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听他点名道姓的质问,也只得站起道:‘贫道是个大夫,平素未敢涉足江湖,胡大侠不闻贱名,那是理所当然。不过金人狡黠,贫道年少时的确有过切身体会,胡大侠要听,贫道也不妨说说。那年距徽钦二帝被俘已有快二十年,北方早已被金人所占,那时节我才十八九岁,尚未出家入道,因为幼时练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便在开封给一个汉人大户人家做了护院。那家的少主和我年纪相仿,大家很谈得来,少主爱武,家里便花了无数钱财给他请师问友,是以少主虽才弱冠,但武功颇为不弱。那一年官府突然派兵围了庄院,说是主人勾结南朝官府,意图在开封举事,我拼命护主,我二人趁着官兵不备,终于逃了出来,主人一家其余众人却被官兵捕获。然而颇为奇怪的是,金国官兵并未把主人一家关入大牢,而是仍把大家关在府中,增派人力昼夜把守。我那少主闻此消息,便想回家救人,我苦苦相劝,要他联络好亲戚朋友后再行定夺,哪知少主救亲心切,对这些年学下的身手武功又颇自负,暗忖即便不能成功,自己也能全身而退,于是趁我睡着,独自回家劫狱,最终却还是没能回来。金人抓到少主后,便将主人一家全部赶往大牢关押,没几日便将主人满门抄斩。后来我才得知,原来金人漏了少主一人,便故意不将这一家押往监牢,而是留着大伙在府中,以便引少主回来;又因知道少主武艺高强,便在府里布下种种陷阱,这才将少主拿住,没能让他走脱。此后我细心留意,发现此种伎俩在金兵捕人时比比皆是,金人常说,汉人往往尊亲重道,最讲义气,抓了谁的至亲好友,他便会来拼死相救,那时将他们一网打尽,最是容易不过。金人行事向来如此,是以大家讲起相救张徐二位首领,我便想到他们惯用的毒计,这才和普绝大师言说。’
群雄中有不少祖居北方的豪客,恩师一番话讲完,便有人跟着附和道:‘这位道爷说的不错,我在河东一带,也曾听过金人以此计诱捕契丹反叛。’跟着又有其他几个北边的好汉讲说自己的所见所闻,这些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名气威望比恩师可都要高多了,他们这么一说,院里众人又都觉得金人使诈,的确不可不防。只听八台派掌门关世族道:‘余道长所言不假,咱们若不静心应对,一古脑的跑去中都胡闹,被金人候个正着,可就糟了。那时中原武林元气大伤,岂非得不偿失?’
贺经纶道:‘关老弟所虑确然在理,但我们思来想去,二位首领那是非救不可,若不去中都劫狱,老弟还有什么其他法子没有?’关世族登时被他问的语塞。
第三十一章 争辩()
端木掌门接口道:‘此事事关重大,咱们务必要料想周全,才好行事。’
吴浴道:‘二位义士正在牢中受苦,更兼不知何时便有性命之忧,救人如救火,等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完了,只怕大势去矣。’
这时普绝大师和鹤鸣观观主卓清道长也跟着一起争辩起来,一时间院内人声嘈杂,大伙各抒己见,说什么的都有。但英雄大会鱼目混杂,不仅有七大派这样武林一流的门派,还有各山各地的草莽,无门无派的游侠,这些江湖中人一向直来直往,不懂权谋诡计这些花花心思,他们听了几位掌门的争执,有的便不耐烦起来,叫道:‘如今中都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的,叫人好不焦躁,要我看大伙不如各显其能,中都谁爱去便去,看看哪一个英雄好汉先救出二位首领义士!’
孙协见大家吵得不可开交,他是此地主人,总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提议道:‘诸位英雄说的均不无道理。相救义士,事关兴复大计,但金人诡诈,也确要提防。我看这样罢,如今执江湖牛耳者,乃天下七大派,此时除潜山派邵兄外,其余六派掌门俱都在此,不如就让七派各自表决,咱们大伙洗耳恭听,再断究竟何去何从,大家以为如何?’七大派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由他们裁断是非,自是人人信服,无有异议,是以大伙都齐声说好。”
娄之英扬起小脸问道:“厉叔叔,那个二圣胡大侠和孙庄主这样厉害,为何也要听七大派决断?”
