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捐躯的爹娘,想起忠武不屈的大舅卫邺,想起为薛缜殚精竭虑的太后,想起护主惨死的春绰,想起蒙受不白之冤的表哥卫玢,想起驻守边地芳华逝去的表姐卫珈,想起因为丽贵妃的诡计不得不远嫁他乡的表妹卫玺,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车子晃晃悠悠地走着,怡然在她的怀里睡得很香。小小的一个人儿,抱着就像抱着一个软面团儿一样,沈璇玑低下头去用手指细细地描摹女儿的眉眼,她的长相汇合了她和薛缜的长处,肤色雪白,眉眼弯长,鼻子挺直,小嘴儿肉嘟嘟的,泛着健康的粉红色。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是她和薛缜的骨血,是他们爱的结晶。她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她,绝不会叫她受一丝惊怕。
沈璇玑正想着,忽然感觉马车剧烈地摇了一下,随即便停了下来。
怡然被这一下惊醒了,“哇”地大哭了起来。沈璇玑连忙将她抱起来拍拍后背,轻轻地哄着,“怡然不怕,有娘亲在,怡然什么都不用怕,乖。。。。。。”
一旁的奶娘见沈璇玑脸色不好,连忙接过小郡主,自己哄了起来。兰清已经伶俐地掀开车窗帘子,探出头去瞧。
“怎么回事儿?”沈璇玑眼睛眯了起来,果然,离风暴的中心近了,某些人也就耐不住性子了。
兰清伸着脖子望了好一阵儿也看不出究竟,沈璇玑不耐烦,自己一掀帘子就要下车。兰清吓坏了,连忙拉住她,“王妃,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还是先不要下去吧!”
沈璇玑拨开她的手,“无妨,我下去瞧瞧,有王爷在,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在车里好好照顾郡主,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能离开一步,知道了吗?”
兰清向来知道她性子倔强,尤其是生下小郡主之后,越发强势了起来。平时对着她们虽然也是一样的和蔼,可是一旦有事儿或是九王爷有心事,王妃总会陡然变得冷硬,看起来不讲情面,可行事果断更胜以前。这事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兰清倒也说不上来。
沈璇玑自己没意识到,她天性淡漠果决,刚到琼江以至初嫁薛缜之时,不过是大家闺秀的大气精干,可自从到了萼邑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性子就被磨出了另一个样子。虽然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强韧,可是现在的她,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大发雷霆,也很少欣喜若狂,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下人们觉得冷汗涔涔。
薛缜也是一样,他现在成熟了不少,眼神都更加地深邃了,这一对夫妻,经过了磨砺,已经褪去新婚时的那点天真骄狂,现在的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如果这样被逼迫的成长在别人看来是一件苦痛的事,那么对于薛缜和沈璇玑来说,也是甘之如饴。目标是一把火,可以把人锻造成自己完全没有想到的样子,也许在这个过程里,会流失许多美好的东西,但是最终留下的,一定是有资格留下的。也许最后成型的模样不是最美的,可是一定会是最强悍的。
只有变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这个道理,沈璇玑早就知道,可是也要经过这么长久的淬炼,几乎才能将它变为现实。
沈璇玑不要旁人跟着,自己来到了薛缜的马前,只见他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好放肆,竟然来管着本王了,是谁给你的胆子?”
那人看服色是个三品的官员,不知是热得还是吓得,额角汗都渗出来了。他心里暗骂八王爷,这样不讨好说不定就会死的差事偏偏派他来,面上还是堆着笑,“臣也不过是传话,九王爷千万莫要生气,八王爷的意思是现在天色已晚,九王爷入城多有不便,还是在城外扎营一夜,等到明早城门开了,再进城祭拜先帝吧!”
薛缜气得乐了,他真是不懂八王爷了,难道他真的天真若斯,以为能挡住自己在城外一晚,就有力回天么?
