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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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录-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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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往洞外逃去,灭明蛛已经覆盖了整张蛛网,未曾寻到猎物,便朝着蛛网两边开始弥漫,仿佛阵阵波浪顺着石壁起伏奔涌,只是洞口好似有什么无形阻滞,蜘蛛群到了洞口便纷纷退避,最终尽数往谢瑢陆升二人汹涌追去。

    陆升接连遭遇遽变,索性气也不气了,他同谢瑢视线交汇,便立即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二人便转身跑向往洞穴深处。

    那山洞七弯八绕,仿佛不见尽头,谢瑢一面跑一面喝道:“毕方!”

    火鹤应声而出,化作了寻常仙鹤大小,对着滔滔如海的蜘蛛群全力一扇翅膀,烈火咆哮而出,烧掉了大片蜘蛛形成的绒毯,却又有更多灭明蛛踏过同类焦黑躯壳,补上了空缺,继续朝二人追来。

    火鹤再度扇火,灭明蛛烧焦、补上,反反复复、竟望不到尽头。毕方扇了几次,终究一缕残魂、后继无力,告了罪又缩回玉佩之中。

    陆升拔出悬壶,不料灭明蛛却因个头太过渺小,反倒感受不到悬壶凶刃的威力,仍是气势汹汹、穷追不舍。

    他只得收了剑,拔足狂奔,一面骇然叫道:“阿瑢!!我不想死在这里!”

    谢瑢速度一点不逊于他,反倒好整以暇转头看他,笑道:“亲也亲了睡也睡了,抱阳还不愿同我殉情?”

    陆升大怒:“危机当前,你还有闲心说笑!你要殉情,去找蜘蛛精!”

    谢瑢见他当真发怒,便不再言语,安抚般拉着陆升手腕,顺着岩壁走势往左转,却见眼前岩石嶙峋,竟已跑到了洞底,再无处可退,身后紫黑蛛群层层如浪如潮,自山洞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面席卷而来。

第九十九章 金屋错(十二)() 
眼见得就要撞上岩壁,陆升下意识收势,谢瑢却反其道而行,反倒加快步伐,并将他猛力一拽,沉声道:“陆抱阳,你信不信我?”

    陆升道:“信。”别的也就罢了,生死关头时,谢瑢却是他足以交托后背的人。

    短短一句话间,已至洞底,岩壁迎面撞来,眨眼便模糊不见踪影,他竟轻易穿透岩壁,眼前陡然明亮,竟出了山洞,再度见了天日,然而再往前行,断崖就在眼前。他不禁怒道:“这机关竟跟你一样爱骗人。”

    谢瑢只嘴角略勾,“我何尝骗过你?”

    陆升气结,“你只不过瞒着我罢了。”

    他有心再同谢瑢好生说道说道,然而危机尚未解除,蜘蛛群竟也无视那虚假岩壁屏障,一口气冲了出来,追着他二人直至断崖边缘。

    崖下是广阔水面,深幽不见底,谢瑢足下未停,只道:“跳!”

    二人到了崖边也未曾停留,毫不犹豫纵身跳下去,在半空化作两道弧线,随即激起湖面水花。

    那蜘蛛群也不知死活冲下来,散落半空宛若一团遮天蔽日的紫黑乌云,被那二人溅起的水花冲得四散开来,纷纷扬扬,落满了广阔湖面。

    灭明蛛终究细小,浮在水面沉不下去,却也将水面遮得密密实实,如绒毯覆盖在水上。

    谢瑢陆升二人在水下潜游了许久,陆升渐渐觉得气闷,唇边涌出了成串的晶莹气泡,然而头顶水面仍然沉沉暗色,尚未脱离蜘蛛覆盖的范围。

    谢瑢见状,作势要渡气给他,陆升却一掌将他推开,微微摇头,又做手势示意快游,他仓促间未曾憋足气下水,岂能因此而拖累谢瑢,即使此时他憋得头闷胸胀,太阳穴旁的血管也跟着疼得厉害。头顶始终有蛛群覆盖,不能呼吸便愈发令他痛苦不堪,如今竟只有被淹死亦或浮上去被蛛群咬死这唯二的下场。

