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掌政之时大昀尚有盛相,一是因为先帝基础打得好,在他驾崩之时国库丰盈、万事都有规程,只需要皇帝学着做,不要大兴土木、擅动刀兵,就算不能中兴,起码能保他一世安宁;其次,是“卫家军”骁勇,四周他国,只有北金敢于进犯,可也是尚未见到“卫”字大旗就闻风而逃,边境安稳了,老百姓能安居,自然能乐业,内事繁荣也在意料之内;第三,太后虽然因一己私心推了自己儿子上位,可也不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她因为心中对大昀、对先帝有愧,活着的时候常常敦促皇帝,做个勤政爱民的明君。虽然她老病之后皇帝没人管教常常抽风,可起码登基的前十几二十年间,在大事儿上,他还不敢乱来。
八王爷可就不同,他监国之时国库基本已是个空架子,他也不急,还时不时搬一些四周小国进贡来的奇珍异宝回自己的王府,可谓在皇帝位谋的却是闲散王爷之政,也不想想那是他任务么;卫邺早被他使人在皇帝跟前下了谗言,卫珈虽好,毕竟是个女子,“卫家军”依旧骁勇,但已不是铜墙铁壁一块;他生母丽贵妃,阴狠毒辣更甚太后,而眼界心胸却远逊于其。这三条加起来,也亏得是八王爷这个大愚若智的绣花枕头大草包,若是旁人,真未必有雅兴天天得瑟。
好在他身边的人不是都和他一样蠢,其中就有一个向远。
向远如今鸟枪换炮,不仅在八王爷跟前成了左膀右臂,还仗着八王爷的势力,半赎半抢地将他心心念念的尼姑清照带回了家。
那清照原本也有几个恩客,可是八王爷眼看就是未来的皇帝,谁又敢去老虎嘴上拔须?
清照其实心里有些瞧不上向远,平时不过是逢场作戏,要是真正过日子,她见过的达官贵人、风流公子都不少,从没想过自己得折价跟了向远。
她这么想也有道理,论家世,向远是个犯官之子,家里不算赤贫,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论才学,向远不过读几本书认几个字,上场考试根本就没戏;论容貌,向远不过清俊而已,莫说是“美名”振琼江的九王爷薛缜,就连向来穿得黑漆漆的霍统领也比他好看;论人品,向远的人品,那可真是麻绳提豆腐,还是放过人品吧它只是个孩子!
清照这么想着,就拖了向远好一阵子,可是等来等去也没有个侠肝义胆的恩客来救她出火坑,而住持在八王爷方面的多次施压下,也苦口婆心地来劝她。
“我的姑娘啊,你还犟什么呢?那向大爷对你是势在必得,虽然仗势欺人,也算是一片痴心待你,他家里那个又懦弱,你跟了他去,过两三年养个哥儿,不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还不强似在这里?”
“可是我听说他夫人是九王妃的妹子,我去了哪儿有好呢?”
住持邪魅一笑,“哎呀我的傻姑娘,原来你是顾忌这个。”她穿着庄严僧服,脸上却露出一丝鸨儿的神情,“九王妃如今都在边陲吃灰,哪里顾得了她!”
清照这时方放下心来,她也识时务,下次向远来的时候,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向远好不容易求得美人归,心情成天都好得不得了,这一日看见八王爷愁眉苦脸的,就巴巴上来讨好,“王爷,您最近是怎么了?可是那些伎姬们服侍得不周到?小的再替你寻好的来?”
八王爷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本王是那样滥~淫的人吗?”
向远堆着笑,“小的自然知道王爷性情高洁,不过是逗您说句话罢了。看着您愁眉不展,小的心痛,却是真的。”
八王爷听了这话,也不觉得肉麻,反而正经地对向远道,“你说任丘的方子灵不灵?”
