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坐在田埂上啃饼子的沈遥华望着田中几乎与她一般高的杂草心生疑惑,这时节本快秋收了,庄稼呢?还有人呢?
她由北向南而行,由深山出来应该越走发挥繁华才是,怎么反倒越来越凄凉了,像走入鬼域了一般。
她带着疑惑继续前行,夜里行到一片林中时,碰到了白蒙蒙的一只游魂,正绕着一棵大树六神无主的打转。
她便好奇的停了下来,在旁边看了一阵,越看越奇怪。
她与老神婆在一起多年,对于鬼的种类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一般连形貌都化不出来的白色魂魄是最低级的,不是残魂,便是六神无主的游魂。
残魂是没法交流的,游魂也多是意识朦胧,只是这一团有些奇怪,似乎隐隐泛着些金光。
“你在干什么?”
沈遥华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一问,游魂似乎吓了一跳,沈遥华直觉他是要逃的,可不知怎地没有逃跑,只是惊讶的问道:“你看得到我?”
听声音他是个年青男子,声音清正温和,十分好听。
“你说呢。”
沈遥华偏着头仔仔细细打量,愈看愈觉得奇怪。
这一团魂魄之气太清太正,不带一点生涩之气,也就是太过自然,便不大像是魂魄,反倒像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灵体。
“你是鬼是灵?”
沈遥华好奇的问了,白蒙蒙一团过了片刻答曰不知并反问之:“何谓鬼何谓灵?”
“呃……”
沈遥华尴尬的抓了抓头,含糊着说道:“鬼是人死后留下的魂魄,灵是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自然之体。”
知与解是两回事,她大体上是明白些,真要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好在对方似乎很好唬弄,略想了想,便可以肯定自己是鬼,理由是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是个人,又依稀记得自己要找个什么人。沈遥华便当他是游魂待之。
她正盯着忽隐忽现的金光猛瞧,游魂突然道:“你能帮我找人吗?”
沈遥华信口便道:“找谁?”
魂魄要找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是人生前总有亲朋挚爱,就算没有也总有憎厌痛恨之人,所以很多人死后都怀有执念,不然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不肯投胎的游魂野鬼了。
所以鬼一般要找的不是亲便是仇。
但沈遥华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奇葩游魂会让她帮忙找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
游魂隐隐只记得是个女人而已,更夸张的是,他虽不像个缺魂少魄的,却是前尘旧事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怕是神仙也没办法帮忙吧?
“我帮不了你。”沈遥华只能怀着歉意表示拒绝,并表示自己要赶路了,今日一别,各自保重。
“你就帮帮我吧,我似已游荡了许久,你还是第一个看得到我之人呢。”
游魂跟在了她的身后,声音中带着无尽惆怅和茫然。
他声音本就清正动听,带了忧郁之气后,便忙乎连草木都要不忍了一般。
沈遥华自然也是不忍的,伸手揉了揉额上的青肿,痛的揪着脸道:“这是是北,我要去南,不如我们就一同上路吧,我婆婆说了,若有机缘,万事可解,你便碰碰运气罢。”
第004章 不知世事
沈遥华莫明其妙有了伴,再上路时便改成晓宿夜行,配合着游魂出入。
他倒也不是十分的怕阳光,白日里若是在幽暗的林里不被阳光直射,也是可以出现的,这便又与一般的游魂害怕白日不同。
对于沈遥华的迁就,游魂觉得很内疚,觉得一个小姑娘家家因为一个无亲无故的鬼,只能改在夜晚赶路实在是太过为难于她了。
“我没关系,我眼睛好胆子大,现下白日太热,夜晚赶路正好。”
沈遥华悄悄吸了吸鼻子,被夜里的凉风吹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唉~游魂无声叹息一声,温声道:“再往前走不久便没那么太平了,还是改为白日赶路罢。”
“怎会不太平?”
沈遥华摇头拒绝,白日里在幽暗处飘荡,他会觉得不舒服,具体是哪里不舒服他说不出来,因为他连个形体都没有。
她既然答应了同路,白天晚上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有了游魂在侧,时常讲些天下的趣闻,她便也没那么凄楚了。
他记不得生前事,记不得游荡了多久,但近几年的事情还是记得的。
如今天下四分,东华南华占据半边,另有天成在西,鸿图在北。
不过一年前的东华南华还是一家,称之为倾华,彼时的鸿图称之为长丰。
一年前,第一大国倾华突然大乱,帝崩后薨,太子失踪,仅有的三位皇子争帝位打的血流成河白骨成堆,令倾华维系数百年的繁华盛景一夕成空,不久后分裂成了东、南两华。
而就在东华、南华血战之时,长丰新帝登基,改国号为鸿图,新帝连颁数道新策,励精图治,只一年,鸿图便大为改观。
东华、南华打了整年,突然又联起手来攻打鸿图,天成一改往日的中立立场,与鸿图结盟共抗东南两华。
四国纷争不休,以致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尤其是好战的东南两华,更是尸横遍野,白骨成山。
沈遥华行走的这一带为兀洲,曾有一位皇子逃到此处自立为王,东华景帝登基后亲自带了重兵剿杀,就连无辜百姓都不放过,于是这一带几乎成了鬼域。
原来如此啊~沈遥华恍然大悟,怪不得满眼凄凉看不到人影。
但是鬼呢?
