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坦德拉也赶了过来,他的脸色一片冰冷。“卫兵!”他怒吼道,“把这四个人给我抓起来!立刻!”
“是!”闻声从兵营中赶出来的卫兵们大声答道,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服从命令早已是刻入他们血液中的本能。
最奇怪的是,那四名搬运尸体的卫兵竟然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羁押,他们面露不解地挣扎着,最后被按到了地上。“大人!坦德拉大人!您为什么要抓我们?”
“为什么?!”坦德拉彻底愤怒了,他仿佛看到了被亵渎的王国戍卫军的尊严,“你问我为什么!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搬走尸体的!”
其中一个卫兵抬头看着他的指挥官。“是您传下的口令让我们将尸体带出城外掩埋掉的啊……”
“我?!”坦德拉瞪圆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最荒谬的答案,“你说我让你们销毁尸体?!”他抽出腰间的长剑,“作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便作恶,都不敢在审判前直面自己丑陋的灵魂!”
西里安已经想到了这位脾气暴躁的老朋友下一步的做法,当场处死,将是这些卫兵唯一的下场。但是没等他上前制止,那四名卫兵却说出了更加令人沮丧的话语。“以主神的名义起誓,是您的传令官勒布大人刚刚让我们将尸体处理掉的。”
“勒布那家伙今天就没有当值!……”坦德拉刚说了一半,便突然明白了什么,回头看向西里安,而西里安则闭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勒布呢?”西里安问道。
站在旁边的卫兵们相互看了看。“首相大人,勒布刚刚说是出城了。”
西里安听着,将坦德拉握住长剑的手掌按了下来。“放下吧,不出意外的话,你刚刚救下了四个年青的生命,”他顿了顿继续道,“戍卫军,也不干净了……”
坦德拉缓缓放下了长剑,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仿佛放下的不止是手中的剑,还有他对自己手下小伙子们的信心。“将他们押下去吧,除了我和首相大人,任何人不许靠近他们,任何人!”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夹杂着些许无力。
西里安拍了拍坦德拉的肩膀,他完全能够理解作为一位指挥官此时的心境,对方这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暂时的平静。
西里安转身走到刺客的尸体旁蹲下身来,用手轻轻翻开其中一人的下唇。突然,峻河公爵的脸色变了,就像是看到一个世间最危险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展现在面前,他那坚韧的心中竟然泛起阵阵寒意。
随后,西里安立刻伸手去查看另一具尸体,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意外的巧合。但是,就像他自己说的,阴谋中绝无巧合。
刺客翻出的下唇上,纹着一枚黑色的图腾,描绘的是一只衔着铃铛的飞鸟。西里安的声音低沉着,似乎不想说出大陆上那个流传了很久的名字:狞笑的渡鸦。
……
本章题外话:又是一年端午节,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三十章 是谁()
太阳缓缓升高,褪去了初时的羞赧,将热烈而又明艳的光芒洒向沉睡了一夜的大地,宣告着新一天的到来。
白银橡树城醒了,但从某种角度上讲,白昼只能驱散夜晚,却无法化解凝固在都城中的诡异气氛。按照往年的流程,今天应该是橡树城最热闹的一天,可是恰恰相反,空荡荡的街道上很难看到外出的行人,或者叫卖的商贩。
就连迫于无奈,必须要早上开始活计的工人,都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放轻了手脚,似乎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庆典活动暂停的消息已经连夜下发各级民政官了,都城生活的百姓大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表面上不说,但不代表没有人议论,好奇心这个东西,可以说是人类的天性。从昨天的授剑仪式发生骚乱,到后半夜那一声惊天巨响,即便再迟钝的人都知道都城一定发生了什么。
当然,伴随着任何事情的发生,总有人沮丧难过,或者快乐兴奋。随着庆典活动的暂停,那些已经从财政官那里领取了一笔数额不菲的定金,或者赔偿金的表演者还有商贩则开心极了,要知道,毫不费力就赚到金币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至于原因,好吧,这就是后话了,没人有会去多管闲事,更何况是王国的闲事。
同样彻夜未眠的人不止西里安一个,下城区树心角,御前民政大臣书房中的灯光刚刚熄灭,蜡烛上的绒心凝固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向上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冷烟。
罗格特将身体陷在柔软的座椅靠垫里面,撑在手背上的脸庞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他就这样坐在书桌前整整一夜,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套已经断掉蹬带的马鞍。
这套马鞍是罗格特的老管家贝克利昨天夜里送过来的,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套华贵非常,做工精细的马鞍。虽然也算得上是贵族专用的高级货色,但是按照罗格特平时对于生活品质的挑刺程度,他是绝不会看上哪怕一眼,更不要说放在心爱的书桌上。
