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笠来!
手腕一翻,君惟明熟练之极的微微一抖,在一阵急骤细碎的清亮叮当串铃声中,那顶又软又韧的竹笠便呼地一声兜开,形成了一顶金薇形容过的竹笠——尖顶,斜斜下来,又往外成为一个圆弧形的笠沿。
笠沿的位置,刚好可以掩住人的鼻端,在笠顶与笠缘的交接倾斜处,果然开了两个眼洞,笠缘四周垂挂着的金色小串铃,微微摇晃着,现在,正发出一阵美妙而悦耳的声音来。这竹笠,叫盖眼笠,而实际上,它却早已是一顶血淋淋的;代表死亡与毁灭的竹笠了!
在君惟明抖开压贴着的笠顶的一刹,不但是金薇觉得心惊胆寒,连旁边的方青谷与罗昆也不可抑止的面孔刷白,唇角的肌肉急速抽搐着。
君惟明轻轻的在笠缘吻了一吻,目光古怪而火热的注视着它。良久,君惟明才喃喃的,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道:“就快再戴上你了……你是明白我心意的,是吗?你,向明白的……”他摇摇头,又慎重的将竹笠摆到桌上,长长舒了口气,他环顾各人,讶然道:“有什么不对?诸位?”方青谷与罗昆如梦初醒,不由而同的各自干咳了两声,尴尬的咧嘴苦笑,金薇却呻吟似的喘了口气,低沉的道:“一见这顶‘盖眼笠’,就好象看见了血腥与死亡一样,那么阴森,惨凄凄的,实在叫人心里颤栗……”君惟明淡谈的道:“你也会有这种感觉?”金薇眉捎子微扬,道:“怎么不会?我还没有活够。”一侧,方青谷仍然有些惴惴的道:“奇桎,照说我们看见这项竹笠不该有什么含糊呀,怎的每次一打眼瞧上,却也忍不住有些全身发凉。”罗昆同意的道:“不错,我去盗取这项竹笠的时候,拿在手上就是那么沉甸甸、寒森森的。其实,我也知道那只不过是顶竹笠而已。充其量名贵一点,精致一点罢了,但心里是这样想,感觉上却又完全不是那回子事。”君惟明朝椅背上一靠,道:“听说过一种叫‘煞气’的东西么?”方青谷与罗昆齐齐点头,君惟明懒洋洋向桌上的那顶“盖眼笠”一指,平静的道:“这就是了,竹笠上正附着这种东西。”金薇犹有余悸的道:“君惟明直率的道:“这不是习惯问题,而是需要不需要的问题。就象一个刽子手,他整日拿刀杀人,他用刀一定是相当习惯了?其实不然,他也并不一定习惯于那把刀,问题是,当他受命要去斩决人犯的时候,不管他习惯不习惯,亦非得再操刀不可了……”金薇深深看着君惟明,道:“君惟明耸耸肩:道:“见笑了。”说着,他眉宇微皱,忽然将话题转了一个大弯:“今夜,我要离开此处几天,先到‘麟游’去打一个转,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用一种声东击西的方法转移童刚的注意力,好叫他把大量人马在那边调动,更叫他摸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和他为难。他一陷入迷惑之中,我们便立刻发动第二个步骤,首先剪除三眼煞潘春!”顿了顿,他又沉着的道:“若童刚的大批好手倾巢赶往‘麟游’,那么,我们在剪除潘春之后,童刚内部空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直捣长安,夺回铁卫府!”静了一会,金薇启口道:“君公子,你以为童刚会中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吗?”君惟明‘啧”了一声,沉沉的道:“我看,他可能不会中计,但我们不妨一试?”说到这里,君惟明向方青谷问道:“潘春现在住的地方,你曾告诉我是在离这里和‘鳞游’同为一百八十里地的铜城?”方青谷颔首道:“正是,他如今可神气透了,住在铜城的留香楼里,公子,你老知道,留香楼是我们开设的一家大酒楼,建造宏伟深沉,美伦美央,在铜城还算是最大最好的房舍之一呢……”君惟明清晰的又道:“好,我知道了,我希望潘春会在这几天里多享受享受……今晚我离此,约莫至迟两天可抵‘麟游’。