的外债。马远思来想去,竟想出了我二人互换衣裤、各扮对方的穿墙法术,意在赚刘员外上当,向他要几个钱来翻本。我见马远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本不愿答应,但又怕他狗急跳墙,让我俩的丑事大白天下,何况我自己也是外债缠身,索性便计上加计,表面应允了他。
华老大,你可知那三家赌苑是何人所开?正是那仗着族叔权势、唯利是图的史员外!他来到鄱阳,见咱当地百姓日子富足,便开了这几家吸血的赌档,骗取咱们鄱阳人家的血汗钱!有人陷在里头输了银两,他便落井下石给其放贷,让人永世不得翻身!我查了十来日,才查出那些借据的所在,那都是在史家私密的书房之中。我恨史员外鱼肉咱们鄱阳百姓,更恨马远引我误入歧途,再也不能回头,于是表面答应了他,待他扮我之时,却快马加鞭,赶到史府偷出借据,又当着下人的面刺死了史员外。我知道第二天事发,下人看过我的服饰,必会向官府描绘成马远的模样,这条计策便成了一半。
我离开史家,又匆匆赶到狮子滩,马远自在那里等我。他一见我穿着他的装束,登时起了疑心,我趁他分神之际,提刀将他砍翻,又给他尸身绑上了石块,抛到了赣江之中。做完这些,我又急忙赶回刘府,不想被窦四哥撞了个正着,因此我只得急中生智,又自演了一番马远的穿墙之术,好在窦四哥酒醉,就此让我蒙混过去了。
我趁天未亮,偷偷起身将装扮马远的行头销毁,之后便得了史府报官的消息。唉,我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官府认定了是马远犯案,而马远又被我扔进了江底,这无头公案只怕也会跟着石沉大海,到时那些外债死无对证,我又出了这口恶气,从此便能安分守己,继续为咱乌金帮出力。哪知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史家居然恼羞成怒,和府台官官相护,竟迁怒到咱们乌金帮头上来了。幸亏刘员外仗义相告,华老大连夜散了乌金帮,又带着我们逃到北国,这才算是躲过一劫。
嗯,边六哥说的没错,大伙受了天大的冤屈,吃了这么多苦,全是拜我所赐。我一招不慎,累的大伙全都成了家国不容的亡命之徒,这些天来我也好生憋闷,现下全都说了,华老大,我这条命本是你的,你要怎生处置,也都由你,我绝不怨你一字!”
华鹏眼瞧地面,重重地喘了口气,却没说话。
小宫勉力一笑,转头道:“从逃离鄱阳时起,我便知道早晚会有拆穿的一天。吴三爷,你真是有如神助,不知我说了何话,做了何事,让你疑心到了我的头上?”
吴三睁开双眼,嘶哑着说道:“先前听各位当家的讲述穿墙法门,我便知道,这必是由两个身形样貌相似之人配合所玩的把戏,当时却不知那人是你。及后听你们解说了马远绰号的缘由,这才晓得他的同伴是谁。而你回到刘府被窦当家撞见,又扯了一回穿墙的谎话,我便确认,这背后捣鬼之人,必然是你!”
小宫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华老大,你便给我来个痛快罢,我这一生跟对了你,若来生你不记仇嫌弃,我还愿认你做个当家!”
华鹏却道:“事已至此,我要你命又有何用?你这就去罢,这里是异国他乡,地大人多,你莫要再被我们撞见。若再遇了你,我是心软,这一干弟兄,却未必饶你得过。”乌金帮虽已不在,但余角等仍对华鹏惟命是从,是以他说了这话,众人都无异议,只老边仍怒目瞪着小宫。
小宫脸现愧色,抬头瞧了瞧众位兄弟,站起身来,向华鹏拜了三拜,道:“好!华老大,诸位哥哥,咱们后会无期!”扭头奔向庙门而去。
他拉开庙门,正想大步踏出,却见一个黑影挡在门前。此时雨虽仍未停歇,却已变成了细针般的密雨,月亮也有半个露出了云端。众人借着淡淡的火光和月光一看,只见一人飘飘然地站在门口,这人身材十分高大,头顶竟几与门梁一般高矮,一张长方脸,颏下微须,他穿着一身暗黄的长衫,身上连半个水珠也无。夏侯南、丁残云等都暗暗心惊,料想此人必已在门外多时了,但以自己的本事,却没听到半点声音,足见此人功力深不可测,不禁均起了戒备之心。
小宫低头道:“劳驾,请让一让,我要出去。”
那人向里踏了一步,道:“进去!”小宫被他气势所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娄之英此时看清了那人面容,脊背登时一股凉气袭来,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去,心里暗道:“是他!是他!怎么是他!”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屠戮邵家、挑落潜山派的武林三圣之一,气圣黄逐流。
黄逐流站在门口,向庙内众人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留在夏侯南身上,将下巴微微一抬,道:“阁下是谁?”
未等夏侯南回话,莫有真抢先问道:“阁下却又是谁?在这鬼鬼祟祟偷听我们说话,又有何居心?”
黄逐流冷笑一声,盯着夏侯南道:“你们都和这人做一伙么?那好,今天一个也跑不了,这座破庙就是大伙合葬的棺冢!”
那暴躁的金兵先前几番被人揶揄,此刻见又有一人气焰嚣张的站在眼前,再也按捺不住,张口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出如此狂言?这里是刘大人的治下,乾坤朗朗,可由不得人撒野胡闹!”
黄逐流道:“哪个刘大人?嗯,这里是刘车千的管辖,你们是他的部下?好,你对我言语我不敬,自己去把舌头割了,我便饶了你们三个性命。”
第六十二章 寻仇()
另外两名金兵听他直呼上司的名字,便觉此人只怕来头不小,忙低声劝阻同伴,但先前那名金兵憋了一个晚上,实在忍无可忍,跳起来手指黄逐流的鼻子骂道:“你要割老爷的舌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黄逐流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金兵的手指,那金兵突感一股寒流涌入全身,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两名同伴急忙站起扶住了他,可他实在抖得厉害,两排牙齿上下打架,连嘴唇也都咬破了,直弄得满嘴鲜血。
黄逐流突然哈哈大笑,这笑声震耳欲聋,娄之英、夏侯南等一众都觉一阵心慌,乌金帮众人都浑身颤栗。那金兵听到笑声,止不住张大了口欲要大叫,但却冷的更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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