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多数事,阿飞看得比别人透彻,也比别人清楚,他的感觉总是非常敏锐,这是他多年来一人在关外,同兽群为伍时得到的宝贵经验,并且这经验伴随他至今。
李寻欢点了点头,他看人一向不差,自然也看出了这两人看似是简单的食客,不过身份必然不凡。
那大辫子姑娘眼波流转,视线刚好跟李寻欢看来的视线相对,她低头一笑后,对那蓝衫老人笑道:“爷爷,这边有两个在喝酒的人,不如你说一段书,我们也好赚几个酒钱。”
老头子喝了一杯酒,再吃了一口菜,拿起烟管,眯着眼睛抽了口旱烟,极为享受的模样,终于开口道:“你可听说过姜希夷这个名字?”
阿飞和李寻欢听到“姜希夷”三个字,抬起头来,对视一眼后,又低下头,各自喝酒吃菜。
辫子姑娘道:“爷爷,你忘了,这个人你说过了吗?”
老头子道:“没错,不过今日我们要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辫子姑娘笑着好奇道:“莫非这位剑仙又有比试了?”
老头子“呼”的一声将烟喷了出去,道:“正是,自从她跟胡不归秀野桥一战后,上官金虹又与她相约在虎丘剑池一战。”
阿飞和李寻欢两人心中疑云渐生。
上官金虹和姜希夷约战?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他们相约在虎丘剑池?这一点恐怕除开他们两人,就只有荆无命才能知道。
可直觉告诉他们,那爷孙俩确确实实说得都是真的。
他们看起来依旧在喝酒,不过耳朵却仔细听着那对爷孙的对话。
接着,辫子姑娘道:“可是,她同胡不归一战不是取消了吗?莫非两人又有一战?”
老头子道:“她此次下山,为的就是胡不归的剑,那比试并不是取消,而是延期了,就在冬至那天,依然是在秀野桥。”
在喝酒的两人暗暗点头,他们说的是真的,可奇怪的是,冬至一战明明知道的人极少,可为何他们会知道?
辫子姑娘继续道:“听说,姜希夷的剑如风似电,成名至今最差战绩不过也是平局,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或者是假的?”
老头子淡淡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问问松江府薛衣人、嵩阳铁剑郭嵩阳、和银戟温侯吕凤先。”
辫子姑娘道:“可这些人不是退隐的退隐,渺无踪迹的渺无踪迹吗?”
老头子道:“但他们都输给过同一个人,就是剑仙姜希夷。”
辫子姑娘道:“莫非上官金虹与她约战,也是因为慕其大名,想见一见她?”
这姑娘话说的天真极了,但阿飞和李寻欢都没有笑,因为他们在等老头子的回答。
老头子回道:“不错,上官金虹找上姜希夷就是因为她名气大,因为她是剑仙,更是天下第一剑。”
接着老头子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她这样的天纵奇才,此次也是在劫难逃了。”
辫子姑娘愕然道:“为何?她打败了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为何此次在劫难逃?”
老头子道:“只因为此次与她约战的人是上官金虹,那么此次她注定要以一敌二。”
辫子姑娘疑惑道:“以一敌二?”
老头子道:“你可知道荆无命是谁?”
辫子姑娘反问道:“他是谁?”
老头子道:“他就是上官金虹手下的第一号打手,虽然出道不过一年多,但却是武林中年轻一代的高手中,最厉害的两人。”
辫子姑娘道:“两人?那还有一人是谁?”
老头子道:“就是飞剑客阿飞,他们两人用的都是剑,出手也一样,又狠、又准,又快!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一样最可怕的东西!”
阿飞喝酒的手一顿,突然他再也假装不下去了。
辫子姑娘还在问道:“什么东西?”
老头子道:“那就是这人不要命,不怕死,他只要和人交上手,就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要了,所以他才自称荆无命。”
辫子姑娘叹了一口气,道:“莫非此次姜希夷绝无生还可能?”
老头子道:“在这两人夹攻之下,绝无一人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不过却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救她。”
辫子姑娘撒娇道:“什么办法?爷爷,你快说啊。”
老头子缓缓道:“就是找一个实力强劲的人,为她掠阵。”
辫子姑娘道:“可谁又能为她掠阵?”
老头子道:“这,恐怕我也不知道了,红儿,这天看来要变了,我们还是早些走吧……”
话刚说完,这爷孙俩如何进来的时候一样,相持着离去,似乎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段话。
阿飞握着酒杯一动不动。
李寻欢在等他开口。
阿飞忽道:“虎丘在哪里?”
李寻欢道:“你要为她掠阵,对付荆无命?”
阿飞道:“是。”
李寻欢道:“你知道她有十三个实力不凡的家人吗?”
阿飞道:“我知道。”
李寻欢继续道:“你知道她的家人出手,对付荆无命绝不在话下吗?”
