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摔得不轻,直把小强摔得龇牙裂嘴,痛哼出声……
老头喝道:“石娃子!手脚放轻点,有病的人怎经得起这样折腾!”
男孩却怔愣地道:“有病?有什么病?我怎么从来没生过病?”
郭长风心知他是个愣人,怨也无用,连忙涉水登船,急急将小强抱进舱里。船舱实在小得可怜,所谓“床铺”,只不过一张篾席而已,两人并肩躺下,连翻身都困难。
郭长风安顿好小强,自己只得退出舱外,盘膝而坐。
老头道:“船上太狭窄了,二位只好委屈些。”
郭长风笑道:“老人家别客气,这时候,能得一席之地,已经感激不尽了。”
接着,又问道:“老人家贵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令孙吧?”
老头道:“我姓田,这孩子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小由我扶养长大,所以也跟着我姓田,小名叫做‘石头’。”
郭长风道:“小兄弟好结实!今年有十六岁了么?”
田老爹道:“虚岁才十四,空长了个大个子,只是有些憨,刚才没有伤着令友吧?”
郭长风忙道:“不要紧,小孩子嘛,这哪能怪他。”
那名叫“石头”的男孩正在船边洗脚,听了这话,突然接口道:“凭什么要怪?又不是我害他生病的!”
田老爹叱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少岔嘴!”
石头撇撇嘴,低声道:“不岔嘴就不岔嘴嘛,反正你们大人都是对的,说来说去,总是小孩子倒霉!”
郭长风见他傻兮兮地,倒挺喜欢,笑道:“小兄弟这副体格,倒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石头一听这话,立刻从舷边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郭长风的衣袖,大声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郭长风道:“当然是真话。”
石头放了郭长风,又去拉住田老爹,道:“爷爷,你听见吗?连他都这么说,可见柳大叔没有骗咱们,我明天就去拜师练武,你说好不好?”
田老爹摇头道:“不行!”
石头嘟着嘴道:“爷爷,为什么不行?人人都说我应该练武,只有你老人家说不行?”
田老爹沉声喝道:“我是你爷爷,我说不行就不行,难道你连爷爷的话都不听了?”
石头挨了一顿骂,好像泄气的皮球,快快放手,低头无语。
郭长风诧道:“这孩子天性淳厚,体格雄健,正是练武的资质,老爹为什么要坚决反对呢?”
田老爹淡淡一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正因这孩子天性太过淳厚,我才不肯让他去练武。”
郭长风道:“老爹这么说,想必另有理由?”
田老爹道:“理由很简单,一个人要练武并不难,难在练了一身武功之后,不仗以为恶,加害无辜,天下武功高强之辈,多如恒河抄数,能够凭武功行道扛湖,锄奸卫国的,都找不出几人来,这是什么缘故?只因芸芸众生,争强好胜者多,守正不阿者少,若练武是为了恃势凌人,为非作歹,倒不如庸庸一生,休沾惹血腥是非的好。”
这番话,非仅立论精微,而且寓意深长,简直不像出自一名渔夫之口。
郭长风不觉耸然动容,道:“老爹对子武林人物的习性,似乎有很深的体验,莫非当年也曾涉足过扛湖?”
田老爹摇头道:“我虽未亲身涉足江湖,但活了这把年纪,听也听得够多了,试问古今英雄豪挟,几人能获善终?反不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结网待鱼,典衣沽酒,生活虽嫌清苦些,倒也平静安祥,自得其乐。”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听老爹的口气,分明是一位高人隐士了?”
田老爹笑道:“这可不敢当,高人隐士必有所长,我除了捕鱼之外,什么也不会。”
郭长风道:“世上尽多深藏不露的高人,故示庸懦的隐士。”
田老爹斜目而视,说道:“你看我像吗?”
郭长风道:“在下只知道老爹决不像一个真正捕鱼为生的渔夫。”
田老爹道:“噢?你认为我像什么人?难道像一个身怀绝技的风尘隐侠?”
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
郭长风却丝毫没有笑,肃然道:“老爹,能否请你站起身来,将左脚给在下看一看?”
田老爹道:“你想看什么?”
郭长风道:“在下忽然想起一位武林前辈高人,那位前辈,也姓田,名继烈,人称‘千里追风’,一身轻功绝技,名震武林,无人堪与匹敌……”
田老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代之是一片惊愕之色。
郭长风继续说道:“……可惜他中年以后,左腿忽然患染一种怪病,筋骨变形,肌肉日渐萎缩,非但无法再施展轻功,最后竟成了残废,他心灰意冷之余,从此退隐,已有二十余年未在江湖中出现。”
田老爹诧异地道:”你年纪不大,怎么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
郭长风道:“自然是听人说的,不过,在下深信那位前辈一定还活在世上,只是他自己道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对练武已经失去信心,所以也不愿后代再练武功。”
田老爹忽又露齿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你是怀疑我就是那位‘千里追风’田继烈?”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此意。”
田老爹摇了摇头道:“你猜错了,我虽然也姓田,却不是你所说的那位武林高人。”
郭长风道:“除非老爹愿意让我看看你的左腿,我才相信。”
田老爹笑了笑,道:“好吧!你一定要看,就给你看看吧!”
