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白水哪里还有力气和神智回话?
“太狠毒了……”君惟明耸耸肩,道:
“不错,我也有此同感。”顿了顿,他又道:
“其实,看多了也就会习惯自然,人的肉,和其他动物的肉并没有什么两样,亦是血淋淋,一大块一大块的,一条条一丝丝的;分割禽畜的肉,与分割人类的肉没有什么两:样,你一定不会怀疑。”霍青哼了一声,冷冷的道:
“谬论!”君惟明笑了笑,自嘲的道:
“我还蛮想望师叔赞我一声‘高论’呢!”霍青忽然一怔……
目光投注于江七身上,连霍青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栗。老天爷,现在的江七,还像个江七么?非但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双眼更突出了眼眶、死不暝目的暴睁着,他混身的肌肤俱成了乌黑泛紫的颜色,胸腔间,更膨胀如鼓,面孔五官全因过度的痛苦而歪曲成一团。舌头血淋淋的拖出了嘴巴老长,舌尖上,也在滴滴沥沥的淌着紫血;霍青知道,因为江七被先点过“软麻穴”,根本就无法挣扎,否则,只怕够他辗转扑腾的了。江七也没有机会多作哀号,原因是他呼叫不出,“铜斑蛇”的毒性,霍青是明白的,它会使中毒的人极快发生窒息,气管因迅速肿胀而使中毒的人无法呼吸,换句话说,中毒者会被活活闷死,在这种情形之下,死去的人往往连肺脏也都窒炸了……何况,再加上另一只凶恶的‘秃头鸟’在同时横施暴虐呢?
君惟明见过的死人太多了,望着江七,用不着上去查视,他也知道这个叛逆者已经断了气。他淡淡的,道:
“师叔,江七已经回家了。”吁了口气,霍青沉重的道:
“在这种酷刑之下,又有谁撑得起英雄?人,是肉的,没有那个是铁铸的……”
微微一笑,君惟明又走向了杨陵,这位颇有名声的“青豹”如今已骇得魂飞魄散,仅剩下一口气,和一点悠悠晃晃的灵智了,他很想撑撑好汉,但是,却任怎么也撑不起来,他明知道难逃此劫,却又实实在在的不想死,千真万确的怕死。本来,自古有几个人能在那来到死亡之前扮得出起英雄:呢?
君惟明带着一丝歉意道:
“对不起,我的老弟兄,我最信任的伙计,你的副手小阎王已经到老阎王那里去听差了,你也得快赶一步和他搭个伴……”
恐惧至极的抖索着,杨陵努力使自己能发出声音。虽然那发出的声音也已哆嗦得不成话了。
“公子……请……你老……念……在我追……随你老……近十年……的汗马功劳上……公子……求你老……饶……饶了我吧……”君惟明淡淡的道:
“你知罪么?”蓦地痉挛了一下,杨陵绝望的道:
“求求你老……公子……我……我一生……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公子……求你老大思……大德……就……就饶过我……这唯一……唯一的一次……吧……”君惟明笑笑,道:
“有两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如今,杨陵,你正是要铸千古恨的时候了。”没有再看杨陵那张可怕可悲的惨怖面孔,君惟明仰起头来,悠悠的道:
“人世间,有很多事,做错了可以忏悔,可以痛改前非,但也有很多事,只能错一次,一次错了,就永远不会再有忏悔的机会了,就好象你目前这样。人活着,只是一段短促的时光,没有方法来尝试每一件事,换句话说,也没有方法来尝试每一种结果,因此,我们就有了人伦纲常,善恶分解,由这些,告诉我们那些事可以做,那些事不能做,那些事应该做,那些事不该做了。如若不顾人伦,罔视纲常,混淆黑白,倒置善恶,则这人也就是个邪恶之人了,邪恶之人是留不得的,除非那人不晓得他的所行所为乃是邪恶——譬如三岁稚童——但是,杨陵,你并不合于这个条件,你已足够足够懂事的年龄了……”杨陵颤栗着,哀恐的嘶叫:
“我……我是你的老弟……兄……啊……”君惟明微微顿首,道:
“不错,你是我的老弟兄,你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也曾与我同甘共苦过,这些,我全不否认,我只是有一点疑问,杨陵,既然我.们之间如此亲密,你为什么要陷害我?要帮助他人夺我的基业?残我的手足?谋我的妻妹?还有,觊觎我的藏宝再加上要我的老命?嗯,为什么?”
