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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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录-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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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升迈步时,脚下便有些迟滞,他险些忘了,谢瑢二十余年备受冷遇,连台城也不能入,自然也不曾受邀进上林苑围猎。是以不知道其中章程也不奇怪。

    他便生出些许胜之不武的惭愧来。

    只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陆升只得暗暗在心中计划,若是赢了,少欺负他些就是了。一面语调却少了许多盛气凌人,只是和缓道:“接下来应当猎鹿。”

    他抬手,将刻着雄鹿的石门徐徐推开。

    门开时,变生肘腋,一股强烈腥风猛烈扑来。陆升太过笃定,是以一时间竟有些呆愣,反倒是谢瑢早有预料一般,玄黑短剑及时刺来,扎中那黑影要害。

    陆升这才回神,急忙往旁边一跳,这才看见一头足有两人高的棕黑巨猿左眼受创,血流不止,正痛怒惊嚎,随即铁铸般的手臂狠狠扫了过来。

    他急忙拔剑迎战,一面却喃喃道:“我竟然……猜错了?”

    那巨猿强悍过人,陆升与谢瑢合力,倒也不曾如何费力就将其制伏,击杀于剑下。

    然而陆升却仍是怔怔望着悬壶上缓缓滴落的鲜血,茫然又重复了一次:“我竟然……竟然猜错了?”

    谢瑢只得叹道:“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围猎,却也知晓皇室三猎,猎的是狮、熊、鹿,这石门上哪来的狮子?”

    陆升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没有狮子时……用野猪代替也是有的。”

    谢瑢只叹道:“也罢,到我了。”

    陆升饱受打击,此刻神色郁郁,提不起劲来。

    谢瑢便先将前四扇依次打开,随后将刻有石猪的门推开了。

    前门未闭,妖魔未出,又是正解。

    随后谢瑢并未停步,再推开刻有美人画的石门,仍是正解。

    陆升这才回过神来,圆瞪双眼,立在原地不动,只目瞪口呆盯着谢瑢一举一动。

    谢瑢将剩下的三扇门依次推开:鹿、鼎、棋盘。

    九扇门彻底洞开,阴风呼啸,山坳内地动山摇,闪电接连落下,轰雷震耳,仿佛两只青白手掌自天而降,将山脉生生撕扯裂开,露出被苍青岩层覆盖的猩红泥土。

    山崖、大地纷纷塌陷,石门碎裂、山壁倾塌,待震动静止时,乌云散去,一轮满月明亮皎洁,静静映照着面目全非的山坳。

    又过了片刻,几块岩石被推开,陆升谢瑢满身狼藉地爬了出来。

    在二人眼前伫立着一座白石高台,层层石阶数不胜数,一直堆叠到半空,高台顶端金光灿灿,却内蕴而收敛,柔和明丽,并未曾肆无忌惮四溢开来。金光中央,隐约有个四足方鼎的影子悬浮其中。宛如神祇临世,威严雄壮,只不过静静悬浮,便引得四方八面生灵折服朝拜。

    陆升仰头看了片刻,克制住跪拜在地的冲动,颤声问道:“这、这就是……”

    谢瑢沉声道:“神州鼎。”

第一百零二章 鼎中城(二)() 
昔日黄帝大败蚩尤,一统中原,采首山之金,于荆山铸鼎,祭天地、交鬼神,以求神州永固、妖邪不侵;黎民安康,百代顺济。

    是以那护鼎的九扇门,也并未曾多苛责来者,不过给人看了部简易中原史。

    先祖猎熊祭天,以爵为礼器祭酒、以剑为礼器祭舞。告慰天地后则与蛮夷大战,以战鼓为号,是谓一鼓作气,最终在神州中原挣得一席之地,蒙天神恩宠而转农耕、豢家畜,繁茂安定。随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识荣辱,是以有了书画美人,不过是保暖思天欲。

    衣食无忧、人丁繁衍、财富囤积,才有群雄不甘于野、遂起逐鹿问鼎之心。然而纷纷攘攘、打打杀杀,哪怕史书页页泣血,也不过是天地之间一局棋罢了。

    是以才有熊、爵、剑、鼓、猪、画、鹿、鼎、棋这顺序。

    陆升一面拾阶而上,一面听谢瑢同他分说九扇门的含义,不禁难以置信,皱起眉道:“信口开河!”