    水下行动不便,谢瑢纵使想要强行渡气,被陆升手足并用全力抗拒,竟也束手无策,他终究脸色微沉,拉住陆升后衣领朝着湖面浮上去。

    葬身湖底亦或是葬身虫口,陆升如今也是满心昏沉绝望,不知要选哪个才好,只抬头看去,昏暗水域中隐约有一丝两缕光线自天而降,谢瑢一头黑发水藻般漂浮,竟恍惚好似飞在半空一般,又借着水中浮力,轻飘飘拖曳他一道上升,便令陆升想起了升天图中的种种场景,纵使此刻心肺憋气憋得疼痛欲裂,他却有心思想着,若当真不幸横死,有谢瑢作陪,倒也别无所求了。

    隐约却察觉冰冷湖中有热度传来,随即一团烈火自谢瑢手里冲出水面,轰然炸裂开来,将覆盖湖面的毒虫毯烧出了一片圆形空隙。

    二人趁势浮出水面,陆升大口喘气,就连阵阵焦臭也不顾,只是来不及开口,不死心的灭明蛛竟再度聚集而来,二人只得对视一眼,这次足足地憋够了气,方才再度沉入水下。

    待得气息不继时,谢瑢再度轰开水面,借机换气。

    如是往复十余回,头顶的水面才渐渐变得清澈敞亮,陆升在水中连蹬,冲出水面长长喘了口气,那铺天盖地的蛛群如今只剩远远一条黑线横桓湖面,却失去了他二人踪迹,不知往何处追击,是以茫然漂浮。

    陆升游了许久,如今四肢沉重,冰寒入骨,连嘴唇也泛青,他今生第一次狼狈到这等地步,竟是被小小的蜘蛛追的,一时间恨恨不已,咬牙道:“小爷——迟早烧了它们!”

    谢瑢却道:“不必了。”

    陆升才要问,突然察觉水中波涛暗流的涌动加剧,却是自他来时的方向不断涌动,反倒成了一股推力,将他二人推着往岸边靠近。只是那阵阵浪涌不似潮汐,却像是有什么水中巨兽推开层层波浪,全速游来。

    陆升一颗心顿时提得老高,也不待谢瑢催促,便转过身全力游向岸边。

    身后浪涛一阵高过一阵,待二人上了岸,一个足有两人高的浪头猛烈扑来,险些将陆升扑倒在礁石上。谢瑢抓着他手臂稳住身形,脱离湖水,终于立在岸边干燥处。陆升从头到脚湿透,却连擦一擦也顾不上,就被湖面上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那不知蔓延了多少里的蜘蛛毯中,突然浮现出几座银光闪闪的小山,来回游曳,竟是些硕大无朋的巨鱼,时不时张大口,将蛛群与水一道吸入口中,甚至于彼此争抢,吃得不亦乐乎。

    陆升原本就酸痛的四肢愈发僵硬,他吞了口唾沫,这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哑声道:“也算是……命大。”

    若那巨鱼同蛛群一道出现,只怕他二人就连唯一能逃走的机会也失去了。

    湖岸边先是一片岩石沙滩,随即渐渐显出些灌木丛、柳树林,二人查看了一圈,便寻了个避风处,点起堆篝火,将头发衣衫烘烤干。

    火焰温暖,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听来令人格外安心,陆升这才察觉冰冷四肢渐渐回暖,青灰脸色也才有了些许活气,两人脱了外衣晾晒,各自打着赤膊,谢瑢长发蜿蜒,顺着精丽强壮的身躯披散,如诗如画,陆升却仍旧心有余悸,是以生不出半丝绮念,只摸了摸被风吹得冰凉的手臂,又往火堆边凑近了些,低声道:“阿瑢,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谢瑢见他冷得瑟缩,抬手将他揽进怀中,肌肤贴合滋味道不尽的旖旎,陆升调整坐姿,往后靠得更舒服些,这才听谢瑢在耳边回道:“灵葆山中。”

    陆升:“……”

    他正不知如何应对,谢瑢却突然低笑出声,在他耳廓轻轻咬了一口,“在山洞中奔波了许久,想来是穿过一处山脊,落入山谷之中。当务之急,仍是寻鼎。”

    陆升微微吃痛,抬手将他的头推开一些,仍是皱眉道:“这……要从何着手?可曾有线……嗯索……阿瑢!”

