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气性那么大,我还只当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原来只是个妓馆的丫头。”林若宗像个鬼似的无声无息的窜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之微旁边,打趣的看着之微。
之微只是本就因为刚才所想之事心烦,如今听他的话更是气得不行,只甩给他一句:“林少爷出身如此显赫,没想到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出的话也是没教养的很,以小的看还不如妓馆的丫头。”
只是一句话竟赌的林若宗说不出话,他也不过才是十五岁的小少爷而已,又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哪受的了这样的窘况,只气急败坏的反驳说:“堕入风尘的妓生而已,虽是缠头千金又如何,怕是连贱民中的良女都算不上罢,竟敢说本少爷没有没有教养。”
这一番话也算是点醒了之微,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那耻辱的伎籍的刻痕,这是自己无论怎么挣扎还是磨平不去的印记。她就算默默地在客栈里端一辈子的盘子,安心的守节,也是不会有哪个男人愿意要她的。可是,命数如此,难道是她的错吗?她要是不入伎籍,她就得死在东柏巷里。眼前这个少爷,有个好父亲好家世,就凭此,难道就比自己高贵吗?突然所有的记忆都像潮水般涌入,她在东柏巷被打骂折磨,她的母亲丢下她一人自决在她的面前。。。。。。她的脑袋像要裂开了,不自觉蹲坐了下来,哭出了声。
她自从母亲离自己而去的那天起,就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她以为自己只是麻木了,原来并没有。自己的心还活着,那些往事只是被她压抑在了自己的内心中。今天,终于发泄了出来。
林若宗一见之微哭了,也吓坏了,仓皇的不知如何是好。懊悔自己说的话过重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手脚忙乱却又不知往哪里放好。只得也蹲下来,不断地说:“别哭了,别哭了。求你别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还不成吗。”
之微此时正哭着一时无法停下,尽管努力压制可还是不断地抽泣。听到林若宗的话,便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在他身上,冲他喊着:“我卑微,我不堪,所以我才一直想拼命保持着我的自尊。我的出身已经是这样了,我能怎么办,这是我的错吗?明明知道卑贱可是还是奋不顾身的跳进去,只是为了活着啊。可是如今,却是比死还要难受。”她仰视林若宗,带泪的双眼带着哀怨和伤痛,小小的脸上布满泪痕,苍白而憔悴,脆弱的像颗经不起风吹的小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林若宗的心里也是绞成了一团,他皱着眉,双手微微扶住之微的因为哭泣而抖动的肩膀。他这才知道,他真的小看了之微,她并不是平常那般寻常女子。他真的是恨死自己说出那一番话伤了之微。
因为初见的那一面,所以才对之微念念不忘,后来又被她的琵琶声吸引,所以不到酒席结束,就跑过来找她。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之微像平常女子那样对自己的那般仰慕顺从,只想着让之微注意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说出口的话就伤了她。
“就算以后没人娶你,我娶你还不行吗,就算你是。。。”林若宗又怕自己说错了话,只得住了嘴。
之微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但渐渐地也平复了哭泣。缓缓站起身,用手擦擦自己的泪痕,才回觉自己实在太失态,转身就要走。
一回身,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她回头一看,只见是林若宗。
看到之微盯着他,林若宗怕她又生气,立刻便放下了自己的手。平复了语气,说道:“要是想不再这样纠结下去,只有一条路。就是无论什么选择,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好。只要做的够好,即使是最低等的身份地位,都能受人尊重。我的父亲,还是前朝罪臣的儿子,本是罪奴之身,可是如今还是能为朝廷效力。”
这话之微听得一字一句甚是仔细,也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谢谢了。”之微背对着林若宗,小声说道。说罢便离开了。
林若宗久久望着之微离去的身影。虽然他才十五岁,但是他知道,这个小小的女孩就是他想要保护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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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终于结束了,之微和行首银菊二人坐在一颠一簸的轿子中,银菊喝了不少酒又疲于人情世故,一手撑着头,微眯着眼靠在轿子上。
“我要进邺南教坊。”黑暗的轿子中,之微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清晰。
银菊坐正了身子,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只侧过头看这之微,笑着说:“为什么?”
