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片叶子也曾光辉过,在春日时刚刚抽芽,夏日翠绿欲滴,它受到过人们的赞美和自然的珍惜,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一条长街的一端,是无边无际的荒原;而另一端也是无边无际的荒原。
天地之间飞沙走石,狂沙大作,天连着黄沙,黄沙也连着天,人行走在沙地上,仿佛就像行走在天上一样。
姜希夷和她身后十三人仿佛就是从天上来的。
他们一身白衣,牵着白马,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就像拨开了乌云的光一样醒目又耀眼。
在暴躁的风中,他们看起来脆弱的仿佛宣纸,但即使衣袖猎猎飞舞,他们一步一步走的很稳,每一步落下的时候,就像脚已经在地下生了根一样。
忽然,一阵凄迷的箫声夹杂在风沙声中传到了姜希夷耳边。
箫声凄迷悱恻,缠绵入骨,就好像怨妇的低诉,充满了诉不尽的愁苦寂寞。
姜希夷忽然停下了脚步,刚好站在那扇窄门门口,停在那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灯下。
箫声是从这窄门里传出来的。
她盯着那扇窄门看了看,侧头对天枢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这时,风突然停了下来,那一片枯叶从空中缓缓飘落,刚好掉在姜希夷右肩上。叶子已经有些被风割破了,但是依然顽强的保存着它的形状,树叶的经脉和梗子就像一只只无力的手,它们覆盖在整片叶子上,想要保护它,却又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
姜希夷抬手从肩膀上取下这一片叶子,然后放进了袖子中。
落叶的归宿应该是土里,就跟人死了以后要入土一样。
门被推开了。
于是姜希夷就看见了那个吹箫的人。那个人是一个颀长的年轻人,在这西北被人忽视的小地方,有许多江湖中的逃亡者的隐藏处,这里混乱、无序。也是因为这混乱、无序,所以很少有人穿白衣,因为白色象征着纯洁、公正、正直。
在这种地方,又有什么纯洁公正可言?也许有,可是极少极少,因为这里的公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公正的。
然而那个吹箫的年轻人却穿着一身白衣,不像雪而是像雾,他的人好像再雾中,心也在雾中,或者他本身就是由雾凝成的。但是他的箫却是漆黑的,黑得发光。
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萧索,那么忧郁。
只一眼,姜希夷就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什么难以忘怀的往事。
对很多人来说,最大的麻烦不是刀锋架在脖子上,也不是想喝酒但是没有钱,而是记性太好。
小酒馆里的店小二已经迎了上来,门口站着的人足足有十几人,对这家小店来说,已经是一单大生意。他谄媚殷勤地躬身道:“各位客官里面请,小店好酒好菜都有,都有,各位请坐。”
最后姜希夷坐在了那个吹箫的年轻人旁边,她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因为那个年轻人刚好坐在东边的角落里,那个角落里有两张桌子,而姜希夷也一向喜欢坐在东边角落的位置。
等到走进了后,她又看了看他手上的那一根箫,接着看到了他的手,再从他的手,看到了他的脸。
苍白的脸,漆黑的眼。
更重要的是,他的手是一双用剑的手,箫是一支装了暗器的箫。
姜希夷坐下的时候,他没有抬头去看一眼,箫声也没有停下来。
待得众人都坐下后,天枢才回到桌边,他移开凳子坐了下去,对姜希夷说道:“菜已点好了,酒也在烫着,庄主,我们这次要去哪里?”
姜希夷道:“去快活林,不是说在快活林,只要有钱就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情吗?既然如此,那里也一定能让我们找到想要找的人。”
她注意到,当她说出快活林三个字的时候,那个吹箫的年轻人神色突然变了,从平静却萧索忧郁,变得复杂,他似乎回想起了些事情,一些令他怀念却又想忘记的事情。
姜希夷看向那年轻人,道:“这位朋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凄迷的箫声突然转为清越,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留下了令人回味无穷的韵致。他这时终于转头看了看姜希夷,却并没有说话,他看起来并不经常说话。
姜希夷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催他,当店小二将一壶烫好的热酒轻轻放上桌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你们要去快活林?”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要去那里。”
他再问道:“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
姜希夷慢慢提起酒壶,翻开酒杯,淅淅沥沥地往里面倒酒,一边说道:“在你想知道我要去那里干什么之前,是不是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后道:“石群,我叫石群。”
小酒馆里已经有人站了起来,朝着东边的角落里走了过去,他们并不是朝着姜希夷去的,而是朝着石群去的。
这几个人里,动作最快的是一个用剑的少年,他看起来有些瘦弱,但绝对不瘦小,一张文质彬彬的脸,比较像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读书人。他的剑鞘上镶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剑上还挂着暗红色的剑穗,那个颜色像血一样,似乎剑穗是被血染成的。
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他就已经到了石群对面。
这佩剑少年的脸上故意作出了很潇洒又不羁的微笑,因为他知道,在他施出那一手后,这不大的小酒馆中,必然有不少人都在看着他。
不过石群没有,姜希夷没有,南斗和北斗十三人也没有。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神情有一些僵硬,不过很快又被遮掩了过去,冷哼一声后,道:“这位叫做石群的朋友,是否愿意跟我走一趟?”