薛缜此时身后有兵有将,到底底气壮了些,可是也不欲多耽一日,万一八王爷狗急跳墙,伤害了安国公府的人,他却没法向沈璇玑交待。他微微眯着眼睛,细长的眼角扬起,颇显阴戾,“本王若是不呢?”
那人吓得筛糠一般抖起来,还强自道,“若是九王爷一意孤行,八王爷、八王爷说了,就莫要怪他不顾兄弟情谊了。”
第十五章 变天(承)
“噗”霍祁钺憋不住笑了出来,好像这位八王爷还顾念过兄弟情谊一样。
他笑得开心,冷不丁瞧见沈璇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极不赞同地看着他,连忙正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薛缜心里的警钟却被这句话敲响了,他在城外,八王爷在城内,怎么说都有一些人马在侧,若是强行入城,琼江势必要大乱。他不怕八王爷的手段,却不愿背上咄咄逼人的恶名。
薛缜最终答应了八王爷的要求,当晚留在城外。他看着那人去了,才有些颓然地翻身下马,和沈璇玑一起走到众人视线之外。
“我是不是太过软弱?”薛缜有些沮丧,“城中情况如何我们都不知道,若是强行入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琼江的百姓要遭殃不说,怕是那些勋贵朝臣,也不会赞同的。”
“王爷,这些事情,你不必对我交待。”沈璇玑伸手握住他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结果才要紧,他能阻得了咱们一时,挡不住咱们一世。”她知道己方虽然有“卫家军”和安国公府为首的世家朝臣们支持,可是到底羽翼未丰,又离开琼江多年,那些人也并不了解薛缜此人。如今肯持观望态度,或者微微地偏向薛缜,也不过是因为八王爷实在太过分,大家都想着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并不是对薛缜本人有多少期待和寄望。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薛缜越发不能轻举妄动,一切举动都要以臣子们的取舍为取舍。薛缜当下要做的,不是领兵攻入琼江城门,而是平平静静地入城祭拜先帝,拿出霍祁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带到萼邑的先帝密旨,那样才是名正言顺。
薛缜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道写在丝帛之上的密旨正悄悄地躺在里面,那是先帝亲笔血书,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万一自己驾崩,八王爷不堪大任,九王爷薛缜回京登基。
薛缜还记得自己看到这道密旨时候的心情,不知道是悲还是喜。若说是悲,起码自己的父亲在生命临近尾声的时候还是将这万里河山托付给了自己;若说是喜,他到底,是为了他自己。先帝并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会被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气死,薛缜不过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做出这个决定,日后遗臭万年的可能性就要小一些。还是要多亏霍祁钺精明,知道密旨的要紧之处。
薛缜心里暗赞霍祁钺,抬头去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
“小霍呢?”他奇怪地问道,沈璇玑也四处张望着寻找,“方才还在这儿,我看他笑得张狂,还瞪了他一眼。”
霍祁钺当然不会那么听八王爷的话,他现在正在琼江城里飞檐走壁,因为最近山雨欲来,琼江的大街上格外冷清,恰好方便了他,还省得穿夜行衣了。
他的轻功是童子功,大昀没有几个人能出其右,他飞起的身影就像暗夜里的一只枭,虽然冷厉,却悄无声息。他落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墙之上,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并没有被人盯梢,才一翻身下了墙头,大模大样地向屋内走去。
“哎呀老齐,几个月不在,你可有没有想你家统领我啊?”。。。。。。
也不知道他在城里做了什么工夫,总之次日薛缜入城格外顺利。八王爷大势已去,还想做困兽之斗,可他身边不过几个亲兵家将,又哪里可比薛缜背后的“卫家军”?