沈遥华觉得奇怪,这地界人几乎死绝了,孤魂野鬼总要有几只的,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放下执念心甘情愿的去投胎的。
“我也不知。”
游魂叹息了一声,“当日情景我也不曾亲身经历,只是恰巧遇到了那位可怜皇子的残魂,他本是无意争位的,又因与太子交好,在初起争端时便劝阻了两位兄长几句,没想到便遭了暗手,逃的再远也难免家破人亡。”
游魂颇为唏嘘,沈遥华却是未见过人间疾苦的,活了这么大唯一怕的就是老神婆生气而已。
想到老神婆她便伤感起来,老神婆人不见了,魂呢?她那么厉害怎么不知道给她托个梦,害得她日夜难安,又是愧疚又是伤心。
她黯然伤神的模样入了游魂眼,游魂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心事?”
沈遥华抽了抽鼻子嗯了一声,却不想说是什么事,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要怎么说出口?
“可愿说与我听听?”
游魂的声音十分温柔,带着淡淡关切,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的沈遥华怔怔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只是想念我婆婆了,她刚刚……过世了。”
她声音有些哽咽,却很快抽了抽鼻子,将泪意压了回去,从小到大她都没哭过,最开始是婆婆不准她哭,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每当她想哭的时候下意识就会憋回去,没人管着了也哭不出来了。
可怜的孩子。
她忍泪的模样让游魂无声一叹,问道:“婆婆一定对你很好吧?”
“很好。”
沈遥华又抽了抽鼻子,一个拼命护她的人,怎么能算不好。
游魂适时转了话题,问道:“你这是要去投亲么?”
沈遥华垂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亲人了。”
她从未想过要去打听自己的父母,从他们抛下她的那刻起,他们便注定会成为陌路人。
“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游魂轻叹一声,无从安慰便又与她讲起昔日趣闻,借此让她转移心思,也委婉的让她多知道些人情冷暖,人心的可怕。
沈遥华实在是太单纯太未经世事了,对鬼对人都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便是一位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如此单纯也未必是好事,何况她孤身一人,前路漫漫呢。
可是他说了似乎是白说,沈遥华根本就没放在心里。
当她发现个躺在草丛中奄奄一息的孩子时,便不顾游魂的劝阻,从包袱里将仅剩的饼子拿出来塞到孩子手中,柔声道:“你怎么一个人……”
“快跑!”
她刚一开口,身边便响起游魂的警告,在她没来得及反应时便被人从身后猛的扑倒在地。
沈遥华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了身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了过去。
一双粗壮的手臂粗鲁的将她拖了起来,一个枯瘦的老太太从不远处的草丛中钻了出来,两人利落的将她身上的东西抢夺一空,连鞋子、外衣都没放过,而那个原本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孩子则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啃着她给的饼子,一边冲着她嘿嘿傻笑。
“你们……”
转眼间沈遥华身上便仅剩打着补丁的小衣,她惊愕的瞪大眼睛,比第一次见鬼还难以置信。
“别动我的玉像!别动我的簪子!”
沈遥华手脚被捆,眼睁睁看着老太太和一个粗壮的农妇捧着玉像和簪子流口水,急的目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游魂道:“先别管身外物了,保命要紧!”
他急切的在她身边飘荡着,想救她,想帮她抢回东西,却是没办法碰触到任何东西。
保什么命?他们还想要我的命不成!
沈遥华在心中悲愤,对着钳制自己的粗壮农妇破口大骂,骂了没几句只觉得脑后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005章 人很可怕
“快醒来,快醒来……”
沈遥华被游魂急切的声音唤醒,还未睁眼便听到磨刀霍霍之声,她心颤了颤眼皮颤了颤,刚要动弹游魂便急急道:“你觉得怎样?若是无碍便快快逃命!”
她们想要我的命!她们抢了我的东西还想要我的命?为什么?
沈遥华只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实际上她是信了的,因为她很怕,怕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但她不能逃,她要她的玉像和簪子。
“身外之物再贵重也重不过性命!”
游魂又急又怒,凭她瘦小的身板,哪里是那个粗壮农妇的对手,况且农妇身边还有个老妇和孩子做帮手。
我一定要拿回簪子和玉像!
