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霞似是得意的道:“而且是找上骷髅帮!”
展若尘一怔,道:“徐小霞,难道你仍与那伙人物有来往?如此便太令我失望了!”
徐小霞双目直视着展若尘那双深凹的大眼,道:“有许多事情展大哥渴望知道,但又非
三言两语说得完,展大哥,何妨回小船上坐坐?也该吃午饭了!”
展若尘望望河岸小船,道:“我在小船同你一起吃饭,万一你丈夫走来,瓜田李下,便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小霞深长的一声叹,道:“展大哥,你……你难道……”
展若尘面色—寒,道:“徐小霞,展某并非鲁男子,但也非轻狂之徒,男女授受之礼尚
懂,你应该……”
徐小霞立刻面上一紧,道:“展大哥,徐小霞并非你想象的那种人,只要展大哥上了船
便—切明白了,请!”
展若尘瞪着一双凌厉的眼睛,道:“我再告诉你,展某已是结过婚的人了!”
苦兮兮的一声笑,徐小霞道:“展大嫂叫施嘉嘉,我在展大哥结婚当天便知道了!”
展若尘怔怔的道:“你倒是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
徐小霞一叹,道:“对于心仪的人,怎能不加注意?”她勉强—笑,又接道:“虽然我
知道自己痴梦,虽然我也知道施嘉嘉嫁给展大哥,但我还是祝福你们,因为只要展大哥快
乐,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展若尘并非石头,他绝对听得出来徐小霞对他的用情,便不由得一叹,道:“徐姑娘,
如今我已结婚,你已嫁人,我们彼此祝福,但愿人常久,千里共蝉娟!”
眼中挤出泪水,徐小霞道:“但愿人长久,月是圆,千里共蝉娟!”她伸手—让,道:
“展大哥,你请上船吧!”
展若尘稍作思忖,道:“好吧,我稍坐片刻就走!”
于是,徐小霞笑了……
柳残阳《金家楼》
第 九 章
展若尘登上小船,只见小船中央只是一间矮舱,如果只钻进一个人,矮舱内尚可以翻动
身子,但要是两个人挤进去,怕就显得挤了。
走至船头,展若尘见船头上放了一支锅,两只碗筷,便指着小矮舱,道:“你丈夫身材
一定瘦小,否则那舱住不下!”
徐小霞露齿一笑,道:“实际上我同我丈夫住在里面可宽敞呢,别说是翻动身子,便横
着睡也足够了!”
展若尘相当惊奇,但他只是笑笑!
徐小霞立刻升火煮饭,她动作细腻,举止大方,不时会对展若尘露齿一笑——
于是,香喷喷的一小锅饭煮好了,取出瓷碗,徐小霞满满的为展若尘盛了一碗,笑道:
“现成的小菜,展大哥,你随便吃些吧!”
展若尘接过碗,点头道:“谢谢!”
徐小霞并未再说什么,她却抓了一把饭抛进河里,手上已拿了一支银簪——
展若尘刚扒了一口饭,便立刻问道:“徐姑娘,你要做什么?”
回眸一笑,徐小霞道:“这几样小菜怎好待客?我为我丈夫弄几条鲜鱼!”
展若尘一怔,轻摇摇头,心中在想——徐小霞的话颠三倒四,此女可能受到什么打击,
否则……
突然,徐小霞闪动右臂如风,未闻水声,更不见水花飞溅,河面上已漂起三条半斤重的
白漂鱼——
徐小霞伸手捞起来,笑对惊异的展若尘道:“展大哥,你喜欢红烧?还是干炸?要不然
清炖也不赖,我都会做!”
期期的,展若尘道:“手法高明,使我想起马上那一幕,那时候你就是这种手法,差点
没要了我的命!”
徐小霞面上干涩的道:“展大哥,何必呢?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的……”好—副撒娇
模样。
展若尘忙笑笑,道:“我失言,徐姑娘莫怪!”
