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粥熬好的那一刻，却发现他再也喝不下去了。
懊悔、内疚或是绝望，在那一瞬间似潮水般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手足无措站在沙发前，地上跌碎的碗就像那唤不醒的生父，似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喉头，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无助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竟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唐静静，可她怎么也打不通那明明开着机的电话……
其实，就算打通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么远的距离，注定只能她孤身面对。
彻底冷静下来后，她打了120急救电话，敲开了邻居的门求助，终于将钟昌文送去了医院。
急诊室门口，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迎来了绝望。
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送到的太迟了”，彻底将她的希望打碎。
她蜷缩在座椅的角落，在邻居家阿姨的声声安慰中捡起了崩溃之下仅存的理智，直到接过那份死亡证明。
阿姨说：“小钟，前些年，我妈去的时候，我也觉得世界都塌了，可那又怎么样呢？生老病死哪有人能免俗……你还年轻，不能一蹶不振，不然你爸在天之灵怎得安慰。”
“这个家，以后就剩我了。”钟若昀说着，自嘲道：“以前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老爸，可真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傻孩子，什么都不懂，一次又一次错过了留住他的机会……”
如果跟他去婚礼现场，也许就能直接送他去医院。
如果没有熬那一锅粥，而是帮他顺顺气、聊聊天，也许就能提早发现他的不对。
如果在他闭眼睡着时，能上前看上一眼，也许会来得及抢救。
那么多如果，她却和傻子一样，没能做到任何一个。
唐静静能感受到钟若昀强烈的自责，甚至于把一切坏的结果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但那只是一场一般人不会想到的意外，她没经历过，又怎么知道一个平日里没什么大病的人，会这样悄无声息的睡去。
一时间，唐静静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头沉默了起来。
面对这些，她何尝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沉默许久，唐静静伸手从钟若昀的衣兜里摸出了那个电量不足无法开机的手机，又晃了晃自己的那一个，道：“咱俩一起自动关机，难怪联系不上。”
钟若昀望着唐静静手中的手机愣了许久，道：“我没想过你会来。”
“我知道，在你打不通我电话的那一刻起，我能给你的安全感就快成负数了吧？”
“这件事与你无关……”钟若昀躲避着唐静静的目光。
“我也在内疚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缩在游戏里等你……”
“你不知道，不怪你……”
“那你也不知道的事，又为什么要责怪自己？”
……
凝重的气氛中，唐静静长叹了一声，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与其悔不当初，还不如做出弥补……当然，我知道这些鸡汤没什么卵用，所以我来了。”
“你别说这事与我无关。毕竟……”
“你不是我。”唐静静扬了扬眉，苦笑着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你不知道，你所在乎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代表着什么。”
每一个伤她至深的痛，都是唐静静心中的芒刺。
那个曾经只能望着她微博上的抱怨内容，一次又一次独自一人抓耳挠腮的唐静静，如今终于有资格成为她的依靠，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却无奈这一切发生在这种情况之下，叫人如何高兴得起来？
所以她来了，真真切切站到了她的面前，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就算明天天就要塌下来了，我也要今天冲到你身旁为你撑着……撑不住，那就一起被压扁。”
唐静静说着，苦笑了起来：“也许你会觉得我年纪小，不懂的事很多，不太可靠，我也并不敢说能把你照顾得多好……但你相信我，我有的一切，都会分你一半，甚至更多……我想，如果你需要一个家，我可以给你。”
寒风中，两人双手被冻得通红，目光在无数次交接中，渐渐化作了丝丝暖意，将这寒夜抵御。
又一阵沉默后，钟若昀忽然牵着唐静静的手起了身，一步步走进灵堂，对着那黑白相片前的灵位缓缓跪下。
她说：“爸，我带女朋友来见你了。”
唐静静震惊地看向钟若昀，只见她目光坚定，便也连忙跪了下去，朝着面前磕了三个头，紧紧握住了钟若昀的手，亦还她相同的坚定。
