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却已自儿女亲家扯到了去年名震建邺的青楼头牌碎玉公子身上:“挚友方能一生一世,总好过碎玉公子那般费尽心思,徒劳无益。”
谢瑢冷笑道:“原来陆公子早就是道上人,连碎玉公子也见过了。”
陆升慌忙摇头,连道:“我、我不曾见过,不、有幸见过一面而已,绝无旁的私情!”
谢瑢沉吟不语,陆升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敢开口,生怕又一言不合触怒了谢瑢。
不料谢瑢却突然笑起来,松手后撤,低声道:“抱阳言之有理,我也该……娶亲了。”
陆升乍然听谢瑢提起这件事来,分明是他一力促成的,如今却半点听不出喜悦,只有心酸苦涩,竟任凭谢瑢松手,却独自躺在床上发呆。
呆了许久,才失魂落魄起身,回了自己房中。
只是被这一打岔,却连正事也忘记同谢瑢商议了,他烦恼许久,突然怒气陡升,暗道:他都肯成亲了,我又何必再为他烦恼。
遂径直去了书房,取了笔墨,将今夜遇到鬼叶之事,同谢瑢的推测一并写了封书信,拟定明日寻个机会,将信交给日光。
谢瑢却也在写信,不过只写了寥寥数语,便下令道:“若竹,将信送回建邺,交托给毕方。另外,命两个可靠的人手,去打听一下,那位碎玉公子,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巨细靡遗,通通禀报上来。”
若竹应喏,两手接过信,绑在自己腰带上,随即身形模糊,化作一只信鸽,扑棱棱飞出了窗户。
翌日清晨开始,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新兵操练却仍是照常进行,跑完四十里路,人人俱化作泥里打滚的落汤鸡,只是陆升昨日才发了威,今日仍是背着比旁人更重几斤的行囊,当先抵达了目的地,故而竟无一人敢抱怨。
郭骞倒也乖觉,只字不提昨夜风波,行军时倒更勤奋了几分,一路上搀扶友军,更帮两名瘦弱的同袍背了半路包,却也仅仅落后陆升十几步路,便步入了营地。
陆升看郭骞抵达时神态轻松,若是再多用些功,要超过自己,也是轻而易举。他不禁对这男子更刮目相看。
待操练完毕,陆升先回营帐中简单沐浴一番,换了湿透的内外衣衫,只穿着宽松柔软的青灰长袍,这才坐下来翻看副官送上来的报文,不过多时,帐外便传来郭骞的声音,陆升道:“进来。”
帘帐一撩,郭骞披散一头长发,穿着简单黑衫,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在陆升面前,低头道:“陆大人,卑职前来领罚。”
陆升放下文书和兔毫笔,抬头笑道:“郭骞,你来得正好。伙夫煮了姜汤,就罚你往全军各处送去。”
郭骞心头酸涩纠结,抬头时眼中更有泪花闪烁,哽咽道:“陆大人……”
他自从军以来,因性格耿直,不善言辞,接连得罪上司,接连辗转数个军营,最终被派遣到这最为凶险苦寒之地来,只当要受尽磋磨刁难,然而他身为贱口军户,莫说只是小小的刁难,纵使上司派他上阵杀敌,再夺了他的军功据为己有,他也毫无办法。本以为一生无望,只能就此苦熬几十年,不料竟遇到了陆升这样的上司,貌似严厉,却处处体恤下属,如今见众人淋了大雨,还特意命火头军煮姜汤驱寒。
而郭骞昨夜的遭遇,更是一场转折,叫他愈发立下雄心壮志,要做出一番大事来。
陆升笑道:“你也是个十夫长,领兵的头目,好端端的哭什么,快去,若是等姜汤凉了还不曾送完,自己去领十军棍。”
郭骞抹了一把脸,行礼道:“卑职领命!”
