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捧起碗,吸溜了一口,说:“妈,疙瘩汤虽说有点糊了,但口味还是蛮不错的,不信,你尝尝?”
婆婆始终端着碗,仍在胡攀乱缠:“俺知道,俺现在就是根五黄六月的麦茬,等着翻进土里的老根子,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
“妈,您老又怎么了?”丈夫的脸缩成了一团。
“那要俺怎么说?你看你找了个什么东西来家?”婆婆明目张胆地直冲我的血管子,“一个出力的主,浑身上下簇新簇新的,你见过摆弄土坷垃穿得支支棱棱的?再支棱还不是盘小菜?”
丈夫被逼无奈了,看着他蔫头耷脑的模样,我真的很心疼,接过话头:“妈,你别为难他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就是对我有一肚子意见么?你就直接冲我来好了,我本就是块搓衣板,你愿怎么搓就这么挫。”
“你是不是找仗打?”婆婆跳了起来,“俺和俺儿郎说话,你发哪门子惊?不是我数落你,你看你这一身酸不酸甜不甜,我看着就生气!力峰也真是瞎了眼,找来找去又找了个丧门星回家!”
婆婆的恶言恶语犹如一把钢针,尖锐无比地刺扎着我的心!我嗓子眼一阵阵揪痛,我多么想和她针锋相对干一场!但我看到僵在一旁的丈夫,像尊雕塑!此行此景,我内心的痛苦就像雪一样融化了,在我眼里丈夫就是个十全的男人,他的身上占尽了完美的因素,为了他,为了心中的爱,为了我们未来美满的生活,我甘愿做婆婆脚下的泥土。
李枝的自述:(5)
5
即便这样,婆婆还是缠着她儿子不放,我知道,她目的是借她儿子的手狠狠地抽我一顿,以此解她的心头之气。
丈夫还在软口软舌地安慰他妈:“妈,都是你媳妇的不对,整天尽惹你生气,这是她的不是,但是妈,你也得替她想想,你说她一个本来就是大山里的人,也没读过四书五经,礼仪道德更是无从谈起,所以呀,你看不惯她的地方,你就好好对她说,她要在不听,我就用脚踹她!”
“你别酸文假醋的啦!”婆婆嘴一撇,“你都拿她当宝贝恨不能二十四小时抱在怀儿,还舍得踹?把你妈当孩儿哄呢?”
“为了你,我没有不舍得的!妈,你老放心,往后日子长着呢,她有的是时间报答你的!”
“就她?”婆婆嘴更往后瞥了:“她拿什么报答我?”
“孝敬你呀。”丈夫说,“我成天不在家,平常日子还不得指望她照顾你吗?”
“嗤!”婆婆轻蔑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麦收时节,天越来越热,活也越来越重。小麦,讲究丰产丰收,要是光丰产,不及时收割,遭遇雨淋发了霉,那不但不丰收,还意味着一年的辛勤劳动白费了。所以,这个季节的关键词就是抢收。因此,这时节各家各户全部集中人力物力,昼夜奋战。丈夫恰恰去南方进货了,这真是苦了我了。
我家有二亩七分麦子,其中七分在半山腰。这样的地,收割机是上不去的,只能人工开镰割。偏偏老天不作美,一连几天天都阴得像个水盆,时不时地就落点雨点,雨细细地像米线,无数的线织成了雾一样的纱,在眼前飘来飘去,本来清清楚楚的东西,一下子模糊了。尽管我起早贪黑,从鸟叫干到鬼叫,两眼都熬到血红,走路都晃荡,可还是落在人家后头。快手的地邻都已经完成任务了,就我还剩一大半。我正急着抓头挠腮的时候,一抬眼,猛然发现,地的另一头,一个人正弓着腰唰唰地往我这边靠拢。
我站起来,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汗,虽然还是雾蒙蒙的,但仔细一看,我还是认出了他是村里一个光棍汉,我不知道他真名,只听村里人都管他叫孙大聊。他小四十,脸乌土土的。他双手收割机似地飞舞着,还没等我看明白他就把一畦麦子割到了我的对面。又不是本家,也不是亲戚,程力峰平时和他也没什么交往,不过是一个村的,我真的很过意不去,就说:“大哥,你看你自己的麦子刚割完,已经够累了,你还是回家歇着吧。”
孙大聊抬头看了看天,说:“老天爷怕要变脸了,眼见到手的粮食真要被雨淋了,那才真叫个冤呢,所以你就不要客气了,远亲不如地邻呗。”
我还是过意不去,还要说什么。咱俩都别废话了,他说,赶紧干吧。
天晌歪了,我直起腰,看着还在弯腰撅腚割的孙大聊说,咱收工吧,我也得回家做饭了。
孙大聊望了望地块,说:“咱加把劲,争取把这块割完了,下晌你就了心事了。”说完,他便弯腰干起来,麦秸在他镰刀下一片片地倒下去,真是个好庄稼把式啊,我远远地被他抛在后边。就在这时,我看见他突然蹲在那里一个劲地用手揉着眼睛。
“怎么了,大哥?”看着他流泪的眼睛,我有点害怕了,毕竟他是在自己地块上出的事。“是不是进去麦芒了?”
