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君惟明身形又恢复了原状,他一个箭步抢到童刚跟前,只此瞬息,童刚已面色乌青泛肤,全身皮肤浮肿成灰黑,七孔流着紫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那九朵“断肠花”正好一字排在胸前,一一朵朵深嵌入肉!
君惟明咬牙切齿颤声道:
“畜生,你太便宜了!”
一双眼珠子已突出了眼眶,童刚似想说什么,但他粗肿的舌头却不能连转,恐怖地瞪视着君惟明,他的喉头在“咕噜噜”窒响,终于,他全身蓦地一挺,就那样断了气: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君惟明簌簌颤抖著,呆呆凝注童刚这一代奸枭的尸体,良久,他逐渐热泪盈眶,酸楚无比,心中混乱,感触万千……
狂啸一声,君惟明悬吊在晚上的“天禅杖”暴挥,“括”的闷声,童刚头颅齐颈斩飞,滴溜溜的投向破碎的窗口之外!
任杖首的黑血流淌,君惟明卓立不动,他重眉合目,神色忧伤,连呼吸也是那等沉重了……
有一阵阵惊恐的嘈杀,喧叫声,悲号声传自楼下混战中的斗场,但君惟明恍如末觉……
有一阵阵低促的脚步声来近门边,但君惟明依然恍如未觉;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同时传来一个优美的女子声音及两个粗哑的男人嗓门:
“刚哥,刚哥……你还在吗?情形很不利……官采战死,包骧也受伤遭擒了,现在……现在他们正向各处搜进……”
“狱公,青志,少爷,对方已经占尽上风了,‘大飞帮’剩下来的三个堂主没一个活着,连他们的帮主刁忌也逃之夭夭啦……”
“我们是留是去呢?三位爷?态势紧迫了哪,独龙教的凌胡子已带了彩,眼看支持不了多时,他的手下也大多伤亡殆尽……连‘双头枭’赵品松都飞啦……”
君惟明如梦初觉,怔怔看着门扉,奇怪的是,他象是一个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旅人,有着无比的疲乏,是,他竟如此的安详与平静,照说,此刻他原该激动万分才对,门外那女子的声音,正是他爱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费湘湘的声音啊,这声音,暌违久矣,但任它幻成灰,化成泥,任它隔着多少岁月,他也永不会陌生,永不会忘记!
沉默着,静止着,君惟明连自己也惊异于自己在此情此景下的安宁和淡漠,他没有出声,仅以他伤痕累累血斑斑的身体面对门扉……
这时,外面的人叫的更急,擂门也擂得更急了!
“刚哥,不要开玩笑了啊,你到底在不在里面嘛?现在是什么时候?人家急都急死了……”
“三位爷,开门哪……”
“请回声话,三位爷,对头们已逼近啦……”
君惟明依旧没有出声,依旧古并不波的静持着……
终于,“劈啦啦”一声,外面的人用力将门儿震开了,两名牯牛般的壮汉猛冲而进,而甫一进入,眼前的凄饰景象已将他们惊呆了,这两个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地下躺着的几个人,竟就会是他们盛名喧赫的三位主人?竟就会是新篡大权,力强智高的童刚?
当然,君惟明是不会再给他们多少惊愕的时间了,就在这两条大汉尚未恢复神智之前,两溜金芒仿佛两道电闪,深深的,准确的透进了他们小腹,在他们痛极的踉跄后退中,甚至连声叫喊全来不及,便四只眼僵瞪着萎顿倒地!
一脚踏在门里,一脚踏在门外的那个美丽女子,嗯,果然正是那桃李其颜,蛇蝎其心的费湘湘—一君惟明曾用多少爱多少情,多少泪捧在心头的费湘湘,又是用多少恨,多少怨,多少羞耻将埋入地下的费湘湘!