薛缜一进了城,第一时间去往先帝灵前祭奠。先帝的谥号自然有学富五车的朝中文臣拟定,看着那一串寓意极美好的字组合在一起,端端正正地镌刻在牌位之上,薛缜似乎找不到什么意义。虽是这样,可他披麻戴孝,跪在先帝灵前哀哀痛哭的泪水却是真的。这个人给他生命,给他地位,也给他轻视和伤痛,而如今他已经化作一丝幽魂,也许就飘荡在皇城的某个角落,也许凌驾在他们头顶看着他们,也许早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人一死,如灯寂灭,不管生时多么的尊贵煊赫,死后不过是一段轻飘飘的回忆而已。
显而易见,先帝留给沈璇玑的回忆,额外的不美妙。
可她到底是王妃,就算是普通人家,公爹死了,做媳妇的也没有不在灵前哭祭的,何况天家为子民表率。沈璇玑以为自己不会流泪,她对他的憎厌如此深刻,他死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哭呢?可是她实在错误估计了自己,她的眼泪奔流,放肆地将跪在她身边的三王妃和六王妃都吓了一跳。六王妃和她关系稍近一些,见她哭得头都抬不起来,便小声地劝慰,“弟妹,节哀顺变啊!”
此时薛缜并未登基,可密旨上写的什么,六王妃用大脚趾也能想得出来,面对未来的皇后,她实在需要表示出更多的善意。
沈璇玑还记着她待自己和薛缜的情分,在她的劝说之下渐渐地收了泪。她自己也很诧异,为什么哭得那么痛,就像要把这些年的冤枉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八王爷在看到薛缜安然入城的那个瞬间就觉得浑身都要垮下来了,他连表面上的友善都做不出来,只有呆呆地立在一边,看着一直平庸的三王爷和残疾的六王爷,在自己的王妃的陪伴之下,亲热地迎上去和薛缜寒暄。
薛缜面对自己的哥哥们总是十分谦恭有礼,对他的失态也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只是在路过他的时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八王爷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惊,他和薛缜如今已是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实在无须再做什么表面功夫,被人看到了,不过是徒增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
他也不留下和兄弟们一起祭奠先帝,而是拂袖而去,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王府之中。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好好地计划一下,他百思也不得其解,为什么薛缜的命这么大,在萼邑的时候派去杀他的死士都被剿灭了,在途中下毒又未得逞。光说昨晚,他原本想着将他们阻在城外,等到半夜时分派自己的人去诛杀,别的人都是次要,只要能取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就行了。可是谁知道如意算盘又未打响,“金乌卫”突然加强了城内巡视,他就算贵为王爷,面对处处给自己设障的“金乌卫”,还是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薛缜和姚烨不一样,他可以派人假扮成劫道的贼人杀了姚烨给朝臣施加压力,却不能大喇喇地杀死九王爷一家。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手下无得力之人。
他想到薛缜手下的人,虽然不多,可是个个都是人中之龙,而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连向远那样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也拿来当做心腹臂膀!他的见识比起薛缜,真是差得不是一半分,命途比起他,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八王爷很沮丧,其实在昨晚诛杀计划破产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此次怕是九死一生了。
如果要说他现在最恨的人,莫过于先帝。既然不能保证最后会将皇位传给他,就不应该在一开始,给他那么大的期望!
