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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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录-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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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骞道:“你这和尚哪里来的,如何也被关进黑营来了?”

    那和尚舔了舔艳红的嘴唇,笑道:“小僧不是关进来的,小僧是特意来见你的。”

    郭骞冷哼道:“和尚若是要讲经说法,请恕郭某愚昧,听不懂。”

    那和尚又笑道:“小僧从不同人讲经说法,小僧只杀人。”

    郭骞立时翻身站起来,摆出防御姿势,瞪着那和尚怒道:“光天化日,你到底何方妖孽,竟敢闯入军营杀人?”

    那和尚拍了拍衣角,也跟着站起身来,颈间挂着的雪白佛珠碰撞作响,两手合十对郭骞作了个揖,方才道:“小僧原本是来杀你的,如今改主意了。郭骞,我且问你,那些捉拿你拷打你的军士,联合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为何你却不肯抵抗,反而束手就擒、任凭处置?”

    郭骞愕然道:“他们也不过奉命行事……我受完罚,自然无事了。”

    那和尚呵呵笑起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中原人都是个顶个的奸诈小人,想不到傻起来也傻得厉害。郭骞,你当真以为受完罚就能平安无事?”

    郭骞默然,心头沉沉郁结,便不自觉低下头去。

    那和尚又道:“你随我来。”

    他身形微闪,就走出黑营大门,郭骞急忙跟上,这才发觉守在门口的卫兵竟不见踪影。那和尚身影快若鬼魅,好在郭骞身手也是今非昔比,紧跟在那和尚身后,穿过巡逻守卫,竟朝着王猛所在的中军帐靠近了。郭骞望着那僧人背影,凝神想了半晌,才陡然想起来,这岂非正是他与陆司马在耳子巷中见到的那个杀人凶手?名唤……鬼叶。

    郭骞心中巨震,然而如今已到了中军帐,鬼叶做个手势,示意他悄声靠近。郭骞便猫了腰,躲在草丛当中,小心扒开帐篷中间一条缝隙,朝着帐内看去。

    中军帐内账中,王猛正同两名参将一道喝酒,冯元刚也赫然陪坐在侧。食案上堆满珍馐美酒、新鲜瓜果,四人觥筹交错,十分畅快。

    那冯元刚给王猛殷勤斟酒,谄媚道:“王将军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定要对我叔叔美言几句。”

    王猛呵呵笑道:“本将不过举手之劳,贤侄经此一役,立下大功劳,往后前程无量,大有作为啊。”

    冯元刚忙又道谢,随即道:“只是,王将军,小侄担心,那个军户只怕不服气。”

    羊狩也在席中,接口道:“那军户脾气暴烈,十分难以驯服,今日也被我打了五十军棍。改日若是再闹起来……”

    王猛冷笑两手,摸着胡须道:“区区一个军户也值得操心,不妨事,明日本将亲自将他放出黑营,勉励几句。如今战事正兴,这傻大个儿倒有点本事,就容他再嚣张几日,多为我这贤侄攒点军功。他日赵将军大军攻破漱玉城后,再送他上路。”

    冯元刚大喜过望,忙又对王猛行了个大礼,哽咽道:“王、王将军,您就是小侄的再生父母!小侄……小侄往后定要为将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不管那叔侄二人演得如何恩深似海,羊狩又皱眉道:“那傻大个儿力大无穷,若要下手只怕……”

    另一员参将是个蓄着山羊须的男子,冷笑道:“这有何难?只需以赏赐之名,赏他杯毒酒,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羊狩一愣,王猛却哈哈大笑起来,连道:“好计好计!”

