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我去见国王陛下……”西里安的嘴唇有些颤抖,他在努力克制着。
艾登轻轻点了点头,和西里安一起走了出去。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有异议,议事厅的大门又关上了。罗格特悄悄收起了匕首,科林坐在那里,好像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冷汗布满了加苏拉的额头,他自己甚至浑然不觉,科诺尔将大书翻到了崭新的一页,斟酌着,想要写下些什么……
……
“陛下他……”跟在艾登的身后,西里安问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干涩着说不出话来。
艾登的神情一黯。“陛下的病情已经持续很久了,他在去世前常说,这绝对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他顿了顿,“他走得很安详……”
西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想要换个话题。“多尼斯的底牌是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似乎他也在犹豫,有些结果他是承受不起的。”艾登叹了一口气,“对了,你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显然,西里安的状态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奥勒姆没有秘密可言……”公爵答道,“好在没造成什么影响。”关于第二封密信的事情,西里安不准备多说。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白银橡树城,缺的绝对不是阴谋,而是国王。
艾登无奈地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主神在上,没事就好。”
“艾登,如果我没能赶回来,甚至死在路上,你想过怎么办么?”西里安问道。
走在前面的艾登忽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西里安。“没想过,我知道你一定能赶回来。对此,我从未怀疑。”
在他的眼中,西里安看到了坚定的光芒,那是至死方休的信任。“见鬼,你疯了!”然后摇了摇头。
王宫深处,御前禁卫的数量明显增多。在寝宫门口,西里安甚至看到了御前禁卫团团长肖恩·凯佩尔。这位恪尽职守的老人满眼血丝,疲惫异常的脸上刻满了刚毅的线条,一只手抚着剑柄,腰板拔地笔直。
老人看到了跟在艾登身后的西里安,身体明显一松,微微点了下头之后侧立一旁。
艾登走过去却停住了,跟御前禁卫团长一样,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似乎此时的这扇门不应该由他打开,门后的主人等了峻河公爵很久很久,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西里安站在门前,本以为已经平复好的内心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不敢去触碰那个不大的把手。终于,他把门推开了,屋内,洒下一片光明。
第十五章 底牌()
屋内很温暖,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舒适的大床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躺在那里,他穿戴着暗金色的袍服,双手捧在一起放在胸前,一层恍惚的乳白色光圈在他上身闪耀着,那是秩序祝福赐下的力量。
玛赫斯老了,他要比出征前那次会面时苍老了许多,岁月留下的皱纹刻在有些消瘦的脸颊上,他闭着眼睛,曾经睿智慈祥的目光只能悄悄地埋藏在记忆里面。他睡着,眉头舒展着,再也没有往日里紧锁在一起的样子。是该让他休息一下了,这个庞大的王国用了数十年时光掏空了他的一切,让他静静地睡一会儿吧,再没有人能打扰他。玛赫斯走了,他走的很安详……
西里安站在床前,他的嘴开合着,却无法吐出一个音节。他摘掉手套,想要伸手触碰熟睡的老人,却停在了空中。他的手很脏,涂满了泥土与血迹,但还是伸了过去。“陛下……我回来了……您能听到么?这双手为您奏响的凯歌?……”他抚摸着老人的头发,然后躬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屋内很安静,光阴的足迹在这里流淌着,它带走了什么,赋予了什么。一个男人定定地站在那里,猩红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形,只剩下宽厚的肩膀,在无声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西里安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拽自己。回身看去,那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男孩,他抬着头,一双红红的,闪亮的大眼睛望着西里安,另一只手上举起一条手帕。
他是艾登的独子索维兰,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不久,他的妈妈便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艾登再也没有娶其他女人。在八岁的年纪上,他最爱的祖父也离开了他,这让他幼小的心灵非常难过
西里安蹲下来,微笑着揉了揉索维兰浅褐色的头发,他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小男孩。
索维兰拿着手帕在西里安脸上轻轻擦了几下,嘟着倔强的小嘴。“西里安叔叔,祖父说了,要坚强……”说着,又有些难过地想哭,但却忍住了。
西里安紧紧地抱了一下索维兰。“小维兰说的没错,我们要坚强。”然后看着小男孩说道:“在这陪着祖父大人好么?我和你的父亲很快就回来。”
索维兰立刻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坐回到椅子上。
深吸了一口气,西里安站起身来说道:“国王陛下的遗命在哪?”