这些日来,费湘湘似是渭瘦多了,而清瘦中还带着一股子隐约的苍白之憔悴,她穿着一套湖水绿的紧身衣,外罩同色斗篷,足下也换了小蛮靴,这,可不正是一付准备远行的打扮?当然,她是要远行,只不过,她要去的地方并非她原来预定要去的地方罢了……
当费湘湘抬头看见君惟明的一刹,她的那种表情,恐怕就是天下第一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有震骇,有惊恐,有讶异,有畏怯,有羞耻更有无比的惭愧与至极的内疚!而这些融合在一起,浮映在她那张俏美的脸蛋上,她那张脸蛋可就更令人迷惑了……
笠后,君惟明的目光澄澈如水,但是,却也冰冷如水,寡绝如水,他以一种陌生又凛烈的眼神凝注门前的费湘湘,默无一言!
费湘湘差一点就星绝过去了,她僵木的瞪着君惟明,浑身不停的哆嗦着,脸色惨白,嘴唇泛青,而她的柔唇原该是何等粉嫩嫣红?抓在门框的双手十指已深深嵌入本质之中了……
对视着——隔得多近,但又是何其遥远啊……
良久。
费湘湘挣扎着走进室内,她身子摇摇晃晃的,目光惊悸而羞惭,象是用了好大的力才克服了嗓音的痉挛,她虚弱的道:
“是你吗?……惟……明?”没有点头,没有任何表示,君惟明语声之冷,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了!
“是我,君惟明。”以一双无助的,绝望而悲痛的眸子迎视君惟明,费湘湘字字如泣:
“你……惟明……你不想……问我什么吗?”君惟明淡淡的,道,
“还有什么须要我问的么?”抽搐了一下,费湘湘哀伤的道,
“你……惟明……你相信这些事?”君惟明有一种可笑如可耻的感觉涌上心田,他冷酷的道:
“你又如何反驳这些事?”泪珠滚滚顺颊淌落,费湘湘泣道:
“我错了……惟明……我错得多可怕……”君惟明轻轻吁了口气道:
“为什么?费湘湘,我只问你为什么?”费湘湘啜泣着,双肩耸动,楚楚怜人,她仰起那张梨花带雨似的美艳面庞,樱唇微微开合:
“我……惟明……我错了……”君惟明冷静的道:
“我救你于血手之下,供你于锦绣之中,用血来滋润你,用心来维护你,用情来培养你,我对不起你么?我亏待了你么?你报答我的又是什么?邪恶,淫秽,欺瞒,狠毒,再加上败德!费湘湘,你还有一点人性?一个有人性的人不该似你这样子的,上天空生给你一付美丽的躯壳,不想这付美丽的躯壳里竟含容了如此一颗丑鄙的心,而我却会爱上你,又爱得如此之深—一费湘湘,你是错了,错在你的下贱无耻上,我更错了,错在我当初为何不让‘三罗汉’杀了你!”费湘湘全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君惟明面前,她泣血般道:
“不要再说了……惟明……求求你……求求你……”微仰着头,君惟明阴沉的道:
“由于你的寡廉鲜耻,下贱龌龊,多少条性命便被凭白糟塌了?多少人的热血又无辜溅流了?费湘湘,你该听到子夜的冤魂哭泣哪,你也该在睡梦中见到厉鬼的号陶……费湘湘,多少债背在你身上?多少恨扎在人心里?我不怨我自己遭受的苦难,我只差于因你而牵连上的耻辱!”费湘湘泪下如雨声似杜鹃啼血,她哀痛的道:
“惟明……给我一个机会……机会……革面……重新做人……要不,让我削发为尼……出家离世……”君惟明重重一哼,道:
“再叫你将你的污秽带到佛门圣地去么?你也不怕贻羞了佛祖的清誉!”费湘湘痛苦的哭着道,
“惟明……多年情义……难道你连这么一个机会……也不给我?就算……我象你所说……至少……你也曾爱过……我啊……”君惟明摇摇头,冷然道:
“那爱,早巳化做灰飞,不见踪影了,费湘湘,你不是也早就如此了么?”费湘湘颤抖着绝望的道:
“你……惟明……你要我怎样?”君惟明断然的,道:
