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避不过,宫女挣扎之下只好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们不敢去看单连城的脸色,却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漠如冰的寒气。
而站在侧后方的陈湘却是将他的悲痛看得清楚,寻思了半刻,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盈盈走上前去,铿锵说道,“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您请节哀。”
单连城蓦地回过头,一掌捏住了她的脖子,陈湘迎上他如寒冰一般的眼神,心里就慌了起来。
“皇上,皇上,臣妾说错了什么吗?臣妾也是不希望您太苦啊。”
“再敢咒她,朕一定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单连城说完,手掌狠狠一推,陈湘后退了好几步,扶着假山才站稳,刚才喉头里那股快要窒息的感觉让她几乎觉得她会死在他的手里。
陈湘很不解地盯着单连城离开时的落寞背影。
云七夕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他会那么爱她?
而且,大家心头都清楚,她十有八九就是死了,如果她没有死,为什么找遍天下都找不到?
戈风远远地跟在单连城身后,不敢靠得太近,总觉得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沉痛的气息,像是把自己固封在一个别人无法进入的世界里。
他已经隔绝了外界多日,今日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大家都是高兴的,谁知会碰到这么一幕。
尽管大家都知道,云七夕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世了,可是谁敢在单连城面前说呢?一直伴随着他的小路子和戈风是明白二人之间的感情的。只要一日死不见尸,单连城就还抱着一日的希望。
有时候,有希望总比绝望好。
单连城静立在钟楼上。
钟楼是皇宫里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看得很远。
单连城举目远眺,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多么希望在某一刻,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哪怕她又不记得他了,那也没关系,他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让她恢复记忆,或者,让他们重来一次,从陌生到熟悉,他有一生的时间。
七夕,你回来好不好?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从景王妃坠崖去世,到景王出家,再到皇后失踪,不好的事情一个接一个,若说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就是瑞王的腿有了明显的好转,勉强可以离开拐仗行走了。
自皇后失踪后,皇上不理朝政,将政事全都交给了单聪。
没人敢来劝单连城什么,这一日,单聪却是来了。
入得承乾宫里,他见到单连城正在执笔作画,十分认真,他不用走过去看,也可以猜到他画的是什么。
“皇兄,今日闲得无聊,想找皇兄下盘棋,不知皇兄可有雅兴?”
单聪说着走近,看到桌案上,那画上的女子模样已经完成。
单连城放下笔,抬起头,盯着单聪手中的棋盘,冷不丁问,“会下五子棋吗?”
单聪皱眉,“五子棋?”
“朕教你。”单连城已经从桌案后走了过来,接过单聪手中的棋盘,放在小几上。
这转变颇为出乎单聪的意料之外,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或许会拒绝他,甚至赶走他什么,却没想到他要教他下棋。
单连城教得很认真,单聪也学得很快,却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但他喜欢下,他陪他下也没什么不可。总比谁都不理要好得多不是么?
单连城下得格外认真,每落一子都认真琢磨,像是眼下的棋盘是他心里最大的事。
“皇兄,皇后她”
“她还会回来的。”
下了几盘,单聪试图劝几句,却被单连城平静打断。
“她还会回来的,等她气够了,就会回来,她刀子嘴,豆腐心,她不会舍得铃兰。”
单聪却听出了其中的信息,“气?她在气什么?”
单连城又落下一子,“无论她在气什么,肯定都是我错了,我跟她认错就是了,她爱听什么我就跟她说什么,只要她回来,她高兴。”
“他们的感情到底是有多深呢?”
