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卫玺夫妇此后更加没了隔阂,且说神医和璎珞被人像捆牲口一样押进了宫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而举目望望四周,看见别的郎中的脸色也都和自己差不多。医生这个职业,从古至今就颇受人们敬重,毕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会富贵,却是不管穷富,都会生病。而穆托太子这样做,不仅显得粗野无礼,还颇失人心,可看他一脸的无所谓,似乎也不以为然。
“孤此次叫你们来,是为了国后的病,你们里头谁是最有本事的?第一个上来替国后把脉!”神医听了太子的话,几乎要笑出来,他好奇地打量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应该在这世上的人。
璎珞不得不伸手去捏他一下,以免他笑得太放肆,被这个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的太子推出去斩了。
这么愚蠢的问话,自然得不到回应,太子无法,只好一个一个将他们押上去按次序替国后把脉,神医恰好排在最后一个。
他看着前头那些郎中,有的还有两把刷子,有的完全被太子的威严所慑,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一通胡把,国后脸色蜡黄,躺在榻上像猪羊一般地任人宰。。。。。。把脉。
好不容易轮到了神医,他的医术天下都知名,恐怕也只有穆托这个刚愎自用的太子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原本想趁着把脉,好好地戏弄国后和太子一番,想了想却改变了主意,自己和璎珞如今是无家可归,也不能一直待在军营里给卫珈、夜来他们添麻烦。他转过脸打量了一回穆托的宫室,暗暗想着,虽然这太子是个饭桶,可是这儿看起来还可堪一住,不如就先在这儿落脚,再做打算。
璎珞离得远,也听不清他附耳和国后说了什么,只见国后的眼睛都亮了,立刻便叫他写下房子,请宫人拿去太医院煎了来吃。等到次日一早,太子亲自出来答谢神医,神医顺杆儿爬,就此和璎珞在穆托皇宫落定了脚。
璎珞不得不赞叹,高精尖的技术性人才,真是吃得开啊!
第三十二章 穆托(下)
宫中来了一位神医,国后的病不日就会痊愈。这样大的一件事儿,自然很快就被国主知道了。他虽然已经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却一心牵挂着沉琅,下旨请神医去替二皇子诊治。国后和太子虽然不情愿,可也并不敢抗旨不遵,只好答应了,派人将神医带往二皇子寝殿内。
看着神医的背影,国后气得脸色更加黄了,她恨恨地将榻边的药碗、脉枕都扫到地上去,“总是忘不了那贱~人生的小孽种!”
殿内宫人们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争先恐后地去抢着收拾落下的东西。
一旁的太子走了上来,替国后抚了抚背心,“母后不必这样生气,依儿臣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国后像看疯癫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要是好了,谁知道你父皇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他也不是没打过这样的主意!”
太子阴诡地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儿臣已经不是任人拿捏了,何况,岐黄之道,既能救人,也能害人不是?”
他说到后来,声音逐渐压低,只有自己和国后二人能听清。国后听他说得有理,赞许地望着他点了点头,“还是我儿智慧绝伦,母后倒是关心则乱了!”
国主虽然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可神医要来替沉琅诊治的事儿被卫玺知道了,却使她愁眉不展,少见地流露出焦急之色。
“这可如何是好?一定是国后和太子得了风声,派这人来探听虚实的!”她在地上急得转圈,云暖将她扶着坐下,“王妃稍安勿躁,此事机密,这殿里也不过咱们几人知道,不会有人说出去的呀!”
