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鲜少的停顿,但是再怎么平静的语调,他还是感觉到身边的人的剧烈颤动。
她肩膀起伏得要紧,抱着双臂的手紧紧地倦缩着,他微微别过脸,要残忍,就一次地残忍个够吧,“你母亲叫顾念,是我妈曾经的闺中密友,她在你父亲自杀后的几个月之后,精神渐渐崩溃,后来……”
“够了!”,若初霍地站了起来,脸色已经苍白得不像话,她捂住了耳朵,抿紧了唇,早已泣不成声,“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原来她看到林耀天照片的时候,那种心痛是有原因的。
那梦中的那个女人呢,就是她妈妈吗?
她撕破喉咙地叫着的女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欲裂的头痛再度袭来,零星破碎的片段在脑里疯狂穿梭。
“够了……”,鼻尖涌起无数种情绪,猛地从沙地上拿起自己的袋子,踉跄地逃离他的视线。
何子偕也从沙地站起,轻拍去身上的砂砾,掐灭了烟,却没有追出去。
他漂亮的双眸盯着她清瘦的背影,凝聚着复杂的神色,呼吸艰难,闭上眼睛,哑透了的声音快被海风吹干。
“何若初,我可以赌我的决定会赢吗。”
章节目录 把你记起
不是说好了不问的吗。
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何若初,你满意了对不对。她生硬地挤出笑容。
踉踉跄跄跑着,已经到了城区。
灯火霓虹,华灯初上,她却不知道何去何从了。微微昂起头,绿灯也似乎变得模糊起来,只感觉到交通灯折射出很多道光线,刺得她眼前都有些发黑。
脚上像灌着千百斤重的铅,她拖着脚步盲目地想跨越马路珑。
怎么会这样子的呢……明明中午前,她还有父母,明明中午前,她还有哥哥,明明中午前,她才找回真正的何若初。
倏忽,一阵极其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在夜里。
“小姐,你怎么走路的?!狰”
“都红灯了,你还过什么马路啊?!”
……
一句句骂声紧随而至,但是她却盯着自己的脚尖,清清楚楚地听着心脏的强烈跳动。
顾念拉着她的白嫩的小手,笑容温暖却惨白,“初儿,乖,跟着妈妈,很快就过去的了。”
她撅起小嘴,紧张兮兮地扯着顾念的衣袖,“妈……我们要去哪里。”
顾念俯下身,轻揉了下她的发,“跟着妈妈过马路,好不好啊?”
“但是……”,她还是拉扯了一下她的手臂,声音不掩恐惧,“妈妈,老师不是说红灯不可以过马路的吗?”
顾念温柔地笑笑,“初儿看清楚,那是绿灯哦。”
明明是红灯啊,若初小心脏噗咚噗咚乱跳,不解又害怕。
而且觉得眼前的妈妈很奇怪,自从妈妈跟自己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旅游之后,好像也没有这样笑过。
然而,就在她的小手被顾念拉着横穿马路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刺眼而来,当她意识到那是车灯射来的光的时候,她小小的身体已经被猛地推开,头上还是被碰上了疾驰而来的车角,昏迷前只听到巨大的砰然声响,然后,是一声划破长夜的惨叫。
“妈,你跟若初说不痛,其实,很痛的,对吧。”
若初的头一直僵直地低着,看着自己的鞋尖,越来越清晰的钝痛感讲自己与外面的嘈杂声隔成一片,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滴在地上,滴在,心上。
身后的车辆已经不管她,越过她,继续穿梭流动在夜市里。