    谢瑢含笑道:“信口开河也好,侥幸猜中也罢,陆功曹堂堂羽林郎,君子一言,该当愿赌服输。”

    陆升只恨自己草率轻敌,不由垂头丧气,就连有幸目睹旷古烁今的神州鼎现世也提不起兴致,亦步亦趋跟着谢瑢上前取鼎。

    石台百丈高,四面凌空,大风猎猎,吹得袍袖翻卷,唯独光华蕴蕴中,一口金光粲然的四足鼎悬浮其中,如桌案大小,厚壁蚀刻,篆纹疏阔,走得近了,可见鼎中隐隐有水雾凝结,想来便是李婴所求的地母凝露。只不过如今李婴叛变、幽魂也被谢瑢放走,纵使陆升不计前嫌将这宝物送与他,于李婴也无用了。

    二人距离神州鼎尚有十余丈远,那金鼎突然稳稳落在地上,将散发于外的金光尽数吞入鼎内,凝而不发,有若实质般化作一把金色长弓,弦张如满月,弦上搭有三支金色利箭,对准来者上中下三路,蓄势待发。只不过立在其前,迎面就扑来一股令人肌肤战栗的森然杀气,仿佛尖锐箭簇正悬在额前。

    神鼎位处高台正中,二人左移则弓矢转左,二人右移则弓矢转右,叫人近前不得。

    陆升寻不到破解之法,只得问道:“阿瑢,莫非这也是幻术?如何破?”

    谢瑢却不复先前的闲散淡定,眉头微蹙,目光沉凝,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抱阳,悬壶借我一用。”

    陆升当即拔剑,谢瑢却仍在说道:“连着剑鞘,不可……”拔|出|来三字尚未出口,悬壶剑已出鞘,刹那间长弓弓弦绷满,三支利箭呼啸袭来,不过眨眼之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顿时满天编织出一面密密麻麻的箭网,无懈可击,令二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说时迟滞,实则短短不足一息,二人连眼神也不曾交汇,却如约定好了一般,齐齐往后撤退,接连几步退到台阶以下,那如蝗虫过境的箭雨却追迹寻踪,竟在半空转了方向,往斜下方二人所在处继续紧追不放。

    谢瑢一扯陆升,随即扬起手,一道火龙顿自掌前喷涌而出,将扑面而来的森森箭雨吞噬殆尽,热浪咆哮,迫得陆升不得不抬手遮挡。

    无数黄金羽箭被焚烧,更多羽箭一击扑空,那长弓却已再度张开,射出第二波箭雨。

    谢瑢再扬手烧掉箭雨,厉喝道:“把悬壶给我!”

    陆升却在他伸手过来时避开,谢瑢不料他竟避开,一时间又惊又怒,陆升却道:“我懂了,阿瑢你用悬壶不如我顺手,换我来。”

    长弓再度发出生涩声音徐徐张弦,第三波箭雨如约而至,陆升却看得清楚,每波箭雨之间有十余息空隙,这却足够了。

    是以他不等谢瑢再开口,第四波箭雨才歇,他便足下一蹬,飞快穿过尚残留的滚滚热浪,悬壶高扬,在夜色下闪烁夺目银光,长弓再度拉开弓弦,三支黄金羽箭逐渐汇聚成型,箭头自然是笔直对准了陆升——若是仔细看去,实则瞄准的则是陆升手中的刑天碎刃悬壶剑。

    然而陆升来势迅猛,不等黄金箭成型,已一剑劈斩而下,将长弓连同其下的金色方鼎一道斩为两半。

    霎时间,金光爆裂,强光刺得陆升双目剧痛,流下泪来。光芒散尽时,长弓金鼎俱都不见踪影。陆升揉了揉眼睛,这才留意到面前脚下有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青铜鼎,同先前显现的四足金鼎外形一模一样,却缩小了数十倍,历经万载岁月,却反倒历久弥新,流光溢彩、黄金璀璨,仿佛新出炉一般。

    陆升弯腰将那方鼎拾捡在手中,却是轻如鸿毛,他心头忐忑,望着沉着脸走来的谢瑢,不免愈发心虚,期期艾艾将那方鼎递过去:“阿瑢……这当真是神州鼎?为何新崭崭、轻飘飘的?莫非被我劈坏……”

