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苦行僧没有回答。
卷帘问他:“你从哪里来?”
那苦行僧用他唯一像是活着的东西,即是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卷帘,仍旧没有回答。
卷帘又问他:“你要到哪里去。”
那苦行僧的喉头动了好半天,才从牙缝中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西天。”
卷帘道:“是西天,还是信念?”
苦行僧向来坚毅的眼睛竟然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他又回复了最初的坚定,说道:“西天。”
卷帘摇了摇头,说道:“这世界没有西天。”
苦行僧的眼睛不动不摇,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太阳落山的方向。
卷帘道:“我从那里来,那里有灵山、有大雷音寺,却没有西天。”
苦行僧道:“你、说、谎。”
卷帘道:“是的,我说谎。但你同样错了。”
苦行僧面露疑惑。
卷帘道:“你想去的,其实不是西天,而是心里的信念。”
苦行僧摇头,道:“西、天――就是――信、念。”
卷帘道:“你错了。西天只是一个地点,或许那里有你所执着的信念,但西天不等同信念。”
苦行僧惊讶地看着卷帘,心道这个人分明有着佛慧,但怎么说出这等不敬佛典的话来。诸多佛经,诸多佛典都说过,这西天便是天下僧人的信念所在。西天是天下僧人的圣地,是朝觐所在。
卷帘道:“你苦修这么些岁月,可有所得。”
苦行僧道:“无有。”
卷帘道:“你可是想去西天寻个答案?”
苦行僧点了点头。
卷帘道:“西天只有佛,没有答案。”
苦行僧不信。
卷帘指着流沙河道:“这可是河?”
苦行僧点了点头。
卷帘伸手进河里,轻轻一挥,掌中满是沙子,问道:“这可是水?”
苦行僧摇了摇头。
卷帘笑了,说道:“这河里有的,一定是水么?”
苦行僧错愕不已。
卷帘又从这流沙河面上捡起一朵早凋多时的芦花,说道:“流沙之河亦可以载着这花朵,流向大海。”
苦行僧似有所悟。
卷帘道:“去不去西天,和心中有无信念无关。放下吧,你所追求的不在西天。”
苦行僧顿悟了,仿佛万年不变的脸上露出了冰释的微笑。苦行僧双手合什,原地坐化。卷帘火化了苦行僧,将其中的舍利子收藏起来。
第二个僧人是在二十年后到来的,那是一个年轻的僧人,有着一双充满活力的眼睛。
卷帘问他:“年轻的僧人,你从哪里来。”
那僧人笑着答道:“我从东土大汉而来。”
卷帘又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那僧人笑道:“我想去西天灵山大雷音寺。”
卷帘道:“你是想去,还是必须要去?”
那僧人道:“呃,这有什么区别么?”
卷帘道:“天差地别。如果你只是想去,那我劝你回去。”
那僧人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怎么能回去,师兄弟们岂不是要笑死我。”
卷帘道:“此时回去,你还能活下去被师兄弟们笑。但你若继续走下去,便只能成为一具枯骨。”
那僧人被骇得脸色发白,道:“你如何知道不是你在这里危言耸听。”
卷帘道:“呵呵,我有骗你的必要么?”
那僧人想想也是,但随即又想那你在此处阻我西行又是为什么。
卷帘看着那僧人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好心劝道:“你莫以为我在诳你。你来时的路上必定遇到过许多艰难险阻。但那些不过是自然地理之险,过这活之后,你便会遇到无数妖魔鬼怪。他们有的专吃人的心肝,有的专吃人的手脚,有的爱吃人的眼睛,有的”
那僧人瞬时面无人色,捂头喝道:“你莫要再说了。莫再说了!”
卷帘道:“你还要去么?”
那僧人思考良久,拿捏不定主意,那攥紧的拳头也是是抖个不停。卷帘就看着那僧人在河岸踱来踱去,一直考虑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都是卷帘给他提供吃食,不过是一些奇怪的果子。
三天后,那僧人形容枯槁,但眼内总算是有了坚定的神色。
卷帘道:“你决定了?”
那僧人道:“我决定了。我一定要西行,哪怕死在西行路上。”
卷帘眼里露出一丝赞许,但紧接着便被这僧人下面的话给雷到了。
那僧人状似癫狂道:“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不然一定会被师兄弟们取笑,我在寺里面也不再会有任何地位。过了此河,我大可以找处深山隐居起来,过个数年再加寺里,彼时谁能证明我没去过西天?我回到寺里一定会受到师父和住持的厚待的。”
卷帘看了那僧人一眼,张口把这僧人吞进了肚子里,然后靠在石碑边上睡起觉来了。
(各位早上好。哈哈)
071 西行路上最初的九个取经人(下)()
071西行路上最初的九个取经人(下)
(二更到,这章之后卷帘的前尘往事就结束了。下一章就是新一卷的内容了。师徒几人已经齐了,西游之行更加精彩了。明日有推荐,最少会有三更。)
黄袍少女这一天又来找卷帘,彼时卷帘还在流沙河底的洞府里睡懒觉。黄袍少女张口一吹,一阵怪风便凭空现出搅乱了这一河的流沙。
卷帘不得不醒了,睁着蒙胧睡眼,对黄袍少女道:“你这是闹哪样啊。”
黄袍少女道:“我想好了。”
卷帘不解道:“你想什么了。”
黄袍少女道:“你姓沙,我也要姓沙。以后我叫沙风。”
卷帘一脑子冷汗,道:“你不是黄风大王么,好好的姓沙做什么。”
黄袍少女道:“我本来就是你养大的,姓沙有什么不对?”