向远愣了愣,“任神医不是前些日子还被皇上称作‘国手’?”他猛然回过神来,看着八王爷,只见他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
向远心里镜也似明,八王爷已经忍不住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狗腿,向远不能说“既然王爷您忍不住了咱们就去把那老不死的你爹杀了吧!”,他只能迂回并且最大限度地考虑八王爷的利益,然后给出建议。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苦思冥想了一回,再看看四周确定无人,方才趴在八王爷耳边道,“小的才疏学浅,可也知道先古的圣君尧、禹之事。如今皇上龙体亟须保养,若是安安稳稳地做了‘太上皇’,就能和贵妃娘娘安居宫中颐养天年。而王爷深受皇上大恩,于孝情于事理,都该一力承担国中事务,方能成为天下表率啊!”
八王爷听了这话,几乎要引向远为知己。他心里一高兴,就将案上一个狮子滚绣球的白玉镇纸赏给向远,“你很明白道理!”
向远见自己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喜滋滋地接赏退下,往自己家里来了。
向远回到家里,还没坐定,就听小厮来报,说是卫玠来了。他心里烦闷,连忙将白玉镇纸藏了,才出来迎。
卫玠见他来了,叉着腰笑呵呵的,“表哥,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向远也笑道,“我费尽了口舌,可徐大人嫌兄弟你没有功名,配不上他家女儿。”
卫玠脸色顿时又红又白,“呸!那个老匹夫,当爷愿意娶他的女儿!若不是、若不是……”
向远笑眯眯地听着,心里暗道,此时不同往日,你若还是安国公嫡子,自然是看不上他家女儿,可是你现在不过是个庶人,还是靠着我才能住在那府里,还有什么资本挑挑拣拣?
他眼见卫玠吃瘪、被人下眼看,心情又好了起来。
卫玠骂了一回,可是到底于事无补,他现在没了唾手可得的爵位,姚氏攒下的钱也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亟待娶个媳妇进门,好算计人家的嫁妆。
沈璎珞如今下落不明,他自然不用想了,虽然想想无论如何都会被向远压着一头,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容不得他再高傲。卫玠想明白了此节,堆上笑来对着向远道,“兄弟的事儿全在哥哥身上,还请哥哥替我好好寻门亲事。”
向远坐了下来,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兄弟看上哪家姑娘,只要叫姨妈去找媒人求亲不就完了?”
卫玠涨红了脸,几乎要骂“你屁倒是放得很好听”,自从他“大义灭亲”之后,如今的琼江有头有面的人家,谁还肯把女儿嫁给他?
之前那位徐大人也是新入京的官儿,卫玠打量人家不知他的底细,可如今看来,倒也未必如此。
向远暗暗欣赏了一回卫玠的窘态,觉得不能一次做得太过,要时不时吊一吊他胃口才有趣。于是他抬起头来,装得大方无私地道,“其实,我做哥哥的替你挑个媳妇儿,也不是不成。”
卫玠一听有门儿,顾不得生气,连声应是。
向远又喝了一口茶,悠悠地道,“只是那姑娘是商贾人家,我怕,兄弟你出身高门,瞧不起她!”
卫玠哪里不知道他在讽刺他,可是如今虎落平阳,只好忍了。
向远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姑娘其他好处也有限,不过嫁妆倒是不菲。”
这一句话真是说到卫玠心坎上了,他顿时喜得无可无不可,连忙道,“这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向远又糊弄了他几句,将他送了出去,一路狂笑着一路来找向姨妈。
向姨妈正在屋里念佛,见向远这样高兴,也笑着问道,“我的儿,你吃了蜜蜂儿屎了,乐得这个样子?”
向远笑得歇不了气,过了半晌方断断续续将卫玠要自己帮他找媳妇的事说了。
向姨妈一听也乐,“你姨妈这下好日子可过到头喽!”
向姨妈为什么这样说?追根溯源是在向远说的那位“商贾女儿”身上。
原来,琼江有户姓苗的人家,是十几年前才从南地迁来的。因为有一门种花的祖传手艺,当家人又善投机会钻营,搭上了先帝朝的一位王爷,专供皇城和琼江贵族府上的花卉,一时财源滚滚,风头无两。
可惜后来那位王爷获了罪,被发配萼邑,他家也被波及,丢了差事。
当家人有一子一女,儿子苗闻势要重夺美差,前一阵子费劲千辛万苦搭上了八王爷。而八王爷身边向远如今也算是炙手可热,苗闻便想着将自己妹妹给他做妾,好将这关系巩固巩固。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将妹妹献给八王爷,答案很简单,这位苗姑娘着实长得抱歉,八王爷哪里会看得上?