可就是这么一套已经坏掉的马鞍,不但放在罗格特面前,还让他整整一夜没睡。
书房的木门被推开了,老管家贝克利走了进来,还是十年前那样安静谦卑。“大人,最新的消息被呈上来了,”贝克利躬着身子,一头细密的银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首席医官格塞死了,被烧死在自己的宅邸。”
“凶手呢?有确切的消息么?”罗格特拿起桌面上的酒杯,轻轻晃动着,淡绿色的液体在杯中打着旋儿。
“都城治安官连同王国戍卫军一起发布的通缉令已经出来了,”老管家答道,“看样子是格塞的管家所为,但幕后策划者,还在调查之中。”他顿了顿继续道,“首相大人还有坦德拉大人在早上突然从火场赶往戍卫军营,恐怕是发现了什么。”
罗格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笑了。“他们当然会发现点什么,”他抿了一口绿雾酒继续道,“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靠的可不是什么发达的肌肉。可问题是,阻碍他们前进的恰恰就是刻在血液中的军人的烙印。”
“刺客的尸体在他们到达军营后不久便被坦德拉大人下令销毁了。”老管家不置可否地说道,他清楚什么时候该发表观点,什么时候该闭嘴,比如说现在,“有四名戍卫军士兵被同时羁押了起来,具体原因,恐怕只有首相大人他们两个人知道了。”
“就这样吧……不知道我们的首相大人到底发现了什么,让他如此快速地将尸体销毁了。”罗格特若有所思地自语道,“还有其他的么?”
“冰棘巷发生的爆炸死者一名,据可靠消息称,爆炸瞬间发出绿色火焰,凶手,同样不明……”
“大手笔啊……”罗格特有些玩味地说道。
“最后……”贝克利停了一下,声音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沉重,“最后,御前禁卫传来御令,让您马上前往橡树宫,参加御前会议。”
罗格特突然转过头,死死地盯住将身子躬得越发低微的老管家,好想要在对方身上看到不曾预想的答案一样。然后他默默放缓了身体,重新靠在椅背上,伸手拿起断掉的蹬带,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蹬带的断头,那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刀口。
沉默,就这样萦绕在一主一仆之间,萦绕在这个装饰考究的书房里。老管家在静静等待着来自主人的命令,罗格特的侧影映在从窗子上投射进来的光线里,冷峻的神情流露出丝丝不同寻常的坚毅。
良久之后,罗格特拿出那把常年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在蹬带的断头上割下一小段皮革,然后装在信封袋中,在封口处点上一些暗红色的火漆,最后用小指上的徽戒印在了上面。
雪白的鹰羽笔在墨水中蘸了两下,罗格特看着信封,伴随这一阵沙沙声,一行字迹被留了下来:是谁?
信封被放到抽屉里,罗格特起身看了看窗外熟悉的街景,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街市有些落寞的冷清。“希望答案不要让我等得太久……”他自语着,英俊的面容映在窗子上有些出神,“让我们的耳目都停下来吧,这件事到此为止。备好马车,我立刻去橡树宫。”说着,他抬脚向门口走去。
“是,大人。”贝克利在后面答道,“这套马鞍?……”
罗格特握住门把手,却没有转过身。“处理掉吧。”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
橡树宫宫门处的平台上,从这里能看到整座都城的全貌。此时,正有一个肥胖臃肿的身影立在这里,静静地看着脚下这座宏伟的城市。
对于御前财政大臣科林而言,这是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熟悉的地方在于,他从一个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低级随军财务官开始,在这座人欲横流的城市中慢慢攀爬,直到成为王国的财政大臣。可以说,他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无论是金币,还是人心。
至于陌生,不如说他始终都无法融入到这个近在眼前,却高高在上的圈子里。也许是不想,也许是不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科林也不例外,或者说,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
御前财政大臣的目光顺着台阶向下,看到了秩序广场上的主神雕像,还有旁边的光明山大教堂。再往前,上城区修建豪华的贵族宅邸屹然耸立,那些挺拔的线条,雪白岩石勾勒出的,森然的屋顶,仿佛在述说着王国的富庶还有历史的悠远。由广场发散出去的街道交错在一起,疏疏密密,连同那些建筑,随着山坡的斜面缓缓向下,直到淹没在下城区的民宅之中。
科林那双带满戒指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拢在高高突起的肚子上,如果你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御前财政大臣的表情有着些许不同。他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永远堆满笑容的脸上却在这个无人的时刻流露出不曾出现过的严肃。
随着台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科林看到了他的“老对头”,御前民政大臣罗格特。然后,几乎是在一瞬间,科林换上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谄媚、贪婪,又有些惹人生厌的愚蠢与滑稽。
