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夜晚的清风拂面,紫薇花的淡淡香气氤氲着静谧的空气,迷惑了我的神经。我想起那个在大片碧影中对我微笑的少年,他的笑脸渐渐淹没在记忆的深海。人难免会用记忆对现实敷衍,因为生活对我们总是残忍了一些。再见,再见,永远不再见面的再见。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阿达站在我身后,笑道,“不错啊,丫丫,酒量见长,喝这么多酒都面不改色。”
我也笑,改不改色你哪看得出来,没瞧我脸上打着粉底腮红呢。
表哥送完最后一个客人走过来,提出送我回去。我连忙对阿达点头,那我先走了。“不行,你喝酒了,我得把你安安稳稳地送回去。”阿达笑着眨眼,“我可是答应过你妈妈要完璧归赵的。”
“什么跟什么嘛!”眼看韩璃面色不豫,我赶紧推开他,低声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这哪行!表哥你喝酒了吧,酒后驾驶可不好。”阿达不动声色地拦到了我前面,似笑非笑。表哥不以为忤,淡声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自己开车,我打车送她回去。
我见状有些古怪,干笑两声,算了,你们谁也不用送。我又不是醉的人事不知,自己打的回去就可以了。
阿达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径直拉我上了他的车。我怀疑他也喝了酒,有点人来疯。韩璃坐在副驾驶座上,转头抱怨,她喝了那么多要是吐在车上怎么办?你也就这辆宝马能出去见人了。要是开着高尔夫,我都没脸坐。
“没脸坐就别坐!要吐也是吐我的车。”阿达火气颇大,“你要觉得掉价儿,现在就给我下去。”
“吴孟洐,你什么意思啊你。别真当我好欺负,你以为我不敢下去。”韩璃作势要开车门,阿达一踩油门,车子飞飚出去。我这时酒劲渐渐上来,虽然被他们吵得头晕眼花,却也懒得搭理。原本理智是清醒的,可是车子开了没十分钟,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天热,喝多了酒,胃里只胡乱塞了点菜,靠在后椅上一颠簸,立刻翻江倒海。我连忙想开窗,可惜意识尚存,身体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我在车上就吐了出来。韩璃尖叫了一声,立刻捂住鼻子。阿达赶紧把车停靠在路旁,扶我下去。我的身体发软,到后来他根本都扶不住我,我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吐得惨不忍睹。街上不少行人都过来围观,我神智越来越不清楚。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还是不断地呕清水。头发上,衣服上全是呕吐物,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阿达见势不妙,拍打我的脸我也没办法给予反应。我知道有好多人看着我不堪的模样,我也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站起来,可是我就是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他急了,双手打横把我抱回车上开了导航系统往最近的医院送。后面的片段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变得破碎而模糊不清,我隐约记得医生嫌弃我脏,非得让阿达给我处理干净才肯给我挂水。护士送了毛巾过来,阿达喊韩璃去卫生间帮我擦洗,可是她也嫌脏,怎么都不肯动手。
“你他妈的有什么好嫌弃的!高三毕业那年你吐成那样,她给你换洗照顾了你一整夜有说过一句怨言?”阿达气得要动手打人。韩璃尖叫,吴孟洐,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尖利的嗓音穿刺我的鼓膜,我痛苦的呻吟出声。阿达塞给护士几张钞票,央求对方帮忙。护士小姐看在钱的面子上终于点头。我那时真的醉惨了,居然都没想到要威胁投诉他们。当医生护士是吃干饭的?帮呕吐的病人清洗算什么,带我们上临床课的老师都已经省人医的主任,还不照样亲自动手帮一个年老便秘的病人把粪便给抠出来。这帮子家伙实在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护士小姐在里面帮我清洗,外面只听见他俩还在争吵。韩璃怒骂,吴孟洐,你当我是瞎子还是死人。你蒙谁呢你?是我是你女朋友还是她是你女朋友。她不过关了一天的手机你就急的跟个疯子似的到处找。玩一趟迪士尼什么没想,第一桩就是要给她买礼物。蔡智勋怎么对她了,不就是想亲她而已,你冲上去跟个疯子似的大吼大叫算怎么回事?就为了护她,连你爸的合作案也不管不顾!我跟她发生争执,你哪次不是帮她,还逼着我去道歉。陪我就没空,怎么见她时间就那么充裕。她是你什么人?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无理取闹。丫丫看我面子已经够委曲求全的,你不要一直都这么咄咄逼人。你看看你这样子,跟街头的泼妇有什么区别。你除了花钱买一堆没用的垃圾,你还帮我做过什么事?有你这样的女友还不如没有!”他冷笑,“谁当谁是瞎子呢?你看那个阮衡的眼神都不对。我听你跟他没什么的鬼话,不过是给彼此留个面子而已,你最好适可而止。”
“吴孟洐,你血口喷人!”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也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我要没现在的身价,你会看上我?”“吴孟洐,这话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别后悔!”