艾登向站在门口的王宫内务总管克努特点了点头,后者从贴身的袍服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西里安。
“遗命是由陛下亲自草拟并签名的,内务总管克努还有御前禁卫团长肖恩·凯佩尔也在场。”艾登补充道。
西里安拿着还留有体温的信封看了看,在确认火漆完好,以及扣在上面的印玺无误之后,对在场的两人说道:“走吧,橡树城该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三人向玛赫斯躬身行礼,相互对视了一眼,离开了寝宫。
……
再次回到议事厅,艾登的身旁除了西里安,还有内务总管克努特,以及禁卫团长肖恩。当廷臣看到这四人一起到来时,心里都清楚,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们走到国王的座位旁,西里安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廷臣,宣布道:“很遗憾地通知各位,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玛赫斯·康德巴赫,因病治疗无效,已经去世了。”
“这……这真是个令人心碎的消息……”
“陛下……我亲爱的陛下……”
“愿秩序之光永远庇护这您,我的陛下……”
“……”
廷臣们的脸上一黯,虽然从今天御前会议发生的事情中,他们早已猜测到恐怕国王陛下已经去世了。但当这个消息真地公布出来,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难过,即便王位由谁继承还是悬而未决的事情,但是对于玛赫斯国王陛下,他们都保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以及听闻此事的遗憾。
“这不可能!见鬼!这绝不可能!”激动的话语打断了众人的哀思,多尼斯站在那里眼圈微红,死死地盯着西里安,“不久之前,我的哥哥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国王陛下只是身体微恙,现在就去世了?!主神在上!你们要为自己的言辞付出代价!”
“公爵大人,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内务总管克努特站出来解释道,“鉴于王国处于战争状态,只有军团将军西里安·萨瓦兰迪公爵大人赶回都城,才能公布陛下的死讯,并宣读国王遗命。这是玛赫斯国王陛下的命令,我,以及禁卫团长肖恩·凯佩尔都可以作证。”
多尼斯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因为燃烧的怒火颤抖着,这剩下一双嗜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哥哥。
“请御前书记官维克托·冈瑟大人查看一下国王遗命的火漆与印玺。”西里安将手中的信封交给维克托,廷臣们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小小的信封上。
书记官接过信封,认真地检查了一遍。“以主神的名义起誓,完全没有问题。”然后双手托着,还给了西里安,并在王宫记事上写下了一笔。
西里安从腰间抽出匕首,轻轻挑开暗红色的火漆。很快,那熟悉的字体再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只不过,这却是对方的绝笔。
“尊敬的各位大人,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六十余年的执政生涯早已让我这把老骨头看淡了相聚的快乐与离别的忧伤。主神在上,他已经对我足够仁慈,甚至我已无法回报他那无私的慷慨,所以,请不要为我难过。
我是个任性的老头子,在座的各位都是清楚的。科林,还记得你第一次觐见时紧张的样子么?罗格特,不要在摆弄那把匕首了,小心割到自己。加苏拉,有些时候不要想得太多。科尔诺,把你的脑袋从故纸堆中抬起来吧。维克托,这么多年,做我的书记官,你辛苦了。蒙托埃……蒙托埃……你其实不必这样……
感谢诸位在我生命最后的十几年里站在我身旁,支持着这个庞大的国度,是时候和各位道别了。
在我死后,奥勒姆王国王储,艾登·提维拉·康德巴赫,将继承白橡公爵,萨丁公爵,王国戍卫军,御前禁卫军最高统帅衔,及奥勒姆全境国王位。
记住,艾登,善待你生命中的一切。
一个正直的人只要废弃良知,便可摆脱某种悲惨的境地,而其所以能够不辞辛苦,坚持下去,正是由于他自觉到这样才能以身作则,维护生命的尊严与信仰,并加以尊崇。当他离开时,才可以毫无愧疚,无惧任何谴责。
多尼斯,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
请将我葬在厄斯克山麓,面向白银橡树城,请让我看着这个国度,我深爱着的土地。
最后,愿秩序主神索缪的光芒永远庇护着在座的各位,以及生活在奥勒姆王国中的万千子民。——玛赫斯·康德巴赫艾洛林新历1594年”
西里安念完了,他闭上眼睛,默默地交给书记官维克托。“维克托大人……请核对下笔记与签名,留档吧……”
维克托接过遗命工整地叠好,他正在跟随着西里安的声音记录着,这是他的工作。但今天的笔迹非常潦草,甚至断断续续,对于一位书记官来说,这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但他已经尽力了,决堤的泪水早已滴落在王宫记事上。
没有人说话,死寂般的沉默弥漫在议事厅中。罗格特早收起了招牌式的笑容,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这种表情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科林将圆圆的脑袋埋在手掌里,没人知道他的表情,也许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没有什么异议的话,我们来商讨一下葬礼以及新王加冕的事情吧……”西里安叹了口气,他已经很累了。
就在廷臣们调整了一下情绪,准备开始今天真正的会议时,长桌的一角,响起了一个被遗忘的声音。