两天后,我转赴铜城,你们先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看姓童的那边人马调遣得如何?如他中计倾巢而来,我们就在剪掉潘春之后,再直捣长安。如他按兵不动或仅派少数人马往援‘麟游’,我们则在解决潘春之后静止候变,另作下一步计划!”方青谷急道:“公子,那么……到‘麟游’你是一个人去了?”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杀潘春的时候大家再会合一道。三天之后的黄昏,我们在铜城西门聚集!”忽然——君惟明注意到罗昆神色悲戚,面容沉郁,怅怅然若有所失,他关切的问:‘罗昆,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罗昆叹了口气,道:“不敢相瞒公子……虽说潘春罪大恶极,万死不足赎其惩……但……唉,想想我们也是十八年的拜把子兄弟,情感深厚。如今眼看他就要落得这等下场,再怎么说,心里也不是滋味……”沉默了片刻,君惟明道:“我与你也有同感,在我亲手处决杨陵之时,心头亦异常难过,那总是在亲手染我昔日兄弟的血……但,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如此。因为天下还有比私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公理……他深刻的看着罗昆,悠悠的道:“现在,对潘春,也只有如此了,我想不出第二条路,事实上,也没有第二条路了……”罗昆伤感的道:“公子,我……”君惟明一仰头道:“你和我一样,没有选择。罗昆,很抱歉,使你心中悲楚,但你也只有悲楚了,你该知道,我亦并不感到畅快!”罗昆悚然一惊,咬牙站起,合悲忍痛的躬身道:“我……错了,请公子恕过方才失态之罪……”君惟明一挥手,道:“罢了。”罗昆脑海中倏有亮光一闪,他忙道:“公子,我还有一件事情禀报。”君惟明低声道:“什么事?”罗昆咽了口唾液,急切的道:“关于穆厚。公子,他之侧向童刚一边,并非预谋,更没有和童刚先行勾结,他只是被童刚花言巧语所蒙骗,一时糊涂才投将过去,我想他如今看清事实,一定后悔莫及了——”君惟明冷冷的道,“何以见得他只是一时糊涂,并非预谋?”罗昆窒了一窒,呐呐的道:“我……我是自己观察注意得知……”君惟明木然道,“罗昆,穆厚也是你的结义老弟,我知道,同样他亦是我的异姓手足,你不愿他受到惩罚,我又何尝愿意?但我们,不能偏袒,不能存私,否则,再用什么管束别人?再以什么维护公理?我们如果苟且含混,非但自此江湖道义荡然无存连人间是非也全混淆了!”一顿严词训斥,把罗昆惊得冷汗涔涔,心胆俱颤,他抹着汗,连声答应:“是……是……”君惟明注视着他,半晌,才道:“不过,既然经你如此一提,我也给他一个机会。罗昆,我们派人告诉他事实真相,看他反应如何,设若他有意悔改,明白错失,他自会即时来归,否则,同样以叛逆治罪!”罗昆大喜过望,他诚惶诚恐的道:“多谢公子恩典,多谢公子恩典……”君惟明肃穆的道:“罢了。希望很快就能知道你对穆厚一片苦心的结果,我想,自明天起,十天的时间够了吧?”罗昆略一盘算,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足够了……”接着,君惟明补上几句:“但是,只怕你不能亲自前去,我不愿意你涉此大险。再则,我们如今人手不足,你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挑一个精明点的弟兄去跑一趟吧……”方青谷忙插嘴道:“公子放心,我会派个机灵手下去的。”君惟明点点头道:“就是如此决定了,三天后在铜城西门见面。外地的老弟兄们到了多少全一起去。如果,这两天里舒云或夏一郎回来了也算上他们,我的坐骑如果寻到,亦替我牵去!”方青谷一连声的答应着,并道:“公子前几天交办的事,我已派出五名得力弟兄分头奔走去了,连我的副手谭子多也没有闲着,我看,约莫一两天里便有回报……”君惟明沉吟了一下,又问:“除了一些老班底之外,罗昆,其他的一般弟兄们倾向如何?”