阿飞道:“这我也知道。”
李寻欢道:“但你依然要去。”
阿飞道:“不错,但我依然要去。”
李寻欢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阿飞道:“因为这世上唯一有资格为她掠阵助威的人,只有我。”
李寻欢疑惑道:“为何?”
阿飞看着李寻欢,一字一字道:“因为我的剑,就是她教的。”
这次李寻欢真正的大吃了一惊,他看着阿飞半晌无语。
阿飞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坚定。
李寻欢露出了一丝微笑:“虎丘在姑苏,你若今日日夜兼程赶去,还能在下个月初一前赶到,这一战之后,记得将她带回来,她还欠着一顿酒。”
阿飞也笑了笑,道:“当然。”
李寻欢道:“不过,在去之前,你还差了一柄剑,一柄阿飞的剑。”
第89章 贰拾叁()
海碧山,也名虎丘,在姑苏阊门外。这座山并不高,但却充满了一些美丽的传说和神话,自古以来,就是才子骚人的必游之地。
姜希夷他们一路到了姑苏,并没有在城外绕过去,而是穿城而过。
姑苏以美丽闻名,被姑苏的风吹着,任何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一种温柔之意,清洁的街道上,站着几个美丽的少女,长长的辫子随风摇动,不经意间展露的温柔一笑,都在诉说着这个城市的温柔。
江南的姑娘是不是都这样温柔如水?
姜希夷不知道,不过一瞬间,她想起了阿碧,那个一身碧色衣衫,皓腕凝霜雪,在太湖上撑着一叶小舟,用吴侬软语唱着小调的小丫头。
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一样在太湖上快活地泛舟采莲。
突然,雨从天上倾泻下来,一粒一粒撞在了青石路上,又化作了无数的水珠,溅在更远的地方,路就这样被一滴滴的雨打湿了,没有一寸能够躲避的开。
这雨来的似乎没有一丝预兆,姜希夷他们就在这路上慢慢走着,马就在他们身边,马蹄的走动溅起了积在不平的地方的水,奇怪的是,他们鞋面上居然没有一点变脏的痕迹。
他们没有一人撑伞,任由雨水一点点淋湿了他们,落在他们的脸上,也没人抬手去擦掉。
不知名的朦胧薄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掩盖了雨水落下的痕迹,也给姑苏城平添了一丝美感。
城外七里,才是虎丘山。
但一出城门,便可遥遥望见那像一只猛虎盘踞在那里的山势,生机勃勃,头尾岸然。
他们牵着马徒步穿过姑苏城,这时又各自回到了马背上。
待得入了虎丘山门后,再行得几程,凄凉的山风自他们身后吹来。
这风稍稍吹乱了姜希夷的发髻,令她发间那一根白玉簪被发丝遮得若隐若现,她飞舞的衣袖,令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将要乘风而去一般。
快到剑池时,众人翻身下马,只见四面林木森森,木叶萧萧。
一道木桥如彩虹般横卧在池上,池水青绿而冷冽,上面浮着片片落叶,底下还沉着一柄剑,姜希夷认识那柄剑。
她可能记不住每个跟她比试过的人,但是她能记住每一柄剑。
那是帅一帆的剑。
姜希夷站立在池边,便觉得一股清寒之风扑面而来,这青碧平静的池水中,竟像是隐藏着阵阵杀气,闭上双眼,还能听到有剑鸣之声,她腰间软剑似乎是找到了同伴一般,轻轻颤抖着,迫不及待想要出鞘。
她侧头问道:“远处白云聚散,风中还有钟声缥缈,极为祥和,为何这池水中,居然会隐隐有杀气?”
天枢道:“相传吴王的坟墓就在这剑池下,他死时以三十柄名剑殉葬,所以这里才叫做剑池。”
姜希夷轻轻点头,道:“想必这传说是真的。”
雨一直在下,从傍晚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晚间越来越大。
姜希夷众人分别坐在树下,剑池边上,一堆乱石随意堆砌,远远看去,竟然有些像一座坟墓。
夜幕的雨中,一人走来,那人没有穿蓑衣,没有戴斗笠,更没有打伞,身上只穿着一剑单薄的衣服,头发也很乱。
雨水沿着他的脸,流到了脖子里,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笔直,就像他这个人是铁打的一般。
来人继续往前走,姜希夷早已看清楚他的脸,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大,嘴唇很薄,抿成了一条线,鼻子更是挺直。
他整个人看来就如同那柄插在他腰带上的剑一般。
一并没有鞘的剑!
来的人是阿飞!
他日夜兼程,终于从保定赶到了姑苏。
阿飞瞧着姜希夷,没有开口说话,姜希夷看到,他的眼睛明亮、锐利,如剑锋一般光芒四射,令人错不开眼,却又不敢逼视。
姜希夷道:“你来了。”
阿飞道:“不错,我来了。”
姜希夷道:“你不必来。”
阿飞道:“但我必须来。”
姜希夷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是你。”
姜希夷道:“因为是我?”