“既然我本是伎籍,那我就要成为这北齐最高的妓。我要这大齐的所有王公贵族都拜在我的脚下。”之微一字一顿的说出这话。然后看向银菊:“我还会帮你重新回到京城,助你坐上最高女乐的位子。但是,同样,我需要你把你所有会的歌舞琴技能都传授给我。”
之微本就聪颖机灵,她何尝不知道银菊的想法,银菊一直很看重她的天赋,也想凭此重返京城。既然知道自己可利用,就甘于被利用好了。我取我所需,她拿她所想。十分划算。”
果然没错,银菊心中默念。她早就知道之微并不是甘于埋没于俗世的孩子。
“还有一点,我若是不想陪夜,谁都不许逼我。”之微才想起这个重要的,既然是妓,就免不了为清白之事担忧,虽然名声已经不若良家子,可是她自己却在意的很。
“教坊本就与勾栏青楼不同,你若不想我自不会逼你。但是歌,舞,琴,棋,书,画,媚,妝。这八项却是缺一不可的。至于媚术,你若是不盘头【盘头:卖~身】的话,又怎能学会呢?”银菊说道。
之微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自己也许想得太简单。
银菊生怕之微有所动摇,便接着说:“你现在年龄还小,要正式想这个问题还早,到时候再议也无不可,其他的那七术也够你学上好几年了。”
之微只得点头同意。如此,她算是正式踏上了另一条路。
她闭起眼,却回想起林若宗。当时,正是他的一番话点醒了之微。可是,邺南与京城晋阳毕竟也是不远的距离,从此,怕是无缘再见了。不知为何,心中空落落的不快似铁托压在心中,无法排解。而他的神情,俊美的脸庞,弯弯的笑眼,令人生气的样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所措的样子,温柔安慰她的样子,却像印章一样,印在了脑海里。
第七章:冯小怜(下)()
“咚,咚,咚。”清晨,点卯声①响彻教坊中的每个角落。
之微懒懒的从被窝里起来,还是一身的倦意。昨夜告别了客栈的老板娘,便与银菊芍药连夜赶回了邺南教坊。不过也才睡了几个时辰,还是感觉乏得很。
她披了件绣着梅花的披风踏出房间,走下台阶,站在小院中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气。邺南虽离晋阳不远,但是景观却大有不同,比起晋阳的市井繁华,人口密集,这里更显的景色雅致,清净悠远。
“姐姐,你是新来的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正在之微发呆的时候,一个甜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之微一转身,只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稍稍比自己矮的一个小女孩好奇的看着她。“我叫岚香,是前几天来的。行首说去京城晋阳几天,等寻到了好的,回来才开始教我们技艺。想必姐姐必定是极好的人儿,才能让行首耽搁上好几天。”
这个女孩脸圆圆的,五官虽不是十分精巧的,但却是十分耐看的。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甚是可爱。
“我叫。。。。。。”之微刚想报出自己的名字,却想着既是进了教坊,便不能再用之前的名字了。想起之前去林府演奏时的花名,想着用那个名字也好,省去思考的力气。从今之后,我就是小怜了。回过神,继续笑着说:“我叫小怜。我今年十二,不知妹妹几岁?”
“我十一岁,姐姐果真是比我大呢。我就是此地邺南人,行首大人在街头无意遇到我,觉得我可以去教坊,便和我家人商议送到这里。因为家里有好几个弟弟,要养得起我实在也是困难,我母亲便答应,想着今后好歹不会饿肚子。”
都是身世可怜的孩子为了寻个出路才来这的吧。小怜②想着。
“我们既然进了这里,必定以后不会再挨饿受冻的,以后我们便相互照拂吧。”小怜看着这岚香单纯,好相与,不像是个心思细密的,想着在这教坊中有个伴也是好些,便朝岚香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去换衣洗漱了。
新来的小女孩们大则十五岁,小则**岁,此刻都安静的跪坐在后堂内,怕这些新来的孩子们不懂,领事的姑姑默言先将她们打理适当,再将她们带到前厅学习。
她帮女孩子们的头发用茉莉油束顺,编成粗细合适的辫子,用淡粉色的丝绸发带规矩的缠好、打结。每个人面前都放一套雪白的缎子**③、一套同样款式的淡粉色的烟罗纱留仙裙、一个绣着精美花纹的白色腰封、一双浅杏仁色的缎面绣花鞋。
这些女孩子们虽然都是上乘美貌,但是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好的衣物,想摸一摸那好料子却又不敢,只是定定的看着。
“孩子们都换上吧,从今往后不用担心再穿些破麻布做的衣服,尽管大胆穿上就是。”默言也是心疼她们,不过才十来岁,竟有的连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
大家相互看看,最终还是伸手拿起这些衣服。“小怜姐姐,你看连这**的料子也是这般好,我娘以前都没让我穿过,只是裹了层麻的肚兜儿就算了。”岚香坐在小怜的旁边,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
“那快点换上吧,今后便能一直穿着了。”小怜超她笑了笑。
众人都换好了衣物,重新回到**中。果然是人靠衣物,换上之后,都显得干净秀气了许多。默言将众人带入前厅,按顺序排好跪坐在厅中。