罗昆毫不犹豫的道:“大多数全是忠于你老的。这一个月来,府里及四处各地所辖的弟兄听说早已纷纷逃亡,便是留在原来职位上的那些人也都是心怀不平,隐藏悲愤,只是在童刚的严密压制下敢怒而不敢言……”方青谷又插进来道:“换句话说,只要公子义师一起,那批小角色他们一定闻声响应,望风.来归。童刚内忧外患一起临头,只怕瓦解溃败之日就在不远了!”君惟明平静的又问:“如今,除了‘大飞帮’与‘独龙教’在助纣为虐,充任童刚的狗腿爪牙外,还有其他的外面人物支持他么?”方青谷摇摇头,答道:“除了这两拨邪货之外,好象没有听到还有别路人物撑着姓童的腰……”君惟明深思着,低沉的道:“‘独龙教’内幕如何,我不大清楚。‘大飞帮’里,我知道却有不少好手,他们竟会受童刚收买或操纵,却是颇为出我意料。总之,只要战火一起,这场纠斗,又该是鬼哭狼嚎的了……”罗昆喃喃的道:“想必如此的了……”君惟明不带丝毫情感的一笑,道:“青谷,你马上派人到长安打探消息,切实注意铁卫府内,以及我在‘麟游’展开行动之后的反应与策变。记着这些消息必须刺探清楚,千万不能有误,我们会在铜城等他回报!”方青谷慎重的道:“是,我会立时派遣——”凑近了点,方青谷又神秘兮兮的道:“我们在府里安有眼线,那全是效忠公子的一些弟兄……”这时,沉默了好久的金薇忍不住开口了:“君惟明微微一笑,道:“送你回大宁河的那封信,青谷在四天之前就派专差带去了,我想,你该在这里等候令尊派遣的人手……”金薇摇摇头,道:“我不用呆在这里等他们,他们来了之后,可以跟随这里的各位壮土一起赶赴铜城去。若是他们在这三天里还赶不到,以后来了就叫他们等在此地另派用场,我和你一道儿去‘麟游’!”君惟明怔了怔,迟疑的道:“这,不太好吧?”金薇坚持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来,我跟你在一起,大忙或者帮不上,小照应却总是有的……”一旁的方青谷也敲着:边鼓道:“正是这话,公子,虽说你老功力盖世,一身是胆,可是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谁也不敢保证不出差错,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再说,金姑娘的武学造诣亦相当精湛,有她伴随,总是有益无害的……”罗昆也插言道:“公子孤身犯险,我们实在也不大放心,便是金姑娘不伴随公子,我们哥俩亦得跟去一个才妥当……”君惟明有些烦了,道:“好吧,便由金姑娘和我一起去!”金薇心中窃喜,表面上却冷冷的道:“我认为应该这样才对。”君惟明揉揉脸,道:“就是如此,青谷,准备一切应用之物。还有,三天后于铜城西门相晤时,我铁卫府所属人马一律须着传统的‘白锦衣’!”方青谷肃然道:“一定做到!”
断肠花……第二十四章铁胆柔情
第二十四章铁胆柔情
两天两夜的时间,几乎是没有休息的赶着路,从“乾溪铺”到“麟游”迢遥数百里,以短短的两日夜的限制来赶完这段路程,可以说是太疲劳、也太艰辛了,然而,君惟明和金薇终于在预定的到达时向里来至“麟游”之外,现在,正是晚霞满天,秋风啸暮的黄昏……他们没有进城,只在离城门口最近的一个村子上草草打尖,顺便把精疲力尽的两匹坐骑,寄在他们打过尖的那家野店里,然后,他们匆匆走了出来。
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更为了要使敌人陷入迷离眩惑的圈套,君惟明和金薇已换下了他们惯穿的衣裳,各自改着了一身灰黯颜色的行头,君惟明是黑衫,金薇则是玄色衣裙,二人头上,全用同色的头巾扎妥……他们徐步朝“麟游”行去,“麟游”在陕境之内是一个大城镇,市街繁荣,行旅拥挤,茶楼酒肆林立,尤其一到晚上,只见万家灯火,明灭不定,街道上的行人更是摩肩擦踵,熙来攘往不绝,好一番太平盛世的风光,在这里,“铁卫府”所经营的买卖生意极多,大大小小各行各业,就有十七家之众!
