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淡笑道:“迷路倒还不会,只是我在林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你们身影,所以又回了林中去寻,半路上想到你们也不会如此慢,便又出来了,这才遇见。”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你大可不必去寻我们,即使林中还有人,我们也能对付。”
楚留香笑了笑,摸了摸鼻子,没有回话。
一行人到了薛家庄门口十尺之内便都下马步行至门口,候了一小会儿后,一家丁奔了出来,对众人抱拳躬身道:“不知哪位是太玄庄主姜希夷?”
姜希夷缓缓道:“我就是。”
那家丁看向姜希夷面上压不住的惊讶,脱口而出道:“呀!太玄庄主居然如此年轻?”
姜希夷听到话后轻轻皱眉,十分不解,她不该如此年纪,难道非得七老八十吗。
家丁见到姜希夷皱眉,还以为她是不悦了,便将身子压了压,道:“小人说错话了,还望多多包涵,我家主人有请,请诸位随我进来吧。”
这家丁话刚说完,便有其他的家丁上前来,接过了众人手中的缰绳,队中一长身玉立男子的马上搁着一黑色物件,横放在马背上,远远看去似乎一个麻袋,他将缰绳交给家丁后,就直接从马背上将这个物件扛在了肩头,看起来就如同扛了一袋棉花一样轻松。
而离他近的家丁细细看去就发现了,这是一个人。
接着,不止他发现了,其他几个家丁都发现了,这是一个人。
那位出门迎他们的人,问道:“敢问姜庄主,这位朋友肩上扛着的,是何人?”
姜希夷冷冷道:“这是薛衣人的事,我自会同他说,你们无需关心。”
那家丁缓缓道:“可姜庄主,你若不告诉我们,这人是谁,我们也不好放你进去,你也见不到我家主人。”
姜希夷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问道:“薛衣人都说了,许我进去,可你偏偏将我拦在门外,这薛家庄是要听薛衣人的,还是要听你的?”
这一句话直戳人心,那家丁面上本云淡风轻,姜希夷看他一眼,他便觉得如同雪化之日一般冷,此话一出,他手臂不自觉的打着抖,退到一旁,急道:“不敢不敢,还请姜庄主入内。”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朋友了。”
话罢,十四人在他人带领下,走入了薛家庄。
薛衣人并没有迎出来,那人将一行人带到了后园之中,脚才踏入园中,姜希夷一眼就看到园中一老人坐于树下,他面容清癯,布鞋白袜,身上一件蓝布长衫,一双眼睛炯炯有光,叫人不敢逼视。
薛衣人自然是听见了脚步声,不过他只听见了一人的脚步声,这一人便是带路的家丁,不过仅有这一人脚步声便足以让薛衣人判断,来客已到。
看到拜帖时,薛衣人平静了许久的内心泛起了一丝激动,他如此年纪之人,谁会不知道昆仑剑仙姜希夷,可他从未见过太玄庄庄主本人,而后江湖中不乏剑客上山拜山求赐教,可从未找到过鸿蒙峰的身影,太玄庄便成为了江湖之中的一个谜题。
前些时候,他也曾听说过太玄庄重出江湖,姜希夷一路南下的消息,可他此时已不再是冲动的少年,若是过去,他必然提剑去半路寻人了。
没想到,这太玄庄庄主的目的地,却是薛家庄。
薛衣人缓缓道:“你来了。”
这声音低沉,其中又隐隐有威,一听就知道,此人身居高位,惯于发号施令。
姜希夷道:“我来了。”
听到这声音,薛衣人吃了一惊,即使这么多年他养气功夫登峰造极,可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他所见是一片白衣,为首是一名女子。
确实如同当年江湖上所言。
可这女子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不敢相信,薛衣人问道:“阁下便是太玄庄庄主姜希夷?”
姜希夷见薛衣人回过头瞧她,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就是。”
薛衣人见她双眼之中有一道寒芒,似是冬日积雪之光,旁人一看不自觉手抖胆寒,而她人身上带着森寒剑气,他更感觉到了一丝剑客的气息,此刻他不得不相信,这人就是姜希夷。
薛衣人道:“不知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姜希夷道:“有两件事情。”
薛衣人道:“不知是哪两件事情。”
“玉衡,将人放下。”姜希夷先侧了侧头,对那扛着人的男子道,再转头看向薛衣人“我在到薛家庄路上,经过了一片树林,在树林之中遇见了一个人。”
薛衣人看也不看那个被玉衡放下的人,道:“是什么样的人?”
姜希夷道:“是一个要杀我的人。”
薛衣人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姜希夷道:“剑。”
薛衣人道:“一个用剑的人想杀你,那此人一定不知你到底是谁。”
姜希夷道:“他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却知道他是谁。”
薛衣人道:“他是谁?”