郭骞忙碌了半日,与火头军一道将姜汤送往各营不提。
陆升下了卯,忆起昨夜的风波,顿时意兴阑珊,不想回府。
他取出信函,拿在手中,纠结了片刻,却只是唤了传令兵来,命他将密信送往一处茶楼。那处茶楼是日光预先同他提过的联络处,只是迄今为止,陆升从不曾用过。
随后便仍是冒着蒙蒙细雨,策马回了府中。
厨上果然依照前夜谢瑢的吩咐,准备了两只香气四溢的荷叶糯米鸡,盛在竹篾编制的笼屉中,荷叶、糯米清香渗入鸡肉中,鸡油也顺势渗入糯米中,使得米粒颗颗晶莹分明,软糯弹牙、爽脆生津、令人胃口大开,原来糯米中混合着剁得同米粒一般大小的藕丁和少量的梅子肉,比例也是配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糯米的香软口感,又添加了一份脆嫩可口的嚼劲。
包裹在糯米中的块块鸡肉却也有着毫不逊色的美味,用酱油上过色的肉质红棕诱人,色泽油亮,软硬适中,越嚼越有滋味。陆升也不同谢瑢置气了,饶有兴致问道:“这是什么鸡肉,滋味好得很。”
若霞笑道:“这是在西域草原散养的白羽珍珠鸡,每日里同牛羊牧犬追逐,食的是草原上的草籽蚁虫,性情凶猛好斗,肉质也格外地紧致香浓,我家公子特意挑选的,抱阳公子果然喜欢。”
陆升愣了愣,躲躲闪闪不敢多看,借故提起酒壶给谢瑢倒酒,笑道:“阿瑢有心了。”
谢瑢也不置可否,只端起酒盏饮下,若晴这时却匆匆赶来,福了福身,禀报道:“……阿腾来了。”
陆升放下酒盏,茫然问道:“谁来了?”
谢瑢却已站起身来,往房外走去,形色间竟有些匆忙。
陆升往窗外看去,却见到个白衣的娇俏少年扑向谢瑢,谢瑢也一反常态,竟包容接住了,那少年便无骨一般黏在谢瑢身边,抱住他手臂不放,十分碍眼。陆升不禁攥紧了手里的酒杯,怒目瞪向窗外。
谢瑢竟好似察觉了一般,有意无意往窗口处扫一眼,突然露出格外柔情缱绻的笑容,宠溺般搂住那少年肩头,领着他头也不回往后院走去。
呯一声脆响,陆升回过神来,才察觉黑瓷的酒盏被他捏得碎了。
若霞垂下眼睑,一言不发上前为他清理碎瓷片,只是溅在衣摆上的水渍却是无法了,只得低声问道:“抱阳公子,要不要换身衣服?”
陆升喃喃道:“正该如此,若是留了痕迹,换一身就是了……”
若霞听他语调苦涩,说的只怕不是衣服,却也不便接口,见陆升不再动筷,就命人送上绿茶,陆升食不甘味,却强撑着坐了半刻,这才离席而去。
谢瑢自然留意到陆升在房中怒瞪的视线,反倒愈发放肆了。他搂着那少年,一转念去的不是书房,而是卧房之中。
才迈入房中,那少年便身形模糊,化作了一道白光,摇头摆尾将一封信送到谢瑢手中。
谢瑢收了信,轻轻抚摸那白光疑似头部的位置,略一展袖,那白光便顺从没入袖口纹路当中。
谢瑢这才展信查阅,建邺留下的亲信行动十分迅速,不过一日功夫便传来了详尽报告,只是谢瑢却越是往下看,眉宇间皱得却越深了。
碎玉公子,年方十六,尚在襁褓中时,就被秦玉馆馆主捡回收养,自然不是为了做善事。
而这少年郎长大后也不负所望,生得美貌无双、雌雄难辨,身段妖娆,琴棋书画礼乐骑射无一不精,一时间京城中无论男女,皆被碎玉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待其年满十六岁时,成为其首位入幕之宾者,赫然便是彭城王世子司马愈。
而司马愈迷恋他至深,如今二人浓情蜜意,正是分外欢好之际。
陆升正是在碎玉公子初次承欢司马愈的第二日,前去见了碎玉一面。
至于他去见碎玉后,两人说了什么,自然也被查得清清楚楚。陆升只问了他一句:“他对你可好?”