徐小霞已把群鱼放在船头锅边,展若尘看得清楚,三条鱼皆被一簪插中鱼头,手法之精
纯,之高明,的是无话可说,便不由得赞道:“多日不见,徐姑娘的武功更见精进了不
少!”
伸手入怀摸出—支钢锥,徐小霞道:“已多日未曾动过此物,展大哥一到,我更把这淬
毒钢锥收入衣袋了!”说完,便提水刨鱼,手法十分精细——
展若尘缓缓的问:“你说你丈夫喜欢吃鲜鱼?”
鱼已洗好,闻言徐小霞回头笑道:“难道你不喜欢吃新鲜的鱼?”
展若尘愣愣的道:“但我并不是你的丈夫!”
徐小霞已把香油倒入锅子里,低头吹着火炉,半响,火燃起来,她才笑道:“展大哥,
有时候—件事情的完美与否,端看这个人的理念,我不妨实对展大哥直说,我根本没有同任
何人结过婚,要是有,便只有活在徐小霞心中的那个人——那个我自认永远也高攀不上的
人,不过——”
展若尘手捧着饭碗,怔怔的望着徐小霞,他心中开始激动,开始惊动,难道活在她心中
的丈夫会是自己?不,这怎么可能?
徐小霞已低低的又道:“不过……我虽在有形上得不到他,但心中却有权利拥有他,而
这个人——”
她突然展身而起,走至矮舱前面,伸手便撩起舵门,又幽幽的道:“展大哥你看,我保
留着这位活在我心中丈夫的衣衫,你可曾认识?”
展若尘望过去,立刻便发现那似乎就是他曾经穿过的衣衫,正齐整的平摆在矮舱里,衣
衫与裤子,还有……还有他惯常扎的飘带——
于是,展若尘惊愣了……
缓缓的站起身来,展若尘举步走向徐小霞,他绝对会体认出徐小霞对自己产生的爱慕,
一种永难实践的爱也是一种摧毁人心的魔鬼,白天望眼欲穿但却又天天盼望,夜来魂牵梦断
泪洒枕边,啊!徐小霞便是过着这种虚幻的日子,把自己封闭在一座小小的象牙塔里,其情
虽痴,却值得同情!
伸手拉住徐小霞一手,展若尘道:“徐姑娘,不值得啊!”
眨眨泪眼,徐小霞道:“怎么不值得?我甘之如饴,日子过的更加充实……”
展若尘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只是个……十分平庸的人……”
徐小霞立刻道:“以平庸之身,做伟大事业,更是了不起!”
展若尘不由得搂住徐小霞,道:“徐姑娘,凭你‘兰指穿心’的名号,加上姑娘的容
貌,世上有多少男子望之若渴,你又何苦把自己折磨在这条小船上?”
徐小霞淡然的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为心仪的人苦守,这本是十分正
常的事,何况我曾对展大哥说过,我会找机会对展大哥的启蒙与关怀有所报答,虽然,也许
展大哥并不屑于我的回报,却并不能阻止我的行动,是吗?”
展若尘—声叹,道:“我已是个结过婚的人了!”
徐小霞瓠犀微露,俏眉上扬,口气平淡的道:“展大哥与施嘉嘉结婚那天,徐小震曾潜
往金家楼暗中探看,如果我说自己并不忌妒,那便是欺人之谈,只是……我清楚自己的身
份,更无法与施姑娘一比长短,她兰质惠心,仪态高贵,花容月貌,丽质天生,展大哥能娶
到这么娴淑姑娘,我该为展大哥高兴,也因此……”她顿了一下,把洗杀的鲜鱼又拿起来,
边往热锅里放,又道:“我心仪的人,当我无法与其白首的时候,至少该为他祝福,所
以……展大哥,我便把自己封固在这片小天地里,在我的心目中,把展大哥化无形为有形,
过着另一种超然的愉快日子,直到……直到我发现大批骷髅帮众潜往辽北,就知道金家楼要
出事了!”