久久,听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嗓音在夜色里回荡。
“对不起,爸,妈。”
“若初现在才把你们记起。”
终于,车流穿梭而过,她蹲在了地上,再也不能自抑,埋头放声痛哭。
难怪,当初自己醒来的时候来医院,难怪,五岁前的记忆空白一片。
妈,你一定是故意的对吧。让我活着,却不让我像你一样痛苦地活着。
过了许久,她撑起身体,连呼吸也不敢用很大力气。
漫着更沉重的步子走到公交站台,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她从袋子里面摸出了几块硬币,等了最快到来的公交,上车,投币。
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现在,真的是入秋了呢。
风吹得鼻尖有点酸痛,肿着眼睛望着窗外,她平时也很喜欢坐一辆少人的公车,任着司机把自己乘去哪儿,看看这城里的人,这城里的一切。
只是,现在这个载满了回忆的一切明明就映在眼前,却恍如隔世。
何子偕刚刚说父亲的入狱和戴家的人有关,那戴贝晨当初离开自己,那,应该也是因为戴家的人阻止他们一起的吧。
那四年前他的不辞而别,他忽如其来的订婚,周敏的刻薄话语,总算,它们都能找到原因了。
她的脸仍然向着窗外,微昂起,发丝起舞,嘴角无力地轻扬,让风更清晰得吹在自己的脸上,戴贝晨,其实我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家族间的仇恨,我们错过的,又岂止是缘分。
记得我说过,故事已发展成另一个我,而如今,故事也发展成了另一个你。
曾经被你掌控着悲喜的何若初,已经过去了。而那曾经笑起来让她足以沦陷的少年,也早已不在。
我们,就这样吧。
眼皮倦倦地合上,缓缓地呼吸,才发现她是真的,有点累。
直到她听到公交广播上一把正经而好听的女声娓娓道来——“青竹苑站到了,需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下一站是……”
她忽然心里猛然一硌,睁开眼睛,抓起袋子,等到车门开,迫不紧待地下了车。
下了车,脚步却变慢,说不清的紧张减弱了她刚刚的急切。
果然,记忆中的羊肠小道还是没变,她踩在用小石子铺成的路上,眼睛有点酸,但是仍然嘴边挂着笑。
爸爸那时候跟她说:“若初笑起来最好看了。”
她怎么能不笑呢。
走着走着,一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房子出现在眼前,却贴着大大的黄色封条。
回想起报纸上关于爸爸的报道,心里阵阵抽痛,身为市长的爸爸连住的地方都那么简陋,又怎么会受贿上千万呢……
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放任儿时的记忆更加汹涌地铺天盖地袭来。
记得爸爸被十几个面目严肃的叔叔带走的时候,她从背后拉着爸爸的衣角,抿着小嘴问:“爸爸要去哪里?”
而爸爸只是回头,低身,依然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初儿,相信爸爸。”
那时候,她不懂。
爸爸被带走了,她则紧张得转过身问妈妈,“妈,爸爸要去哪里?”
妈说:“爸爸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旅游。”
那时候她就觉得妈妈跟爸爸感情真好,爸爸去个地方旅游妈妈也哭成这样。
若初擦擦眼泪,却仍然扬起唇角。
“爸,妈,我回来了。”
脸上一阵冰凉,天气说变就变,滴滴答答地下起了小雨来。她的身子僵在原地,仿佛有些移不开。
雨却越下越大,直到听一个女人惊呼的叫声,“若初?”