“可能是吧。”他还在揉,眼泪并且越来越多。
“我给你吹吹吧。”我焦急地奔他而去,扒开他眼皮,果然眼里有针尖大小的麦芒。我又靠近了他,噗噗地朝他眼睛使劲地吹了几下,他一下子轻快了。
当割完最后一镰,我整个人瘫倒在麦堆上。感谢孙大聊话送给他了一大堆后,我才筋疲力尽地拖着死沉死沉双腿回到家。谁想,一推开门,一个巨大的音波,如同猛兽一般呼地朝我扑来。
“你给我滚出去!”婆婆塌了天似地,疯也似地吼着:“告诉你,从今儿起,这儿就不是你的家了!”
这股莫名其妙的冷气流把我彻底打懵了。我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在门外,进退两难的问:“妈,忙乱似活的,人都累死了,你这是又为哪一桩哪?”
“阿呸!你个骚货,还有脸问我?”婆婆吐了我一脸吐沫,嗓门加大了,“你都跟野汉子一锅里搅马勺了,还好意思在我面前举头竖脸问?”
我更发糊涂了:“妈,有话你就明说,这么不清不浑地乱刀子捅人,好像不是你的作风吧?”
“哼哼,好一个作风,我都捉到双了,你还有什么说头的?”紧接着婆婆说出了时间的原委,“我一心可怜你出汗出力拖着个老腿去给你送饭,饭还没吃到你嘴边,却看到你在吃人家的嘴,你俩的嘴倒是痛快了,你有没有想到你的男人,俺儿郎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在外东奔西颠地遭的那个罪呀!你……你这贱货!”
天哪!这老妖婆,百年不遇地给我送了一次饭,还碰上这光景,真是晦气!
“妈。”我不得不对她解释,“今天雾大,你又是隔老远看见的,肯定把事儿看拧巴了。”我艰难地咽了下干涩的唾沫,“那是人家孙大聊帮咱割麦时,不小心眼里进麦芒了,我是在给他往外吹呢。”
“放你狗屁!俺的眼一辈子不会撒谎,我清清楚楚看个仔细的,更不会看走眼了!”
“妈,别说我不是那种人,就算是,我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长得跟周仓似的光棍呀?”
“要不怎么说你是个不着调的贱女人呢?你不用跟我翻眼珠子,理儿就在那摆着,你要跟他囫囵了,他怎么就听你使唤了?怎么那些有家的男人不帮你?人情是锯,你不来我不去。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告诉你,这种事,你还是个瓜纽子!
是呀,我突地想起她的身世,不由自主的笑了,也不扎紧自己的篱笆,再去咬人!这些话,我本想象吐瓜子壳一样吐出来,砸在眼前这张无赖的老脸上。但是一想到丈夫,想到我和他将来的幸福生活,我嘴就瘪了,只剩下干巴巴的理论:“世界上的理儿怎么闹腾,到头来总归人是人,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
“你不用巧嘴尖舌地跟我狡辩,我这就打电话让力峰回来,让他立马和你离了!本来当你贵如金,弄半天原来是块臭铜!给谁干活,吃谁家饭,你去找孙大聊吧,走呀,找孙大聊去呀!”