“屠手”展若尘心中那份激动,从他张口说不出话的模样,便看的出来——(OCR:
我猜他心里一定笑翻了天!:)
锅子里的鱼在透黄,像金色似的——
展若尘的脸在泛黄,却是黄中透白——
淡淡的仰面一笑,俏皮的看了展若尘—眼,徐小霞翻动着锅里的鱼,又道:“展大哥,
你会笑我痴,是吧?”
展若尘期期艾艾的道:“小霞!小霞!人的意志是不容别人左右的,你有你的人生观,
也许你以为如此做法便能令你的生命充实,可是……”
徐小霞露齿一笑,伸手一搁,道:“不要可是,事实上我真的愉快,也觉着充实,现在
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可是呢?”
黯然一叹,展若尘道:“小霞,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我只不过是—个江湖杀手,凡夫
俗子而已!”
十分满意的笑了,徐小霞道:“展大哥,这是你第二次称我‘小霞’,我好高兴,也很
满足!”
三条鱼很快的盛入盘子里,展若尘接过—条吃着,道:“我为你的痴情而感动,小霞,
我们今生无缘,也好图个来生,这么办吗,我认你做干妹子,如何?”
不料徐小霞轻轻摇着头,道:“不,展大哥,夫妻之情怎可用兄妹之义来比较?那是不
切实际的,也是我所不愿!”
展若尘再叹口气,道:“小霞,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吧?”
徐小霞频往展若尘碗中夹菜,宛似小妻子侍候自己的丈夫般是那么的温驯与体贴——
斜目瞟下展若尘一眼,徐小霞道:“这样不是很好吗?展大哥,别为我担心,我已经满
足了,满足你不为我的所为而恼怒,更满足你能在这小船上同我共餐,有人说,好花不常
开,好景不常在,什么是好花,端看个人的喜爱,好景又是什么?吃喝玩乐吗?唉!什么样
的好景也会因时间的流走而消失,我以为只有把握住现在,哪怕是短短的—刹间,这个生命
也便充满了光和热,更充满了美丽!”
展若尘惊异的道:“小霞,你竟然体会人生如此之透彻,就像江湖一流杀手般,只要生
命发出火花,不愿自己默默一生,你真的令我感动了!”
徐小霞一笑,道:“莽莽江湖六七年,见得多子,便能把事情看得透彻与了解,展……
大哥……”她双目流露出乞求的眼神,又道:“我能……叫你……若尘吗?”
坦然一笑,展若尘道:“若尘是我的名字,人的名字本来就是由人叫的,你叫,当然可
以了!”
双手攀住展若尘一臂,徐小霞仰起渴望已久的脸,十分大方而柔情的道:“若……
尘!”
展若尘伸手抹去徐小霞面上滴落的热泪,他也想到自己与施嘉嘉是如何的甜蜜,那种绸
缪在如意轩的口子里,充满着柔情与蜜意,施嘉嘉的温柔,是任何人也难以替代,不料……
轻轻的摸着徐小霞的秀发,展若尘道:“小霞,我从内心感谢你对我的关爱,只是……
只是这样怎也不是办法……吧!”
徐小霞仰起脸,一声娇笑,道:“若尘,别为我难过,该为我高兴啊!”她把头抵在展
若尘的胸前,又低低的道:“这是一顿我—生永难忘怀的餐聚,若尘,谢谢!”
展若尘有些激动,伸手托起徐小霞俏脸,道:“小霞,应该是我言谢,承你看得起,
我……我……”
徐小霞缓缓的闭上眼睛,樱桃似的俏嘴微翘,无声,便声音在二人心中回响,在二人心
中激荡……
于是,轻柔柔,也是自然的,展若尘在徐小霞的香唇上吻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仅仅
的一下!
徐小霞的双目中奔出一股子热泪,她低泣的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双手扶着徐小霞,展若尘低声问:“小霞,刚才曾听你说,大漠骷髅帮的事情,你究竟
知道多少?”
徐小霞缓缓坐在展若尘—边,道:“总也有半年多了吧!”
展若尘惊异的望向远方,道:“已经那么久了,怎么我们的人全然不知道?”