    几人举杯庆贺,落在郭骞眼里,却尽是弹冠相庆的小人嘴脸。分明是夏夜凉风,他却觉得通身上下如坠冰窟,心头却再度腾起滔天怒火来。

    鬼叶又在一旁低声笑道:“区区一个军户,死了便死了,郭骞,你不杀他们,他们改日就要杀你了。”

    郭骞狂吼一声,突然自草丛中站起来,徒手撕开厚实的牛皮帐,朝着王猛等四人冲了进去,冯元刚首当其冲,被郭骞一把抓住面门,朝着结实的食案上狠狠撞下去,脆响之中,顿时脑浆与美酒齐飞,身躯抽搐两下就断了气。

    王猛见这大汉神色狰狞,神鬼一般冲杀而来,心中大骇,一面去取剑一面喝道:“有刺——”

    郭骞行动快逾闪电,提着铁钵大的拳头朝王猛当面砸下去,生生将鼻梁眼眶砸得凹进头骨之中,咔擦一声,头颅生生往背后折断成了直角,亦是一击毙命,身躯如破麻袋一般软软倒在地上。

    羊狩同那山羊须的参将虽然身经百战,也不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杀人手段,一时间骇得只敢往营帐外逃跑,郭骞却捡了两把剑,踩着地面猛力一蹬,就追到两人身后,双剑交叉,利落斩下两人头颅,无头躯壳刹不住脚,硬生生冲撞在了闯入营帐中的卫兵身上。

    众卫兵也是骇得肝胆欲裂,却仍是强自镇定,提剑拔刀,喝道:“大胆刺客——”

    一道惨白身影飞快在前排卫兵面前晃了下,顿时人人面色狰狞,徒劳抓着脖子,颈项上各自露出个血洞,鲜血汩汩如泉涌,一排卫兵便就此丧命。鬼叶这才停手,舔了舔染血的金刚杵,喃喃道:“痛快、痛快,要从哪个开始杀?”

    他再度举起金刚杵,郭骞见状却急忙横剑挡住,叮一声震耳刺向中,竟当真将鬼叶挡了下来,又沉声道:“住手,不可滥杀无辜!”

    鬼叶讶然扫他一眼,突然又咯咯笑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物:“成、成,小僧暂且停手,郭骞,你待要如何行事?”

    郭骞短时间经历遽变,如今好似变了个人,眼神阴鸷,也不知在算计什么,他提起手中三颗头颅,正是王猛同手下两员大将,朝冲杀进来的卫兵喝道:“左骑郎将王猛通敌叛国,克扣军饷,眼下已然伏诛。左前锋由我郭骞暂掌,但有不服者,一律杀无赦!”

    众卫兵面面相觑,却仍是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短短一个时辰,郭骞寻来心腹,拿到兵符掌印,就将这两千兵马纳入掌控之下,又命传令兵用枪挑着王猛的头颅,大声宣传王猛罪状,骑马通传全营。更是不给全军思索时机,下令夤夜行军,直取慕兰堡。

    到天亮时分,竟将慕兰堡拿下了。

    鬼叶跟在郭骞身边,原本的一点不满早已烟消云散,这郭骞当真是个人物,这番手段决策,岂止大胆,分明是火中取栗的冒险之举,偏生却成功了。

    虽然少不了鬼叶在这其中推波助澜,然而郭骞那犹若武神降临的身姿,身先士卒、杀敌无数,通身染血,厉如修罗,才是鼓舞左前锋全军士气高涨、攻克慕兰堡的最大原因。

    消息传回本路军时,却引得军中一片哗然,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商议了许久,赵忠只得先将陆升派往慕兰堡,命他牵制住郭骞。

    只是郭骞能杀顶头上司,未必就不能杀了前任教官,陆升此去,吉凶未卜。

    眼见得漱玉城遥遥在望,陆升却只得领命,带着昔日羽林卫几位同袍,离了大战的队伍,往南面的慕兰堡去了。

第六十八章 侠客行(七)() 
陆升同几位同袍一路骑马南行,愈往戈壁腹地深入,灌木草丛愈发稀疏,黄沙岩块□□在烈日暴晒下,枯黄草团顺着热风滚动不休。烈日下放眼望去时,四周景象也微微扭曲,蓬草般的灌木丛里潜伏着髭犬土狼,伺机而动。

    白昼酷热,入夜骤寒,不过跋涉了两日,除了领路的向导尚且神色自若外,就连素日里最喋喋不休的姬冲如今也萎靡不看,闭上了嘴,大家闺秀一般,在遮阳的帷帽边围上了布帘。严修更是脸色灰败,一面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面低声喃喃自语。

    陆升仔细倾听,这猫妖念的却是“保持人身、保、保持人身……”委实令人哭笑不得。

    第三日清晨,众人就着晨起的清凉匆忙赶路时,向导突然一声惊呼,连滚带爬下了马,转身就往后逃去。陆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少年后颈衣领,喝问道:“出了何事!”

