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着比试,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姜希夷道:“人就是人,冰就是冰,人怎么会是冰做的?”
胡不归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死板?”
姜希夷皱眉道:“我并不是小姑娘。”
胡不归笑道:“也是,论江湖资历,你还是我的前辈!既然如此,想必一场比试之后,前辈必然是不会介意请后生品尝品尝这秀野桥下的四鳃鲈鱼,再狂饮三百杯的吧?”
姜希夷道:“有何不可?”
胡不归大笑道:“好!”
接着他握紧了手中竹剑的剑柄,姜希夷将剑柄握得更紧了,她几乎马上就要将剑□□。
风变得更急,黄叶簌簌落下,并未全枯的树木,却被两人的剑气将枝头树叶全部催落。
天地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这两人的剑,虽然都还未出手,但这氛围,足以令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姜希夷和胡不归旋了旋手腕,屏住了呼吸,突然一起出剑了!
两股剑气分别自两人剑尖激荡而出,空中传来砰砰之声,他们的剑还未对上,但剑气依然相碰!
寒光闪动,在这漆黑的夜晚,姜希夷的剑芒有如启明星一般耀眼,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胡不归的竹剑却与之相反,他的剑似乎融入了这黑夜之中,充满了生命力的竹剑,此刻没有剑光,没有剑芒,但任何人却都不敢忽视!
这两人的剑比龙虎更可怕!
胡不归在数尺之外,看着姜希夷手上泛着苍白剑光的软剑,就感受到了一阵森森寒意,可这寒意究竟是自剑上发出,还是人身上发出的?胡不归不知道。
姜希夷的感受却与胡不归不同,姜希夷的剑似乎能扼杀一切,如无情的狂风。胡不归的剑也像风,不过却是自由自在,穿梭在天地间的春夏时节的风,明明是剑,却能够令人感受到生机,就像是风吹动的枝桠一样,自然自在。
胡不归忽道:“好剑,你的剑是真正的利器。”
姜希夷道:“你的剑也不输。”
胡不归笑了笑,身形展动,如离弦的箭一般忽然自桥上纵身而起,手中的剑看似随意挥舞,似有似无,无迹可寻,让人摸不清他的剑路和招式。
姜希夷手中软剑直来直往,又变化多端,她的手腕一抖,便立刻化作另外一招,旁人只见其剑光绵密,宛如一片光幕,绝对看不见丝毫空隙,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无懈可击。
剑锋几次擦过了胡不归的生词,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冷若冰雪的气息,但他的眼睛却连眨都没眨,甚至他脸上依然还带着笑容。
姜希夷没有化作守招,胡不归也没有。
当姜希夷第八十八剑出手时,两剑相接!
胡不归的剑原本是一柄竹剑,可此刻却犹如钢铁一般坚硬,姜希夷那柄利器,却不能将其斩断。
两人手腕各自一震。
又有风吹过,姜希夷剑尖再次挑起!
她的剑式起时,便是狂风起时!
胡不归终于没有笑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凌厉剑气,手心甚至不由自主的沁出了冷汗。
她的剑气像风,却更像是活物,这股气到处流窜着,无孔不入,他甚至觉得这剑气已经窜入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肌肤之中。
他整个人仿佛已赤|裸|裸的被这股剑气包围,难以突围,霎时间,他已落入了下风,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出手。
剑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魂魄。
姜希夷剑尖微抬,非攻非守,令人无法揣测她下一路的变化。
突然,姜希夷平静无波的双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她剑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接着一道苍白剑光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空中,接着匹练一般自上往下斩下。
这一斩,斩断了胡不归所有的去路。
剑尖破风,势不可挡。
这一剑竟然直接斩在了胡不归心中,就算他有法子能破了这一剑,怎奈心中觉得力不从心。
胡不归大啸一声,突然拔地而起,他要想法子突破出这一片剑气笼罩。
突然,遮住月亮的乌云,被风吹开。
云开,月现。
月光淡淡的照下来,照在了姜希夷的脸上、身上,更是照在了她的剑上。
此刻她看起来仿佛是从月中来的一般。
而胡不归只觉那在天地之间肆虐的剑气忽然气势一收,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究竟是和情况,便看到了剑光!那可怕的剑光!
这剑光不再令人眩目。
而是淡淡的,淡得就像月光,冷得也像月光。
她的剑,更快了。
一弹指间已经是六十刹那。
可这一剑光的出现,却不过一刹那间。
第86章 贰拾()
月色依旧,水波依旧,桥依旧,人也依旧。
月光冷如剑,剑光寒似月。
而风呢?