碎玉乃是风月场的老手,一句话出口都要转十几次心思,便误将陆升当做是司马愈派来试探的,所以面色惨白,楚楚可怜地自床榻上撑起上半身,语调哀婉,其意却坚决,只道:“奴家能得世子青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虽是疼到骨子里……也甘之如饴。”
碎玉自然知晓司马愈的喜好,回答的时候便投其所好,将原本三分疼痛七分爽利的事,说成了十成十的酷刑折磨,更扮演了个失魂落魄、不能自已的情痴。
他这做派固然对了司马愈的胃口,却将陆升吓得脸色惨白,据说当夜离开秦玉馆时,魂不守舍,险些冲撞了贵人。
谢瑢收拢信函时,忽然听见木门一声巨响,竟然是陆升一脚踹开大门,进来捉||奸了。
陆升气势汹汹而来,却见拨步床帘帐勾得好端端的,谢瑢独自立在靠墙的博古架前,正将一封信往架上的盒子里放,回头时目光了然,好似已经洞察一切。
房中除了谢瑢,并无旁人在。
陆升仍是瞪着谢瑢,怒道:“人呢?”
谢瑢沉下脸,冷眼扫他,冷笑道:“陆功曹这是查案?不问擅闯倒是轻车熟路得很。”
陆升皱眉道:“阿瑢,你莫要执迷不悟,我是……为你好。”
谢瑢仍是冷道:“闺中乐趣,不足为外人道,我一不曾强迫民男,二不曾霸占人||妻,挚友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陆升被戳中软肋,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从头到脚凉得透顶。只是、只是他昨夜才同谢瑢划清界限,今日谢瑢就另觅新欢,这也……太快了些,叫他情何以堪?
然而谢瑢眼下的所作所为,却当真同他,半分干系也没有。
陆升又是惶然又是委屈,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谢瑢却冷淡道:“陆功曹还有何贵干?”
陆升喃喃道:“我……我……”
谢瑢道:“若是没有旁的事,功曹请回。”
陆升道:“我现在是……行军司马……”
谢瑢皱眉道:“陆司马请回。”
陆升却觉得脚下有千钧重,迈不开脚步,心中更是万分委屈,苦涩得好似吞下了三斤黄连。
谢瑢见他垂着头,神色凄楚,好似眨眼就会哭出来,终于克制不住勾起嘴角,却仍是冷淡道:“陆司马恋恋不舍,还想留下来三人赴会不……”
他话音未落,陆升已经勃然大怒,一拳狠狠砸在谢瑢面颊上。
谢瑢也想不到他突然爆发,竟被不偏不倚砸中了,身形踉跄两步,撞在博古架上,一丝鲜血缓缓涌出嘴角,顺着莹白如玉的下颚,蜿蜒流淌下来。
第六十六章 侠客行(五)()
谢瑢满口血腥,不等他开口,陆升已攥住他衣襟再怒斥道:“如今多事之秋、危机四伏,你不放在心上也罢了,总要留点自保之力,二十余年苦练的功力,怎能说舍弃就舍弃!”
饶是精明如谢瑢,这次也当真糊涂了,望着陆升那痛心疾首的眼神,终究露出茫然神色,追问道:“舍弃?如何就……舍弃了?”
陆升却当谢瑢执迷不悟,一咬牙又道:“你若当真……非要行此道不可,也该等到为你师父完成心愿,起了黄帝陵才是。否则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抵挡强敌?”
谢瑢似有所悟,连脸颊的疼痛也消散了,不动声色问道:“若是往后百事了结,我便能任意寻个人鸳鸯交颈,颠鸾倒凤了不成?”
陆升眉头微皱,又道:“自、自然能!”