行首银菊坐在最前面,旁边是芍药姑娘和含烟姑娘,默言则退到了后面。“行首大人好,芍药姐姐,含烟姐姐好。”众人低头问安。
“都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们”行首仔细的端详着众人的脸庞。“确实都是些长得出色的孩子。孩子们,我今天说的话你们都要记住,我也只说这一遍。”
行首看着众人虽是都是容颜娇好,但是却都含着胸垂着眉,少了一丝底气。便继续说道:“你们要记住,我们虽是妓生,但是我们并不比别人低一等。相反,论学问,我们有的有才气的姑娘甚至胜过有的学者;在追求美感方面,没有像妓生那么自由的人,也不用像贫家之女那样,为了几金的布料和首饰而斤斤计较,其奢华也不羡慕官富家的小姐或是宫中的妃嫔郡主;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连她们都没有的,就是才艺。④倾注全部感情的高雅的音律和翩翩如花瓣般动人的舞蹈,我们是以这些才艺为食粮的人。即使身份低微,却仍可自由活在这世上的,才是我们的人生。”
小怜将这些话一字一句的记在了心里,在被训导的同时,也渐渐的直起了脊梁,抬起了头。只要做自己想做的,追求自己认为值得追求的,便是自由。这样的人生才是她要的,她并不比别人低贱,也不用因为自己额头上的印记而羞愧,她可以挺起胸抬起头好好地过人生。
“舞、琴、书、歌、棋、画、妝、媚。这八项对我们来说一项都不可缺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认真学习。晨时由含烟带你们学习“歌”,白天由行首大人教你们“舞”,等晚上自会有人教你们书画,剩下的先不急,等到合适的时候自会教给你们。”芍药随后说道。
“是,芍药姐姐。”众人皆应。
晋阳城内,林府。
此时的林若宗正用手支着脑袋,咬着毛笔尾端,纸上写的都是一个个的“怜”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像中了邪一般,再想不得其他别的东西。满脑子都是小怜那挂满泪痕的可怜巴巴的小脸,那对如梦如雾如泣如诉的眸子,和那缭绕在脑中的琵琶声。好像是一团火,燃烧着他,使他时时刻刻在煎熬之中。
“公子,不如我们去外面转转?”旁边的仆人东升也是从未看见自己家的少爷如此这般模样,他和少爷一起长大,便想着少爷的年纪也是十五六岁了,再看看满纸的怜字,便猜少爷这是有了心上人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心情。”林若宗此时正是心烦,不耐烦的朝东升挥了挥手。
“那如果是邺南呢?”东升一脸坏笑的看着林若宗。
“邺南?”林若宗一听,把毛笔“啪”的扔在了桌上,直起身,顿时来了精神,“去邺南?可是什么由头去?如果老爷夫人问起该怎么说?”
“小的听说学堂里的老师不是叫各位公子们写一篇游记作为文章练习,既是功课又怎能应付了事?游记自然是要游历才能写出来的。所以小的听说这邺南别的不稀奇,唯独这景色别致。所以。。。。。。”东升没继续往下说完,就被林若宗拎起来跑了出去,急忙忙的奔向林大人的房间。
林若宗和父亲说完之后,不仅没被制止,竟还得到“细思治学”的夸奖。至于去邺南,自然是准许了的。
现在,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心,觉得好像快要疯了一样。只是,他一定要见到她,无论结果是什么。他胸中的烦闷之火都是因她而起,也只有她能熄灭。
【作者有话说:①点卯:在卯时(上午五时到七时)查点人员
②自此女主的名字改为小怜,以后便以此称呼。
③**:即内衣裤。
④此句话改编自《黄真伊》】
第八章:诉衷情()
小怜自从进入了教坊,每日卯时起,子时才能休息。舞蹈,音律,都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因为暂时还没有书画的老师,芍药就暂时先教一些小的识字,至于小怜这些略懂些的,就先教些棋艺等技能。
一大早上,她们就到了教坊旁一处幽深的丛林,排成一排。含烟正在前带领她们练习。
“歌为音律的一部分,歌又分技,曲,与词。技,对你们来说是最重要的。掌握发声的方法是第一步。清晨是一天中月亮之阴气未褪去,阳气刚升腾的时刻。所以此时是锻炼气息最好的时候。女子虽已阴柔为主,但是在歌中如果一味阴柔难免令听者太过乏累。歌要如同潺潺流过的泉水般顺畅柔和,也要像岩石般利落稳定。”
小怜一步一步按照含烟教的做了,倒也觉得甚是有趣,竟越来越体悟到发声的一些技巧,但是离婉转夜莺之声还差的远。
不知是不是因为“饱吹饿唱”的缘故,早上来练声时是不许吃饭的,小怜已是饿到不行,肚子此时也正咕咕的叫着,含烟正好经过她身旁,听到了这声音,打趣的问“这是谁啊,嘴上不唱歌,用肚子唱歌呢?”小怜听到,不禁羞红了脸,低下头。含烟也实在是忍俊不禁,想着虽然已经把他们当做艺妓看待,但其实不过也都是些孩子。
回到教坊后,听到后面小厨房的姑姑端桌子的声音,众人争先恐后的跑进屋子里,一个个都饿的不行。
“这是谁教给你们的规矩?一点艺妓的样子都没有。活脱脱像一群乡野村妇。”还没见到人,便听到这一声严厉的呵斥。众人被吓得不敢动,只得垂手而立,一下子屋子鸦雀无声。
抬起头便看见行首和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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