    谢瑢被推开后倒也不恼,转而在青年微凉的肩头绵密落吻,一面心不在焉听他说话,一面上下其手,方才就在他胸膛突起不轻不重拧了下。

    酸痒酥麻炸开,陆升恼羞成怒,作势挣开,谢瑢却蓦地收紧手臂,将他紧紧压入怀中,低声道:“别走。”

    陆升奔波大半日,行山路游深湖,尽在全速前行,饶是体力过人,如今也四肢虚软,更何况环境陌生,未知有多少危机潜伏,哪里又有那闲情逸致陪他胡天胡地,只皱眉道:“松手。”

    谢瑢却只将下颚抵在他肩侧,仍是将手臂牢牢圈在他腰身上不放,低叹道:“抱阳,大难不死,容我放肆一回。”

    陆升忆起先前生死一线,委实是令得心情激荡难平,一时不由得心软,坐回谢瑢怀中,却察觉到硬物抵在后腰间,愈发鲜明,他窘迫羞恼得全身生热,却不敢再挣扎,只得无奈问道:“你要……如何放肆?”

    谢瑢柔柔吻他肩头,“坐上来?”

    陆升屈肘往身后猛撞,谢瑢只轻描淡写抬手,将他手肘轻轻含入掌心,贴合肌肤上下徐徐摩挲,柔声道:“陆抱阳,我险些见不到你了。”

    陆升冷笑道:“见不到才省事。”

    谢瑢继续从肩头亲到手臂:“我不怕麻烦。”

    陆升只觉柔软得令人骨酥的热度顺着手臂渗入血肉,沿着血脉弥漫到四肢百骸,就连四周寒凉湖风也吹不散热度。谢瑢虽然神色平淡,语调从容,他却听得出隐藏其下,几不可察的颤抖与恐惧。

    自禁锢他的僵硬双臂,自贴合后背的微颤嘴唇,自低徊凝涩的气音。

    陆升终究只叹息一声,坐在谢瑢腿上,转了个方向,同他面对面彼此注视。

    夕阳西斜,橙暖阳光与火光重合,点点映入谢瑢清澈深邃、黑如燧石的眼中,仿佛片片碎金,流光溢彩,风情万千,多望一刻,便多迷醉一分。

    谢瑢抬手,贴着那青年背骨上下摩挲,渐渐呼吸相闻,陆升只觉他气息如兰如馨,不觉间便同他四唇交叠,轻轻吮了吮。

    谢瑢察觉陆升比起粗暴侵略,反倒更喜爱这般柔柔暖暖、浅尝辄止的亲吻,也按捺着欲||念迭起,舌尖划过齿列挑逗他。

    “嗯……”陆升不觉哼出声来,扶着他肩头的手改为环绕颈项,细瘦腰身在谢瑢掌中发抖,“阿瑢……”

    谢瑢吻得渐渐加深,低声应道:“我在,抱阳。”唇齿模糊开合时,气息灼热,一面手指徐徐下滑,往那催人疯狂的极乐之所探去。

    待得**收、烟火散,篝火也烧到了尽头,只剩点点细小火焰残余在灰烬中。

    陆升一日之内,接连经历多场劳作,如今连手指尖也懒洋洋发软,提不起劲来,肩头披着衣衫,将头靠在谢瑢肩头,昏昏欲睡。

    谢瑢抚着他肩头,用指尖缠绕长发把玩,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滋味。

    陆升将脸颊贴在谢瑢胸膛蹭了蹭,如今回过神来,便暗暗恼怒于自己受不住诱惑,叹道:“阿瑢,可有什么线索了?”

    谢瑢却竖起食指,贴在他嘴唇上,半是摩挲,半是暗示,“嘘——抱阳,听我说。”

第一百章 金屋错(十三)() 
陆升见他神色严肃,一时间也紧张起来,沉声问道:“你说?”

    谢瑢道:“灭明蛛网前,李婴心神大乱,警惕全失,我便做了点手脚。”

    陆升精神一振:“当真?李婴那卑鄙小人,活该被做手脚……你做了什么手脚?”