厉知秋笑道:“二圣自是厉害不过,但那是武功高人一筹,论起江湖威望,门派势力,七大派在武林中已享誉百年,自是当仁不让。”
邵旭听到这话,一张小方脸憋得通红,却是一言未说,厉知秋看在眼里,知道这孩子性子刚烈,必是想到了家破派毁的惨事,当即只做不见,继续述说故事:
“于是七大派便在院中各自陈说立场,渤海派掌门吴浴、天池派掌门贺经纶、鹤鸣观观主卓清道长都是力主赶赴中都救人为紧,虽有天罗地网也顾不得那许多。而少林派方丈普绝大师、东钱派端木掌门和八台派掌门关世族,却均觉得硬闯天牢并非上上之策。双方争执不下,最后都把目光落在了旭儿的大师兄戎飞身上,看他主战还是主非。
戎师兄当时神色颇为尴尬,只见他抱拳道:‘晚辈何德何能,敢与诸位前辈比肩?家师病重不能远行,晚辈只是代师赴会,不敢在此大放厥词。’
贺经纶道:‘贤侄此言差了,邵老弟既然派你前来,自是信得过你,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你说他说,都是一样。’
孙庄主也说:‘戎世兄不必客气,眼下六派各左其三,戎世兄代潜山派投出一票,便可了局。否则大家争执不下,徒惹烦恼。’
戎师兄见几位前辈高人全都如是言说,也就不便再多推却,便道:‘晚辈资疏历浅,于这般大事见识的不深,不敢妄言是非。只是晚辈觉得金人迟迟不杀二位义士,确有可疑,是以晚辈也觉得大伙该思量周全,再行定夺。’
他话一讲完,普绝大师等都脸露欣慰之色,吴掌门等却都面带失望,院中群雄则大都流露出轻松欣喜之感。其实金人狡黠、以人为饵的伎俩众所周知,人人都知道去了中都必定凶多吉少,热血上涌时自是顾不了许多,但冷静之下,却均心知肚明。而吴掌门、贺掌门等大风大浪不知历过多少,胡、孙二圣更是聪明绝顶之人,自也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只不过他们救人心切,二圣又颇为自负,是以才会无所顾忌。只是孙庄主既然有言在先,由七大派表决裁断,现下四派赞同不能贸然救人,吴掌门等也不好再当面辩驳。
普绝大师刚想招呼大伙坐下计议,胡布施突然言道:‘戎飞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怎能由他代表七大派决定家国大事?’
关世族掌门道:‘胡大侠,孙庄主提议之时,咱大伙人人信服,现下决议已定,还是坐下和大家共讨对敌救人之策罢。’
胡布施道:‘救人的事何须讨论?孙兄若嫌麻烦,便我一人往中都一趟,又何足道哉?’
普绝大师道:‘胡居士,自来斗智不斗力,两国相争,更是如此。咱大伙在这群策群力,必能想出应对之法,胡居士又何必甘冒奇险?’
