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 爱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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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 爱别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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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求你不要说那个词,不要。叶青衫抱住头蹲下,他的肩膀不可抑止地颤动着,眼泪滴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所以你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何夕满意地点头,我已经安排医院给林小菲最好的治疗,她的情况相当不错。你惟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同我们配合,其它的事都不要去想。相信我吧,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好好考虑吧。
    何夕说完便丢下叶青衫独自朝办公室走去,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正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里忙碌着。何夕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进办公室,但是刚一进门笑容便消失了。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几秒钟后一幅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看上去是躺在病床上的一个人,病人的头发已经半秃,面色蜡黄,眼眶深陷,嘴唇溃烂,长满酵菌泡泡,皮肤紧绷在骨头上,像一把收起来的伞。身体上面分布着许多铅灰色肿胀的卡普西氏肉瘤疙瘩,那是一种皮肤血管癌。病人身上许多部分长着褥疮,有些已经变成了流脓的小洞。病人身材中等,但体重绝对超不过三十公斤。
    照片下面是一段说明。
    ……病人嘴和舌头常常发生剧痛,已经不能进食。今晨突然发生急性腹痛,吐出大量腹液。皮肤出现的大面积的皮疹正在加剧。在其身体的内部和外部都出现大面积感染的真菌团块。上周脊椎抽液检测结果已经出来,病人脊液里有少量囊球菌。现在暂时还未影响到思维,但发展下去将成为致命的囊球菌脑膜炎。
    外面传来敲门声。何夕猛地关掉屏幕。
    部长要来参观。肖野在门外说。
        (六)
    明天,明天可不行。林小菲拨浪鼓般地摇头,短发轻快地飘动,她正忙着涮碗。上礼拜我们就说好明天上街买那套衣服的。叶青衫知道林小菲说的是那套淡紫色貂毛领短大衣,她已经去看过好几回了,每次试完总说有地方不满意,要么是腰大要么是领子样式不好看。但叶青衫知道衣服其实很好,简直就像是为林小菲定做的。林小菲每次脱下它只是由于价格,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点但谁都没说出来。到后来店主也看出这一点了,价格更是铁口钢牙分文不让。但是林小菲配上那套衣服的美妙身姿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叶青衫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已经说好明天去买下来。
    灯光下叶青衫的脸色有些灰白,像是没有休息好。电视里放着林小菲爱看的都市言情片,几个人在里面热闹地哭哭笑笑。我已经给你办了住院手续。叶青衫说。
    住院?林小菲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来盯着叶青衫看。过了好一会儿她接着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别忘了我还算半个医生,白细胞稍稍高一些很常见,只是点小炎症,用不着住院。
    叶青衫的目光有些躲闪。小心点总是没错,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
    林小菲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倒吸口气说,难道是在老麦那里作的那次检查的问题?她的脸色开始发白。你告诉我实情,林小菲大声说。
    叶青衫很努力地想露出轻松的笑脸,但他实在做不到。他深埋下头,但这个举动等于承认了林小菲的猜测。
    一个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叶青衫觉得这个声音就是打在他的心上。这套青花瓷碗是结婚时别人送的,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事故。当然,碗总有打碎的一天,但是,叶青衫想,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巧得让人害怕,就像是象征着什么。
    我也查过了,我没有事。叶青衫突然补上一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后悔。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表示问题与己无关吗?是表示对林小菲的诘难吗?或者,是暗示一种追究?