向远暗暗打探一番,得知这位苗姑娘不仅貌丑,况且泼悍,除了家里有钱,实在一无是处。他现在也不缺钱,家中又有娇妻美妾,哪里会去娶她?可是直接回绝了【。52dzs。】,向远又觉得亏了,恰好卫玠来求妻,他顺水推舟,想来还会从苗闻那儿捞一笔,真是想想,就开心呐!
第五十六章 新妇
苗闻虽然不满向远将自己妹子推给卫玠,可是又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脉。向远又暗示只要他俩有了亲,日后一定会在八王爷跟前多多替他美言。
卫玠回家和姚氏一商议,也觉得自己目前这个样子,能娶个富有的老婆进门,这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大不了,”姚氏道,“日后我儿运势起来了,再休了她,就说她不孝顺,她一个商贾人家,想必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卫玠深以为然。
于是在向远的撺掇之下,虽然仓促,可是卫苗两家的婚事也办了起来。姚氏故意不使人通知那边府里,卫邗知道了,气得要死。
叶老夫人比他想得开,“那婆娘就是要惹你生气,你这岂不是遂了她的意?”
卫邗顿足,“我怎么就养出个那样的孽障!”
儿子娶亲,不知会祖母父兄,琼江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暗笑姚氏和卫玠。
姚氏才不管,照旧拿了苗家的银子替儿子操办婚事。只是她向来昏昧吝啬,亏得有个忠心耿耿的北萱在身边,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到了卫玠成亲这一日,白日一番忙碌,他又被向远带着一帮狐朋狗友丧灌了一番,到了晚间才跌跌绊绊地回到新房。
院子里苗氏的七十二抬嫁妆还没有搬进房内,卫玠见了更是心花怒放。
他笑嘻嘻地来到喜房,将门推开,“娘子,你夫君我来啦!”
新嫁娘苗氏一身大红喜服,头上盖着盖头,被两个丫鬟陪着,坐在喜床上。
卫玠先打量几眼两个丫鬟,只见一个奇矮一个奇黑,二人都面皮焦黄,实在毫无姿色可言。
他心里叹息,看来娇妻美婢的如意算盘是打不响了,呜呼哀哉!
他正踌躇间,苗氏早已经不耐烦了,“夫君,你还不来掀盖头,在等什么?”
卫玠暗暗吃惊,虽然他没见过别人家的新娘子是什么模样,可是这样敢高声质问夫君的,怎么看也都算是奇葩了。问题是他居然被苗氏那微微粗嘎的嗓音镇住,不敢再耽搁,连忙上来掀盖头。
盖头一掀,夫妻二人先对视了一番。苗氏见卫玠一身锦绣,长得虽然不是如何英俊,可也高高大大白白净净,比她见过的有限数量的男人都长得好看,便低头腼腆一笑,一脸的春~意萌动。
可是卫玠此时,真可谓被九雷轰顶啊!这苗氏,不仅面皮黑黄、鼻孔外翻,脸颊上还有大大一块黑紫色胎记,小眼睛正瞧着卫玠不断地眨动,“夫君,咱们安置吧!”
卫玠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跑了出去。
苗氏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嫌弃自己容貌。她虽然丑,可是毕竟是个年方二十的姑娘家,脸上挂不住,就大声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姚氏,她皱着眉头领着北萱往喜房里来,“大喜的日子二~奶奶你哭些什么?不嫌晦气吗?”
姚氏这人短视,既然已经得了媳妇的嫁妆,自然就不必给她好脸了。她被叶老夫人和叶冬毓自认为欺压了一世,好不容易有个不长眼的嫁来给她做媳妇,哪儿还有不好好作威作福的?
何况,在她眼里她儿卫玠是天上地下第一个青年俊彦,找一个商贾之女本就是屈就了,她还有脸来哭?