姜希夷道:“不仅我知道他是谁,可能连你也知道他是谁,因为他说他的哥哥是薛衣人。”
玉衡此时将薛笑人遮住脸的头发都收到脑后,露出了薛笑人的脸,此刻他脸上带着五分恶毒五分惊慌,下意识便想装傻子说话,可他被点住了哑穴,口不能言。
薛衣人看到了那人的脸的时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薛笑人的方向走了两步,道:“我确实认识他,他是舍弟薛笑人,可是他……”
姜希夷道:“你是不是想说,他是一个傻子?可他想杀我的时候,却清醒的很聪明的很,我还带来了一个证人,他看到了所有的经过。”
楚留香往前一步,对薛衣人抱拳道:“在下楚留香,久闻前辈大名。”
薛衣人道:“原来是楚香帅,江湖上说,楚留香从不说假话,不知可否是真的?”
楚留香道:“我只说我自己看见的。”
薛衣人点了点头,看向姜希夷,道:“你是想要我杀了他?”
姜希夷道:“你要杀他还是不杀他都是你的事,我只是将他带过来了而已。”
薛衣人道:“好,想必这就是第一件事了。”
姜希夷道:“不错。”
薛衣人道:“不知第二件事是何事?”
姜希夷道:“第二件事是,我想要一件东西。”
薛衣人道:“什么东西?”
姜希夷道:“你的剑,你用来杀人的剑,那柄同你一起走江湖的剑。”
薛衣人面色一沉,神色一寒。
剑对于一个剑客来说,甚至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拿走他的剑甚至比拿走他的命还难,更不消说薛衣人这样的剑客,他的剑已经比他自己还要重要了,要拿走他的剑,只能先拿走他的命。
薛衣人沉吟道:“你也是剑客,你可知剑对于剑客而言是何意义?”
姜希夷道:“我知道。”
薛衣人道:“你是因为我二弟袭击你,你想要我的命吗?”
姜希夷道:“我不想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用?”
薛衣人道:“那你想要什么?”
姜希夷道:“我说了,我只想要你的剑。”
薛衣人并不回话,他看向姜希夷,目光如刀,忽然周身剑气起,此时还未入寒冬,却和寒冬时节一般冷。
姜希夷也不说话,接住了薛衣人的视线,她眼光似剑,楚留香只觉得前一刻还是寒冬,这一刻却已到了寒冬时的昆仑。
两人对视一刻后,薛衣人首先垂眸道:“我的剑不可能就这么给你。”
姜希夷道:“这是自然,我俩比试一场便可,若我胜,我也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剑;若你胜,我便死在你的剑下。”
薛衣人蓦地抬头,看向姜希夷后,点了点头,道:“好。”
第11章 玖()
既然要比试,自然不会在这薛家庄后园中。
薛衣人先换了一身衣裳,他身上不再是那一身蓝布长衫,而是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身后背着一柄乌鞘长剑,他选择如此背剑的原因也是十分简单,姜希夷连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他这么背剑只是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剑拔出。
姜希夷一行人跟着薛衣人慢慢走出了薛家庄的庄院,又回到了林中。
这一路上,薛衣人完全变了。
先前他着蓝布长衫时,如同一风度优雅而又从容的老人,又似一不求闻达的智者,更像一个厌倦红尘而退隐林下的名士,那时他虽然神情令人觉得冷厉,可却绝对不会令人不安。
方才在他换衣服背上剑前,楚留香只觉得,和他并肩而行时,没有觉得丝毫不安,他身边的薛衣人似乎就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
此刻,剑还未出鞘,剑气却已出鞘。
楚留香隐隐觉得有种逼人的剑气散了出来,刺骨生寒,然而这剑气却并不是“剑”发出来的,而是人发出来的。
这剑气,是薛衣人本身发出来的。
姜希夷认真看向薛衣人,点了点头,心中想道:这天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姜希夷感受到了两人同为剑客之间的共鸣。
他此刻已经不再是一个和人闲话谈天的老人了,当他背起这柄剑,穿上这身白衣,他又变回了那位昔日叱咤江湖,快意恩仇的“血衣人”。
姜希夷摸了摸腰间,她觉得,她腰间的那一柄软剑此刻在震颤着。
这种震颤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而是兴奋,这柄剑在为自己即将交手的对手感到满意,它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出鞘。
姜希夷也如同这柄剑一般,对自己即将要交手的对手极为满意,站在她身侧的楚留香,一路都看着她面上带着一丝笑容,这面上的笑意直达眼底,融化了她一脸冰霜寒气。
现下,众人已到林中,风卷起了满地的落叶,薛衣人直直的站立在这漫天飞舞的黄叶之中,如同标枪一般。
他身上的雪白衣裳,此刻显得更是醒目。
此刻他眼中带着一股可怕的剑气,他的剑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抑或是,他就是剑,剑就是他,他同他的剑已然成为一体。
姜希夷同薛衣人分立两边,薛衣人将那柄乌鲨皮鞘,紫铜吞口的剑缓缓拔出。
剑很长,比江湖上常见的剑要长三到四寸,没有剑穗,也没有任何装饰,只因他的剑不是为了好看,而只为了杀人。
铁青色的剑,发着青光,在场所有人都已感受到剑上发出的寒意。
剑光射出之时,薛衣人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冷冷地凝注着姜希夷。
姜希夷在薛衣人对面,也一身白衣,风微微吹动着她的衣袖和长发,若不是她周身叫人无法忽视的森寒剑意,她实在是不像一个来一搏生死的人。
姜希夷先是垂眸凝视着薛衣人那柄剑,后抬眼看了看薛衣人的眼睛,道:“好剑。”
薛衣人道:“当然。”
姜希夷点了点头,不再动作。
薛衣人道:“你的剑在何处?”