    不等说完,陆升只觉手腕一紧,被拽得踉跄向前,跌进了谢瑢怀中。

    扣紧后背的手指几不可察颤抖,就连气息也有了些许不稳,陆升只觉环绕身后的手臂犹如铁箍,收得未免太紧了些。

    他一手提悬壶,一手握方鼎,脸却埋在谢瑢怀中,不自在动了动,谢瑢手臂便更用力几分,几欲将他骨骼压碎了揉进怀里。

    陆升不由苦着脸道:“阿瑢,太紧了。”

    谢瑢脸色愈发黑,手下半点不留情,将他紧箍在怀,怒道:“你总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贸然行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如何是好?”

    陆升被禁锢得只觉胸口气息尽遭挤出,喘不过气来,只得告饶:“阿瑢、阿瑢!我知错了……你先松手,我要憋死了!”

    谢瑢听他嗓音凝涩,这才恨恨松了手,走到方鼎所在之处,石台上空空如也,先前短暂激战、金光炸裂,只在地面留下几道裂痕,他垂目道:“你都猜到了?”

    陆升长长舒口气,这才缓过来,笑道:“也不难猜,黄帝砍了刑天的头,黄帝遗物与刑天碎刃如若有灵,自然同门口那吞口兽一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阿瑢欲以悬壶做诱饵,然则悬壶在我手中更略胜一筹,还是我来动手,比阿瑢动手胜算更……”

    谢瑢却突然低声道:“我错了。”

    陆升一愣:“阿瑢……哪里错了?”

    我错在纵你宠你,任你从心所欲。我错在狠不得心、下不了手,任你羽翼日丰、渐失掌控。我错在云淡风轻,不曾悉心权谋,以致真要用时,力有未逮。

    若是早些遇见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我必不甘心做彭城王的车前卒、门中客,不问苍生、无心世事,以致两手空空,错失良机无数,如今有了贪念,却险些抓不住。

    谢瑢虚度二十余年人生,分明天资过人、惊才绝艳,经略兵法、书画才情,样样俱是一点就通,令人嫉恨。然则他性情极冷极傲,自幼受尽冷遇,竟变得万事不过眼,分明小小年纪,却早已看透世事,目下无尘、心如止水、七情俱灭,超脱如百岁老僧。若非他本人浑不在意,区区台城的城墙、区区罗睺孽子的谣言,如何有机会影响他半分?

    如今却偏偏因为遇见一人,而生了贪念、奢求、不甘,纷乱杂陈、心如乱麻,贪嗔痴妒慢疑六恼缠身,再脱不出红尘之外。

    简而言之,谢公子一世逍遥超然,如今却栽陆升身上了。

    这罪魁祸首却满脸忐忑茫然,一面问着“阿瑢怎么错了?”,一面将小小的金色方鼎递出去。

    谢瑢却不接,却冷道:“黄帝铸鼎,神州永固;夏铸九鼎,帝制始成。上古铜鼎俱是珍宝,更何况这是九祝之器中排名第一的神物,得鼎者得天下,你就这般轻易给了我?”

    陆升哪里想过这许多,谢瑢这一问,不禁令他愈发茫然,只得应道:“……我也不会用,徒然担着这偌大威名有害无益。不过是个烫手山芋,自然交给阿瑢处置。”他突然醒悟,慌忙又道:“阿瑢莫非以为方才我是同你抢夺宝贝?误会误会,我绝无此意!”

    谢瑢冷着脸道:“你那点小心思,当我不知道?不过是仗着有我善后,是以好勇斗狠,不怕留后患。”

    陆升咳嗽一声:“哪里……哪里就好勇斗狠了。上古神物,若能比试比试,自然是个历练的机会,咳咳,那长弓好厉害,我现在手臂还在疼……疼得要命!”

    他收了悬壶,龇牙咧嘴揉着手臂,七分疼痛,倒被他装出了十二分。

    谢瑢仍是板着脸,随意收了神州鼎,冷道:“过来,伸手。”

    陆升老老实实依言而行,随即被谢瑢握住手腕,微凉手指顺着手臂经络轻轻揉捏,刺痛之后,痛麻感便渐渐消退。

    谢瑢面色不虞,手下动作却十分用心,他按揉手法细腻高明,陆升有心夸赞几句,却寻不到妥善言辞,只得默不作声,一时间高台上唯有风声低徊。

    不料揉搓却渐渐变了滋味,指尖贴着手肘内侧轻微画圈刮搔,刺痛一消,□□渐生,化作莫名难言的滋味往肩头深处蜿蜒,陆升暗暗咬牙,用力抽回了手,冷道:“如今总能回去了?”