金薇的俏丽面容上,露出一抹不可掩饰的倦怠之色,这两日夜来的奔波,已给她的脸蛋印上了浅浅的苍白,看上去。她是真有些累了,那是一种美丽的娇慵与诱惑的倦怠,纵然在这种时候,也十分迷人!
映着黯淡的暮色,沉沉的余光,金薇的面庞便笼罩在这似幻似梦的烟霭里,显得很迷蒙,也很幽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瞧见她脸孔的轮廓,这轮廓相当美,一种朦朦胧胧膜的美,象是月影下赏湖光,薄雾里观山色那样的美,望着她,令人有一股颤栗的仰慕和温切的攀附感。
她双目闪眨如星,衬着微撇的唇角所勾出那一抹狡黠而深沉的冰凉笑意,她的韵态就宛如一个美艳又阴毒的女巫……侧首默默凝视着金薇,君惟明也隐隐有了这么一种感受,他细细品尝着,轻轻体验着……金薇忽然惊觉了君惟明对自己的凝视,略带讶异的反盯向他,有着三分衷心的喜悦与七分不自已的欣慰,她悄声道:“我好看吗?”想不到金薇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君惟明不由立即醒悟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尴尬的一笑,道:“好,好,美极了……”金薇脚步慢了下来,低细的道:“我以为你从来不曾发现我还长得不错呢……这么久的时间,你甚至没有正正式式的看我一眼……”君惟明搓搓手,讪讪的道:“那里话,只是我看你的时候你未曾察觉罢了,老实说,金薇,你确实美……”有些激动,又有些自嘲,金薇带着丝丝怨恚的语气道:“名慑天下的‘魔尊’,除了他的费湘湘之外,眼里竟还看得起别的女子容额,赞一声秀丽,这真令人受宠若惊了……”君惟明窘迫的一笑,道:“金薇,你又何必挖苦我?”金薇感喟了一声,道:“我岂敢挖苦你?我只是觉得荣幸和满足罢了,终于,在你眼里,在你口中,我也看到、也听到你对我的赞赏了,我素来自负容貌,但在你面前却竟无影响力量,你把我看成和一块顽石、一根朽木那样的枯燥无味,我常常自己问,我真是如此不值一顾吗?还是你君大公子眼高于顶?或者,你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呢?”
蓦地心头一颤,君惟蚜听出金薇话中有话,意中有意来了。老天,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竟全带着些酸溜溜、悲楚楚怨涩涩的味儿;女人,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有这种味儿呢?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当她对你产生情愫而你又懵然不觉的时候!
感到有些不妙了,君惟明忙道:
“美女如花,除非是白痴,又有谁不愿多看两眼?金薇,我对你外在的姣美与内涵的德行,已经不知暗赞誉过多少遍了,我又不是楞头青,似你这般如玉佳人,我怎会视做顽石朽木?真是说笑了……我与常人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将自己欣赏的事物存在心中,而不挂在嘴边,再怎么完美的感触,说多了,赞多了,也会变俗的,你认为是么?”金薇无可奈何的一笑,道:“你的嘴舌,真利……”君惟明低声道:“是你逼得我磨快了!”又“噗嗤”笑了,金薇愉快的道:“君公子,很多日子来,没有看你如此风趣过了……说正格的.你是我生平所见最有男性魅力的一个,我真不知道费湘湘怎忍得、又怎舍得得罪了你,出卖了你?”君惟明苦笑一声,道:“你夸奖了,我并木象你所想的那么高明,否则,我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抄…”金薇坚决的摇摇头,道:“不然,你正是我方才所讲的那样,费湘湘如此待你,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懦弱,另一个,是下贱!”君惟明斗然一震。喃喃自语:“好个一针见血……我自己不是也这样想过吗?”金薇又道:“费湘湘这种人,我看不起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