谢瑢薄唇一勾,笑道:“抱阳,你但凡说违心话,便会口吃。”
陆升恼羞成怒道:“我、我句句都、都是——”
剩下的字眼,便转瞬淹没在口唇相合当中。
陆升震惊交加,一时间竟忘记了将谢瑢推开,只任凭他手臂环绕过肩背后脑,扣住头颅,唇舌缠绵,即霸道又狂热,卷缠得他舌根隐痛,仿佛恨不能将他吞吃入腹一般。火热交融中,他尝到谢瑢口中传来的血腥滋味,却好似开到荼蘼的浓艳花香,愈发催人神魂沉迷。
陆升抬手放在谢瑢肩头,作势欲退,谢瑢却勾住他腰身,猛然一旋,轰然一声,将他压在博古架上,唇齿稍稍偏移又再度胶合,辗转反侧,仿佛要自口中将他的精气榨取干净。
就宛若欲||海潮生,陆升渐渐腿也软了腰也抖了,背靠着博古架便朝下滑去,谢瑢粗鲁抓住他一侧臀肉往上一提,又迫近半步,膝盖挤开两腿,硬生生将他禁锢在身躯同博古架之间。
陆升吃痛,不免皱眉闷哼起来,徒劳挣了挣,却连脚也险些够不到地面。面前这人不由分说将他压制,他便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砧板上一块鱼肉,正被人肆意揉搓打量,估算从何处下刀,他却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缠绵了不知多少时候,陆升神智昏沉,那人咬肿了唇,又连绵落吻,自眼睑面容吻到颈侧,随即扩散至□□出来的肩头胸膛,陆升被剥开衣衫时,突然间心头巨震,再度抓住谢瑢的肩膀,竭尽全力将他推开。
谢瑢顺势不过稍稍离开不足半尺,却仍是在近处仔细看他,二人呼吸一般的火热,令陆升好似坠入火炉之中,从头到脚烧得旺盛,肌肤便渐渐泛起动人红色。他却深吸口气,压制自心底深处涌上的悸动心潮,咬牙道:“阿瑢,不、不可……”
谢瑢却突然笑出声来,腾出手抚了抚陆升水光氤氲的绯红眼角,低声道:“抱元阳,归气海,守精神,明心性,十年小成疗伤,二十年大成续命。一朝功成,天地广阔。一朝破阳,前功尽弃。”
陆升气息急促,听他侃侃而谈,顿时怒道:“你既然能逐字逐句背出《灵王静元法》,为何就非要前功尽弃?”
谢瑢不紧不慢自他面颊轻抚到胸前,拇指按压住一侧凸起,打磨一般画圈,勾唇笑道:“望文生义、不求甚解,你倒有理了。”
陆升一面握住谢瑢手腕,强忍着指腹摩挲带来的酥||痒刺||激,一面躲避二人火热肌肤贴合厮磨,正应接不暇时,便只觉谢瑢说法愈发高深莫测,他脑中迷糊,只得断断续续道:“我、哪里……看错了?”
《灵王静元法》,正是当初谢瑢许诺,传他疗伤玄术时所送的秘籍,书中图文并茂,讲解得深入浅出,十分简明易懂。所以陆升看过背下,便循规蹈矩每日修炼行气,却从不曾同谢瑢探讨过。
如今谢瑢反倒说他不求甚解,陆升不禁又惊又怒又悔,扣住谢瑢肩头,曲腿便踹在他胯骨上,怒道:“你又诓我!”
谢瑢反倒顺着他踢脚踹的势头,扣住陆升脚踝,令他形成了两腿环过自己腰身的姿势,便顺势将他抱了起来,不过走了几步,便自博古架转移到拨步床边,笑意同欲||念交织成网,一把扯开了陆升的腰带,一面柔声道:“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抱阳,倒叫你误会了。只是为夫半点不曾诓过你。”
《灵王静元法》自然是真的,其中也并无半点虚构杜撰。
只不过,这秘籍共分两册,一册名为《灵王静元法》,另一册,却名为《灵王静元法注解》,未尽之处,尽在注解当中。
譬如那“抱元阳,归气海”所说的元阳不可破,实则只是限制在及冠以前。
谢瑢当初只给他秘籍,不给注解,原本是存着几分私心的。
却不曾料到,最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却报应在了自己的身上。
谢瑢低声喟叹,好生同陆升解释了几句,至于这些私心与报应,倒不必叫陆升知晓了。
陆升听完前因后果,面色灰白,好似连眼神也涣散了,喃喃道:“所以、所以不碍事的?”
谢瑢道:“自然是不碍事的。”
陆升又喃喃道:“所以、你先前对我三番五次点火生风……并非是因为本性恶劣,故意欺负我?”
谢瑢叹道:“我在你心中,当真是这般卑劣、以玩弄你为乐的小人?”
陆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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