如果先帝有灵,知道八王爷的心声,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陵寝里活过来。人心总是不足,得一望十是人的天性,说好听些叫做上进,说得难听就是贪婪,八王爷只顾着埋怨自己的父皇,却不曾想一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和资格执掌大宝。
人,对自己认识不清,才是最悲哀。
第十六章 变天(转)
薛缜也没有耽搁太久,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将几个叔伯兄弟王爷和朝中德高望重的勋贵朝臣召集起来,一起瞻仰先帝留下的密旨。他继承大宝,其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虽然八王爷一力阻挠,可是如今见了先帝血书,谁还会把他一个短视又无力的庶出王爷放在眼里?八王爷之前掌权的时候也是一味宠信溜须拍马之徒,真正实干的臣子,多因为不善谄媚不被重用。而现在风向转了,那些昔日小心翼翼服侍他的人,自然比谁都要快地忙着给薛缜表忠心。他如今的凄惨境况,实在可见一斑。
登基大礼定在一月之后,薛缜已经是准皇帝了,原先的王府虽好,住着已经不合适了。负责安顿他和沈璇玑的宫人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将他们一家安置在哪儿合适。还是薛缜自己要求住在还未出宫时候居住的“昀阳殿”里,如今就算是他龙潜之时的故居,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他让一直跟着的宫人退下,自己一个来到了太后的“寿安殿”。
“寿安殿”里的陈设都和太后在时一模一样,可见先帝在荒唐了一场之后,还是对自己的生母存着三分情意,没有让丽贵妃擅自处理殿里的陈设。太后薨逝的时候薛缜不在身边,成了他此生莫大的一桩遗憾。
殿里除了几个守殿的小宫人,别无他人。薛缜轻轻地坐在太后的榻边,就如太后在生之时一般。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将脸贴在太后常用的云香软枕上,丝绸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太后软而暖的手,似乎又在轻轻地替他抚平鬓发。
薛缜的眼泪顺着耳畔滴落在枕头上,染得丝绸斑斑驳驳的。
“祖母,孙儿回来了。”他悄悄地道。
他好像又看到太后熟悉的身影,依旧穿着端庄贵重的褐色织金九凤袍,头上戴着代表太后尊严的镶金嵌玉宝冠,看着他微微地笑着,没有平日的威严,只有一个普通祖母对挚爱的孙儿的慈爱疼惜。
与此同时,沈璇玑也在兰清等人的陪同之下回到了久违的安国公府,上至叶老夫人、卫邗,下到府中的下人们,都整整齐齐地跪在门口相迎,人虽多,却一丝声响也不闻。
沈璇玑如今身份不同,坐着八宝朱缨马车,拉车的八匹马都是一色雪白,无比神骏。
她一掀开车帘看到自己外祖母和舅舅跪在地上迎接自己,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一个箭步落车,搀起二人道,“外祖母和舅舅这样是要折煞我吗?”
叶老夫人这些年老了许多,满头的头发都白得似雪,脸色也枯黄了,和沈璇玑离京之时的模样已是大相径庭。她看到几年未见的外孙女儿,心里哪里会不激动,哭得抽噎说不出话来。卫邗却还忍耐着,回沈璇玑道,“礼不可废,王妃如今身份贵重,受臣的礼是应当的。”
卫珏、卫玢夫妇见三人似乎是要抱头痛哭了,生怕哭坏了叶老夫人,连忙上来岔着将三人迎进屋里。这一场家人重逢,虽浸淫在泪水之中,可是到底是喜大于悲。
沈璇玑回府不忘先去卫邺灵前祭奠了一番,这才来到叶老夫人的“萱禧堂”。
叶老夫人进了屋才渐渐好些了,沈璇玑亲自奉茶,又替她柔柔地抚着背心,她才缓过气来,头一件事,就将珊瑚出家的事儿讲给沈璇玑听。沈璇玑愣了一刹,心里五味杂陈,消化了好一会儿,才依旧笑着道,“那也是个人的缘法,能在佛前侍奉也是好的,老太太不必把这事挂在心上,我回去之后自然会去瞧她。”叶老夫人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家的意思,心里才安定了。
沈璇玑只觉得喉咙里有些哽得难过,一转脸看见卫玢和齐纭净,连忙转换话题,”三表哥受委屈了,好在你吉人天相,也亏得三表嫂对你不离不弃,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
卫玢和妻子对视了一眼,笑容里都是无限甜蜜。
兰清和青荇早就去和自己的旧姐妹说话,沈璇玑身边伺候的倒是玉萄、碧螺二人。她们二人这一路以来,倒也对沈璇玑有了几分真感情,就留了下来,沈璇玑自然也不亏待二人。
她四周望了望,果然没见到姚氏和卫玠母子,也就闭口不问。卫玠见色起意,若不是他起了坏心,璎珞又哪里会和自己姐妹分离,如今都见不到面?沈璇玑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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