姜希夷道:“在鞘中,也在心中。”
薛衣人手中一紧,道:“取出你的兵刃吧。”
姜希夷道:“该出的时候,自然会出,还请动手。”
薛衣人纵声而笑,笑声一发即止,厉声道:“好,还请接招!”
薛衣人话音还未落地,身法就已展开,他的剑光如同闪电一般亮起,出手如同雷轰电击锐不可当,眨眼间,便向着姜希夷周身连环刺出七剑,封住了她所有的动作,无论她身形如何变换,都躲不开一剑。
可姜希夷没有躲,她选择迎上这七剑!
忽然间,‘锵’的一声,似龙吟响起,而后森寒剑气冲霄而出,一阵狂风吹过,姜希夷剑已出,一点寒芒闪现,化作一道寒光,斩断空中枯叶,只听得七声兵器相接之音,她直将薛衣人七剑统统挥开!
薛衣人剑法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剑光绵密,七剑不成,又刺出六剑,丝毫不会给人一瞬喘息的机会。
姜希夷双眼凝视着这六道剑光,她掌中剑随着她的眼光,慢慢地,稳稳地,却又干净利落地向薛衣人递出。
她的剑锋直指薛衣人,却又穿过薛衣人。
接着,所有人便看到,六道剑光顷刻之间全部消失,如同被全部吞噬了一般。
姜希夷足下一点,踏叶腾空,而后翻身向下挥剑,剑气似月光般倾泻而出。
薛衣人立刻重重在原地踏上一步之后,也飞身而起,他脚下原地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同时在脚印之上横刻着一道深深的剑痕,剑痕却比脚印还深。
风未停,剑不休。
薛衣人手中剑直指姜希夷。
姜希夷手中紧握着剑,眉间轻皱,深深呼气又缓缓吐出,在空中一路倒退着,背脊快要靠上背后一棵树。
薛衣人见状,心下一喜,剑一挥,再是一刺。
冰冷的剑锋带起的破空之声,就响在姜希夷的耳边,姜希夷心中一动,动作更快,一个凌空翻身便避过了这一剑,人飘至薛衣人身后。
薛衣人一剑刺空,但却收住,在树干上踏了两下后,便也翻过身来。
在薛衣人翻身之时,他掌中剑向姜希夷全力刺出一剑,这一剑带有雷霆之势,虽然只有一剑却比先前几剑更快更急,更要人命,似是不染上姜希夷的血就决不罢休一般。
姜希夷见薛衣人此招,凭空刺出一剑,剑气如龙吟虎啸般破空而出,张着爪子朝薛衣人扑去。
楚留香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看清,这两人如何出手,只听得‘叮叮’几声响,空中有如火星四溅一般后,一柄剑从空中落下,插入地下直至没柄。
而后,薛衣人从空中落地,仅一瞬,他似乎苍老了十岁一般,还是那一身白衣,还是那个人,可他的背却不像先前那般直直挺立着,他的眼睛也不像先前那样令人不敢逼视。
姜希夷在他之后落地,她的剑还在手中,那一柄剑光寒过月光,却比月光更亮的剑,还在她的手中。
风渐息。
薛衣人长叹一口气后,慢慢转过身,凝视着姜希夷和她的剑看了许久,开口一字一字道:“我输了。”
薛衣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说出这句话,他三个字一开始似有千斤重,而后又随风散去一般,这三个许多人一生宁愿死都绝不出口的字,还是被他说了出来。
但他说出这一句话,实乃发自于心。
薛衣人和姜希夷两人在空中最后一击之时,薛衣人拼尽全力刺出一剑,希望直取姜希夷性命,却门户大开毫无遮挡。
姜希夷只要将剑直入直出,一剑刺中薛衣人胸膛,便可取了他性命,可她没有这么做。
她选择冒险将薛衣人长剑击飞,不去伤及他性命。
薛衣人败的心服口服,可痛失佩剑又让他不能不挂怀。
姜希夷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道:“你很好,你的剑也很好。”
薛衣人长叹道:“可我还是输了。”
姜希夷道:“那是因为我更强。”
薛衣人没想到姜希夷会是如此回话,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后又笑道:“你说的对,你更强,在下的剑便归于姜庄主了。”
薛衣人点了点头后,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林子。
而此刻,楚留香细细一看发觉姜希夷那柄森寒软剑之上明晃晃的挂着一道醒目至极的血。
这道血迹一直蔓延到剑尖,滴到了地上,顺着剑往上看,楚留香才发觉,姜希夷右手白衣袖口隐隐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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