卫玺正要说话,只听外头有人来报,原来神医已经到了。她没料到他来得这样快,和云暖面面相觑,二人都有些惊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周旋。
她刻意在里间磨蹭了一会儿,这才端着架子扶着云暖的手缓缓地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只是大眼睛由上至下将神医打量了一回,似乎带着些怀疑。
此时站在神医身后替他拿着药箱的璎珞,不觉张大了眼睛,只觉得一股暖流似乎从心底冲上眼眶,眼前的卫玺还和在家之时一般绮年玉貌,可看她浑身上下的打扮和气势,又与那个曾经和自己年龄相仿、一起起居坐卧、在叶老夫人膝下承欢的表妹,是那么不同了。
她乌黑的发丝已经梳成了妇人的鬟髻,身上穿着一件莲青色洒金底团花镶莲的宫装,头上除了王妃的青玉蓝宝冠之外,只簪着一对小巧玲珑的凤嘴金钗,家常里显出繁华。她的脸颊泛着好看的如宝石粉一样的柔光,看起来倒是过得很舒心,可是眼睛里不时闪过的忧虑的神色,似乎又并不昭示着她生活的平顺。
璎珞百感交集地望着卫玺,而她自己在卫玺的眼里,却不过是神医身后一个蒙面的使女而已,她只是微微地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神医,脑子也正在高度旋转着,希望这次能圆满过关。
其实神医和卫玺娘家也颇有渊源,更加治好了卫珏的病,只是那时卫玺是黄花闺女,不便擅见外男,二人才相逢不识。可神医何等精明,看到了卫玺的神情,心里便已经存了几分计较,却也不说出来,只是好整以暇地捻着胡子,迤迤然坐在椅子上任由卫玺打量。
护送他前来的一个宦官是太子的心腹,见卫玺并不热切,便笑眯眯地走上来打了个千儿,“王妃娘娘,既然神医已经到了,不如尽快请给二皇子殿下诊治,奴才也好早些回去复命,国后和太子殿下那边儿,可十分惦念呢!”
卫玺心里不屑,冷冷一笑,“母后自己的身子还没痊愈,就记挂着二皇子,真叫我们过意不去,等二皇子能起身了,自然要去谢过母后和太子殿下的恩德的!”
那宦官听她将“恩德”二字拉长了语调,声音又是冷冰冰、清洌洌的,好像冬日檐下冰柱相互敲击之声,听得人心里都寒起来,不自觉地应了声“是”,倒招的卫玺和云暖笑了出来。
卫玺还想再拖延拖延,却听寝殿珠帘轻响,沉琅派了一个宫人出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只见她神色微赧,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率先站起身来,简短地道,“神医这就请随我来吧!”
神医带着璎珞随卫玺走进内室,那领路宦官也想跟着进来,却被云暖不留情面地留在外头。他几度想探头探脑地去瞧个究竟,孰料云暖手下几个小宫人都牢牢地挡在他眼前,他见不得逞,才悻悻地走到一边去了。
这是璎珞头一次见到自己这位表妹夫,心里难免觉得亲切。她站在神医之后,离着沉琅也不算远,见他容貌端正俊逸,倒可堪为卫玺佳配,只是脸颊上染着一缕病容,面色苍白,嘴唇也泛着不大健康的青色,她的心便提了起来。
可她的心思没人留意,卫玺比她更加紧张十倍不止,见神医伸手去探沉琅的脉,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在她眼里,国后和太子派来的人,自然是要置沉琅于死地的。沉琅才将自己装病求生的备细都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了,若是在这时被这所谓的神医瞧出端倪告知了国后母子,岂不是前功尽弃?卫玺一念至此,就觉得心里口里都发起苦来,她抬眼望了望半靠在大迎枕上伸出手腕的沉琅,却见他对着自己和煦地一笑,虽然没说话,可是眼睛里叫她不必担心的意味十分明显。
神医的手指一搭上沉琅的手腕,就微微皱眉,他趁着卫玺瞧不见自己,极其犀利地望了沉琅一眼。沉琅也正在看着他,眼睛里却是一片沉静,就像一面寂寥深黑的湖,在平滑如镜的表面之下,没有人知道隐藏着什么。
他心里沉吟,一边悄悄用余光去看卫玺,只见她不知为什么也平静了下来,不似方才那样急惊风的样子,便觉得更加奇怪了。
璎珞随神医行医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也少见他这样踯躅,心里更加不安起来。这时内室里一片静谧,只有檀香燃烧之时的细微声音一往无回。神医的手指还搭在沉琅的脉搏之上,手下所感丝毫不同于任何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人,那一下一下地跳动虽然低平无声,却十分稳沉悠远,就像一条暗波汹涌的河流,在自己指尖汩汩地流向远方。