石群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
年轻人的脾气总是来的很急躁,特别是在江湖中刚出头小有名气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怕自己被人看不起。
这个佩剑少年显然也属于这种人,他的脸色现在已经变得铁青,手已经握上了剑柄,手背上青筋凸了出来,呼吸变重,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这时石群忽然道:“我不喜欢跟要杀我的人走。”
佩剑少年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他咬着牙再道:“你到底走不走?”
石群道:“不走。”
锵的一声,佩剑少年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
但是他手中却只拿着一个剑柄,剑身在刚刚拔出剑鞘的那一刻,就回到了里面。
因为他的剑才刚刚□□的时候,姜希夷突然伸手轻抚了一下剑鞘,轻得就像溪流滑过山间的小石一样。因为这一下,那一柄青光滑动的精钢长剑就这么断了,所以他将剑柄拔了出来,但是剑身却滑了回去。
断口很整齐,像是被人贴着剑柄的边缘一刀斩了下来。
几乎没人看见姜希夷到底是怎么出手的,连那佩剑少年都只觉得,刚刚不过是一阵风吹过。
此刻佩剑少年盯着手里的剑柄,一张脸吓得惨白。
这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原本在聊天的人不再说话,原本在笑着喝酒的人连酒都不喝了,不大的堂子里连筷子落地的声音都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希夷看了一眼佩剑少年后,缓缓道:“你的衣服很不错,看起来应该很贵。”
那少年没有回答,屋子里也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在听着。
姜希夷继续道:“你穿得太好,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剑客,就应该用你买衣服的钱去买一柄真正的好剑,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要将心沉下来,细心学剑,不然还是不要用剑的好,因为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姜希夷说的很慢,很仔细,也很诚恳。
只要细心听了她的话的人都能知道,这些话都是金玉良言,对一个江湖新秀来说极其受用。
但这些话传入那佩剑少年的耳朵里,他却觉得不太好受。
他一张惨白的脸已经发青,双拳紧握着,愤怒极了,他想越过姜希夷,不管她,强行将石群带走,但是他不敢。
他的愤怒不是因为别人,更多是因为他自己。
石群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他要离开了。
姜希夷也起身,跟在他身后往外面走去,他有话想问她,她也有话想问他。
石群在前面,姜希夷带着太玄十三剑牵着马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两丈有余,当石群穿过街心的时候,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姜希夷,慢慢问道:“你们要去快活林是为了什么?”
姜希夷道:“要去找人,找一个用剑的人。”
石群皱起了眉头,缓缓问道:“你们要找谁?”
姜希夷道:“那个人你应该认识,他叫做孟星魂,他在不在快活林?”
石群之前和现在的反应就像一颗颗珠子,电光火石之间,姜希夷突然意识到,这些珠子都是一串项链上的,当她找到了串起项链的绳子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
石群是认识孟星魂的,孟星魂就在快活林。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其实我觉得流星蝴蝶剑不算冷了吧。。。?
顺便,本文中在吃饭的地方触发奇遇的概率简直暴增100【。】
非常可怕啊_(:з」∠)_
第119章 贰()
风已住。
太阳照在长街上,黄色的沙粒闪闪发光,街上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姜希夷他们和石群坐在路边的小摊子上。
他们后面有一间屋子,里面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的身子已经佝偻,皮肤已经干瘪,双手也因为劳苦的操作变得粗糙而丑陋。
她将一个放着两个荷包蛋的碟子,轻轻放在一个托盘上,送到了姜希夷和石群所坐的桌子上。
那托盘上面除开刚刚煎好的蛋之外,还有新鲜的豆腐、莴笋和用盐水煮的花生。
她后面还有两个年轻的姑娘,端着跟她相同的东西,一样一样把那些小菜放在了他们一行人所坐的桌子上。
石群凝视着姜希夷,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孟星魂这个人,但我劝你最好现在立刻就将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忘记,将孟星魂这个人忘记。”
姜希夷笑了笑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我忘记你叫石群,也要我忘记曾经遇见过你?”
