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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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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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镇长笑嘻嘻道:“马队长日夜操劳,专员也该体恤,放一两个肥缺给他才是。”

  这句话犹如重锤般在马冠群的心头重击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方世成。方世成依然面含笑意,手中捻牌,似是对这二人之言不闻不问,啪地打出个白板来,不由地叹了口气。马冠群碰了这张牌,又去摸了一张来,说:“方专员权倾地方,怕是马某这点小小的本钱,不在他的眼里了。”

  方世成吐吐舌头,指指他随意打出的一张三条,笑道:“我成了。马队长出冲一把。”

  李县长冷笑说:“马屁在牌桌上拍起来,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天下至术也!”

  方世成伸手,以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以示话说得过分了。马冠群初次和这三人相交,心中虽有提防,但自惭财势远逊,不一会儿几圈牌下来,提防之心转成了艳羡之意。他一边打牌,一边窥测方世成的心思。

  方世成面无表情,却觉察出他心神不宁的症状来,佯作斟酌道:“其实,适合马队长做的事是有的。但,我这里擅自让他挂名,周大少爷那里,怕是要有意见的。弄不好,还会以为我在挖他的墙角。”

 马冠群听他的口风,心中失望,低头不语。

  李县长和刘镇长却一唱一和起来,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捧汪先生的饭碗,凭什么肥瘠不均?他周少爷没本事给手下谋利,人家替他办了,不来感谢还生什么疑心呢?再者,方专员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跺跺脚,江北地面上也得摇上几摇。谁敢不给他面子?

  方世成笑呵呵望着马冠群,说:“马队长本钱还是有的,只是不大会拿出来周转。我来替你出个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马冠群惊喜不已,忙道:“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方世成在桌面上胡乱地画了个爻符,思忖道:“贵部共有200人左右。我看情报工作有四五十个人做就足够了。其余人都给个实窝。沙沟以南40里地的周庄,你想必是去过的,那里是里下河盆地出口要隘,一直没有好好予以重视。我看,你的人可以守那儿,从来往货船上抽厘金,倒是个上佳的去处。你肯去吗?”

  马冠群立即起身,拱手作揖道:“多谢方专员的提携,在下感激不尽。”

  方世成笑道:“周少爷那里,不妨事罢?”

  马冠群摇头道:“不妨事。我就说游击队出入里下河地区的重要通道,就是周庄。把持此处,是为了限制游击队的活动。”

  桌上三个人大笑不已,连声称赞马队长的应变之策高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三天过后,便衣队中三个重要的头目被马冠群邀请到沙沟镇上的浴室里洗了个澡,然后叫来两盘烧鸡,就着瓜干酒边喝边骂娘。这些天野外的生活着实累人,他们本都是些养尊处优之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吃喝之际,免不了就怨言频出,含沙射影骂到了周繁昌身上。

  马冠群胸有成竹,看他们牢骚发得够了,微微一笑,喝了口酒,说:“这次,请兄弟们来,是有一件富贵商议。事情成与不成,都在各位的身上,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这几位听说富贵二字,直捅心窝,哪里按捺得住,急急追问详情。马冠群放下手中的鸡腿,抬手向南虚指,说:“周庄,地处兴化盆地南出的袋口上,每日进出的船只不下数百。倘若在那里设一个卡口,抽起货物厘金,那可是一笔丰厚的收入。兄弟新近谋得此缺,意欲和诸位兄弟共享,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那几个人听他一介绍,个个垂涎欲滴,连声称好,说决无异议,谁他妈的活腻味了,和钱作对?

  马冠群一拍大腿,说:“行,兄弟们没有异议的话,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从方专员那里讨的这个肥缺,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在位大家着想。我们守住这条河口,谋些银子,日后也好鼓着腰包还乡,见了老婆孩子有得话讲。”

  马冠群依照方世成的计划,先行将手下队伍拆为两部,大部撤往周庄河口,小部再分散成若干个小组,专门负责和那些情报暗探的联系。有了重要情报,便暗中知会方世成,由他派员出击,有了斩获向日本人请功,各分一杯羹。至于周繁昌那里,只是草草通知说在周庄一带发现游击队活动频繁,所以将主力放在那里,以镇住这个重要地区的安全。

  周繁昌那边没有表示什么异议。过后不久,又得到报告,说在乡下几处地点和游击队发生遭遇战,击毙多人,受到日本人的嘉奖。所以,他反而放下心来,着重对付海陵城中的新四军地下组织。

  (五)

  自从繁昌回城后,一反常态的低调,周家老三繁茂的心底便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些不祥的预感。起先,是他对玉茹肚子中的孩子关切备至,以为问题出在这个方面。但是,后来瞧瞧完全不像。这位外表和蔼的大哥,实质上眼光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鸷,令他油然警觉。