“咳……”御前首相蒙托埃直起了身子,请轻咳了一声,“请原谅我的不合时宜,不过,身为御前首相,我有理由怀疑这封遗命的真实性。主神在上,这并不是针对四位大人,但是,西里安公爵大人去了趟寝宫就宣布国王陛下去世,而且拿着一个只有你们四位知道的遗命,这不得不让我感到迟疑,甚至不能接受。”
他靠在椅背上,苍老有力的手掌敲击着扶手,盯着多尼斯说道:“不知道多尼斯公爵大人是否也是这个观点?!”此刻的蒙托埃再也不见了平时苍老的样子,那双本应空洞的眸子放射出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的气势从他身上扩散出去,仿佛在说着一件不可置疑的事情。
廷臣们猛然想起,在这个老朽的好像就要迈进棺材板的“透明首相”后面,还有一个早被人忽视掉的身份——千流行省的公爵,古老的拉卡尼斯家族现任家主。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卢佩·拉卡尼斯伯爵,正是王国戍卫军的副指挥官,而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口。
“没错,玛赫斯,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必如此……”
第十六章 选择()
议事厅中的气氛很压抑,没有人说话,而是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多尼斯身上。所有人都清楚御前首相蒙托埃的意思,整个阴谋终于在此时此刻完整地露出了它那狰狞的獠牙,就等着它的主人一声令下,它就会扑上去,和对手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较量。
多尼斯站在长桌旁,他的神色阴晴不定,眉头紧锁再在一起,额上溢出了几点汗珠,他在犹豫着,盯着那把空置着的国王座椅。
“多尼斯公爵大人,请慎重……”西里安说着,将手按住了剑柄,虽然秩序之力依然无法使用,但是他别无选择。
如果多尼斯质疑国王遗命,那么橡树城将会在最短时间内沦为战场,卢佩麾下的王国戍卫军加上多尼斯自己的霜木之心骑士团,这两股力量足以改变整个时局。更可怕的是,一旦战争蔓延到奥勒姆全境,将其他行省也卷入其中,这个传承了二百余年的王国甚至会就此土崩瓦解。毕竟,封臣永远喜欢动荡的国度,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权力更进一步。而王权,恰恰与此相反。
艾登看着多尼斯,这个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却好像永远也触不到的弟弟。“多尼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我们将再也无法回头。”
廷臣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多尼斯的答复,等待着简单的几个字带来的,对这个王国未来的抉择。
卢佩站在门口,他冷笑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最后将目光落在多尼斯身上。“废物,让我来替你选择吧。”他心里想道,轻轻拔出腰间的长剑,
就在这时,卢佩的手腕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掌攥住,那个手掌上覆盖着金色的甲胄,“你!……”他惊呼一声,当看清来者后,剩下的话语却卡在了嗓子里。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然后在一片嘈杂的起身声中不约而同地向门口躬身行礼。因为他们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位是浑身戎装的秩序圣堂骑士团团长乌普兰·洛贝斯,他的身后竟然是现任秩序教廷教宗卡斯罗尼。
从不干涉王国政务是秩序教廷一千多年以来的律令之一,即便王朝如何更迭,这条铁律也未曾变过。所以当这两位秩序教廷的代表人物出现在议事厅的时候,众人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
之所以会这样,我们需要把时间转回三天之前。当西里安看到第二封秘信时,他立刻去拜访了乌普兰团长,虽然教廷武装完全独立于军团之外,但是面对西里安提出将他护送回都城的请求,乌普兰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秩序圣堂骑士团不受王权节制,之所以参加萨丁战争也是因为对手是“异教徒”,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这是一场名义上因为信仰问题爆发的战争。但是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就没有继续留在萨丁的必要性了,于是在西里安带着亲卫出发不久,驻扎在军团外围的秩序圣堂骑士团也跟着出发了。
在帮助西里安解决掉佣兵团之后,乌普兰也回到了白银橡树城,在向教宗完成了述职之后,他立刻陪同教宗大人来到了议事厅。至于卡斯罗尼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不清楚,或者说不需要清楚。
秩序教廷的教宗不允许拥有姓氏,这代表着教宗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主神索缪,而不再属于任何家族或者王国。在教宗的位置上,卡斯罗尼已经渡过了数十年漫长的时光,他在奥勒姆王国臣民心中的地位甚至远胜国王。
拄着一根白色的教宗权杖,卡斯罗尼左手的手心里攥着一串圣灵念珠,珠串的末端坠着三角形的索缪徽记,他的脖颈围着洁白的圣带,罩在长袍外面的祭披绣满了金黄色的花纹,那顶高高的法冠,放射出圣洁的光芒。
老人向躬身行礼的廷臣们点头致意,慢慢走到议事厅中央。“各位大人,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议事厅,原来是这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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