“世上,有的事做错了能以原谅,有的则无法宽恕,费郴湘,可叹你是属于后者,有一句俗语:一失足成千古根,再回首已百年身,费湘湘,如今你才知回首,惋惜的是,你已铸成千古恨了!”费湘湘目光凄黯幽涩的环顾室中几具可怖尸体,悲凉的道:
“你是说……惟明……你……你……你要我……死?”君惟明冷冷的道:
“不错,你仍不失美慧。”费湘湘痉挛着,痛苦的道:
“但……但……童刚已经……遭到……报应了……你……就不能……饶过……我?”君惟明冷笑一声,道:
“谁负的债由谁偿,谁作的恶由谁当,费湘湘,你心性之歹毒并不比童刚稍好,如今!他已得了他应得果,与你并无牵连,现在,你该偿你自己所负的债了!”费湘湘凄惨的笑了,酸楚的道:
“你……忍心?”君惟明抖嗦了一下,语声如铜:
“我不忍,但我必须如此。”轻轻啜泣,良久,费湘湘吃力的站起,她深深的注视着君惟明,幽幽的道:
“惟明……”君惟明硬着心肠道:
“你还有要说的么?”含着那样凄凉的泪,面庞上是那样哀伤绝望的神情,然而,费湘湘却绽开一朵带着血的微笑,她哽咽道:
“摘下你的笠……惟明,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
君惟明略一迟疑,“刷”的将血渍斑斑的“盖眼笠”自头顶摘下,现露出他那张苍白又俊俏的面容来,而这张面容,在如今,又是浮映着多少刻骨缕心的愁惨?
费湘湘簌簌的向前伸出手,轻轻的柔柔的道:
“再会,惟明,我错了,人假如有来生,来生我仍愿嫁你为妻……你是个好男儿……真的是个好男儿……或者你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出来……我……我爱你……”
君惟明全身一震,神色大变,他张开口,双臂伸出,但是迟了,费湘湘的手腕已经用力切进她身后嵌进童刚胸前的几朵剧毒的“断肠花”中!
猛一抽搐,费湘湘的如花容颜骤然可怕的扭曲,她却努力使一抹微笑浮在脸上,同时,两滴晶莹如珠的泪水,自她眼角徐徐垂落,垂落……
一阵绞肠剜心的酸楚侵袭着君惟明,他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泪水滚滚滴落,他不能再目睹费湘湘的遗容,霍然转身,任自己的眼泪尽情流泄。
透自泪的晶慕中,他发现门外已站满了人,而每一张面孔俱是如此肃穆,每一个人的表情又是这样沉痛,没有那一个出声,更没有那一个说话,一双双的目光俱是那级哀伤,又那般关切的注视着他,在一片沉寂中,似是连冷冷的空气也都沾染上愁惨的气氛了……
站在门外的人,个个全是头发散乱,浑身血迹,疲惫与乏倦刻在他们的脸上,使得他们的面孔就更加沉默了,这些人里头,有金家的人,有“大飞堂”的汉子们,也有君惟明自己的手下……
倚在门边的是金薇,君惟明看到了她,她也凝视着君惟明,金薇的神色中流露着无比的神情,无比的关注,无比的悲悯,以及,无比的恻然,男女相悦往往是自私的,但在此刻,又有谁会计较于一些已带着悲怆色彩成为过去的情感呢?
缓缓的,一个人由门外向君惟明走近,她伸开双臂……
君惟明白模糊的泪眼中望向那人,那人的形貌逐渐清晰,微微颤抖了一下,君惟明徐缓的用袍袖抹去泪水,现在,他已认出这个伸臂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亲胞妹君琪!
挺立如山,君惟明纹风不动,他既不推拒,更不迎上,而君琪这些日子来显而易见的受了多少折磨,受了多少痛苦,原来就瘦伶伶的身段儿,如今看去就更不堪盈握了,那张清丽的脸蛋在苍白中微微泛着一种病态的黯青,昔日明澈的双眸,现在竟是那般的惨澹无神,幽涩怔仲,真是形销骨立,好不惨然!