杨陵窒住了,是的,为什么?为什么?他怎敢坦白承认那是为了贪婪、自私、阴毒、奢望与失掉了羞耻与天良?君惟明仍是淡谈的,道:
“现在,你还有话说么?”杨陵突然涕泪滂沱,号淘大哭起来,惨厉的号叫:
“我错了……公子……我错了……求你……饶我……这一道……吧……公子……求求你……”君惟明叹了口气,道:
“杨陵,你错的这一次,可惜是属于那种一生之中只能错一次的类别,我若饶了你,异日我还能去管束谁呢?”
惊骇欲绝的尖号着,杨陵被点过“软麻穴”的身子竟然也因他过度的挣扎而在微微移动了!君惟明摇摇头,足尖倏挑,准得不可言喻,整挑到杨陵的躯体!
杨陵的惨叫刹时闷噎了回去,开始变成了窒息似的“唔”“唔”低哼,他全身在簌簌抖索着,令人不忍目睹的惨状……
断肠花第十八章 毒腕沥血
第十八章 毒腕沥血
仿佛嗓子梗了块什么东西一样,霍青闷沉沉的道:
“这姓杨的小子,也完了……”君惟明回过头来,双目中的光辉带着些儿古怪的迷悯,他轻轻的道:
“我们原本便是要他这样的,是么?”
“有人说,自古艰难惟一死,小子,而你把这个“死”字搞得更艰难,更令人不寒而栗了……”君惟明静静的道:
“我知道,师叔对我方才的方式不赞成……”霍青摇摇头,道:
“真是不敢苟同。”他憾恨的,又道:
“昨夜,我在一怒之下要替你报仇雪恨,个个将他们斩绝,你却阻着我,说不能太便宜了他们,我起先还在纳闷,以为你忽然发了慈悲心,又以为你反对我替你报复的手段,那里知道,你却有更歹毒的法子放在后面,不能太便宜了他们,小子,你可是真做到了没有太便宜他们啊……”
闭闭眼,君惟明象是平定了自己一下,然后笑吟吟的,道:
“怎么?马老,有什么地方不舒适么?”
浊重的喘着气,马白水的胡子稍沾着一颗颗晶亮的汗珠,而每随着他上下牙床的交颤,那些汗珠便一粒一粒地掉在他的胸前,他可怜的以目光哀恳着君惟明,两额的太阳穴也在不停的“突”“突”跳动。这一瞬间,马白水早巳失去他一向的雍容气度与傲然形态了:他显得如此苍老,如此衰败,如此颓唐,又如此绝望。此刻,他不似一个江湖上颇有盛名的黑道大豪,更不似一个冷酷凶狠得令人退避三舍的武林强者。他和任何一个同样年纪的老人并没有分别,甚至,比一个寻常的老人看来更龙钟,更孱弱,更畏缩,加上,更窝囊!
君惟明温柔的,又道:
“不要紧张,或许你有些不能适应,但过不了多久即会好的,只须要一点点时间,马老,你就会永远解除痛苦了,永远也不用担心你所担心过的那些烦恼了,马老,永远……”抖索着挣扎,马白水语不成声:
“君惟明……得放手时……且放手……杨陵……和江七……已被你处置……你又何苦……非要老夫……的性命不可?”君惟明搓搓手,平淡的道:
“说得是。不过,在先前,马老,你为什么又非要我的性命不可呢?得放手时,你也早该放手哪!”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马白水呐呐的道:
“我……我……是受人……之托……身不由……主……”君惟明一笑道:
“你是受人之托,托你什么?托你来谋杀一个与你素无冤仇的人?托你来侵夺人家的财宝?托你协助那人强取别人的妻子?托你以这大的年纪来奸污人家的弱妹?你心肝全没有了,那里还做得了主呢?”