护士小姐还没帮我擦干净身体我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等到我理智渐渐恢复清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胳膊上还打着点滴。阿达陪在我床边,神色颓然。我脑海中的记忆慢慢浮现,只觉得非常抱歉。无论谁对谁错,我又一次充当了导火索的角色。
我挪动身体的声音惊动了他。他疲惫地搓搓脸,挤出一朵笑容,你醒了?头还痛不痛,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我摇摇头,正色道,阿达,你回去吧。
“回去哄哄她就好。气头上的话,说出口都伤人。你们就算有矛盾,还是心平气和地好好谈。别被愤怒蒙蔽了眼睛,到了后来自己后悔就来不及了。”
“你渴不渴?”阿达没回我的话,而是径自倒了杯水送到我手边。
我接过水,又放到床边的桌上,没有放弃自己的话题。
“阿达,听我的,回去吧。别干傻事,你俩这么久真的也挺不容易,别因为无谓的人而闹得不欢而散。她说的没错,她才是你女朋友。”
“丫丫,你不是无谓的人。”
“都一样。”我无所谓地笑笑,“你把我包拿来。”
我拿出包内层里的钥匙递到他手上,微笑,别给我找什么钥匙没带之类的借口。现在,这个,给你。它放在我这儿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咱们以后还是少联系吧。男女有别,别落人话柄。“丫丫,我——”
“别我啊你的。我当然知道咱们之间比清水还清,可是……算了,有些事情我们也不对。只不过因为我们早已习惯如此相处模式,所以忽略了别人的看法。我老是忘记你跟叶子不一样这点,虽然时不时告诫自己,却免不了还是犯错误。阿达,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不想受无谓的侮辱,我从来都不是第三者。我是没她漂亮伶俐,可我人格绝对不比她低下,她没有资格侮辱我。你的朋友喜欢我而不喜欢她,是她做人失败,与我无关。我从来没搞过小动作,我从来不耍小聪明。我尊重我自己,所以请她也尊重我。你俩的事,我不想再搅合。”
“丫丫——”
“走吧,回去。那儿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我挺会照顾自己的,你别替我担心。”我笑着搓搓自己的额头,轻轻道,“走吧,你回去吧。”
我发了短信给叶子:睡了没有?倘若方便的话请送一套干净的衣服到XX医院来。我吐了一身。躺在病床上,盖了被子只穿病号服倒没什么,可是天亮了出院这样哪行。窗帘没有拉好,从我的床上可以看见外面的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那么悲伤那么凉。
门响了,进来的人却是表哥。我有些惊讶,他提高手上的衣袋,微笑,叶子开车我们没人敢放她上马路。
“衣服都是叶子挑好的。她说你们尺寸差不多。”表哥把袋子放到我枕头边,微微垂下头,“要不要我叫一下护士帮你换衣服?”