    那向导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干瘦黝黑,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如今却满含恐惧,被陆升提拽着,膝盖瑟瑟发抖,只闭上眼,两手胡乱往身后指,颤声道:“佛……佛祖发怒了。”

    晨曦渐渐消退,露出黑暗中隐藏的景色,平原万里,四野辽阔,所以目力所及处,便隐隐露出远处,悬在半空的成群人形阴影来。乍然望去,排列得疏疏落落,一路蔓延至望不清的更远处。

    虽然不过是隐约轮廓,然而个个人影静默如雕像,便令人生出阴暗不祥的预兆,姬冲在马上伸长脖子张望,极目打量,喃喃道:“什么人在荒原中立了这许多雕像?”

    严修却深深嗅了嗅,沉声道:“这些……并非雕像。”

    姬冲愕然转头看他,“严兄,隔了这般远,你竟然也能闻出端倪?若不是雕像,莫非是活人不成?”

    严修却道:“并非活人,而是死尸。”

    他说得平淡沉稳,闻言者却个个察觉阴风掠过,后背骤然一凉。那向导少年更是惊恐叫出声来,手足无力被陆升提在半空,哭得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喃喃念诵经文,又颤声道:“佛祖……佛祖恕罪……佛祖……息怒……”

    陆升皱眉问道:“若要抵达慕兰堡,这条可是必经之路?”

    那少年哭哭啼啼,却仍是点头,随即又连连摇头,竟是死活不肯再靠近半步,只反复念道:“佛祖一怒,尸……山血海,千里荒芜。不要去不要去!”

    陆升无法,只得抬手一巴掌掴在那少年脸上,喝道:“阿桑,醒醒!”

    那少年这才抽抽噎噎安静下来,陆升又不能放他独自离开,索性将他绑起来交给杨雄看守,一行人这才继续赶路,晨光渐亮,距离那片诡异人影也愈近,人间惨象,终于落入众人眼中。

    只见荒原中木柱林立,深深埋入地面,笔直指向晨曦微露的青蓝天空,每根木柱上头都绑着一个人,被烈日暴晒得皮开肉绽、又被秃鹫野狼噬咬过,早已面目全非、不成人形。唯有自其衣着饰物判断,是聚居西域的杂胡部落,慕兰堡……正是其中之一。

    朝阳破开云层,绽开万丈光芒,将这尸身丛林照得纤毫毕现,形似骷髅的头颅或是歪在肩头、或是不知所踪;更有粗葛布破布沾染的发黑血迹、草绳深深勒入枯槁灰白皮肉、骨骼根根错开暴露体外种种残酷景象……若是一人两人也就罢了,这一眼望去,竟有数百人之多,在眼前一字排开,气势非凡。

    那名唤阿桑的少年愈发惊恐万状,在马背上拼命挣扎,杨雄无奈,索性一掌将他劈晕了。

    姬冲却也同样脸色灰败,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一阵干呕,百里霄只得跟在他身旁,低头安抚一般给他揉搓后背。

    陆升见人人忙碌,只得同严修使个眼色,二人顺着尸林左右策马奔去,跑了许久,见这尸林布成圆形,却是将慕兰堡团团包围在了其中。

    二人折返原地,略一商议,陆升便多少明白了,皱眉道:“这些俱是战败被杀的杂胡军人,也有平民混杂其中,这番布置……只怕是为了示威敌军。”

    左前锋营不过两千人,如今大张旗鼓夺了柔然人的慕兰堡,反倒引来四方强敌讨伐,只怕郭骞为了守住慕兰堡就要陷入苦斗之中,故而才用了这等残暴血腥的示威手段……

    只是郭骞其人,勇武而淳厚,又颇有大将之风,若当真振臂一呼,跟随者必众。这等邪佞的计策,只怕是有幕僚从旁建议。郭骞竟然也采纳了,只怕是……别无良策、情势危急。

    陆升便皱眉道:“事不宜迟,既然寻不到旁的路,就一鼓作气穿过去。”

    姬冲顿时跌坐地上,哭丧脸颤声道:“陆、陆大哥……当真要……”

    百里霄将他一把提起来,这才应道:“事不宜迟,这便出发。”

    严修取了布巾遮掩口鼻,叹道:“这趟差事当真……辛苦……”

    陆升按了按胸口,只觉临行前由赵忠将军亲手所赠的锦囊沉得好似要从衣襟中坠下来,他深吸口气,不顾热浪之中饱含腥臭的味道,也强忍头皮发炸的恐惧,喝道:“出发!”