徐小霞也是一怔,道:“辽北地属金家楼,半年多来,你们竟然会没有发现骷髅帮的人
马?”她—顿又道:“大漠骷髅帮本来是个极端神秘的组合,骷髅帮主人称‘吸髓赤魔’,
更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物,帮众近两千,遍布大漠,我还以为金家楼早已经发觉了!”
展若尘重重的沉声道:“十天前楼主失踪,我把人马分往各路追踪,才渐渐发觉是大漠
骷髅帮所为!”
徐小霞惊异的道:“金楼主武功盖世,怎会被骷髅帮给掳走?这太难以令人相信了!”
展若尘冷漠的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骷髅帮潜入辽
北半年之久,直到最近才下手,显见他们已做了相当周密的安排与策划!”他目注徐小霞又
道:“小霞,你可曾看到什么令人惑疑的人物车辆往北去?”
徐小霞思忖一下道:“没有,此河名叫大凉河,又是通往辽北的要道,但我在此已三
月,未见可疑人物,若尘,你以为他们会把金楼主掳往大漠?”
展若尘紧绷着脸,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们会把义母掳到何地!”
徐小霞侧头仰视,道:
”若尘,大漠我相当熟悉,如果你真要去,我陪你!”
双手放在徐小霞两肩,展若尘一副相当关怀的表情,道:“小霞,我心领了,也很感
激,但却必须听我的劝,别插手这件事情!”
徐小霞愁容满面的道:“若尘,我不怕,我说过,徐小霞心中视你为夫,虽然我们之间
没有实际,更谈不上名份,但在无形中却是的,如今你要远去大漠,我在一旁协助,自信多
少还能替你做些什么,若尘,答应我!”
展若尘摇摇头,道:“小霞,我不能给你什么,今天没有,怕将来也不会有,更何
况……”
徐小霞立刻接道:“我不图你什么,真的,我只是想能同你多聚些时日,一路上照顾你
的食住总是应该的!”
展若尘笑起来,道:“你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哈……”
徐小霞也笑道:“若尘,你笑起来好看多了!”
收起笑容,展若尘仍然摇摇头,道:“我不会答应你去大漠,因为,我所面临的敌人并
不只是大漠骷髅帮,另外有几批金家楼大仇家,这些人物中你可能就认得几人,像是曾经以
‘血刃掌’在黑松林拼杀费云的杜全,听说此人也在,还有,说是‘帚天星’尤奴奴那个粗
水桶似的婆子,除此之外,我的对头邢独影也投在黄渭父女一边,成了黄渭的女婿,还
有……”
徐小霞立刻坚定的道:“如果有这些人物在,我更要伴同你去大漠,若尘,我对这些人
物相当了解!”
展若尘再次摇头,道:“小霞,听我的,你一定要在这大凉河等我——”他抚摸了徐小
霞的面颊,微微一笑又道:“我喜欢听话的女孩子,小霞,难道你要我生气?”
徐小霞没再开口,顺手提了一桶水,把碗筷浸在水中,只是微笑着不再开口……
于是,展若尘缓缓的走下小船,他站在河岸笑对小船上的徐小霞,道:“这是一顿相当
令人回味的午饭,小霞,你切切记住一句话——就算是为我保重自己吧!再见!”
轻挥着手,面带着笑,徐小霞直待展若尘走远,便突然转身双手捂面,痛哭起来……
离开大凉河土的徐小霞,展若尘并不觉着轻松,相反的却更加心事沉重——
再见何日?人与人之间的一句普通招呼,平日里只是一句平淡话,但这时候却并不是那
样,展若尘心里面以为,徐小霞更是如此!
此刻,黄土大道已开始含着黄沙,展若尘不快不慢的往前走,步履安详而从容,一袭长
衫左右飘动着衣摆,那么大有韵律的轻轻摇又闪——
夕阳下有几朵镶金边的白云,像几把会移动的大伞,时而把地上罩上一层阴影,展若尘
便踩着地上移动的影子寂寞而无聊的往前面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