颊上挂着泪,唇角在不住抽搐,君琪知道自己的哥哥不肯接受自己的拥抱——即是表示他不愿宽恕自己了,凄然的,她沉重跪倒在君惟明脚前。
目光抬高,君惟明面庞上的纹褶中布满了悲伤,更合蕴着愤怒与陋夷的意味,他嗓音哽塞,却坚决如钢:
“君琪,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自已了断吧。”君琪仰起那张泪痕斑斑,充满凄苦与委屈的面容,颤抖着叫:
“哥……”
断肠花第六十六章 仁恕长存
第六十六章 仁恕长存
君惟明冷冷的道,
“不用再说了。”君琪盈盈叩拜,泪如雨下,声如泣血!
“谨遵……哥哥谕令……哥恕妹妹不能……报答你……十余年来……的养育之恩了……”
君惟明冷硬的站着,不答不理,于是,当着众人,君琪已自衣袖中抽出一柄小巧精致,却又锋利无比的三寸匕首来,这柄匕首玉柄金,上嵌各色宝石,名贵异常,君惟明眼稍瞥及,不觉心中痛楚,因为,君琪手中的匕首,还是君惟明在她十五岁生辰那天赠她为贺礼的……谁又知道,八年之后,这柄匕首竟反来结束她的生命呢?
就当君琪双手举起匕首对准自己心窝,刚要插落的一刹,斜刺里,人影骤闪。“叮当”,一声跪响,君琪手上的匕首已被那人震落地下!
君惟明内心顿然如释重负,但在一种意外的喜悦下却又不禁勃然大怒……
嗯,那震落君琪匕首,自鬼门关上将君琪救回来的大胆人物,不是别人,正是“红蝎”金薇。君惟明神色倏沉,道:
“金薇,你可知道你这是做什么?”金薇昂首挺胸,表情湛然凛列!
“君公子,你大仇已报,元凶俱歼,这已经够了,何苦还非要赔上你胞妹的一条性命?固然,令妹是软弱了一点,但她只是个不谙武术的弱女子,你却不能用你的英武果断来相同的衡量她2她也与天下任何一个纤纤弱女一样,难以抗拒外来的迫害及压力,你是她的兄长,君公子,你更是一方霸主,在你的翼护之下,犹未能保护你的弱妹安全而且,迫害她的更是你自己的好友与妻子,这个责任到底该谁来负,我认为尚须斟酌!”君惟明怔了怔,嘴上却仍强硬的道:
“金薇,这是我君家的家务事……”金薇摇摇头固执的道:
“不管是什么事,君公子,也该有个道理在,这是人命,何。况,还是你自己胞妹的生命?君公子,你自己也常说,有的事情做错了还可以忏悔,有的,就永远也无法弥补了,难道说,你甘愿做下这使自己痛苦终生的决定吗?我奉劝你还要三思而行?”君惟明冷冷的道:
“你这是在教训我了?”金薇忽然愁惨的一笑,幽幽的道:
“我不敢,更不配来教训你。君公子,我今天顶撞了你,是我多少年来所付出的最大勇气,我甘愿接受你的惩罚,虽死无憾!”金薇声音变得咽塞了,又抽搐着道:
“如果,你坚持要杀害你的妹妹,那,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君惟明又是惊愕,又是意外,更加狼狈的怒道:
“这……这是什么话?这根本风马牛不相关,要你来顶这个罪做什么?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门外起了一阵小小骚动,“八手煞”岳宏远满身血迹的挤了进来,他一下子跪倒,沉痛的道:
“公子,我等愿为二小姐请命,务乞公子留……”跟着,“血镯煞”洪大贤也进来跪下,“焰龙”方青谷也凑在一旁,边挚诚的道:
“公子,二小姐是无辜的,她还值得原谅,公子,你老也只有这一位胞妹了啊……”君惟明正感困窘,咦,外面商瑜那妮子竟然也挤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君琪身旁,她仰视君惟明,哭泣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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