窗外来来往往地都是放工回家的乡亲,而这老太婆可着嗓子一口一个孙大聊,你说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妈,求求你,别嚷嚷了,让人家听到还真以为是真事。”
“我冤枉你了吗?你怎么有嘴吃,没肚装?”
“根本没影的事,明明是你自己看错了,你别乱冤枉人。”
“哼!掉底的盘,漏底的锅,你还在乎啥?我还要出去打打锣呢?”说着,她就走到大门口的台阶上,冲我大吼大叫,“有志气你现在就找孙大聊去,让那个馋猫,天天守着你这条腥鱼!孙大聊……”
她每喊一句,我就揪一下心!我慌了,耳热脸羞地拉着她,哀求道,“妈,求求你,有什么话回去说吧,我再有什么不是,只要你回屋任你怎么数落都行!”
婆婆跟我较劲了,我越往屋里拉,她越是使劲往外拽,就这样,你来我去,一下子她挣脱了,看着她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滚,我凄厉地喊:“妈——”
等我扶起她,但见她浑身烂软,两眼紧闭。我头嗡嗡地往外扩散!我凄惨地喊叫惊动了邻居,大家纷纷围拢过来,有人打了120,又在人善意的提醒下,我才想起应该第一时间通知丈夫和大姑姐。
医生来了,试了试婆婆的鼻息,又听了听她的心脏,而后摇了摇头,显然是说没有生命迹象了。
“走了?怎么可能呢?刚刚还好好的啊!”我真的崩溃了,摇着医生的手直问:“是不是你们搞错了啊!”
在我一再乞求下,医生又进一步进行了检查,最后确定为突发性心脏病,而导致死亡。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
大姑姐回来了,她没有和一般闺女那样哭天喊地的哭嚎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久久地凝视着我,最后她打了110。
110来了,勘查了现场,照完相后,简单询问了我几句,然后就把我带走了。
警车上,我更是惊恐惶惶。也不知今天的皇历上写的什么,我居然“杀了人”,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婆妈!在我人生中,我就这样一轮一轮地输掉,我真的是已被出局的人。我现在就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凭人宰割。
我就这样一路想一路流泪,当然我想得最多的还是我的丈夫程力峰,这时候他在干什么?他的情绪怎么样?是不是也和他姐一样咬牙切齿得恨我!诅咒我?望着车窗外广阔的田野,我的心更加悲伤,天下这么大,为什么老天就不给我一个生存的空间?天留下日月,草留下了根,人留下了子孙,佛留下了经,可我二十四年的人生留下了什么呢?!
到了公安局,进了审讯室,几个轮回下来,没几天就把我关进了看守所。每天抬头昂望高高的院墙,呆呆地望着头顶上巴掌大的天空,我彻底透心凉了!每天我脑子都是忽忽悠悠地,也不知过多少日子了,忽然有一天,丈夫程力峰神兵天降似地站在了我面前。我支楞起双眉,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从尾骨底腾腾升起,顺着脊梁骨嗖嗖往上爬!我闻到了坟墓的气味!虽然法律的条条框框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只有临刑前的犯人,才能见到家属的。
我颤抖地问丈夫:“这是不是咱俩今生最后一次相见?”说完,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李枝,你别这样,事情的前因后果警察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已被无罪释放,今天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什么?”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力峰,我没听错吧,你没骗我吧?”