    谢瑢道:“你先穿上衣服。”

    陆升面色微赧,恋恋不舍自谢瑢温暖怀中起身,慢吞吞穿戴妥当,谢瑢也修整一新,二人彼此为对方梳头束发后,谢瑢才自袖中取出了一叠白绢布。

    绢布抖开,其上有个人形黑影,随夜风轻扬,在星星点点火光映照下,体态娉婷、栩栩如生。

    陆升想不到他竟拿了道长的心肝宝贝,结结巴巴道:“不、不问自取,是、是为……”

    谢瑢却嗤笑道:“不问自取,取的是物。他困住李三娘五百年,此举不过是英雄救美。”

    陆升不由横了他一眼,也跟着嗤笑道:“侯爷果真义薄云天、急公好义,堪为天下英雄表率。”

    谢瑢将手中白绢抛入火堆中,叹道:“抱阳,孝武皇后不过是个可怜人。”

    李夫人生于平民之家,父母皆以乐舞为生,虽然衣食无忧,然则乐伎终究并非什么令人可以高看的职业。

    即便如此,她却一朝入宫,就得蒙盛宠,多年不衰,香消玉殒后也能以皇后之礼下葬,保得一家上下荣华富贵,其兄李广利受封贰师将军、西海侯;其兄李延年任协律都尉;其子刘髆受封昌邑王。至大将军霍光辅政时,又遵照汉武帝夙愿,为李夫人追封孝武皇后尊号,配享太庙。

    她短暂一生极尽荣华,绚烂如烟火,不知道令多少人艳羡。

    到了谢瑢口中,如何就成可怜人了?

    白绢遇火,眨眼就烧得干净,一缕黑烟自火中飘了出来,缓缓凝成了不过尺余长的宫裝女子身形,悬浮半空,对谢瑢盈盈下拜。

    谢瑢道:“汉皇爱她颜色美好、舞姿妖娆,筑重华宫金屋藏娇,不过如龙困浅水、凤囚窄笼,壮志不能伸、豪情不能展,若能一死了之倒也干净。却不料李婴又来横插一脚,生生再将她关押五百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然可怜。”

    陆升不觉也颔首叹道:“如此说来,果然可怜。”

    说完却回过神来,转而冷笑:“原来谢公子早就明白,金屋藏娇是为一己之私?”

    谢瑢却目光柔和,含笑转头看他:“抱阳言下之意,莫非是在怪罪我藏了哪个娇?”

    陆升哪里说得出口?一时间只得沉默怒瞪谢瑢。

    谢瑢道:“抱阳,我若当真要藏,就该折断你双腿,套上枷锁,关在深宅大院之中,除我之外,不让这世上任何人目光落在你身上,更不容你眼中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陆升咬牙道:“你就当真不曾想过?”

    谢瑢惋惜叹道:“想自然是想的,哪怕此时此刻,我也恨不能将你囚于金屋,隔离于世人,任谁也不能打搅。只不过若是当真这么做了,以抱阳的性子,不同我拼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那就不是陆抱阳了。”

    陆升不知为何耳根一阵阵发热,只得转过去不看他,只嘴硬哼了一声:“知我者谢瑢。”

    谢瑢温和一笑,转而看向被冷落许久的李夫人黑影,语调便冷淡了下来:“李夫人为何还不肯走?”

    那黑影抬起头来,右手往柳林深处一指,只苦于无从开口,指了片刻,转头见他二人不为所动,又换只手,仍是指向同一方向。

    陆升道:“她约莫是在为我们指路,只是不知指的是什么路。”

    谢瑢并未嫌弃他多此一举,只道:“那就问一问。”

    他自腰间摘下另一枚青灰配饰,扔向李夫人的黑影旁,那配饰自中途开始便化作青烟,凝成同样尺余大小的青白阴影,却是个娇小女子跪坐在青牛背上,俯身行礼道:“青桃见过公子。”

    谢瑢道:“问问她想说什么。”

    青桃应了是,驱使青牛走到黑影边,凝神听了听,便禀道:“李夫人说,蒙公子援手,五百年囹圄终得脱困,大恩无以为报,只能略尽绵力。李夫人冥冥之中自有感应,西去百里有神物,约莫便是公子所需。”

    谢瑢神色未动,只道:“李夫人有心了。”

    那黑影福了一福,在原地转了几圈,长袖招展,裙摆腾云,竟有如少女般欢快欣喜,一面旋转,一面身形渐淡,终至消失无踪。青桃望着那黑影举止欢喜,也掩着袖子笑了笑,跟着福身,轻轻一拍青牛头顶,消失了踪影。

    陆升目送两缕幽魂消失后,才察觉心中竟没有半点畏惧——果然不知不觉间,鬼怪妖魔、魑魅魍魉已经吓他不住了。他低声叹道:“李三娘也好,青桃也好……益州杀夫的黄夫人也好……这世间女子都是可怜人。”

    朝承恩,暮赐死,人生莫作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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