风也是冷的,却不是月那样安静温柔的冷。
即使再微弱的风,似乎又有一颗席卷一切肆虐天地的心,而月不一样,月光就像一层淡淡轻纱,笼住了一切,那么温柔温和。
但它们却又是相同的。
因为它们都能令人无处可躲。
矛盾又和谐的风和月,就这么完美融合在姜希夷的剑中,显得那么自然,似乎本该如此。
林下静谧,几乎可以听得见落叶在积雪中融化破裂的声音。
可无论是雪融的声音,还是叶碎的声音,没有人能够用耳朵去听,也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可胡不归在听。
他没有用他的耳朵去听。
胡不归听,用的是他的心。
但姜希夷却根本没有在听,但她却依然能知道。
她是在感受,用身体每一个部位在感受着鱼游、水动、叶落、风起,一切一切的,无论是动还是静,无论是死还是活,她通通都能感受到,她甚至还能清楚说出,那雪粒中晶莹的脉络是怎样的。
轻风伴月,林中枝头缓缓摇曳,此景看似写意美好,但没有人知道胡不归心中的紧张。
风带起了姜希夷白色的衣衫,在月光的照耀下,朦胧了一丝冷酷,平添了三分冷傲。
胡不归眼睛发直,满头冷汗,掌中的剑似乎也已经变得重逾千斤,他用尽了全力,才能让这柄轻巧的竹剑不落在地上。
身经百战的胡不归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现在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不是单单是一个人、一柄剑,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
因为姜希夷的人和剑已经凝成一体,剑为人魄,人为剑身,几乎无坚不摧,无懈可击。
人之所想,就是剑尖所指,她的剑已经懂了她的心,所以这剑才能快得出奇,快到胡不归即使想拦下,也毫无办法——
胡不归咬了咬牙,使出所有的力气,挥出一剑,这一剑依旧写意飘忽,可却暗藏变化,有如闪电,化作了一道飞虹,由上往下斩下。
只见一道白光忽然划过,又极快消失,几乎令人觉得刚刚那道光不过是一个错觉。
胡不归知道,那不是错觉,那是剑光。
剑光忽然消失,剑气未散,剑风寂绝,剑也骤然顿住。
剑尖指着胡不归的眉心。
姜希夷一剑直来直往,便破了胡不归暗藏变化有剑路难寻的招式。
因为她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令人反应不及,她就已经招式用老,停招顿剑了。
这一剑,就同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但又十分神秘。
胡不归和姜希夷就这么站着,没有人有动作,没有人说话,甚至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还未从刚刚的战斗中脱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胡不归大笑出声,道:“哈哈哈,是我输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胡不归。
姜希夷垂落剑尖,将剑归鞘,不言不语。
胡不归将竹剑插到姜希夷面前,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同你比剑,如果输了就要把剑给你,我没说错吧?”
姜希夷点了点头。
胡不归继续道:“我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就只有这一柄剑,我都将这柄剑给了你,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姜希夷道:“什么要求?”
胡不归道:“你放心,我的要求绝不令你为难,我方才说想要你请我品尝这四鳃鲈鱼再狂饮三百杯,现在我觉得我亏了,我要吃松江府上味道最好的四鳃鲈鱼,喝最烈的酒,狂醉一场。”
胡不归的要求看似简单,可松江府上最有名,味道最好的四鳃鲈鱼并不在任何一家酒楼饭铺中,而是由掷杯山庄的主人左二爷亲手烹调的鲈鱼脍,这一点江湖人都知道。
可江湖人还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鱼羹的,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季鹰先生张翰,还有一个就是盗帅楚留香。
而左二爷是个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但求长乐,自号“轻侯”,这种人看似是个好脾气的人,却往往最执着。
姜希夷跟左轻侯无亲无故,甚至连面都从未见过,却要吃人家亲手做的鱼,再不谙世事的人都晓得,这事究竟有多难。
如果胡不归是想要什么东西,姜希夷还不会如此犯难。
她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说的是掷杯山庄左二爷左轻侯亲手做的鲈鱼脍?”
胡不归笑嘻嘻道:“当然当然,正是正是,总听人说那左二爷做的四鳃鲈鱼妙绝天下,每次说的人口水直流,我这个听的人也是向往不已,多次到松江府却不得而入,可惜可惜!”
姜希夷问道:“为何不得而入?”
胡不归道:“掷杯山庄大厅中的食客都是风雅之人,我跟风雅两字一点关系都没有,跟疯倒是关系匪浅,既然都疯了,人家怎么会让我进大门?更何况,进了大门吃到的四鳃鲈鱼,也不是左二爷亲手做的。”
姜希夷沉声道:“可我也不是一个风雅之人。”
胡不归笑道:“无妨无妨,你看起来风雅,长得也风雅,那你就是一个风雅之人,江湖上看人不都是这么看的吗?”