    林小菲愣愣地站立,无暇顾及脚下的碎碗,沾满油腻的双手悬垂在胸前微微颤抖。过了好半天她才转头看着叶青衫说,我没有做过什么,我不知道怎么会出这种事。你相信我。
    叶青衫上前扶着林小菲的肩膀说,你不要乱想,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们明天就找老麦复查,准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们不会有事的。
    直到这时才有一滴眼泪从林小菲眼睛里滑落下来,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你相信我,她用很大的声音说,我没有做过对不起这个家的事。
    我知道,叶青衫扶住她抖动的肩膀,不要急,明天会查清楚的。
    明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七)
    何夕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目送车队离去,肖野陪在他身旁。叶青衫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他真想朝车队扔块炸弹。刚才那位侧面体形已经胖得像个梨子的部长和人们告别时出了点问题,当时他向在场的每个人伸出手表示勉励。希望你们继续努力,艾滋病也不过是纸老虎嘛,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在这项研究上一定要走在世界前列。他热情地重复着这句话,但到了叶青衫面前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止住。他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嘴大张着却吐不出字来,只剩下一副定格的笑容。叶青衫当然知道对方顾忌着什么,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肖野最先反应过来,他机敏地伸出手去同那只失去了目标的手相握。部长紧紧抓住肖野的手,就像是捞着根救命的稻草。车队去得远了。肖野侧头在叶青衫耳边说,这很正常,部长不是内行出身,外行都是这样。叶青衫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紧急事件是在大家准备返回时发生的。一队从天而降的武装分子突然包抄过来,他们的目标相当明确地指向叶青衫。保安和他们交上了火,血光和惨叫交织起来。只几秒钟地上便丢下几具尸体。对方的力量相当强,都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军人。但是保安占了地利,对方的死伤占了大头。看得出有人出了大价钱,否则他们不会表现得这样卖命,简直就像是忘记了死亡。
    叶青衫跟着何夕飞快地朝研究所里面跑,肖野跟在他们身后,只要进了门他们就是安全的。但是肖野突然摔倒了,叶青衫想也没想地便返回到肖野身边。何夕在门里万分着急地嘶喊着,快过来,他们要的是你,不用管肖野。叶青衫没有理他。这时一颗子弹擦着叶青衫的额头飞过,打在他面前不远的地上,激起一溜灰尘。
    他妈的,你小子在干什么。一个粗嗓子男人吼道,老板说过不准伤那个人一根毫毛,要是他流了一滴血你小子就别想要脑袋了。
    叶青衫突然大笑起来,他觉得这一切真是太荒唐了。他一边大笑一边拖着肖野冲进了门。
    血,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血。
        (八)
    血,就因为你的血。老麦的声音就像是在宣判着什么。
    什么意思?叶青衫喃喃地说。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小菲这会儿已经住进了楼上的特护病房。
    上次我们查出来你没有被感染,当时我们采用的是通行的墨点法,但是后来在我的要求下对你的血样做了更深入的检查。老麦看了眼叶青衫,我一直认为是你传染林小菲的,我一直这么想,结果这次检查证实了我的怀疑。你做过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你敢说你没做过对不起小菲的事情吗?只要你摇摇头我就相信你。
    你是说——我也被感染了,叶青衫的声音很低,我也染上了绝症?他听懂了老麦的话,但他没有摇头。
    老麦的神情变得相当古怪,他死死盯着叶青衫看,就像是看着一个他所仇恨的人。老麦一直过着独身生活,而且他也打算就这么过下去了。当年林小菲选择了叶青衫时他忌恨过叶青衫,但是那种恨与今日他对叶青衫的恨比起来简直就只能算是爱了,这时如果不是他一直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话叶青衫早就躺到地上去了。
    但是叶青衫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神色有些迷蒙了。事情现在反倒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有了原因,有了过程,也有了结果。小菲是清白的,医学是正确的,世界是公正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叶青衫想,只是连累了小菲。叶青衫心里滚过一阵绞痛。
    老麦咬咬牙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一拳打掉你的鼻子吗,不是我不想,是我的上司要我们必须保障你的安全。马上会有几位专家来见你,就因为你的血。
    血?叶青衫疑惑地说。老麦已经是第二次提起这个字眼了。我的血有什么问题?
    老麦露出惨淡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你的血的确与众不同。也许是先天的基因突变,也许是由于某些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总之你是世界上首例对“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 具有免疫性的人,你有可能携带病毒但却终生都不会发病。老麦怪笑出声,脸色白得像纸。也就是说你没有任何事但无辜的小菲却会死去,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叶青衫惊呆了,他明白了老麦的意思,想不到这种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一丝亮点自叶青衫眼底划过,他想起一个问题。那能不能把我的血输给她,叶青衫急切地说,或者提出其中的有效成分来给她治疗。
    老麦神色镇定了些。你体内共有五千毫升左右的血,如果马上把你抽成一具干尸的话可以让林小菲多活八到十年。他的口气变得有几分残酷。
    能不能每次抽取几百毫升的血,叶青衫设想道,我知道人每两三个月抽次血没什么问题。我可以一直抽下去,那样就不止八到十年了。
    那样更不济事,老麦说,现在林小菲的体液里充满了病毒,每几个月换几百毫升血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老麦的目光望向叶青衫的身后,门被推开了。
    我是何夕研究员。来人里个子高大的那位先开口,他指着身后的年轻人说,这位是肖野,我的助手。他转头看着老麦说,你是麦博士吧。
    老麦点点头。何夕接着说,那你应该接到通知了,你俩都跟我们走吧。
    我们去哪儿?叶青衫插话道,小菲同我们一起走吗?