他缓缓地撤回手,呵呵地笑了一声,语焉不详地道,“二皇子殿下正是青年力壮的时候,就算有什么病,也不过很快就会痊愈了,请殿下和王妃宽心。”
听了这话,卫玺虽然还坐着没动,可眼睛里瞬间闪过一抹焦虑的光。倒是沉琅,伸出手来安抚似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对着神医微微含笑道,“那就多承神医吉言了。”
神医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开方子,便带着璎珞转身出来了。璎珞心里舍不下卫玺,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卫玺脸上神色竟然十分焦急,伸着手微微张开嘴,似乎要阻拦谁,却最终垂下手去。
她灵光一现,趁着没人看见,极快地附在神医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神医的身子滞了滞,回过脸来求证似地望着璎珞。璎珞严肃地点了点头。
神医微微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那领路宦官早就迎了上来,卑躬屈膝地问道,“神医,二皇子的身子。。。。。。”
神医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那宦官眼里闪过一丝不合时宜地狂喜,随即便强堆起悲哀的神色,胡诌了几句场面话,便急匆匆地跑去向太子报喜去了。
第三十三章 意外(上)
没人知道那领路宦官回去之后是怎么和国后母子说的,只知道自此之后的几天里,国后竟然大方地将自己的补药分了一些,派人送给沉琅。看着一队宫人手里捧着覆着大红锦缎的大托盘摇曳而来,云暖不禁张大了嘴巴,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啊!
卫玺见了这阵势,不觉更加忧心了起来,回头看一眼正靠在榻上拿着一卷书看的沉琅,恨铁不成钢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二皇子怎么还这么有闲情逸致?”
沉琅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往外瞟了一眼,不经意地笑笑,“既然送来了,就收下,想来是国后觉得我命不久矣才大发慈悲的吧!”
卫玺见他避重就轻,心里一气,走上来将书卷从他手里夺走,“你别装糊涂,那人和咱们毫无瓜葛,为什么要帮着你瞒着国后和太子,你可知道吗?”
沉琅一脸的无辜,“我不知道啊,也许是他瞅着我长得顺眼?”
卫玺啐了他一口,“好没羞耻,我和你说的是正经事,谁要听你说这些不着调的?”
沉琅见娇妻真的恼了,才收了玩笑之色,走下榻来到她跟前,“那位神医我确实以前从未见过,可是他身后那位姑娘,那一天却频频看向你,我猜想那神医肯替我说话,倒有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
卫玺歪着头想了想,可璎珞在她记忆里不过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也得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过这事倒是难不倒她,她眼睛一转,便有一个法子在脑中成型了,下定决心,必要去探探那二人的虚实,以免又落入未知的敌人布下的陷阱了。
璎珞和神医回到太子下令安置他二人的偏殿,心里忍不住暗暗思索了一回,却也没有什么答案。她记得自己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叶老夫人和卫邗也曾接到过卫玺的家书,自己长姐沈璇玑还是九王妃的时候,也说过穆托来信说卫玺夫妻和睦、样样都好,可是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她是害怕家人担心,才刻意地报喜不报忧。
国后和太子那呼之欲出的恨意和刻毒、二皇子那深沉的眼神、卫玺那欲说还休的神态,都让璎珞心中惴惴不安了起来,似乎前方又有什么一不留神就会坠落的深崖,而自己又走在了黑暗崎岖的小径上。