沈遥华却是铁了心的,那些都是老神婆留给她的,叮嘱她一定要护好的,她怎么能轻易的便放手,让一个粗鄙的农妇据为已有。
她便悄悄的转过身,向妇人处看了看。
妇人背着她在磨刀,身前有火,火上架着口缺了口的铁锅,如今腾腾冒着热气,老妇与孩子在稍远的地方对坐着,似乎在谈笑。
沈遥华的眼盯着妇人脑后束发的簪子,心冷了冷,眼亦冷了冷,接着便什么也没说撒腿便钻进了茂密的林子里。
这一夜无月无星,林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沈遥华入了林子便随手掰下一根粗枝,正好掰出尖利的茬口。
农妇怒吼着追了进来,她可没有沈遥华能在夜中视物的眼,所以一入林子速度便慢了下来,只是不甘心的听着声音追了过去。
农妇追了没多远便被一根尖利的东西抵在了颈侧,沈遥华沉着声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以为这种威胁足够,却没想到农妇只是冷笑了一声,扬着菜刀便向着她的方向劈了过来,若不是她有又奇异的眼,清楚的看到农妇的动作,这一下便要了她的小命。
农妇的狠绝远超她的想像,被她威胁了之后竟然像疯了似的对她追砍起来。
沈遥华便只能狼狈的逃,还险些被藤蔓绊倒跌入深坑之中。
她险险的避了过去,妇人却是重重的跌了进去。
沈遥华瘫在地上猛喘了几口后小心翼翼趴在坑边,这一看,竟是吓的尖叫了一声。
那坑应是有人挖的陷兽坑,里面布了几根尖利的木桩子,妇人粗壮的身子被木桩穿透,怕是一跌进去便死了。
“我杀人啦!”
沈遥华捂脸惨叫。
“恶有恶报罢了。”
游魂冷清的声音中微带叹息,绕着农妇的尸体绕了一圈道:“你的玉像和簪子都在她身上,我帮不了你,只能你自己下来取了,事以至些便莫要纠缠,取了之后便快快上路吧。”
“我……”
沈遥华直了眼,她要取回簪子容易,从农妇发上拿走便是,可是玉像却被她收在怀里,她若下去,便要……
“去罢,既是要做便莫要畏缩,不然,你又何必以命相博。”
游魂的声音温和,沈遥华却听出了淡淡责备,东西是她坚持要夺回来的,结果如何,便也是她要承受的。
她便咬了咬牙,寻了些藤蔓绑在一起,一端缠在树上,一端扔入坑中。
坑其实只有两米左右的深度,沈遥华下到坑中在稀疏的木桩中站定,绞着衣襟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走到农女尸体旁边,嗅着满鼻的血腥气,抖着手从农妇发上抽出了簪子。
接下来便是取玉像。
沈遥华不得不伏下身子去看,这一看便看到玉像已成农妇怀里跌了出来,正巧就滚落在她的脸下。
或许真是恶有恶报,农妇想吃活人的肉,结果自己被木桩子穿成了死肉,脸上恰巧也抵了一根,身上的鲜血流得满坑都是。
那农妇死不瞑目,眼神凶恶的还似要吃了她一般。
沈遥华只觉得又害怕又恐惧又恶心,伸手抢出沾满鲜血的玉像,像被恶鬼追着般疯狂的逃出了深坑。
这并不算完,她还要很多的路要走,往后会越来越冷,她不可能只穿着小衣,赤着脚赶路,所以,衣衫鞋子也是要取回来的。
她便一鼓作气的跑了回去,老妇和孩子还坐在锅边乐呵呵等着吃她的肉呢,一看见她回来,先是惊后是恶。
沈遥华从没想过一个老妇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会凶猛如野兽一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好不容易甩开缠在身上的孩子,推开挥着菜刀扑上来的老妇,胡乱抢过自己的包袱夺路而逃。
这一场遭遇几乎吓丢了沈遥华半条命,什么饿啊渴啊累啊全都抛到脑后,一直浑浑噩噩的跑着,直到钻到了个不知什么动物的空穴里,缩着身子抖了许久,发现自己臂上被咬的鲜血淋漓,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痛着。
见她眼神清明了些,游魂方提醒她处理自己的伤口。
游魂识得些草药,寻到了让沈遥华坚持着去采了来,在石上捣碎敷在臂上,至于后背,却有些强人所难了,沈遥华根本就敷不到,也不知自己到底伤的如何,不得已只能让游魂帮着看看。
她除下破烂的小衣时并没有什么羞涩尴尬之类的情绪,本身她年纪还小,加上游魂是鬼又事不得已,便没什么男女之防。只是除衣时因为血已经令布料和皮肉粘在一起,她便因为痛和冷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已。
游魂望着她后背上长长一条划痕微微松了口气却又长叹一声,“是被菜刀划伤的,虽不很深但若处理不好怕是会留下疤痕,现下血已经止了,只是需要清理一番,能上些药再好不过。”
“那便明日再说吧。”
沈遥华抖抖擞擞披上夹衣,头一歪便昏睡过去,游魂只能有心无力的飘在一旁,盯着她苍白的小脸暗自叹息。
想是这一场磨难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令她身心俱疲无力支撑了,游魂只盼不会在她心内留下太深的阴影,而是经此一事后多些坚韧与慧质,懂得防人之余,仍保有纯真之心。
第006章 鬼也可怕
沈遥华从夜半之后一直睡到将近黄昏。
醒来后只觉得头晕眼花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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