站在门口的戈风听到这段对话都失了神,却是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回头一看,婉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也正望着大殿内正在下棋的两个人。
戈风平日里是一个不多言的人,可这些日子看着单连城这么痛苦,他哪怕走遍天涯磨破双脚也想把皇后找回来,可是找不到,一直都找不到,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婉兮这么一问,他像是连日来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终于一吐为快。
“说来好笑,皇上跟皇后最初的时候像冤家,那时候皇上还是晋王,皇后是国公府二小姐,当时皇后性格刁钻任性,我并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晋王妃,可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出乎意料。后来我才明白,我们旁人所看到的皇后是很表面的,其实皇后她善良,聪明,直爽,不拘小节,皇后跟皇后的感情是在磨难中建立起来的,皇上为了皇后愿意放弃江山,皇后为了给皇上生下孩子,差点儿丢命,不,其实当时皇后真的脉象都没了,不知怎的,又活了过来,也许是老天爷的垂怜吧。他们一路走到今天,挺不容易的。”
戈风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婉兮也在戈风简单的描述里还原了那份从惊涛骇浪中建立起来的深情,心中震撼。
“可是皇后娘娘又为什么要离开呢?前太子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是大家心中最大的疑问,尤其是婉兮,她是最清楚的,当日云七夕是去过天牢之后回来情绪不对,后来就突然离开了。
关于这个问题,戈风也是不解,“皇后的性子与旁人不同,虽然大多时候不拘小节,可有时候又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当初皇后在嫁给皇上之前,开了一间酒楼,后来那酒楼失火,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皇上许是怕皇后知道之后难过,所以没有告诉她,可皇后还是知道了,她怨怪皇上隐瞒了这件事,一气之下一走了之,皇上找了很多日才找到。”
关于七夕楼失火的事,婉兮是知道的,她没告诉戈风,其实当初云七夕就在他们的沉香阁里。
这些事情如今想来,仿佛已经很久远了。
婉兮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可是皇后能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戈风回答不了,他也很想知道。
第426章不强求,只是放不下()
这些日子,皇上找寻皇后找得惊天动地,见证过程的每一个人都有很深的感触。
“当年大王与木锦萝就错过了一辈子,遗憾了一辈子,这种遗憾总是很让人揪心,明明两个人都很在乎对方,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珍惜呢?”
由感而发后,婉兮抬起头,却发现戈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里藏着一丝难解的深意。
婉兮犹如触电般地低下头,脸颊却是微微地红了起来。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他们下棋一直下到了天黑,还突然下起了雨来。
雨丝吹进檐下,打在身上,略有些凉。
婉兮抱着双臂,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我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戈风喊住她,“我送你。”
婉兮已经走入雨中,没回头,说了一句,“不用。”。
走了一段,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心头存着期待,却一直没听见脚步声追上来,不免跺了两下脚,暗骂了一声“木头”。
头顶的雨却突然停了,婉兮扭过头,戈风正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着伞。
“我,我刚才去拿伞去了。”
婉兮猜想他是不是听到她骂的那声“木头”,所以才要这样解释一声。
戈风身材高大,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根本不能同时遮住两个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人,所以他手中的伞倾斜得很厉害,只遮住她一人即可。
雨下得有些大了,婉兮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衣服都湿了。”
戈风尴尬地笑了笑,“无妨,我是大男人,这点雨不算什么。”
婉兮皱了皱眉,又想骂他一声木头,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眉宇中泛起一丝不悦。
“这点雨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说完,她大步走出伞下,戈风一把将她拉住。
“女人不比男人,还是撑着吧。”
婉兮回头,板着脸瞪着他,“女人哪点儿不比男人?你小瞧女人。”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戈风慌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你什么意思?”婉兮不依不饶。
“我”戈风嘴巴钝得要命。
要让他上阵杀敌,他绝对干脆利落,可,面对一个女人,怎么比上阵杀敌还难呢?
婉兮见她不说话,转身就走。
戈风再次将她拉住,“我不想让你淋雨,着凉了怎么办?药很苦,女人不都怕苦么?”
背对着戈风的婉兮唇角轻轻勾起,转身时,却已经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连挨刀子都不怕,会怕苦?再说了,着凉是我的事,喝药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婉兮说完之后紧紧盯着戈风。
戈风抿着唇,这一刻连看都不敢看她,总觉得她像是在刻意刁难他,可即便是刁难他,她这一刻的眸子在夜色下却是晶亮动人,看一眼就莫名心乱。
婉兮见他始终不语,正要转身离开时,戈风匆忙开口了。
“我宁愿着凉的人是我。”