“是的,你已经被无罪释放,走吧。”听旁边的警察也这么说,我才相信丈夫真的不是在哄我。
“力峰,我——”
“什么也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总的一句话,刀就在她命里插着,谁也救不了她,只能说明她自己的命数到了。”
“力峰!”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不管不顾地一下子抱住了他。
“走,咱们回家。”丈夫拉着我的手,说:“回去给妈上柱香,添把土吧……”
李芽自述:丈夫逼供,我使尽手段
李芽的自述:丈夫逼供,为摆平他我使尽手段
虽然我一再激李永盛,他抱着儿子上下颠簸着,就是不下手。可他又容不下这小子!进退两难之间,他又把重心转向了我。他脸上的横丝狂野无比,随时要拿刀剁了我的气势!我明白人在气头上没有做不出的事,所以,我也准备着光荣。我闭着眼等待着,很久很久,我听到他掴了我一巴掌后,骂道:“你他妈个X,你真他妈光着腚按门铃,丢人丢到家了!”说完,他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墙上,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疾风一样卷出门去。
李永盛,你混蛋!明明是猫偷了腥,你为啥跟狗算账?你还嫌我不够忍辱含垢吗?你他娘的非要我逼我将底细宣扬出来你就扬眉吐气了?那成,既然你能豁上半斤,那我也能舍上八两!咱俩今儿就舌尖对舌尖地造!我追到门口,要堵住他,我要把一肚子苦浊的水兜头盖脸地向他泼去。但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在喊:冲动是魔鬼,千万别冲动!我忍我忍再忍!一压再压,好不容易把要泼向丈夫的脏东西压回屎肠子里,那就让它排泄进下水道吧。我不想给无辜的儿子造成伤害,更不想轻易让家破裂。所以,我决定用平和用爱来处理这事。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算不算天真,得当不得当,我只是把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所有软办法一一用尽,也没OK得了。我和李永盛就像一座火山,我是山里滚烫的岩浆,而他却是裸露在外的冰凉的岩石。
我一直被李永盛冷冰冰的岩石般的脸镇压着,这使我非常窝心,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曾侈过嘴,无论在自己的姊妹当中,还是我所了解的嫁到山东的同族姐妹,论起条件,没有一个敢和我比高低的!说真的,自进了李家,花钱我是随心所欲,更没人敢惹我生气,一年到头我都是生活在一种明快的节奏之中。除了李永盛的长相有点“抢眼”,我的人生可以用“零缺陷”来表达。可以想象,一个在如此优越环境当中生活惯了的女人,怎么经受得了从天而落的暴跌!让我最的事终于发生了,没几天,李永盛真的掐断了我的经济血脉,这是他处罚我的最重要的武器。我不是个节能型的女人,一想起从今往后,专靠自己积攒那么一点私房钱来花消,我真的想死的欲望都产生了!我不甘心,多次向李永盛要钱,也去跟厂里的出纳要过,可他们统一了口径:资金紧张,没有现钱。我知道,做买卖的,无论挣多少,家里也不会有多余的现款,不是扩大再生产了,就是积压货物。但是,再紧张至于连生活费都拿不出来吗?然而,作为一个死马落地行的人,这道理又跟谁说去?谁又能听你的?
如此糟糕的境遇,让我活得没有人的样子了。一向油光可签的脸明显的粗糙了,眼角的鱼尾纹也突出了。胸前的那对小饽饽,已瘪成了煎饼。李永盛也没逃脱得了。原本就三块豆腐高的身材,仿佛被贼又偷去了几公分,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失去光泽的黑发间,赫然几撮银丝参杂着,那么醒目,像几把尖刀,锋利的刺晃着我的眼。
但是变化最大的莫过于老公爹了。我们两口子一天到晚互相拧着挤气,他只能背地里长吁短叹!往日硬朗的身体,如今就像咂干糖汁的甘蔗,剩下的是瘪瘪的糠皮,来阵风就摇晃。每顿饭吃得很少,李永盛往常是很孝顺他爹的,现在爷俩连气都不透了。闺女见爷爷吃不下饭,就问爷爷哪儿不熨贴?听听这闺女问的?可不是哪不熨贴咋的?可当爷爷的该怎么开口呀?他只是摇了摇花白的头。
这年秋天,公公突然病倒了,整个人都成堆了,成天家咳嗽,每咳一下,脸就憋得青紫,全身发凉。这时候,身为儿子的李永盛不得不送他爹上医院了。然而,公公死活不去。问为什么?老人使劲闭着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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