马白水窒噎住了。不错,君惟明句句不假,字字是实,象是一针针扎在他的心上,而遗憾的是,竟又是针针见血。
双目中的光芒是平静的,安样的,但却平静得僵木,安详得寒铸。君惟明伸出手来,轻俏的道:
“马老,你受人之托来杀我,而我,我更一层,我受我之托来抵挡你,不幸的是,你输了,我赢了,而输赢之间,并非一笑了之,而是要出人命,分生死的啊!”恐怖的颤抖着,马白水苦苦衷求:
“君惟明……君惟明……你放了我……吧……我发誓……自今以后……退出江湖……永不记恨……此仇……君惟明……你发发善心……行好事……可怜我已老耄……你放了我……我……也活不多久了……”猛然一把提着衣领将马白水拎了起来,君惟明一咬牙,硬板板朝前走了几步,马白水哀嚎着涕泅横流:
“君惟明……求你……求你饶命……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都是童刚……童刚那王八蛋……作的孽啊……”君惟明点点头,道:
“你老放心,你去了之后,童刚也逍遥不了多久的了。你须记住,在阴间你们若再见了面,可千万别勾搭着又去害人……”哀告声变成了惨厉的呼叫,马白水的眼泪与口涎四溅,鼻涕流到了胡子上,他绝望的悲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君惟明……我向你下跪……我朝你叩头……你要我什么我都给你……君惟明……作牛作马我都答应……君惟明……就只求你……不要杀我……”悲悯的看着惊恐欲绝的马白水,君惟明缓缓的道:
“我什么都不要,马老,只要你的性命!”
不待马白水另有反应,君惟明已运起左手弯曲如钢爪似的五指,狂暴的开始撕裂马白水身上的衣衫,他的手劲是如此强悍,动作是如此利落;只听得在一连串的破帛之声里,马白水那袭早已污秽皱乱不堪的外衫加上他的中衣,小衣,已完全被君惟明一片一片的撕落!
极度的骇惧里渗着极度的惊恐,马白水催肝沥胆似的惨号:
“住手……住手……你你你……你想做什么?”君惟明慢条斯里的,道:
“我们开始了,马老。”魂飞魄散的马白水奋力挣扎——却仅能使得身体微微颤动一一他惊骇欲绝的悲嗥;
“救命啊……老天爷……救命啊……”
君惟明目光一冷,锋利无比的匕首对着马白水的脑袋中间擦切过去,于是,在血光暴映下,马白水头顶上的头皮已分成两边卷翻开去,形成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惨厉形象!
语声末已,马白水又猛然跳了起来,喉间发出尖厉怪诞的吼叫“唷”“哇”“唏”“啊”,两手在身上乱抓乱扯,象是体内有千万虫蚁在叮咬,身上有钢针尖刺在扎戮着一样。现在的马白水,那形态,简直象—个疯子,一个失去理智的狂人!甚至象一只猿猴!