    谢瑢略觉遗憾,摩挲着指腹回味,一面笑道:“先寻个落脚处,待我仔细研究一番。”

    二人遂走下石台,寻了一处山洞暂且落脚,谢瑢查看方鼎,陆升既然看不懂,索性和衣而卧,将头枕在谢瑢腿上酣然入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婴顺利逃出山洞后,又在洞外等了小半日也不见任何动静,就连被谢瑢破去的幻阵也不再恢复。然而他心有余悸,不敢再贸然入内,左思右想,便折返山林,去了几处巫咸人常去的采药点,将一名青年哄骗了来,将他丢入山洞深处。

    不过多时便传来那青年惨呼声,灭明蛛依然蛰伏暗处,但有活物入内,便群起而攻之,吞噬得半点不剩。

    李婴愈发惊骇,一时想要退缩,此处是非生非死的地界,除他之外,唯有几个上古遗民的部族生存。如今那两个外来者被灭明蛛围剿,十死无生,关卡既破,他大可耐心一些,等候来年毒雾转淡时,做足了准备再进洞。

    一时却又动摇,若是那二人鸿运齐天,自灭明蛛围剿下侥幸逃生,深入去寻到了神州鼎,他未免太过得不偿失。只因同谢瑢正面为敌,更有陆升手持至煞至阴的武器,他万难有胜算。

    这般犹豫时,那青年惨呼声渐渐低下去、终至消散。

    李婴这才回过神,急忙退出山洞,天色已晚,他寻了个隐匿处生起火堆,一面犹豫不决,一面往怀中摸出藏在荷包中的白绢,低声道:“三小姐,你再忍忍,待我寻到地母凝露,炼成复活药,就能将你解救出来了。”

    他情深款款,嗓音深沉,将白绢小心翼翼展开——白绢上空无一物,李婴大惊失色,攥紧了凑近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那绢布崭新得很,竟不知何时被人偷梁换柱了。

    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狰狞,将白绢掷入火中,低声道:“谢瑢……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婴等不到天亮,又往几处采药点哄骗来了五个巫咸青年。他在城中居住许久,欺瞒哄骗得心应手,居民对他亦是信任有加,这五个青年亦是不疑有他,只以为山洞之中藏有珍奇灵药,便结伴要去采药。

    李婴又道夜深唯恐猛兽出没,劝那五人先休息一夜。随后自己却忙碌整宿,采来十余种药草,炼制了两种药丸。

    到了翌日清晨,五名青年精神抖擞,要进洞采集灵药,李婴便将两种药丸分发给众人,叮嘱道:“先服红色药丸,能抵抗洞中经年沉积的湿毒;待进洞之后,听我号令,再服绿色药丸,任洞中有什么蛇虫鼠蚁,也要退避三舍。”

    那五人纷纷应是,连声说:“真人费心了。”

    李婴只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洞中所得,贫道少不得要腆颜与各位分个三成。”

    众人应道:“自然,合该如此。”

    遂服了红色药丸,欣然前往,竟是半点不曾生疑。

    李婴跟在后头,估算清楚后,一面放慢脚步,一面肃容道:“诸君,前方有异动,还请服药以防万一。”

    五人也听见细微响动,忙取出药丸吞服,才服了药丸,便见眼前铺天盖地,涌来浪涛般的紫黑蜘蛛群。

    李婴先前就退后了数尺,如今自然便利,立刻拔腿就逃,惨呼声此起彼伏回荡洞中,然则不等李婴跑多远,身后爆炸声接连响起,血肉炸裂飞溅四壁,随即宛如热油般熊熊燃烧起来,数不尽的灭明蛛被烈火吞没。

    李婴被热浪扑倒,后背险些被烧焦,险象环生逃出了山洞,将落在身上的几只灭明蛛尽数踩死,这才粗喘着跌跪在地,他狼狈不堪,眼神却愈发狠戾。

    巫咸国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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