  居家10日后,繁昌离去,家中一切无恙。这使得繁茂明白了自己先前猜测的错误。他开始担心城内情报站的安全来。特别是李掌柜和他药铺的安危。

  但是李掌柜似乎并没有对他的警觉予以重视。因为根据他所知悉的情况,周繁昌是被调虎离山离开乡下的。占领区广袤的田野上,早已隐伏着多支游击队。这些队伍,远在日本人开始清乡扫荡时,就混杂在逃难的难民群里,和敌军相向而行,进入敌区的腹心地带。只待时机一到,便亮出真面目来,配合封锁线外的主力大干一场。

  可是,嗅觉敏锐的周繁昌在乡下东寻西摸,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其中的玄奥。对于敌后游击队的生存产生的巨大的威胁。所以,上级才通知他们在海陵城里,对敌军旅团司令部展开攻袭,引得南部急怒攻心,这才严令调他回城。他的归来既然是迫于无奈,暂时就很难有什么好的策略来对付城中的地下组织。双方在这里所打的交道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彼此有多少斤两还是掂量得出来的。

  繁茂见李掌柜听了自己提出的意见后,没有报以太多的关注,明白他并没有将繁昌的回归作为一个重要的威胁。因为自己也参加了夜袭万字会的战斗,知道围魏救赵的典故,原来乡下为祸一时的繁昌,就这样被轻易地调回了海陵。准确地说,这一轮交手博弈中,周繁昌只是一枚被他们玩弄与股掌之间的棋子而已,已失去了作为对手的尊严,不值得重视。更何况,这些仅仅是自己心中的猜测罢了,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来验证,自然是无足轻重了。

  繁茂怏怏不乐地离开了药铺,回家去了。此刻是下午3点多钟,有闲的人从午睡中醒来,困苦的人继续忙碌着生存。大街上渐渐人多了,都在为傍晚时即将到来的热闹加注一份努力。他提着布袋,在益丰粮行的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进去坐坐,找二哥聊聊。但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前行。

  店铺中的伙计瞧见了他,便朝院中叫老板。繁盛正和王小姐算着近时进销的账目,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出来询问时,伙计指指外面街口,说方才看见三少爷在门口停步,以为要进来的,不想却又走了。繁盛心头正有事,闻言不禁苦笑道:“这日子把人给过的,都举止失常了。”

  可惜,繁茂没有听到二哥所说的话,不然定会将这四个字如数奉还,戴在他的头上。他回到宅中,途径老大院门口时,正巧被里面凭窗而坐缝制小孩衣服的玉茹瞧见,忙轻声叫住他。他进了屋,看看她臃肿的体态,以及手心里那堆针线精致的童衣,不由得浑身漾起了一股温馨之意,心头一柔,便坐了下来。

  玉茹凝视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笑道:“这是你的孩子,盼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繁茂说:“男孩吧。男孩子好,保家卫国,铁血男儿,多强悍。也给咱们周家先续根苗,省了老太太整日里巴望。”

  玉茹嗔道:“前面的话我不爱听。后面的我却喜欢。这孩子是周家的根苗,是得好好珍惜。”

  繁茂一笑,说:“怎么?难道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好吗?”

  玉茹说:“不敢奢想。只要孩子有骨气,不似你大哥,就好。”

  繁茂叹口气,走近来,低头端详她的肚子,伸手探入,隔着肚皮感受着胎儿的动静,脸上霎时充满了阳光般的笑容,满足地在喉咙喘息一声,低声道:“我想看他出生时的样子,是像你多呢?还是像我多?”

  玉茹含笑道:“别急,没些天了。两个月后,他就出世了。到时候,我让你看个够,抱个够!”

  繁茂却流露出一股失望之色,喃喃道:“两个月,还有两个月。到时候,说不准我已经不在城里了呢?我可企盼着出城去投军,加把力赶走日本鬼子呢。”

  玉茹脸色一变,惊诧道:“你想出城去参加新四军?”

  繁茂点头,坚定地说:“走,迟早得走。这城里的气氛,几乎快把我压抑得疯了。我真的想出去!”

  也许是这句话语音过重,隐约间传到了院外,正巧被路过的人听入耳中。随即,几乎是紧接着他的话语,有人说:“出去?上哪儿去啊?这兵荒马乱的,自己家中最为安全。”

  繁茂、玉茹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惊出了身冷汗,掉头朝窗外望去,竟是母亲周太太。

  周太太这会儿正准备去前面去找王管家,吩咐他一件事,不料途径长房院外,偶然听到了这句话,心中诧异便进来看看,居然是三子繁茂和大儿媳玉茹坐在一处谈心。这二人愕然望着她,一时哑然无言。

 周太太走进屋来,目光中含着狐疑,问:“你,要去哪里?难道周家容不下你吗?”

  “不,不是”,繁茂解释说:“我不过是觉着周太太这里心中气闷,想出去散心。”

  周太太审视着他,说:“散心?你不是前些时随着二哥在乡下散过心吗,难道还不满意?你所说的外面。恐怕指的范围更大吧,是不?”

  繁茂一时语塞,未以回应。周太太缓缓坐了下来,说:“要说出去,咱们周家你的两个哥哥都应该出去,远走高飞跑得远远的。惟独你不能!”