胡布施哈哈大笑道:‘大和尚,你莫瞧不起人,老胡上天入地的能耐自是没有,和你大和尚比也是半斤八两,但区区黄逐流和一群金狗,老胡却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普绝大师见他执拗,也只得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这时恩师忽然插口道:‘胡大侠固然富有神通,武功之强只怕天下间无出其右,但金人多年前便俸养了一批西域奇士,这些人善于西洋八宝之数,机关之巧、陷阱之毒,远非我中原可比。胡大侠若执意要去救人,还请务须小心在意。’
唉,恩师本是好言提醒,可是胡布施突然暴怒起来。后来我想,这人也不是无理取闹之辈,只是适才坚持救人,这时被众人揶揄反对,有些下不来台,他追本溯源,只觉一切根由都在恩师身上,便向恩师发起火来,只见他点指恩师骂道:‘兀那道士,当初若不是你在普绝和尚面前妖言是非,如何会有现下局面?这里说话提议的,都是江湖上声威赫赫的庶老名宿,你有何德何能,敢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和老夫说话!你若有什么不服,可以下场指教老夫一二。’他竟要当面和恩师比斗挑战,恩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动手,何况他有剑圣之名,恩师自也敌他不过,当下只有苦笑不答。
胡布施道:‘啊!我倒忘了,听说你叫什么再世仲景,医道高明。好,老夫便和你斗斗医术!’也不见他抬腿迈步,倏忽之间,便将一人抓在手上,回到自己座中,我定睛一开,原来那人正是前面说话的‘威震秦岭第一剑’白居昊。只见他被人抓住,却是一动不动,那必是被胡布施一招捉在了脖颈要穴。
只听胡布施说道:‘白老弟,你适才赤胆忠心,说要听我差遣,现下要委屈你一次,咱们一起瞧瞧这再世仲景有何能耐!’也不等白居昊回话,抬起手来,在他的周身连按三下,将他安安稳稳的放在地上,向恩师道:‘余老道,我在这秦岭第一剑身上连施了三针,这针细如毛发,钉入体内半个痕迹也无,又兼是纯银所制,你用磁石也万难找到。适才听说你医术高明,天下无双,现下我和你赌上一赌,看你半个时辰之内,能不能将三枚银针取出。’转头向白居昊道:‘白老弟,你莫要担心,这三针对你全无损害,半个时辰后老道认输,老胡自能将它们取出。’白居昊听了这话,知他三圣身份,自是所言非虚,但有三针加身,总是不那么自在舒服,他不敢顶撞胡布施半句,活动了活动四肢,竟与平日无常,没有丝毫不适之处。
恩师瞧见白居昊神色如常,行动自如,知道胡布施手段高明,这三针避开了他的周身穴道,每一针都刺进了肌肉之中,若刺**道,令白居昊不能动弹倒也易了,只需察看他的症状便能推出施针的方位,但扎入肌肉之中,被施之人毫无感觉,这可是难找至极。何况就算找到,如何将针取出,也是不易攻克的难题。我思索良久,只觉若真要找到施针之处,也并非毫无办法,只要给白居昊服用一颗药丸,抑或准备一盆热水化药其中,让他在里浸泡,施针之处便会慢慢有红点展现。只是一来这些办法耗时良久,非一时半刻所能起效,二来让他服药也好脱衣也罢,总是不够高明,这比试就算赢了也是十分狼狈,因此我觉得颇为为难。正在我一筹莫展时,只听恩师言道:‘白壮士,我也施你三针,不痛不痒,片刻便可知道你体内三针是在何处。’
白居昊此刻虽然颇为尴尬,但他恼怒胡布施无端让他当众出丑,心里倒盼着恩师取胜,他大步走到恩师面前道:‘余道长便请施针。’
恩师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钢针来,在他腋下的极泉穴、腿肚的承山穴、膝窝的足三里三处连刺三下,白居昊只觉恩师施针奇快,惊问道:‘好了?’恩师点了点头,道:‘白壮士,请你背过身去,静候半柱香时间。’
白居昊满脸疑窦,慢慢转了过去。其时正当八月秋来,天气凉爽,但人人所着衣衫皆薄。也就过了一会,只见白居昊的背身现出了三处汗渍,两处小的在右肩和左肋,一处大的在腰眼。
恩师道:‘原来胡大侠的银针在这三处。白壮士,请你再等片刻。’又过了一小会,只见白居昊的单衣右肩和左肋有微微凸起,恩师道:‘好啦,白居士请除了上衣,贫道为你取针。’只见白居昊脱了上衣,露出一身彪悍的肌肉,我和大家都细细去瞧,果然在他的右肩和左肋,各有小小的一截针头伸出。恩师伸出两指,轻轻一拔,便将两枚银针取出。”
第三十二章 赌斗()
厉知秋说到这里,只觉口渴的厉害,道:“我先喝口水再继续说。”低头看见娄之英和邵旭都吐着舌头,脸上一副讶异之色,便道:“你们想问恩师用的什么法子吗?”