“不用了,我酒已经醒了。麻烦你了,表哥,害你还特地跑一趟。”
“我叫时玮。”
“啊,呵呵,我知道的。”
“我是说,你可以叫我名字,我的名字不叫表哥。我又不是车仁表。”
我笑了,趁机拍马屁,你比车仁表帅,时玮表哥。
凌晨四点,我挂完最后一瓶水,去卫生间换上干净衣服。昨晚的剧烈呕吐让我脸色极为难看,甚至隐隐显出小小的色斑。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叶子非常细心,还给我准备了全套的洗漱用具,甚至还有一瓶洗面奶。等我收拾完,表哥也办好了出院手术。我过意不去,要自己付钱。他笑道,别跟我争,钱是阿达垫的。
我收好病历和出院记录。暗暗决定,回去以后就把钱打到阿达卡上去。我不想再牵入别人的事。刚走到护士服务台旁边,斜刺里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没等我意识到怎么回事,韩璃已经跟疯了似的扑到我身上,筱雅你个不要脸的婊子,你抢不了阮衡现在又跟我抢吴孟洐。丑人多作怪,你个丑女搔首弄姿够了没。
我被她拽住了头发,疼得眼泪都溢满了眼眶。我拼命地扑打,怎么也甩不开她。还是反应过来的表哥出手才把我从她手下拉回去。
“筱雅,你不是喜欢阮衡么。有种你去跟叶观晨抢啊,反正是丑女一双。你干嘛跑来跟我争吴孟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配和我争。”
阿达刚从玻璃门外跑进来,闻声愣在了原地。
我脑子嗡嗡的,我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原来还是被别人看出来了。我惟有紧张地抓住表哥的胳膊,凄楚地哀求,请不要告诉叶子。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做过,阮衡也不知道这件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叶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
韩璃在昨晚离开以后被妒火冲昏了脑袋,做了件弱智而残忍的事。她在酒吧邂逅了蔡智勋,出于报复心理,跟后者滚上了床。阿达凌晨回到公寓,本想跟她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结果却捉奸在床。暴怒之下,他跟蔡智勋扭打成一团,然后把衣衫不整的两个人赶出了屋子。韩璃迁怒于我,这才上演了医院里的一幕。
我看着公寓里满室狼藉,阿达把电视电脑锅碗瓢盆什么的都砸了,地板上全是碎屑,连块站的地方都没有。我看着他,心里挺不是滋味。
“昨天晚上,你一定很难过。”
“你也很难过吧,还要充当伴娘看他订婚。我以前就一直隐约觉着你心里有个人,只是没想到会是他。”他捶了一下沙发前的茶几,笑得比哭的还难看,“丫丫,你竟然也喜欢他。”我苦笑,昨天,真的不是什么好日子。
《换流年》金面佛ˇ第十六章恁时花开携素手(上)ˇ
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打扫好公寓。等到所有的垃圾都处理掉,近一百平方米的公寓就像空了一样。所有的碗都被他摔碎了,我看着空荡荡的橱柜跟冰箱耸耸肩膀,准备打电话叫外卖。“走吧,咱们出去吃。顺便再买些家电。还好IBM耐摔,不然里面东西没了,我要被我爸给骂死了。”他神色恢复平静,拿起车钥匙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叹气,你也太奢侈了,发火摔摔遥控器就行,犯得着把家给砸了嘛,什么都得回头重买。你怎么没干脆把这房子给拆了?