  “为什么?”繁茂不服气地问。

  “为什么?他们都是在江湖中历练过的人,翅膀硬了,成了老鹰。你整日里窝在家中,最远不过在南京上了两年学,鸡雏而已。你离了家,我哪里能放心?”

  繁茂似乎被母亲这样比喻激怒了,陡地站起身来,瞪着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你太小瞧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奋然而出,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边院中,婆媳俩怔然良久,相对无语。她们从未见过繁茂发这样大的脾气,一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周太太幽然叹口气,起身离去了,只留下玉茹一个人心怀忐忑地在那里猜臆着,方才周太太会不会连前面的话都听去了。倘若觉察了真相,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黄昏将逝,垂弱的残阳阻碍不了黑暗的逐步来临。

  周宅之中,第一盏灯光已然亮起。繁茂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郁闷地抽烟,心情坏到了极点。先前母亲那些意存轻视话,像一把无比锐利的刀子在他心上狠插了几下,由此带来的近乎耻辱般的痛楚令他不能自制。他扔掉烟头,站起身来去隐秘处取出那把宝剑来,抽刃出匣,横曳在手,以食指轻弹剑身,铮然之音犹如龙吟,袅袅不绝。

  这一刻,只有看着这把剑,看着剑身中段血槽里没有揩除干净的几缕血迹,他原本沮丧的心情才油然得到了抚慰。这把剑,曾伴他在天禄街口力斩本田中佐,曾在西门城头,瞬息间连断十余个伪军的咽喉。这样的快意恩仇,难道是汉奸繁昌可比?是那位行止混糊的浪子繁盛可比?

  他长笑一声,其中却又似夹杂着悲音,弃剑于案头,默然坐下。

  这时,一个女人幽怨的声音悄然响起:“你,真的为老太太那两句话伤心?”

  玉茹不知何时走进门来,倚在门框边望着他。繁茂恨恨地一拍桌子,说:“恨不能今夜就出城去,投奔新四军,多杀几个鬼子方能称心。在这宅子里,在这小城里,我都快憋疯了!”

  玉茹双目垂泪,走近书桌前抚摸着那把长剑,说:“妈不知道你,不要紧。可是我懂你的心啊。自从那夜你中枪负伤回来,我就猜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周家子弟中惟一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我知道,那个宪兵队长本田是你杀的。你那夜出宅,我暗中看到了。可是,你也得为我,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们不能没有你啊!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做的足够多了。为什么就不能放手歇歇呢?为什么一定要远走高飞呢!”

  繁茂重重地跺了跺脚,唉地长叹一声,说:“在这晦暗的、了无生气的宅子里,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一走到外面的大街上,那些耀武扬威的鬼子兵,真的惹我厌恶,惹我手痒啊。我几乎整天都是在一个忍字里面生活,难呐!你们娘儿俩,我又怎会不放在心里,可是……”

  玉茹咬了咬嘴唇,想了一气,脸上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来,摇摇头说:“我,知道阻拦你是不成了,只不过是要你看在我们娘儿俩的情分上,要多珍惜自己。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后有朝一日,要让他知道,他的爹是杀日本鬼子的好汉,不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汉奸。我要你能活着看见孩子叫你一声爹。”

  繁茂顿时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玉茹依偎在他的怀中,抽啜不已。这对男女相拥而泣良久,这才缓缓分开。玉茹掏出手帕来,替他揩了眼泪,含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今天流了这么多的眼泪。”

 繁茂坐下,去将利剑插回匣内,轻声道:“今晚,我们都有些失态了。”

  玉茹移步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长夜漫漫,这一夜,怕的是要……”

  突然,她的目光带着莫名的惊惧,陡地收住了口,望着院内屋门外石阶上的一个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中。

  繁茂提着剑,正欲送她出门,霎时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的母亲周太太正站在门口,面如死灰,看着他们。玉茹挺着肚子,双腿发软,倚靠在门边的一张花桌上,无言以对。

  周太太先前和儿子口角后,见他忿然离去。回到后宅后,心中自感言辞过分了,思来想去,决定主动来找繁茂,宽慰他几句。不想在门外,就听到里面他正和玉茹絮絮叨叨的声音,等到走近后,听得真切,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的真实情形,令她如同雷击一般,愣怔在当场。这三人,因为这个意外,聚合于一处,刹那间都陷入了无边的震惊之中。

  周太太原本阴郁的脸色开始转变,不复平素时的常态,一种痛彻骨髓似的悲哀遍布了她的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婉莫名的哀嚎声。这一声哀鸣,犹如利箭,穿透了整个周宅晚间的宁谧气氛,令众多家人和仆佣们放下了手中的饭碗,驻足四顾,找寻这个声音的来源。

  繁茂生怕老太太会由此背过气去,急忙奔过去搀扶住她,进了书房后,安顿坐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周太太压抑住哭声,双肩颤抖,喉间抽抽噎噎,伤心到了极点。

  玉茹朝门外走了几步,突然又返转来,走到婆婆面前,重重地往地上一跪,低声道:“妈,一切都是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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