姜希夷再道:“可我跟左二爷从未见过,他也必然不愿为我亲自下厨。”
突然一人笑道:“无妨无妨,你们若是想吃左二哥亲手做的四鳃鲈鱼,在我看来倒并非难事。”
那人笑声懒洋洋的,仿佛现在并不是冬至寒夜中,而是春日暖阳下,带着无限生机和生命力。
姜希夷和胡不归却丝毫没有惊讶,他们早就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只是那人又丝毫没有恶意,他们在秀野桥比试,这地方又不是他们专属之地,旁人若是想看,也不能赶人走。
不过姜希夷心中却还有稍稍的奇异的感觉,因为这个声音她是听过的。
这个人是故人,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故人。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树上掠下,身姿轻巧灵便,似烟似雾,一人踏月色而来。
待得他站定转身后,姜希夷才看清他的脸。
十余年来,这世间改变了太多,可他却似乎从未改变,风霜在他身上无法停留,时光也无法太久驻足。
胡不归看向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嘶了一声后,问道:“你是谁?”
那人微微低头,右手轻轻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楚留香。”
胡不归惊讶道:“莫非进来江湖中的人都这么年轻?而且还是成名越早越年轻?”
楚留香收了收笑容,道:“我本来也不老。”
胡不归笑嘻嘻道:“可江湖中未见得你面的人,都说你恐怕已经是个四十岁的清俊风流中年。”
姜希夷忽道:“那江湖中是怎么说我的?”
胡不归道:“这些话都是胡说,听了也没用,不过江湖上还有一句话,就那么刚巧让我听见了,他们说楚香帅跟剑仙姜希夷是好友。”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侧头看了一眼站在前方的姜希夷,他的视线刚刚落到姜希夷身上的时候,姜希夷便道:“我自觉他应当是我友人。”
话未说完,姜希夷回头看向楚留香,楚留香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胡不归笑道:“你们二人是不是好友,我也不感兴趣,不过我却是知道楚香帅是左二爷的好友。”
楚留香当然是左轻侯的好友,左轻侯多次夸耀过,他平生最得意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有楚留香这个朋友,他说宁可砍下自己的左手,也不愿失去楚留香这个朋友。
楚留香微笑道:“每年冬至前后几天,我总要到这里住几天,这个时候风一起,人就难免有鲈鱼之思。”
胡不归大笑道:“不错不错!”
楚留香道:“不过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正午时再在此处见面,不知胡大侠意下如何?”
胡不归道:“好,想来楚香帅是绝不会说假话的,天亮后我再来!”
话刚说完,胡不归纵身一跃拔地而起,踏上旁边枝头后,身影隐没在林间。
夜深,又是万籁俱寂。
不被乌云遮挡的月光,倾泻在地上。
天地间没有了其他的颜色,只有白。
姜希夷带着身后天枢众人牵着马,缓缓走着,再过几个时辰,就算是归巢的倦鸟都要再次出巢。
楚留香一言不发,不近不远跟在他们后面,他没有再躲藏。
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声,只有马蹄声在不停敲打着这深沉的夜色。
雪粒依然还在下着,冬日的雪夜,如果再配上一壶热酒,最是让人相思。
楚留香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到了在前头的那个女人身上,白如雪,静如岩,飘逸如风,美若仙子。
她像雪,像月,像冰,又像一枝梅花,一枝月下雪夜傲立枝头的白梅,艳若冰霜。
他们从秀野桥边离开后,就再没有说过话,楚留香没有问姜希夷,为何他多次再上昆仑,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踪迹;姜希夷也没有问楚留香,为何他会发现她在这里。
姜希夷似乎感受到了楚留香的视线,脚下一顿,转身看他,道:“雪还没有停。”
楚留香道:“对,雪还没有停。”
姜希夷道:“如果我说,我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楚留香道:“我记得当年你是不喝酒的。”
姜希夷道:“你怎么知道我从前不喝酒?”
楚留香道:“因为喝酒的人总想找个适合的酒伴,当然就分别得出。”
姜希夷道:“但我现在喝酒。”
楚留香笑道:“我知道。”
姜希夷道:“我现在不仅想喝酒,还想请你喝酒,你要不要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去,当然要去,有酒喝我为什么不去?更何况,还是你请我去,我就更要去。”
第87章 贰拾壹()
夜已深,四下静得很。
雪越下越大,风中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和平而宁静的。
雾气渐浓,像白云缥缈一般笼罩着大地,人行走于之间,就像行走在天上一样。
在长街的尽头,有个面摊子,这面摊从未休息过一天,路上在夜里赶路的旅人和夜游神们都能在这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一盏已经被烟火熏黄了的风灯,挑在一个竹棚下,照亮了一个不大的面摊,几张歪斜的桌椅。
无论大大小小的城镇里,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两个卖面的摊子,是通宵不休息的。即使秀野桥在松江府外,依然不能免俗,因为无论大小的城镇里,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