说着,掀了衣角下摆,缓缓地伸出左脚。
郭长风凝目望去,不禁一怔,原来田老爹那只左脚伸得笔直,何曾有变形萎缩的症状?
田老爹徐徐道:“现在你相信了吧?天下姓田的人很多,未必都是……”
话犹未毕,郭长风突然上身一俯,闪电般探出右手,直向他左腿抓去。田老爹一惊之下,未及细想,本能地一缩腿,双掌急按船舷,身子已破空飞起。只见他凌空一个翻身,便轻盈地飘落在船首尖端,小舟竟连晃也没晃动一下。
郭长风大笑着站起身来,抱拳一揖,道:“天下姓田的人虽然很多,具备如此高明身手的,却没有第二人。”
田老爹怅然良久,终子长叹了一口气,举步走了回来。
他每一跨步,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右倾斜,显而易见,左脚是一只假腿。
这时,最高兴的,莫过子田石头了。
憨小子连忙上前搀扶,又笑又怨道:“爷爷,你好坏哟!自己武功这么高,也不肯教教人家……”
田继烈苦笑着摇摇头,却对郭长风道:“阁下真是害人不浅,二十余年秘密一旦揭破,从此将再无宁日了。”
郭长风笑道:“老前辈应该感谢晚辈才对,‘千里追风’绝世身法,从此有了传人,可喜可贺!”
田继烈道:“你揭穿了老朽的秘密,也该表明自己的真正身分了,难道还要骗咱们说是药材商人么?”
郭长风欠身道:“实不相瞒,晚辈郭长风。”
田继烈讶然道:“莫非就是武林中称为‘魔手’的韩大侠?”
郭长风道:“老前辈面前,哪敢当‘大侠’两字。”
田继烈长吁一声,道:“这么说,老朽被识破秘密还不算大冤,久闻你是当今第一暗器名家,方才的出手,果然迅快绝伦,不同凡俗。”
郭长风笑道:“老前辈退隐了多年,身法仍然轻灵美妙,不愧‘千里追风’的盛誉。”
田继烈捻须大笑,道:“过奖!过奖!刚才是你存心相试,手底留了余地,否则,老朽不跌进江里才怪哩!”
两人重新见礼,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接着,田继烈问起到襄阳来的原因。
郭长风毫不隐瞒,由金陵受雇行刺开始,到小强被“三目血蝇”所伤为止,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道。
田缮烈听了,面色凝重地道:“关子那位黑衣少女和林元晖之间的恩怨,我不愿妄加揩测,但我要奉劝你一句话,私探‘红石堡’的事,你最好要三思而行,千万不可莽撞。”
郭长风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说那‘式石墨’地势险峻,很难进去?”
田继烈道:“不仅地势险峻,而且堡中高手如云,机关遍布,要想从那儿救人出来,实在太难了。”
郭长风道:“莫非老前辈曾经去过红石堡?”
田继烈沉重地点点头,道:“不瞒你说,我曾经先后去过红石堡两次,第一次连吊桥都无法越过,第二次虽然侥幸进入堡内,却险些不能活着逃出来,从那次失败以后,我才决心将左腿斩断,换装了这条木制的假腿。”
郭长风诧道:“红石堡和老前辈的左腿有何关系?”
田继烈道:“我这条左腿自从患染怪病,遍求名医,都无法查出病因,当时听说红石堡的‘子母金丹’,乃是疗伤圣药,能治百病,我为了求治腿病,便亲自找去红石堡……”
郭长风道:“见到了秦天祥没有?”
田继烈恨恨道:“见是见到了,可是那匹夫推说‘子母金丹’只治内伤,不治外伤,竟连堡门也没让我进去便扯起了吊桥,任凭我苦苦哀求,全都置之不理。”
郭长风道:“后来呢?”
田继烈道:“后来,我又转托一位跟秦天祥颇有交情的朋友出面,代为情商恳求,也被那匹夫一口拒绝,我一气之下,就趁夜潜入了红石堡,准备偷他一粒,不粒却险些被困在机关内,身上连中数十枚弩矢,才负伤逃了出来,从此,自知病愈无望,只得听从一位医者的劝告,将左腿锯去,匿隐偷生。”
郭长风听了,却欣然而喜,道:“多谢老前辈赐告这番经过,此去红石堡,晚辈一定要顺手偷它几十粒‘子母金丹’出来,广赠天下同道,替老前辈出出这一口怨气。”
田继烈道:“你知道了红石堡的凶险,还要去么?”