    你是说你的妻子?何夕沉吟着,她留在这儿继续治疗,这里的条件对于治疗而言已经足够了。
    我哪也不去,叶青衫说,我要守着小菲,是我害了她。他倔强地朝后挪动着身子。
    何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错,是你害了她。但是只要你同我们合作的话就可以救她。你的血能帮助我们试制出疫苗,我以人格保证到时候第一个使用它的人就是你的妻子。所以你现在的正确做法就是马上跟我们走。
    叶青衫眼中一亮,就像是突然打了一针兴奋剂一般。他稍微有点怀疑地盯着何夕看,但后者睿智而自信的目光显然让他放心许多。叶青衫急迫地站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地整理行头。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的妻子说上次检查是一次误诊?我一定会好好同你们配合。叶青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截木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我一定要救她,一定。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九)
    肖野只受了点皮外伤,是叶青衫拖着他走时在地上蹭的。何夕对肖野的伤势没有在意,对并没有一点伤的叶青衫却反复询问,并且要求医生详细检查。老麦在一旁平静地注视着,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叶青衫对何夕的罗嗦感到既心烦又反感。你应该关心的是肖野,叶青衫大声说,他才是受伤的人。何夕稍愣,有些高兴地说,从你的声音听起来你的确没事,我放心了。他这才转身拍拍肖野的肩说以后小心点。说完他转身上楼,老麦跟着他离去。
    别怪他,他是一个对工作关心胜过别的一切的人。是肖野的声音,他感激地看着叶青衫。我没什么事,谢谢你。肖野低头想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放低声音,是关于你的妻子。
    她怎么啦?叶青衫差点叫出声来。
    她的情况很糟,何夕对你封锁了消息,他怕你知道这个情况之后会不再配合研究。她现在已经发病,病毒全面侵袭了她的身体。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团全无防御力的原生质,成了细菌和肿瘤的乐园。
    怎么会这样!叶青衫痛苦地埋下头,我们不是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疫苗试制不是很顺利吗?何夕说过他保证第一个获救的人就是小菲,他是一流的专家,他不会错的。
    肖野洞若观火地笑了笑说,其实我的老师一直就在欺骗你。你应该知道我们研究的是疫苗,所谓疫苗只能是使未感染病毒的人群获得免疫,根本不可能治疗已经被感染的人。这么明白的道理你居然一直没想到,肖野叹了口气,也许只是因为你太想救她了,所以才会失去正常的判断力。
    冷汗从叶青衫的额头上沁出来,他几乎站立不稳。长久以来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而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小菲,叶青衫面无人色地念叨着,眼前晃着林小菲姣好的音容。你要帮帮我,叶青衫用力握住肖野的手,求求你要让我去见见小菲。豆大的汗珠顺着叶青衫的面颊流下来,滴落在地。我只有这个愿望,请你帮帮我。
    肖野为难地盯着地面默不作声。
    ……
    院子里很安静,出于安全而砍得很矮的树丛在地上投下短短的阴影。叶青衫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月光下他的眼睛闪着机敏的光。两个保安低声交谈着走过,叶青衫急忙闪避到一根柱子后面。
    叶青衫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牌,那是出入卡。那东西还在,这让他感到踏实。只要逃出第二道警戒圈他就自由了,就可以见到小菲了,尽管那决不会是令人高兴的见面。他只想着见小菲,都快想疯了。
    请插入出入卡,液晶屏上面的字闪动着。叶青衫插入金属牌,片刻之后合金门缓缓打开。小菲,叶青衫又念叨了一声,他急速地朝外奔去。他的身影立刻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但是叶青衫立刻看到了一张网,一张让人无处可逃的大网张开着向他罩了过来。透过网上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张兴奋得极度扭曲以至于显得很可怕的脸。那个人他认识,就是裴运山。叶青衫陡然堕入了绝望的深渊,他的血液几乎立刻凝成了冰。他宁愿落在魔鬼手里也不愿意落在裴运山手里,因为他知道裴运山是怎样的一个人。
    裴运山很富有,裴运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裴运山想多活八到十年。
    麻醉剂的作用袭来,叶青衫陷入了昏沉。
        (十)
    放射免疫沉淀法检验的是病人的血清功能,看血清能不能使病毒中某些种类的蛋白质沉淀。病毒都用放射性示踪标记标明,附有放射性示踪器。放射性信号的强弱同接受试验的血清中的抗体量成正比,这种方法比通常的西方墨点法繁琐但是却更准确。叶青衫后来又做了两次这种检测,结果都表明他的确是一个感染者。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一个不会发病的感染者。
    何夕正在观察一份淋巴培养液对血样的反应,他看上去很兴奋。这些天以来他就像是一个在无意中发现了大金矿的淘金者,上天对他真是太好了,让他遇到了叶青衫。攻克AIDS正是每一个医生的梦想,其意义无论怎样评估都不为过。医学是人类所有学科里充满最多未知同时也是最能让人感到失意的一门学科。很多时候你有可能默默探索数十年却最终一无所获,因为除了努力之外还需要命运女神的青睐才行。比方说,你能够遇见合适的病例,并且你没有走过多的弯路——从发现叶青衫的那一刻起何夕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他知道自己默默无闻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何夕仿佛已经看见了事业巅峰的光辉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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