“早上好啊,我的财政官大人!”科林笑着说道,露出一排晶亮的牙齿,“我早说过,住在下城区,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平时还好,要是遇到重要的时刻,你可是要错过好些大事的。”
罗格特听到声音一愣,但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对于这位看不出目的的御前财政大臣,他总是抱有最浓厚的兴趣。“来得晚可不一定就是坏事啊,我的朋友,谁又知道眼前是不是一个要命的火坑呢?”他走到平台上,看着科林调笑着说道,“对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朋友”这个称呼。”
“当然不介意。”科林摆了摆手说道,“是不是火坑跟我无关,看在主神的份上,没人会把金币当做自己的敌人,”他继续道:“我,不会是任何人的敌人。”
罗格特听着,干笑了两声。“好吧,我的大人,那么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站在这里呢?”他上下打量着科林,“宫门禁卫么?这可不是您的身份应该干的事情。”
科林朝身后努了努嘴。“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有些无奈地说道,“站在里面实在太难过了。”
“哈哈哈……”罗格特笑了,“您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体重了,我的大人。”
“您管得可真宽……”科林不满地嘟囔道。
罗格特没有再说什么,他越过科林,走进了橡树宫。
君王厅中的确如科林所说,聚集了很多人。随着眼前空间豁然开朗,他感到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射向了自己。迎着这些目光,罗格特看清了站在君王厅中的众人。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照例出席御前会议的御前大臣们,王国戍卫军指挥官坦德拉、副指挥官达鲁克、西里安的长子贝奥恩、次子洛卡。连同一部分戍卫军士兵、御前首相亲卫、还有洛卡麾下的奔流河风骑士团骑士,这么一大批人都站在了君王厅里面。
罗格特颇显玩味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轻点着头,和在场的众人打着招呼。简单扫视下来,他发现这里少了几个人,那几个预示着今天召开御前会议的目的的几个人。
这时,科林悄悄来到罗格特身后,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要发生的马上就要上演了……”
第三十一章 眷恋()
橡树宫深处的国王寝宫中,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户外的光线,将光明与昏暗隔绝开来。宽大的房间中燃烧着数根粗壮的蜡烛,火苗在烛头的凹陷中抖动着,闪烁出一圈温暖的橙光。
浓烈的药味与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这间本应华贵鲜亮的房间里,仿佛是给这出行将落幕的悲剧画上一副忧伤的背景。在这背景中,生者的脸上挂满了无法言表的悲戚,而伤者的神情却是释然的微笑。
艾登躺在床上,雪白的被子盖在胸前,背后垫起的枕头将他的上身高高撑起。他的状况很糟糕,严重的伤势掏空了这位健壮男人的生命,苍白的脸孔上已经不见了往日里的神采奕奕,但他还在笑着,坚强地笑着。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西里安……”艾登微微转过头,看着站在床前的西里安,他的御前首相,也是数十年生命中最真挚的朋友,“看在主神的份上,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照照镜子,哈哈……”
西里安的眼圈红了,却死咬着牙床用力地摇了摇头。当他在戍卫军营接到御前禁卫传来的御令后,便第一时间带着两个儿子连同坦德拉一起赶到了橡树宫。“没有,艾登,绝对没有……你看起来很好,真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避过头去。
艾登虚弱的样子就像一把弯刀,将西里安的心脏一片片削得粉碎,他无法面对眼前这一幕,甚至无法面对跪在床前,已经哭红了双眼的索维兰。
“这不是艾登应有的下场。”这句话已经在峻河公爵的心里重复了无数遍,无法抑制的悲伤撕扯着他的灵魂,他从未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将要告别什么,同时,还要守护什么。
艾登笑着摇了摇头。“老伙计……你还和以前一样,真的不会说谎啊……”他戏谑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回忆的味道,“还记得么,我们在学院修行的日子,有一次一起半夜跑出去喝酒,被教官抓到之后你说了什么?你一身酒气,涨红了脸说着‘没,没喝……’,哈哈……”艾登一边笑着,一边剧烈喘着粗气。
西里安回过头,在艾登的胸口上轻抚着,想要缓解他的痛苦。“记得,我记得。”
艾登摆着手,示意不碍事,然后调匀了呼吸感慨着说道:“已经三十多年了是么?已经这么久了……”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我们都老了……”西里安轻轻答道。
“父亲在厄斯克山上的陵寝中看着我,西里安。”艾登望着西里安说道,依旧明亮的眼睛中却溢出浓浓的苦楚,“我不是一个好国王,甚至,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说着,攥紧了索维兰的手掌,“不知道我死后,见到父亲,他会对我说什么……”
“父亲……不要这么说……”索维兰嘴唇颤抖着,将脸颊贴在那只宽厚的手掌上。
西里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在无声中从眼眶中流下。“艾登,你是个好国王,以主神的名义起誓……”他坚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