    随即以严修打头阵、陆升随后、杨雄带着阿桑紧跟其后、最后以姬冲、百里霄断后的阵势,众人冲入鬼气森森的尸林之中。那木桩固定毫无规律,仿佛一片密林,众人只得放缓速度,小心前进,唯恐撞到尸身。

    视野之中横陈的枝条,却尽是些尸骨残骸,令人生出行走在地狱之中的错觉。

    好在是白昼时分,众人一越过尸林,再往前疾行了不足一刻钟,慕兰堡那泥土夯实的灰黄城墙便遥遥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姬冲顿时精神一震,冲到了最前方,大声叹道:“总算到了!”

    百里霄同杨雄亦是露出释然神色,陆升却愈发心情沉重起来,只道:“不知前锋营中深浅,万事小心,切勿轻举妄动。”

    正商议间,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靠近而来,为首的是个紫棠脸的汉子,穿着小校的军服,眼神凶恶,喝道:“来者何人!”

    陆升摘下腰牌,高举过头,扬声道:“我等是赵忠将军派来的使者,要见……郭骞百夫长。”说完就将腰牌抛了过去。

    郭骞杀了王猛,接掌左前锋时,仍是恭谦自称百夫长,若非如此,只怕赵忠不顾漱玉城的战事,也要分散人马前来剿灭郭骞。

    只是郭骞的行径,终究是阵前叛乱犯上、大逆不道,陆升略有耳闻,赵忠手下的幕僚副将为了郭骞一事争得面红耳赤,要郭骞临危受命、担当防守后方重任,事后论功行赏、论罪处罚一道施予者有之;要肃清行伍、立时出兵征讨者有之。

    待陆升等人出发时,尚且毫无定论,唯有赵忠命他前来监视、牵制,陆升也只得见机行事罢了。

    那小校接住腰牌,仔细验看过,这才抛回,拱手行礼道:“原来是陆司马,在下陈安,这边请。”

    陆升一行便跟随这列人马,终于进入慕兰堡之中。

    一进慕兰堡,便是浓烈血腥味扑面而来,沿街只见房屋损毁、地上残留的血迹尚未清洗过,足见曾经历了一场血战。平民格外稀少,却沿街不见任何尸首,想来死者俱被收罗一空,送去了堡外那片尸林之中凑数。

    那少年向导阿桑遭遇连番惊吓,如今双目失神,仍处在恍惚之中。陆升于心不忍,等陈安引众人在一处空屋中安置妥当后,他便命杨雄留下妥善照料,这才前往首领府中面见郭骞。

    这首领府名不副实,不过是在三间木屋外搭了大帐篷,帐篷外又有士兵重重包围,陆升抵达时,守卫上前道:“郭大人有令,只见陆司马一人。”

    姬冲手握腰间剑柄,上前一步才要说话,却立时被陆升喝止,陆升又道:“一人便一人,你们在外头候着。”

    严修却不动声色,上前道:“陆司马,卑职……”

    陆升心领神会,虽说心中嘀咕何必多此一举,却仍是颔首道:“严修先回驻地守着。”

    严修领命告退,行到无人处时,弯腰时身形朦胧,化为虎纹小猫,眨眼就窜进杂草丛生的断墙当中。

    陆升随着守卫引路,迈入帐篷当中,还未曾看清楚房中景象,郭骞已大步迈过来,跪在陆升面前,颤声道:“陆司马!竟是你来了。”

    陆升道:“郭大人快请起,陆某乃是奉命行事,为赵忠将军送信来的。”

    他细细打量郭骞,不过十余日不见,郭骞看似一如既往,陆升却直觉此人已与往日不同。能做出刺杀无能将领、将两千兵马轻易纳入麾下、打败杂胡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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