蓦然,霍青惊叫:
“我的天,看他——”
现在,马白水越叫越惨厉,蹦跳也越剧烈,君惟明却冷漠的毫不为动的注视着眼前这付惨景。
断肠花第十九章 法外施恩
第十九章 法外施恩
马白水那种惨不忍闻的嚎叫是凄厉的,也是恐怖的。起先,象是在催肝沥血般尖锐的嗥嚎着,还颤抖成悠长的尾音,逐渐就变为粗竭而短暂的呼噜声,象呻吟,又似挣扎,宛如被人捏着喉咙所发出的窒闷喘息,到后来,便完全成了一种怪异而骇人的吸气声:“呼……噗”’“呼……噗”,有点象拉风箱所带起的磨擦低响,沙哑,粗糙,但却另有着一股子颤伶伶转着喉膜的细微声音,就象怨魂的哀告,厉鬼的悲叹,可怕极了也阴森极了……
良久……
君惟明噏动着鼻翅,微合上眼睑,他展露出那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那一口牙齿,会给人一种宛如两排利刃般的尖锐与狠毒的感觉;在齿面的磁光轻轻闪耀下,他满足的丢下手中兵器,拍拍手,深沉的笑道:
“师叔,这一幕,大功告成。”紧皱着那双眉儿,霍青蹙着气,沙着嗓子道:
“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揉揉面颊,君惟明不在意的道:
“你老不喜欢看?”霍青艰涩的道:
“小子,我奇怪你的冷酷心性是传自哪里……你师父够狠了,但比起你来却仍难望项背……你父母么?我却一向知道你父母在生前全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大生意人……你这么个歹毒法,都是从那儿学来的?”君惟明淡淡一笑,道:
“就算我是‘无师自通’吧,师叔。”霍青哼了哼,道:
“你怎的不通些好玩意?”君惟明一晒道:
“这些‘玩意’本来便是好的,师叔,只看用在那一种人身上。一个终生奸淫掳掠的恶徒,到末了被送上法场,挨一记断头刀,那一刀要了他的脑袋,够狠了吧?但却会使天下善良之辈人人额手称庆,心头大快,为什么呢?因为对这种人,也只有用这种方法才合适。师叔,惩奸罚恶的目的是一样,我们又何苦非要斤斤计较惩奸罚恶的手段问题?”霍青怒道:
“为了人道?”君惟明笑了,又道:
“天下对善恶的分野,对人们礼教的约束,固然在于人们自己心头的一点良知,这点良知形诸于外,便成为社稷的整体传统与纲常,这是至善。可惜却偏有人破坏这些,罔顾这些,那么,这少数人便成为恶人了。
“为了要保护礼教的衍绵,善良风气的维系,对这些破坏者便有了制裁的方式,师叔,那方式我们称为‘王法’。不论‘王法’的手段是轻是重,是狠是慈,它的所求只是为了天下好人的安宁,纲伦的常存,而在‘王法’之下,那些受到制裁的恶人,他们所受到制裁的前因后果,也就全包涵在‘人道’之中了。为了人道才斩除这些不人道的,为了人道才消灭这些罪恶的。就算我们为了‘人道’而下手稍微残酷一点,那大前提不是仍然末变么?”霍青一下于被窒住了,好半晌,才气咻咻的道,
“你不是‘王法’呀!”君惟明点点头,道:
“但是,他们却是恶人。在‘王法’不及达到或无法立时善做处理的时候,我们可按照我们江湖上的传统与规矩来对付这些恶人,‘除恶务尽’‘天下奸孽人人得而诛之’。问题是,只要你能辨清他是不是恶人,够不够得上受罚的等级便行。师叔,我们有我们自己武林圈子里的律约,是么?”霍青长叹一声,道:
“我真老了……连说话也松散得不堪一击啦……”君惟明深沉的道:
“师叔,请你老恕过弟子我,或者,我说的道理有些邪,但我相信我还有人性,遵人道……”霍青沙哑的道:
“你可要记住你讲的话,小子!”君惟明苦笑道:
“当然。”
微微一侧首,君惟明的目光已投注在金薇身上,如今,石洞的四名俘虏中,金薇是硕果仅存的一个活口子,甚至,在他们浩浩荡荡的登山寻宝诸人里,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活着了。
方才,那一幕血腥的,残酷的,尖锐粗野得不带一丁点人味的惨剧,全已在金薇的眼前徐徐映过,是那么令她窒息寒栗的一一发生,又是那么使她心惊胆裂的一一结束;满地的血,满鼻子的腥膻,满脑海的恐怖,满心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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