她回眸,同样有些诧异,是林阿姨吗?她似乎比儿时印象中多了些明显的白发。也对,都十几年了。
走得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林阿姨声音带着哽咽,若初微笑着开口,“林阿姨。”
而林阿姨则伸略显粗糙的手摸了摸若初的脸,但倍感亲切,她声音越来越含糊:“真的是若初……”。“长得跟你妈妈是越来越像了……”,林阿姨声音愈发哽咽。
“都下着雨,甭站在这儿,来来来,过林阿姨家坐着好好谈谈。”,说着手横过若初的肩膀,用雨伞一同撑着她到旁边另一栋老房子里头。
林阿姨是以前家的邻居,跟自家关系很好,都姓林,林阿姨跟爸爸以前都是从一个老家出来,在80年代就已经搬到A市住了,而那两栋老房子就是当初他们两家人一起买的。
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常常跑过林阿姨家找邻居家的姐姐玩,也喜欢吃林阿姨亲手做的米饼。
也可能觉得没有必要浪费和舍不得,两家人一直都没有搬去过其他地方。
林阿姨到浴室里面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给若初擦擦被雨淋湿的身子,她招呼若初在门前进来就看到的圆桌上坐。
“林阿姨,叔叔呢?还有小珍姐姐呢?”,望了望室内好像没其他人,若初不禁问。岁月还真是有些恍惚了,一眨眼,失了一下忆,眨眼就是十几年。
林阿姨叹了一声,“你叔叔都去世了呢。”,若初一愣,她继续说:“你小珍姐姐都嫁了,不在一个市区。”
她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眼角皱纹深深显露,“本来好好两家人,过身的过身了,离开的也离开了。”
若初也沉浸在浓郁的伤感里,只听到林阿姨亲切的嗓音:“自从你妈妈出事之后,你被送进了医院,那时候我赶到医院,却得知你被一对夫妻带走了。之后阿姨还真是有十几年都没见过你了”,林阿姨夹杂着浓浓的鼻音,“还好,你这小丫头长大之后跟你妈像模像样,总算是认出了你。”
“阿姨……”,若初低着头,鼻子也是越来越酸。
“对了若初,你怎么那么晚过来,这十几年阿,怎么没回过来找阿姨呢,阿姨都是把你想着。”
若初唇角又微微扬了扬,“之前那十几年我都不在本地,所以就没来得及看望阿姨,今天突然想念着厉害,就来了。”
不是想说谎的,只是,自己这些年失去了记忆,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本应该的想念。
一往情深 奈何缘浅 不是逼你
“你看,天又下着雨,今晚在林阿姨家住下了好吧,阿姨都念着你。”
看着林阿姨憔悴的面容,若初心里又是一紧,也好,反正现在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嗯。”,若初对着阿姨笑了笑,似乎这样能让彼此都没那么难受。
林阿姨也是偷偷地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咧开了嘴,“若初吃过饭没有?阿姨给你下些小米粥好不好,你小时候可喜欢了,自家的饭不吃,跑来阿姨家说要吃小米粥。”
想起自己好像真的一整晚还没吃什么东西,微笑点点头,“好,麻烦阿姨了。珉”
“甭说这话!”,林阿姨眉梢带着笑意别别手,说着走进了厨房。
过了会林阿姨就端着用一个老式瓷碗装的米粥出来。
带着香味的热气蒸腾开来,若初把头低得很下,拿起调羹一口一口勺着吃,林阿姨则在旁边看着她,却没发现旁边的人的泪一滴、一滴地掉下米粥愀。
带着一点咸味,继续下咽,往日香白的米粥此刻却化成了催泪剂。心里梗得厉害,却僵直着身体,硬生生抑制了肩膀的起伏。
何必多让一个人跟着自己难受呢。
吃完粥后,林阿姨从小珍以前住的房间拿了套干净的衣服给若初,“这是你小珍姐留下的衣服,先凑合着穿,洗完澡好好睡个觉,阿姨明天给你做米饼吃。”
“嗯,谢谢阿姨。”
“你这孩子别老那么客气,你都忘了,阿姨以前可是当着你自家闺女一样疼。”
对林阿姨笑了笑,走进显得有些狭隘的浴室,打开花洒,冲洗一天的疲惫。
躺在林阿姨铺好的床上,凝望着早已被她关掉的手机,那黑黑的屏幕她却已没有勇气再去按亮。
深深吸了口气,晚安。
或许因为回到了这个地方,也或许是真的累了,昨天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床后,下着楼梯的若初就已经闻到林阿姨做的米饼的烘香味,她一看见若初,眯起眼笑笑,“醒得正是时候。”
端出早点,招呼她,“快过来快过来。”
“好香。”,若初特意凑过鼻子,对着林阿姨说。
“香就多吃点,以后阿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做给你吃了。”,林阿姨说完却马上收起伤感,叫若初起筷。
夹起米饼,和着林阿姨亲自磨的豆浆,溢满了小时候的味道。
临别的时候,若初终于开了口问林阿姨要了父亲的公募地址。世界上一定有一种迟疑,仅仅是因为深爱。