“你在想什么?”她正沉思,忽然被神医打断了,一抬头,就看见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我在想,”璎珞苦笑了一下,缓缓地答道,“以前的我,真是天真愚蠢。”
“以前的我,以为长姐和表妹嫁做王妃,便已经是世间极尊贵的女人了,必然日日锦衣玉食、没有烦恼,后来亲眼得见长姐受辱又被贬斥,今天又看到表妹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方才知道,原来她们表面荣华之下不知经历过多少暗涌,看起来金尊玉贵,实际上劳心劳力、百般筹谋,一念至此,不禁觉得心疼难过。”
神医听了她这话,微微一怔,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因为认识了薛缜的缘故,这些年来对安国公府的女眷们也多有接触,叶老夫人雍容睿智、沈璇玑果敢率直、叶冬毓温文尔雅、卫珈不让须眉,面前的璎珞兰心蕙质,而初初见到的卫玺,也是精明能干,不堕父家威名。这人世间的钟灵毓秀,若是都齐集在女子身上,却是能够让男儿都赧颜的。
国主见这神医的确不是徒负虚名、国后的病在他手下好得可谓干净利落,听了他说二皇子的病况不容乐观,难免老泪纵横。天下父母一颗爱子之心,哪怕只有最后一线希望,都不会轻易放过,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请神医尽力救治沉琅,恨不得大开国库,让他尽情取用药材钱物。
他这样把庶子放在心上,老妻和嫡子自然十分不满,国后性急些,忍不住就千贱人万孽障的破口大骂,从玉妃是个狐狸精到沉琅是个短命鬼,整日在自己殿中不绝口地跳着脚,哪里还像一个初愈的病人。
太子见她这样不成体统,连忙找借口避了出去。可怜太子妃,要装贤孝,少不得端着浅笑坐在下首看着婆婆撒疯。谁料国后一张口就像连珠弩,没有一时的停歇,她足足听了一个时辰的污言秽语,终于按捺不住地劝道,“母后也不必生气,连神医那样有神通的人都说他活不长了,母后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如今更不必怕了。”
谁知这句话戳了国后的肺,国主宠爱玉妃、偏疼沉琅的一幕幕都浮现在她眼前,太子妃这盆水不仅没把火浇灭,反而引火烧身,又被婆婆立着眼睛骂了一顿,方才委委屈屈地告退了。
她在国后面前不敢发火,出来就把贴身丫鬟掐得嗷嗷乱叫,才算发泄了一番,摇摇摆摆地回到东宫去了。
却说神医得了国主的令旨,不得不一天两次来沉琅殿中点卯、装模作样地替他把脉,二人各怀鬼胎,言语间乱打机锋,身旁的人都如听天书。
璎珞以神医使女和徒弟的身份随侍左右,几次都和卫玺面对面擦肩而过,不过只行个礼,因为人多眼杂也不敢相认。卫玺不知她的来路,自从听了沉琅的话,一日一日冷眼旁观,对璎珞怀疑更甚,这一日趁着神医不留神,给云暖使了个眼色。
云暖服侍她十余年,自然早就灵犀相通,又给自己手下几个宫人做了个手势,几人连推带拉地,竟然生生将璎珞扯进了一间暗室。
“你到底是何人?是奉了何人之命潜入穆托的?”云暖气势汹汹,璎珞见她一副张牙舞爪护主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感动,又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个叫做晴岚的丫鬟,在危险来临的时刻,第一时间考虑到的不是她自己,却是自己从小服侍的姑娘。
“阿玺,”她伸手缓缓地解下面纱,“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卫玺听到这旧时称呼,早就已经如遭雷击一般定定地立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眼前显露出来,逐渐地现出轮廓,那清隽秀丽的眉眼、那挺直小巧的鼻子、那粉嫩如玉的脸颊,以及那脸颊之上,犹如雪地上被人不怀好意地踩了一个脚印一般丑陋惊心的疤痕。
“璎珞,怎么会是你?”……
第三十四章 意外(下)
卫玺冷不丁见到面容已毁的璎珞,心里十分震动。她几步走上前来,抬起手,微微地颤抖着抚摸着那道疤痕,忽地就红了眼眶,“你这是怎么了?”
璎珞和她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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