娄之英点头道:“是啊,厉叔叔,他老人家用了什么法子,何为扎了三针,那姓白的便会冒汗,银针自己也会出来?”
厉知秋道:“我也是事后问了恩师才知,原来我师父连刺的三针,和人身的排湿口息息相关。人体若有不适,这三针刺完,不适处便会有汗液出现。白居昊刚刚挨了胡布施三针,虽然行动如常,但毕竟伤及肌肉,是以仍会排出湿气来。又因他常年习武,筋强骨健,出汗之余,连银针也被顶出。”
娄之英扬着小脸问道:“不是只取出两只银针,还有一枚,为何没有拿出,是没找到么?”
厉知秋笑道:“当时群雄也都纳闷,白居昊右肩和左肋汗渍不多,却有两枚银针插在上面,腰眼处汗水淋淋,却无针露出,白居昊也跟着担心起来,道:‘余道长,这第三枚银针却在何处?’
恩师笑道:‘白壮士不必担忧,胡大侠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胡布施在旁冷哼了一声,恩师续道:‘胡大侠说施了三针在你身上,实则只有两针,这第三针只是用掌拍在你的腰中,只因要让你误感此处也被施针,力道用的未免大了一些,是以此处汗渍只有更多。胡大侠武功早入随心所欲之境,这两针一掌,于你丝毫无害,白壮士大可放心。’白居昊听了恩师的话,穿上衣裳,向恩师作揖道谢,半眼也没瞧胡布施一下,大步走回角落座位,再也不多说一句。
胡布施盯着恩师看了半天,道:‘余老道果然真人不露相,适才见你拔针的手法,只怕你指上功夫,不在各位掌门之下。’刚刚白居昊露出的银针只有半分,恩师两指用力将针拔出,这一手的确技惊四座,在场群雄大都不识恩师,只是听了普海大师的引见,今日才闻恩师之名,但见了取针之后,自是人人俱知,恩师不仅略通医术,武学也有独到之处。
普海大师言道:‘胡居士,你和余道友赌斗医术,不能胜他,那也自然,医道一途,非你所长,这也不算什么,还请坐下大伙一同从长计议罢。’
胡布施双眼一瞪,道:‘余老道通晓医术,总算对得起他再世仲景的名号,老胡不会输了不认。但劫牢救人,那是靠真刀实枪的真本事,医术再高也是无用。余老道,适才见你拔针使力之术,武功颇为不弱,来来来,你便下场和老胡较量较量。’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若和你比剑,谅你也不会心服,咱俩便空手较量,十招内老胡若不能胜,那便一切由你。’
恩师笑道:‘贫道这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敢与胡大侠比肩,贫道只是不想金人奸计得逞。武林三圣,武功冠绝江湖,黄逐流倒行逆施,已叛与我辈同道,二圣若在救人时有所闪失,那可是中原武林的致命之击了,足以令亲者痛仇者快。’
唉,恩师当时也是心中一急,说话便没那么周全。这下胡布施可是勃然大怒,他大喝道:‘好啊,孙兄,看来你我二人在这位道爷眼里怕是不堪一击了,区区中都大牢,能让老胡有所闪失?老道,你莫要在此伶牙俐齿的夸口,十招之后你能不败,老胡便就此服你!’
恩师道:‘胡大侠定要贫道出丑么?贫道自不是剑圣的对手,但若侥幸逃脱,胡大侠肯不肯坐下与大伙商议,不再一意孤行立时去中都救人?’
胡布施白眼一翻,道:‘凭你也配和老胡赌斗?我要去便去,谁奈我何?你若能撑过十招,从此便可名扬天下,那时你余老道叫做再世仲景也好,重生华佗也罢,武林之中,也算有你一号了。’
恩师道:‘今日英雄大会,贫道这三拳两脚和你剑圣无故切磋,岂不扫了诸位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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