卷帘道:“这话说的好像我养了个女儿一样。要不你还是姓黄或者姓风吧。沙这姓不好。”
黄袍少女道:“不,从今天此我就叫沙风。”
卷帘道:“黄风大王不当了?”
更名沙风的少女道:“自然要当。”
卷帘道:“那还不回你地盘去。当心被你洞府里的老二抢了位置。”
沙风笑道:“借他十个胆都不敢。”
卷帘道:“那也要防着被别的大王小王的欺负你的手下吧。”
沙风道:“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
卷帘心里一惊,道:“你又决定什么了。”
沙风道:“既然我是黄风大王,自然要名付其实。”
卷帘有种不在妙的感觉,问道:“什么意思?”
沙风道:“以后这八百里黄风岭就是我的地盘了。”
卷帘道:“你这是和我抢饭碗?”
沙风道:“不是啊。你不是有八百里流沙界么。”
卷帘道:“你当我白痴啊。八百里黄风岭和八百里流沙河,就是一个地方的不同说法而已。”
沙风嫣然一笑道:“那没办法了,除非你把我娶了,不然黄风岭就是我的。”
卷帘道:“我把你杀了,照样能一统黄风岭。”
沙风笑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卷帘冷笑道:“你就如此确定,昨天我还吃了一个和尚呢。”
沙风道:“我知道。但无论怎样,我都知道你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卷帘道:“你就这么肯定?”
沙风道:“因为我的存在,证明了你的过去。”
卷帘一时错愕,无言以对。
沙风道:“我便在这黄风岭一直等着你,直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卷帘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我是个注定西行的人,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沙风道:“多久我都会等。”
卷帘心头一阵烦躁,骂道:“你爱等就等。老子睡觉去也。”
卷帘睡了没多久,又被一阵哭声吵醒。卷帘心里骂道,这女人怎么那么麻烦,从前是小老鼠的时候多可爱,一开了灵智、化成人形就令人头疼。
卷帘抱怨两声,便出了洞府,跳上河岸,正要开口骂两句,却发现哭的人不是沙风,而是一个小和尚。
卷帘问道:“小和尚你哭什么?”
小和尚看了卷帘一眼,吓了一跳,哭得更伤心了。
卷帘也觉得不好意思,自从被贬下界,他这样貌不知怎么的越来越丑了。明明五官没什么变化,但看就着是丑。原来光着的头顶也长出了火红色的头发,一看就像是穷凶极恶的那种反派。
卷帘只得轻声安慰小和尚道:“小和尚,你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其实我也是个和尚。”
小和尚看了卷帘一眼,撇嘴道:“你骗人。你明明有头发的,有头发怎么会是和尚?”
卷帘苦笑着摸了摸这一头红发,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带发修行么?”
小和尚不高兴了,说道:“你分明是个妖怪。你当我是小孩子,好骗么?”
卷帘无奈道:“好吧,我就是妖怪。但你总得告诉我,你在我家门口哭些什么吧。”
小和尚道:“你家门口?”
卷帘道:“我就住在这河里,你说这河边算不算我家门口。”
小和尚道:“哦,那不好意思。我不哭了。”
卷帘道:“你为什么哭?”
小和尚道:“因为我伤心啊。”
卷帘觉得头疼了,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伤心?”
小和尚道:“因为我不能再向西行了。”
卷帘问道:“这又是为何,你小小年纪能走到这里。足以说明能力和毅力,为什么不继续前行?”
小和尚道:“我一个人怎么可能走到这里。我们寺里组织是一千多个僧人一起西行去灵山。可是刚出发不到一个月就走了三百多人,之后又遇到猛虎恶狼,又死了一百多师兄师叔;然后在观音禅院又有几十个师兄师叔留下不愿走了。之后又被一只熊精吃了七十多个。等到了高老庄又有百十个师兄留了下还俗成亲了。在福陵山又折了一百多人。最后走到八百里黄风岭的只剩下我和我师父了。方才我走累了想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师父就不见了。这西天去不成了,我要找师父。”
卷帘心头一片悲凉,这西行之路确是一条炼心之路。小和尚不理卷帘的挽留与安慰,一个人踏上了回程之路。
卷帘只得叫来了沙风,让她吹阵风把这小和尚送回东土。
卷帘心中感概,师父啊,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走到这里呢?