“爸，她叫唐静静，给我送过好多小礼物的那个姑娘，你说过的，人家对我好，我也要回应才是……她是世上除你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也喜欢她，但一直没敢告诉你……如今，你看到了吗？她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我一个人面对……”
“爸，你信我……她会对我好的，你信我……”
唐静静沉默地听她将话说完，又对着灵位拜了三拜，坚定道：“叔叔，从今往后，您的女儿交给我来照顾……望您能恕我唐突，在这里，叫您一声——爸。”
屋外的寒风忽止。
夜那么深，明亮而又安静的灵堂中，黑白照片上的中年男子笑容淡然，眉宇间似携欣慰与祝福。
也许，是这样的吧……
只是，她们都不能听见那句由他亲口将女儿终生托付的祝福。
两人相互依偎着，守过了漫漫长夜。
……
第二日，钟若昀邻居家的张阿姨再次到来，帮着两人一同通知起了钟昌文生前的亲朋好友，并将一些收礼、登记、谢帖的基础事宜告知。
四十多岁的张阿姨十分热情，说礼俗繁琐，总要遵从，生死之事，绝对不能图个简便。
灵堂渐渐热闹了起来，打麻将的、玩牌的、聊天的，前来送了礼钱安慰几句便又走了的……
第二夜留下了数个好心人帮忙守灵，但也许是不太放心，唐静静与钟若昀还是一人只睡了半夜，轮流换守。
第三夜撞上除夕，夜晚又只剩两人彼此相依。
她们坐在灵堂外侧，谈天说地，将小时候的回忆彼此倾诉，又哭又笑，直到天明。
第四日清晨，最后一轮跪拜后，顺着仪式将尸身送去火化，一路撒着冥钱，将骨灰盒和灵位送到了陵园暂时储放。
买下墓地后，终于在张阿姨找来的道士建议下，择好了下葬日。
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合眼，两人一回到家中便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几分钟后，钟若昀红着眼睡了过去，唐静静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厨房，望着那锅三天前熬好的粥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悄悄倒进了厕所，将厨房收拾了一通。
钟若昀醒来时，已是晚上七点半。
她寻着饭香走进了厨房，见那满桌热气腾腾的菜，不禁眯了眯眼，抬眼对上唐静静满面笑容，好奇问道：“你做的？”
“当然……不是。”唐静静说着，吐了吐舌，道：“我怕我做的黑暗料理太可怕，你吃一口就决定和我分手了，所以我去小区对门那家馆子炒了些菜回来。”
“噢，你出去了啊？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啊，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唐静静说着，将一串钥匙递到了钟若昀的手上，道：“我在你包里摸出来的。”
“……”这个偷鸡摸狗的小屁孩儿……
钟若昀沉默着鄙视了唐静静好一会儿，道：“你拿着吧，反正我俩都是一起的。”
“啊，不用了。”唐静静挠了挠耳根，又从包里掏出了两把钥匙，道：“楼下铁门的，家里的，我都去配了一把新的。”
“喂，你这也太自觉了吧！”
“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唐静静在钟若昀轰自己出去之前转身将碗筷端起，送到了她的面前，道：“吃饭吃饭！这些菜都是我喜欢吃的！”
“难道不该点我喜欢吃的吗？”钟若昀一脸无语坐到了饭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心道：还不错，看来口味相似。
“以后我陪你。”唐静静说着，扬眉笑了笑：“等咱爸下完葬，烧完七了，你要是愿意和我去b市，我就帮你把家搬过去，你要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我就把家搬过来。”
“我不想离开这里。”
“那，你愿意在家中收留我这个真爱小粉丝吗？”
钟若昀望着手中热腾腾的米饭，眼中不自觉起了雾。
许久，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声：“嗯。”
“直到这一刻，我才觉得，我们真正在一起了。”唐静静说着，嘿嘿傻笑了起来。
“一点都不好笑。”钟若昀瘪了瘪嘴，道：“每天都在外面馆子吃，迟早穷死……”
“我们可以叫外卖啊……”
“没出息！”钟若昀哭笑不得地用筷子敲了敲唐静静的脑门，道：“我会做啊！你只用买菜就好！”
唐静静耸了耸肩，笑道：“早说嘛。”说着，还忍不住自言自语喃喃起来：“我媳妇就是厉害，还会炒菜做饭。”
“美得你……快吃东西！”钟若昀往唐静静碗里夹了两大筷子的菜，道：“看还堵不堵得住你的嘴。”
唐静静不再言语，只笑嘻嘻地吃起了饭。
饭后，唐静静抢着冲到了洗碗池旁，将钟若昀赶去了客厅，自己笨手笨脚地洗起了碗。
“右边是热水，你别用冷水洗，洗碗精在下面的柜子里……”钟若昀提醒着，走到沙发旁，软软地躺了上去。
她抬眼看了看唐静静正在充电的手机，下意识用手指拨了过来，对厨房喊道：“静静，你手机里有小秘密吗？”
“没有！请随意！”
得到了唐静静的首肯，钟若昀将手机拿到了手中，点开一看，只见入眼满是未接，响铃状态竟是静音。
刚想和唐静静说这些未接的事，便接到了“二楠”的来电。
钟若昀犹豫了两秒，按下了接听。
“我说唐静静大小姐啊，你怎么才接电话啊？这三天你是说死就死了怎么滴？手机关机，□□也不上，我都快担心炸了！”