姚氏要大发婆婆的脾气,谁料苗氏可不像叶冬毓那样知礼不和她一般见识,她本来在家的时候就是大名在外,那市井女子撒泼放刁的招数哪里是姚氏这样的深闺妇人可比的?
只听她在屋里娇喝一声,也不顾新娘子的身份,三步并作两步赶出门来,指着姚氏道,“你是哪里来的老虔婆?倒敢来训斥姑奶奶?”
姚氏被她唬得连退几步,一半是为声势,一半是为容貌。北萱看不过道,“二~奶奶,这是我家夫人。”
苗氏本来就在装懵,北萱这样说她不好再装不认识婆婆,只好道,“原来是婆婆,婆婆怎么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媳妇儿屋子里来作甚?”
姚氏颤颤巍巍地道,“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玠儿呢?”
苗氏被这话又戳中心肺,拍着大腿痛哭,“我的命好苦啊!来人啊,这儿住不得,哥哥你害得我好惨啊!洞~房花烛夜就要守活寡啊!我不在这儿待,我要回家!来人,将嫁妆都搬上车,咱们回家!”
姚氏听她说“守活寡”太不吉利,正要张口开骂,再听她说要回家还要带走嫁妆,怎能能依?她方才正在屋里对着嫁妆单子傻笑,现在怎么能让到口的鸭子又飞了?她便连忙上来拦住苗氏,堆着笑道,“媳妇,你先消消气,咱们等玠儿回来,娘替你骂他!”
若是给那边卫府众人见到姚氏现在的模样,估计也会叹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却说卫玠,一股气撑着活活一路跑到向远家,二话不说见面提拳就打。
向远家里的家丁见了,也不管他是谁,反过来将他拉开,推~倒在地拳脚相加。
卫玠躺在地上鬼哭狼嚎,“你不是人啊,那么丑的女人你给我做老婆!”
向远正被一群下人簇拥着顺气,听见他这么说,推开下人来到他身边,慢慢地蹲下去,冷笑着道,“你不是只要嫁妆,如今求仁得仁,怎么反倒来怪我?可见琼江人骂你是对的,你卫玠,就是个不孝不悌、见利忘仁、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这番话说出来,只觉得自从自己母亲拖家带口来到琼江、在安国公府寄人篱下、自己妹妹被卫玠先~奸~后杀的怨恨,以及自己长久被卫玠当做小厮使唤的憋屈,都抒发了出来,好不爽快!
他站直了身子,“我也算仁至义尽,你日后好生在家和你老娘、媳妇过日子,无事休要上门,再有一次,莫怪我不讲情面!”说着挥挥手,“送卫二爷出去!”
卫玠听他满怀讥刺地称呼自己“卫二爷”,心里恨极,然而向远家人多势众,他报仇无门,只有夹着尾巴乖乖回家,仔细想想如何面对自己那丑妻,方是正经。
向远见卫玠灰溜溜地去了,心情大好,他喝了不少酒,这时熏熏然地哼着小曲儿,往清照的屋里来了。
清照来到向家之后独居一个院落,正巧和沈珊瑚的院子对着。而那院子原本是素衣看上的,如今被晚来的清照占了,她只好继续住在做沈珊瑚丫鬟时的那间屋里。
清照入府,沈珊瑚虽然难过,可她的心早被向远伤得透了,脸上也就是淡淡的。
素衣却不像她一样好涵养,明里暗里咒骂清照,说她是个“不要脸的假姑子”,还说向远“一见尼姑,逢赌必输”。
向远有了清照,早就把素衣撂开了手,这时听她还胡言乱语,下死劲儿打了她一顿,足足让她半个月没下床,素衣这便失了宠。
要不然说她是个傻的,她不明白,于向远来说,她是贴上来的,清照是他自己去求来的,孰轻孰重,难道还不是一目了然?
今天素衣见卫玠又进了清照的屋子,心里猫抓一般难受,却也不敢高声斥骂,只有在院门儿处跺脚咬牙地出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忽听一个冷冷的女声,素衣吓得一抖,转身见是沈珊瑚带着采茵。
“没、没干什么。”素衣结结巴巴地道,沈珊瑚眼睛瞟一瞟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她嘴角嘬起一丝冰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