几年后,又有一个人穿过黄风岭来到了流沙河边,看着八百里流沙界,印入眼帘的是漫天漫地的黄沙。那是个年轻貌美的尼姑,她面对着满的金黄色泽,然后缓缓地跪拜下去,虔诚无比。
卷帘彼时正背靠着石碑享受着阳光的照耀。卷帘早看到了这个尼姑,只是不懂这尼姑究竟在拜些什么。
那尼姑拜完才看见卷帘的存在,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又向卷帘虔诚无比的三跪九拜。
卷帘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谁知那居姑一开口就吓了他一大跳。
那尼姑整了整仪容,然后道:“贫尼观明,自东土而来,历尽艰险特来参见佛祖。”
卷帘苦笑道:“我可不是佛祖,这里也不是西天。”
那尼姑道:“佛祖这是嫌贫尼求佛之心不诚么?”
卷帘道:“非也。我这是流沙河,不是西天。真正的西在离此处尚远呢。”
那尼姑道:“佛祖莫欺我。经中曾言西在极乐世界,漫天佛光,有条净垢去尘的河,岂不正是这里。”
卷帘重复道:“这里不过是流沙河。”
那尼姑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佛祖还是不能宽恕贫僧从前犯过的错误。”
卷帘这倒奇了,问道:“你以前犯过什么错误?”
那尼姑露出尴尬地神色,片刻之后才平静下来说道:“贫尼昔年自恃貌美,不曾守成清规戒律,有辱佛门。在经住持劝导过后,决定洗心革仙。此次西行,便是想祈求佛祖宽恕贫尼的罪过。”
卷帘道:“祈求佛祖宽恕,你在寺里也可以啊。只要是诚心悔过,我想佛祖定不会怪罪的。”
那尼姑道:“可是在我决心悔过的日子里,却总也是做那等下作之梦境,令贫尼苦恼不已。我想定是佛祖不愿饶恕这故。”
卷帘道:“你西行就是因为这个?”
那尼姑道:“自然不只是如此。贫尼也想亲见佛面,感恩沐化。”
卷帘道:“那你继续前行吧。此处非西天,给不了你想要的解脱。”
那尼姑道:“佛祖仍然不信贫尼么。贫尼虽然道心不坚,但却是天生半度神目通,这河里的流沙分明是最上等的佛光,除了西天佛国,哪里还会有如此纯质的佛光呢?”
卷帘无言以对,这流沙本就是师父金蝉子剥落的佛光,在某程度上而言师父金蝉子确是傲立于西天万佛之上。可是这怎么跟这尼姑解释?
那尼姑死活不信卷帘的话,只以为卷帘是佛祖的一个化身,是来试炼她的道心的。卷帘无奈只得躲进了流沙河底。
只是那尼姑却是不死心,一直跪在河岸。
几天后,卷帘受不了了,上了岸对那尼姑道:“你要如休才肯相信我?”
那尼姑抬起头来,直视卷帘,说道:“你佛祖要如何才相信贫尼。”
卷帘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将那尼姑吹得无影无踪,接着黄风大王沙风便出现了。
沙风瞪着卷帘道:“你倒是好享受,在这里做妖了,还有这么美的尼姑前来纠缠。”
卷帘道:“这比丘尼非说这里是西天,非说我是佛祖。你有什么办法。”
沙风冷笑道:“你当她真的不知道这里是流沙河么?”
卷帘错愕道:“什么意思?”
沙风道:“那尼姑早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她心里根本不想去西天,只是想求一个安慰,一个借口罢了。谁知道你竟然这样都不能满足她,她只好一直缠着你了。”
卷帘明白过来了,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一早就承认这里了西天,她就很快会走。”
沙风道:“那当然,她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欺骗自己的借口,你又何苦不给她呢。还是说你喜欢上了这尼姑,故意留她这么久?”
卷帘对上沙风怀疑的目光,顿时觉得这女人都是莫明其妙的生物。
之后又来过一个年轻的僧人,他笃信佛的一切,坚持佛的一切,或者说他便是佛言的传达器物,没有自己的生机。
卷帘劝了他七天七夜,浪费了无数口舌。那个僧人仍然不动不摇,而且说要到西在告卷帘犯有谤佛之罪。最后沙风看不过眼,将这僧人当成点心吃掉了。
之后又来了一个年老人的僧人,他说他要西行,但他却是一直向东走着。卷帘告诉他走反了,这简直是南辕北辙,可是那个年老人的僧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个老僧人,说道:“西游却东行,南辕走北辙。禅心在心间,何处不西天?”
说完那个僧人仍然按着他的步子,缓缓地走着,虽然慢,虽然艰难,却从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因任何人而改变心境。卷帘觉得这个僧人才是和师父一类的人,可敬也可爱,因为他们既有佛心,也有人的情。
不知不觉,卷帘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九个或者九批西行的人,只可惜没有一个真正走过了流沙河。直到有一天,沙风带来了第十批西行的人,那是几个奇怪的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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