石群道:“没错,你既然知道,那么就应该晓得要怎么做。”
姜希夷道:“一个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我也不例外。”
石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忘不掉?”
姜希夷道:“如果我忘不掉,你又要怎么办?”
石群瞳孔一缩,道:“你忘不掉,我只有想办法杀了你,如果杀不了你,我就只能死。”
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看得出来,他性格坚强如铁,只要下定决心,就永无更改。
姜希夷道:“我不会杀你。”
石群道:“我武功虽然不如你,但是却一定要杀了你。”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箫已经抬起,姜希夷身子往后一缩,脚下一点,人以凌空掠起,只见她衣袖飞舞,有如一缕白烟聚了又散,眨眼间她人又落了下来,坐回了凳子上,右手一扬,袖子一抖,听得“笃笃笃”一连急响,十几点寒星如暴雨一般打在石群前方桌板上。
石群立刻反手拿起那一根箫,他是用握剑的姿势在握那根箫,漆黑的箫朝着姜希夷闪电般的劈下,直取她足下。
姜希夷看似随意将腿一动,箫在她腿旁斜斜地冲了过去。
石群见一招不成,再出一招,抬手刺向姜希夷胸口,迅猛无比,在空中只能见到一条横于姜希夷和石群之间的黑色带子。
但姜希夷还是稳稳扣住了石群的手腕,就在他的箫离她还有三寸的时候。
石群手指轻弹,触发了箫上机关,如此近的距离,没有人躲得过他发射出的暗器。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姜希夷似乎已经看透了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无论他下一手要做什么,都发现她早有准备,所有的意外在她看来都是意料之中。
姜希夷扣着石群右手的手向上一抬,笃笃几声,十几根闪着蓝光的银针已经全部打入屋顶横梁上,全部没入其中,被阳光一照,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针尾发出的光芒。
街上其他地方盯着他们看的人,眼睛都已经发直了,因为他们也是习武之人,所以他们才能知道,姜希夷潇洒如意举重若轻避过了石群的猛袭究竟有多难做到。
姜希夷不等石群继续发难,右手轻抚桌面,登时腾起,凌空后翻,眨眼间稳稳落在了街边的马背上。
她说道:“你右肩和背上有伤,你如果想杀我,不如等到伤好了之后再来,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跟其他人说起你们的事情。”
天枢等十三人也已经翻身上马,他们不等石群回答,将缰绳一紧,群马嘶鸣后,奔向长街的尽头。
他们要去哪里?
乳白色的雾,渐渐在山林间、泉水上升起,又慢慢一缕缕随风飘散,飘散到远方。
一片广大的锦绣园林渐渐变得清晰,这里灯火辉煌,彻夜不熄,叫人分不清楚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的人都过着一样的生活。
来这里的人,有许多是家财万贯的富商,也有声名显赫的武林豪杰。
在这里你可以提出许多荒唐的要求,无论要什么,你都不会失望。
在这里,你不但可以买得到最醇的酒,最好的女人,还可以买到连自己都认为无法实现的梦想。
只要你足够慷慨,在这里甚至可以买到别人的命。
这里绝对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也绝对没有不用钱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到这里来,就得准备花钱。
没人能例外。
因为这里是快活林。
阳光已经升起,庭院美丽如画,百里之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美丽的庭院,就算是林中的树叶已经开始凋落,也绝不能给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带来一点衰败的景象。
各种不同的人,从各种不同的地方到这里来,就像是苍蝇见到了肉上的血,他们就算在这里花光了最后一个铜板,也绝不会觉得冤枉。
园中小桥旁的屋子里,正有几个人走了出来,他们的手揽着身旁少女的腰,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讨论着方才的战局。
他们说的并不是白刃相见的生死搏斗,而是一场通宵达旦的赌局。有时候,后者总是比前者更刺激,更令人疲惫。
忽然,他们的讨论全部都停了下来,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那架连接快活林和外面的小桥。桥上来了一行人,他们把马系在了桥那头的树林边上。
白衣白马。
人是皓白如雪的人,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引人注目。马是一根杂毛都没有的极品白马。
他们穿的衣服都很简单,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配饰,但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该不该来这里,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不需要用华丽的衣服,富贵的配饰来显示他们的身份了。
这一行人究竟是谁?
他们就是姜希夷一行人。
姜希夷目不斜视,朝着最大的一座屋子走了过去,即使是白天,但是从窗户中还能看见黄色的灯火,那里面还点着灯。
屋子里面还有十几个人正在掷骰子,骰子敲击发出的声音脆如银铃。
这里面的灯都是银的,嵌在壁上,柔和的灯光照在桌上精致的瓷器上,照在那紫檀木上铺着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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