“你白痴啊!不知道现在家电降价房产增值?她还没那么值钱。”阿达翻翻白眼,看我仿佛是在看弱智儿童。
我气结,这都什么人,到底谁看上去比较没头脑。敢说是我的人我拍死他。阿达买完单以后留下地址等送货上门。刷卡的时候他龇牙咧嘴地对我做痛心疾首状,早知道这么贵,我就少砸两件了。转眼他又沾沾自喜,幸亏我没给过她钥匙,不然给门重新换锁又得花钱。我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如果难过的话就说出来,没必要强颜欢笑。自家兄弟面前,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我知道悲伤的时候还假装快乐,真的很难,因为我也体验过。“没事,过了就好。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只脚的女人遍地跑。”
我随手拿起手里的广告册子就刷他。阿达怪叫,干嘛呢你,我不就是抢了你的台词么。我恨恨道,男女有别你知道不?这话是我用来劝我女朋友的。
人的感情真的复杂而莫名其妙。有的时候喜欢仅仅是一种习惯,比如阿达之于韩璃,比如我之于阮衡。阿达跟韩璃早就支离破碎。因为阿达不同意投资一部电视剧,夸下海口的韩璃被换下了女主角的位置。此事以后,两个人经常争吵,终于到了把彼此都伤的千疮百孔的地步。我想韩璃对于阿达也不是全无感情。尽管我们都心知肚明她舍弃阮衡的原因。可是谁说爱人就该爱他的灵魂,这话听了真虚伪。生活在红尘俗世的我们,哪里会这么单纯明媚。王尔德说,女儿是穷人的原始股。当贝隆夫人还是那个名为艾薇塔的小镇穷裁缝的私生女时,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前往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机会。从15岁的舞女到高级交际花,再到总统夫人,成为“阿根廷的玫瑰”,永载史册。你能说这个不择手段,一次次利用所谓“爱情”,周旋于各种权势男人之间以换取平步青云的女孩儿就一定比安守贫困卑微的乡村姑娘不可取吗。谁又敢说她不是真正爱贝隆上校。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红玫瑰无需嘲笑白玫瑰。只是有人好风凭借力,扶我上青云;有人却沦为分母,充当众星拱月的星子。我对生活从来没有多少野心,不过是因为我谨小慎微,不喜欢做白日梦。
好的开端不意味着好的进程以及结局。即使到现在,心平气和地想,蔡智勋给我的最初印象并不差。如果大二那年冬天我有交男友的欲望,说不定就是由他完成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笑,如果偶尔做梦不违法的话,也许他真的喜欢过我。说不定我还能自我催眠自诩挽救了一个失足的有为青年呢。只是喜欢太轻易,爱却太难。喜欢只是一种心中的感觉,而爱,则意味着付出以及责任。人家讲什么事情都有端倪,从开头就能猜到结果。可是不知道是我太笨还是心不在焉,我那时真没发现他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我没接受他的追求,仅仅是因为我不爱他。
我以前教过的家教学生江宇昊的妈妈打电话找我。因为那次家教做的愉快,所以我一直还跟他们保持联系,无非是逢年过节时转发些祝福短信。虽然不费心思,但始终是份心意。我今年暑假在资助我念书的报业集团举办的夏令营工作的时候还见过江宇昊一面。是他先跟我打的招呼。不是我贵人多忘事,而是,好家伙,当年那个连我肩膀都够不到的小胖墩,转眼就长成了高我足有半个头的小帅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吾家有儿初长成。残酷无情的事实逼得我正视伤流景。寒暄了一通之后,我出于惯性和关心,问了句江小帅哥的学习情况。他已经上初三了,正是苦哈哈的时候。
“唉,我正是因为江宇昊的事才打扰筱老师的。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上次月考,成绩都掉出百名外了。问他也不讲话,简直要把我跟他爸急死。我们寻思来寻思去,这孩子以前就听你的话。所以想请你来跟他好好谈谈,看问题究竟出哪儿了。我们也好对症下药。这孩子以前挺懂事的,怎么一下就这样了。”
“阿姨,你先别着急。这个年纪的小孩有点叛逆是正常的。这样吧,这个周末江宇昊上不上课?我下午去你家一趟,想办法跟他谈谈。阿姨,你家没有搬吧。”
“没搬,还是老地方。阿姨周末不上班,去小区门口接你。筱老师,又得麻烦你。”“阿姨你千万别这么说。江宇昊是个挺好的学生,我也特希望他好。不过阿姨,我得事先给你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