电话那头，赵英楠的声音似鞭炮般炸耳，钟若昀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了一点点。
“你是死是活好歹报个平安吧？和你女神一起失踪，电话电话打不通，游戏q/q微博微信全部联系不谁，你这是要逼我们报案啊？”电话里的抱怨喋喋不休，“你知不知道，你老爹老妈和老弟听说你忙，特地跑来这边找你一起过年，结果你不在，就各种质问我，搞得跟我绑架了你似的！你说你要怎么办吧，你说你想做什么啊！”
听到此处，钟若昀愣了愣，回道：“二楠……静静没事，她在我家呢……”
电话那头的赵英楠愣了愣，清了清嗓，将声音压低了许多，道：“诶……那个，那个你们俩这几天……”
“我，我家里出了点事……对不起……”
“啊，啊那……那静静她……”
“要她接电话吗？”钟若昀问。
“额，那个，你……她……”赵英楠结巴了半天，电话那头竟是多出了一个十分陌生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冲着电话大声喊道：“唐静静！你说过年忙不回家！结果跑大老远和网友玩得痛快！你是玩野了吗！忘家忘本忘了我和你老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大有多辛苦！”
钟若昀吓得连忙开了免提，跑到了唐静静身旁。
唐静静垂眼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见电话是“二楠”打来的，便淡定的打了一个招呼：“早啊，二楠。”
“骂谁二呢！亲妈都不认识了吗！”
听见了许久未听到的熟悉声音，唐静静不由一愣，半秒后连忙下意识立正，应道：“哎哟妈啊……”
“你还知道老娘是你妈啊！不回家过年都算了，竟然骗我们说你忙啊抽不开身啊，我们一家子跑来陪你过年，却发现你个死丫头跑那个哪儿去找网友玩啊！老娘当初怎么生出你个缺心眼的死丫头！”
“诶，妈……你冷静一点，我们有话好好说，您别河东狮吼行吗？”唐静静不禁皱眉，她现在真的很怕有人提起“玩”这个字，生怕一不小心又勾起了钟若昀的伤心事。
“好，好好好，有话好好说，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朋友，都比自家人重要了？”
“啧……这能拿来比较吗？你不是也知道，我回去没什么意义，那那，那些人说话好烦的……我不是和吵吵说了，过完年就回去看你们吗？”唐静静说着，看了一眼钟若昀，做了一个深呼吸，对电话那头认真道：“我也不是见一个普通网友啊，那是我处的对象，这终身大事……”
“装，你他妈再给我装，你室友都和我说了，你是去见一个姑娘家，还处对象？你当老娘傻呀？生你养你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尿性，就是心野，就是想玩，有钱了各种浪是吧？你自己赚钱了，就跟插了翅膀似的，分分钟都能起飞，爹妈都管不住了是吧？行啊小家伙，信不信我把攒了那么些年的假全休到今年，诶，我就守你住的这儿，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拿东西。”
钟若昀一脸受到了惊吓的表情捧着手机。
唐静静哭笑不得：“妈，我是认真的，那姑娘就是我对象，我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没骗你……”
“你继续逗。”
“真没逗。”
“哦，你去a市处对象，对方是个女的？”
“嗯，对，我觉得吧，这个性别……”
“呵呵，你继续逗。”
“不是，我真没逗……妈你先别说我了，爸呢？吵吵呢？你们那儿最近天地怎么样，今年……”
“唐静静！你别让我找到你，我操……”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震耳欲聋，唐静静连忙伸出手指按了挂断，剩钟若昀一人愣愣看着手里沾满水珠的手机屏幕。
“挂啦？”
“再不挂，她一会儿又要操/我妈了……”
“她不是你妈吗？她……”钟若昀不敢置信。
“是啊，我妈这句口头禅对谁都说，连我和我弟都不放过。”唐静静摊了摊手，道：“可怕吧？所以我和我弟都怕她，宁愿被老爸扇耳刮子，也不要听她开口骂人。”
钟若昀咽了一口唾沫，道：“那你这么挂了真的好吗？”
“经常挂啦，她早习惯了，苦了二楠。”
唐静静话音刚落，赵英楠便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两人相互瞪眼好一会儿，钟若昀瘪了瘪嘴，用袖子擦干了手机屏幕上的水珠，点开短信念了起来：“你爹妈都是猛士，我实在招架不住，就把你去a市找二水的消息给卖了，不过他们不知道你现在住哪儿，所以就没去，暂时还住在咱们这儿呢。”
“还好还好……”唐静静松了一口气，大过年的，骗了他们一遭，要被逮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接着，赵英楠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但是叔叔阿姨派你弟弟先行探路去了，你自求多福吧。”
钟若昀念着，抬眼看了唐静静一下。
“装死*好。”唐静静一边擦着手里的碗，一边点头道：“来就来，关我什么事？我跟你说，我妈就那样，没事就骂人，和我爸没事儿扇耳刮子一个道理，不是一家人他不进一家门……这事你别管，也别劝我回去，我能解决，不管发生什么，这段日子，我只想陪你。”
钟若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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