阿飞道:“不错,正是因为是你,我才必须要来,我才非来不可,而且只有我才能来!”
阿飞的目光突然跟姜希夷的目光相接,宛如两柄削铁如泥,光芒四射的绝世好剑在互相斗力。
突然,远处又出现了两盏灯笼,相隔约莫三丈,提着灯笼的是两个人。
他们的身材都很高,都穿着金黄色的衣衫,前面一人的衫角很长,几乎已经覆盖到脚面,但走起路来,长衫却纹丝不动。
后面一人衫角很短,只能掩及膝盖。
前面一人赤手空拳,并没有带什么兵器。
后面一人腰带上却插着一柄剑。
李寻欢发现,后面那人插剑的法子,跟阿飞差不多,只不过阿飞是将剑插在腰带中央,剑柄向右。这人却是将剑插在腰带右边,剑柄向左。
莫非他惯用手居然是左手?
姜希夷好奇地再看了他一眼。
天下剑客大多都是右手剑,但最难对付的却是左手剑客,因为他们剑法剑招必定多和别人相反,必定更加诡秘。
不仅如此,姜希夷还注意到另一件事。
这两人走得很慢,步子很大,看来和平常人走路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平常两个人走路,步伐必然是相同的。
但这两人走路却很特别,后面的那人每一步踏下,恰巧在前面一人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间。
这条腿看来就好像长在一个人身上似得。
前面一人踏下第一步,后面一人踏下第二步,前面一人踏下第三步,后面一人踏下第四步,从来也没有走错一步。
姜希夷觉得,这两人有些可怕。
他们走路时的步伐配合得如此奇妙,显而易见两人心神间已经有着一种无法解释的奇异默契。
他们平常走路时,已经在训练着这种奇异的配合,两人若是联手对敌,招式与招式之间一定配合得更神奇。
姜希夷想到此处,心中一惊,因为他们要对付的人,正是她自己。
单只上官金虹一人,已经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若再加上一个与他配合出神入化的荆无命,恐怕绝无一人能从他们两人夹击之下逃走。
姜希夷居然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何办法能完完全全将这两人的配合攻破。
姜希夷也知道,这样的人只要出手,绝不可能如她一般点到为止。
他们和他们的对手,往往都在等待着一个结局——生或者死。
现在看来,往往是他们生,他人死。
山间寂寂,天地无声,无悲喜,无得失,无动静。可是姜希夷知道,这期间恐怕能有生死。
一阵寒风悄然而至,带起了一阵风声,由远及近,似乎从遥远的雪山上吹来的。
上官金虹显然也感受到了这阵寒风,因为就在风起时,他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木立在路中,良久,终于缓缓迈出脚步,走到姜希夷面前,荆无命依旧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果然就像一个影子一样。
上官金虹的目光跟她的目光终于相遇,一串无形无声的火花被激起。
阿飞和荆无命虽然没有看到,但心中却能感觉得到。
上官金虹一字一字问道:“姜希夷?”
姜希夷紧紧看着他,道:“上官金虹?”
她非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反问。
上官金虹也没有回答她,因为他知道她就是姜希夷,他也知道她定然晓得他就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凝注着姜希夷,缓缓道:“姜希夷果然是姜希夷。”
姜希夷道:“上官金虹何尝不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不再看姜希夷的眼睛,而是看向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漂亮也很白,白的几乎透明,手指纤长,指甲修的很干净很整齐,没有一丝装饰和点缀,素净得就像她这个人。
这只手看起来,并不像一只握剑的手,无论是拿笔、还是绣花都比握剑合适得很,但就是这一只手握着剑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因为手的主人,赢过许多次,却没人说过她败过。
在上官金虹打量着姜希夷的时候,荆无命也在打量着阿飞和他的剑。
阿飞也在看着荆无命,准确来说,他看的是荆无命的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同的两柄剑!
这两柄剑都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名匠所铸。
都锋利无比,却又太薄太脆,极容易折断。
两人的目光一落在对方剑上的时候,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但阿飞和荆无命完全不同。
阿飞的目光就像火焰,燃烧起来时就算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烧毁也在所不惜。
而荆无命似乎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一堆死灰。
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极奇的风声,开始时宛如远处的蚊鸣,忽然间就变成了近处的风啸,忽然间又变成了天怒震怒下的海啸!
鬼哭神嚎,天地变色,人神皆惊。
狂风似乎缠住了所有人的手脚,凄厉的风声灌入人的耳朵,叫人头痛欲裂,雨水在这时化作了海水,几乎要将人淹没。
一瞬间,在这声音中,似乎又加入了一阵嗡嗡鸣叫声。
是剑鸣!
剑池下被埋葬被沉没的三十一柄剑沉睡了千年,此刻仿佛全部醒来了。
它们似乎是被同伴唤醒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