缓缓地,丝丝甜蜜在婉兮的心里荡漾开来。虽然不是什么动人的话,但能让这根木头说出这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概连老天爷也动容了,雨竟然停了。
婉兮回过头,眸光难得地柔和。
“雨停了,回去吧,赶紧把湿衣服换了。”
说完,她转身很快跑入了夜色里。
戈风忘了收伞,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
他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正在发生着不一样的变化,这变化不知何时起的,来得没有预兆。
头晚下了雨,次日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单连城一大早穿了便装出了宫,别的地方没去,径直去了南华寺。
禅房里,香炉袅袅,单连城盘腿坐在一方矮几后的蒲团上,面前放着小沙弥沏好的茶,可他未喝一口,双手搭在膝盖上,背脊挺直,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耳旁传来寺庙的钟声,还有隐隐的敲木鱼的梆梆声。这声音仿佛能洗去内心烦杂,让人心境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出家人迈步而入,径直走过来,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伴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木鱼声,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单景炎长得好看,即便是没了头发,穿着僧衣,他漂亮的五官依然是出类拔萃的。
“她走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单连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语气里夹杂着沉痛和无奈。
单景炎神色宁静,就像在听着一个无关的人说着无关的事。
他双手合十,垂着眸子,语气淡然疏离。
“施主,缘起缘灭,缘聚缘散,皆是命中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单连城视线空洞,不知在望着哪里,薄唇抿着一丝苦涩。
“不强求,只是放不下。”
单景炎终于缓缓抬眸,平静地看着他。
“放不下有时只是人的一种执念,当放下时须放下,放得下有时是无可奈何,当无可奈何成为一种习惯,也就真的放下了。”
单连城跨出禅房时,耳边还回响着他的话。
可是真能放下吗?他觉得他不能,他的心已经被她填得满满地,谁也不能替代,即便日子再久,她也在他心里,一直都在。
这些日子以来,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压抑着,大气也敢喘,今日单连城不在宫里,天气又好,大家都走了出来。
已是八月,桂花园的桂花都开了,后宫的女人们聚在桂花园的凉亭里,赏花谈天。
太后坐在凉亭里,眼睛一直盯着在园子里一摇一摆迈着小步的铃兰。
小孩子一学会了走路,就以为自己特别能,不愿意呆在大人怀里,也不愿意傻傻坐着,就喜欢到处走。
巧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瞅着她要摔跤了就赶紧将她扶住。
“湘妃,你入宫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肚子还没有动静?”太后突然问道。
此话一出,其他女人都朝着陈湘看了过来,陈湘低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要知道,她是他们这一批进宫的秀女里,位份最高的,也是唯一侍寝过的女人,若是让她们知道,其实皇上根本就没有碰到,她到现在都还是完璧,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母后,是臣妾的肚子不争气。”
太后叹了一声,“也怨不得你,孩子这事儿也是看缘分的,有时你想要,他却迟迟不来,不想要的时候,偏偏一次就有了。”
在座的都还是少女,未经人事,可太后这话说得直白,大家羞红了脸,同时每个人的心里又都怀着一份期待。如今皇上只有一个小公主,若是谁能为皇上诞下皇嗣,想必一定母凭子贵。
可是这些日子,大家也都看出来了,皇上对皇后用情至深。不过找遍天下也没有找到皇后,她们相信皇后是回不来了,也许时间长了,皇上对皇后的感情也就淡了,她们这些女人也就有机会了。
“母后,臣妾前些日子给公主做了一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臣妾想带着公主去试试,不知母后是否放心臣妾。”
陈湘一开口,其他女人都暗地里翻白眼,知道她是趁着机会亲近公主,同时拍皇上和太后的马屁。
太后淡笑,“有什么不放心的,铃兰大了,总需要一个母亲来照顾,陈湘,平时你多与铃兰亲近亲近,你们啊,就是不知道怎么去讨男人欢欣,皇上除了在意皇后以后,不还有公主么?”
大家好似被太后点醒了什么,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可这亲近公主的事明显已被陈湘占了先机,陈湘在太后看不见的角度看着她们脸上明显的不服,神色傲慢。
“不过话哀家可说在前头,虽然如今皇后不在了,可皇后当初生铃兰吃了不少苦,皇上跟皇后是一路风风雨雨过来的,所以他们感情深,你们没法比。皇上疼爱铃兰,哀家也是一样,不因她是女儿身而嫌弃过她半分,让你们为皇上开枝散叶只是江山需要人来继承,你们懂吗?若是让哀家知道你们暗地里耍什么手段,让铃兰受委屈,无论是谁,哀家绝不会放过。”
太后这话说得严重了,陈湘的反应总是快人一步,赶紧起身跪下。
“母后请放心,臣妾一定视公主如已出,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是啊,臣妾们不敢。”其他人也都纷纷表态。
之后大家散去时,陈湘抱走了铃兰,心里有些得意。
太后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皇上可以不在乎别人,但不会不在乎公主,只要她能照顾好公主,与皇上亲近的机会自然就多些。
“铃兰,乖,叫母妃。”
陈湘在御花园里将铃兰放下,蹲在她身前,迫不及待地教她改口。
铃兰正是学说话的年龄,模仿能力很强,大人教什么她自然就学什么。
陈湘教了几遍,她果真跟着她学,虽然吐词不是很清晰,但已让陈湘欣喜若狂。
“铃兰乖,再叫一遍,叫母妃。”
“爹。”
铃兰没唤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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