林阿姨有些惊讶,“这些年你都没回来看过你父亲吗?”,若初沉默了一会,又听见她絮絮叨叨的话语:“你这孩子,一定是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吧。”
眼角噙着些泪光,她摸了摸若初的后脑勺,“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阿姨,你又知道吗,那十几年,我连接受这个事实的选择都没有。
若初拥抱了一下林阿姨,片刻后才放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微笑开口,“阿姨,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阿姨则是一边轻拍若初的背,带着哽咽连声说:“好,好……”。
不是清明这样的拜祭时节,良平山上几乎没有人。
昨晚下过雨,清晨的山间白蒙蒙一片。
慢得不能再慢的动作,若初把两束花安放在一个大墓碑前,许久,扯起笑容,缓缓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在一起。”
站在原地望了很久之后,弯下腰,捉起手袖擦了擦他们的照片,嘴角明显扬起,“爸,我果然跟妈长得比较像。”,呵了呵气,却连着眼泪一起出来,很快地抹走然后再擦擦照片:“我只是眼睛长得像你,看,笑起来眼角会微微下弯。”
爸,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一闹脾气你就笑着把我举到你肩膀坐着,扛着我摇来摇去,把我逗得又要笑又要哭。
坐在了墓碑旁,头挨着墓碑,就像小时候他们在世的时候跟他们的聊天姿势。
手抱着双膝,若初头微微侧看着顾念的照片出了神,“妈,你最后把我推开,是好让你跟爸一起过二人世界是吧。”
又轻移视线,“还有爸,你那时候一定不是喝了毒药的对吧,你都搞错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喝西湖龙井茶的吗。”
一定是的,要不然,你们怎么会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
在薄薄的雨雾中,山间寂静得只剩下她的声音轻轻回绕。
微撅起嘴,若初敲敲石碑,“你们又顾着自己聊天去了,又把我忘了。”
仍旧,毫无回应,她也知道不会有啊,只是,她不想去接受,为什么失忆前是好好的两个人,失忆过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两块墓碑呢。
沉默良久,直到眼睛抑制不住地蒙上水雾。
轻轻埋头,闭眼,泪落。
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害怕太多的情绪一旦倾泻便无法收拾。
爸,我本想让你看看笑着的若初的。
听着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渐进,呼吸渐渐有些不平,直到低下的视线里停下一双黑色的也有些蒙上山间雨雾的皮鞋。
刚抬眸便看到一张俊美的脸上紧紧拢着的英眉,盯着眼前的女人,呼出一口气,“昨晚为什么关机?”
她有些躲避他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回答。
昨晚坐在书房的皮椅上,打了一夜的手机,问了蓝小苧问了罗学雅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心里豁不去的烦躁和担心。
又再一夜无眠。
头痛渐渐加重,揉了揉困倦的眉心,细想了一下,连外套都忘记了拿,抓起桌面的钥匙向车库走去。
幸而,他还是了解她的。她果然来了这里。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她再次把头埋进了双臂,许久,仍然没有抬头,听到自己跟着身体一起颤抖的话语:“哥,”,停顿了一下,咬了咬唇,“我想暂时离开这里。”
其实她也能感觉到他拳头紧握时发出的微微声响,但是,她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
至于戴家的人,她无力记恨,也不知道如何去记恨。
结局已经是这样了,原因,也没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何若初,你为什么每次都那么想要逃离我身边?”,他喘着粗重的气息一把拉了她起来。
四年前这样,现在又这样,我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等你的“暂时离开”!
何子偕的眼里有些发红,脸色却冷冽阴沉,她不敢看这样的他。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把周围的空气都冻住,捉着她肩膀的手把她弄得生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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