郭长风道:“为什么不去?当年老前辈既然孤身进入堡中,至少证明红石堡并不如传说的凶险。”
田缮烈道:“可是,你别忘了,我当年是负伤进出来的。”
郭长风道: “那是因为老前辈左腿本已染病,行动不便,又无人接应,才落得功败垂成,晚辈有此前车之鉴,步步小心,就不致再蹈覆辙了。”
田继烈摇头道:“郭老弟,你虽然艺高胆大,红石堡却无异龙潭虎穴,一世英名,得来不易,万一失手栽了筋斗……”
郭长风笑道:“老前辈请放心吧,晚辈有林百合林姑娘同去,必要时,多少会得到些方便。”
田继烈沉吟了一会,轻叹一声,道:“好吧!你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咱们爷儿俩索性陪你一同去,或许能对你略有帮助。”
郭长风大喜,道:“能得到老前辈鼎力相助,那真是太好了!”
田继烈道:“咱们未必能帮你多大忙,只是有当年失败的经验,可以从旁提醒你加以注意,不过——”
语声微顿,才接道:“我已经退隐多年,不愿再卷入扛湖是非,最好能够避免跟林元晖的女儿见面。”
郭长风道:“这不成问题,晚辈自会安排。”
子是,又商议了如何分途上路,以及会晤联络的方法,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奇怪的是,田继烈和郭长风年纪相差一倍有余,彼此又从未谋面,居然一见如故,连憨小子石头,也跟郭长风相处得极为亲热,满口大叔,就像一家人似的。
天亮了,田继烈检视过小强的外伤,亲自进城配药,石头便升火做饭,侍候郭长风和小强饱餐了一顿。
等到药买回来,替小强敷了伤,又将渔舟移往偏僻无人处。以便人能安静地休息。
郭长风一向行事机警,不肯轻易信任他人,唯独对田继烈祖孙俩,却深信不疑,饭后,倒头便睡,毫无戒惧之心。
接连两夜未睡,这一觉,直睡到红日西沉才醒。
郭长风见天色已经傍晚,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焦急地道:“槽啦,睡误事了,老前辈请赶快开船送我到对岸去……”
田继烈道:“去对岸做什么?”
郭长风道:“我和林百合约好黄昏时在樊城渡口见面,现在天已傍晚,她一定等急了。”
田继烈微笑道:“放心,误不了事的,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郭长风探头一望,脱口道:“这就是樊城渡口?”
田继烈道:“可不就是么,刚才你睡得正香,老朽早移船过江了。”
郭长风赶忙道谢,转身便想下船。
田继烈伸手拦住道:“慢一点,先把脸上易容药膏洗干净再去,省得人家姑娘不认识你。”
郭长风这才记起昨夜在客栈,曾改扮成小强,一直忘了洗去易容药膏,忙又称谢,掏水洗脸。
田继烈又道:“老弟,咱们还是那句老话,暂时不想跟林家姑娘见面,如果你无法抽身回来,咱们就在约定地方碰头,小强有咱们爷儿俩照顾,你尽可放心。”
郭长风拱手长揖,道:“如此,我先谢谢老前辈了。”
田继烈道:“谢倒不必,可千万记住老年人的话,跟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结伴同行,固然很愉快,但最容易惹人注目,一路上务必多加小心才好。”
郭长风唯唯受教,又叮咛了小强一番,才离船上岸。
渔舟停泊的地方,距渡口不过一箭之遥。
这时,天色将晴,襄樊之间最后一班渡船刚靠岸,渡口人群熙攘,都是归心似箭的旅客。
郭长风大步挤进入丛中,运目四望,却未看见林百合和樱儿。
他担心彼此会在纷乱中错过,连忙又退了出来,寻了一处较高的土坡,居高临下,仔细地搜寻。
渐渐地,渡客都已散尽,只剩下几名水手在系缆加碇,准备收渡过夜了,仍然不见林百合的影子。
郭长风不禁沉吟!
莫非计划已被秦天祥发觉,她们不能来了?或者她们来得太早,等不到自己,已经先离开了……”
正在猜疑,忽觉有件尖硬的东西,猛然抵住了自己的后腰。
紧接着,一个低沉声音喝道:“姓郭的,不许回头,否则,我就在你腰上戳一个洞!”
郭长风屹立不动,缓缓道:“朋友是谁?”
那人冷笑道:“你别管我是谁,只想想你自己干的好事。”
郭长风道:“我睡了一天觉,刚醒不久,并没有干什么好事呀?”
那人道:“哼!你阴谋行刺,敲诈巨款,现在居然又想诱拐少女离家出走,事证昭昭,还想抵赖不成?”
郭长风哦了一声,忙道:“原来你指的这件事,这完全是冤枉。”
那人喝道:“怎会是冤枉?”
郭长风道:“若说行刺,我何曾伤过一个人?若说诈财吧,我非但没有敲诈,反而替人家调借过七万五千两现银……”
那人道:“就算行刺和诈财,你都有理由推诿,这诱拐良家少女离家出走的事,总该没有话说了吧?”
郭长风道:“这更是天大冤枉,我根本没有干这件事,都是樱儿那丫头出的主意。”
那人怒叱道:“你说什么?”
郭长风道:“真的,事情全是樱儿一手造成的,怂恿林百合离家出走的是她,昨天来客栈约我去私会的也是她,现在装神扮鬼的更是她——”
最后一个“她”字余音未落,突然旋身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