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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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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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于渊点头道:“我会设法去做,游心,你配合我。”他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还需要再找一位帮手。”

    游心摇摇头:“我禀性冷淡,平时话不多,不太容易和人亲近,此事又极机密。十年以来,据我的观察,神乐观中尚无任何人配得上做咱们的帮手。”

    朱于渊道:“不。眼下还有一位。”游心和穆青霖奇道:“谁?”

    朱于渊缓缓问道:“游心,六月下旬,神乐观中是否来了一名新成员。她姓夏,名字叫作沿香?”

    游心的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反复念了两遍“夏沿香”,说道:“六月下旬的新人?我不记得这个名字。”

    朱于渊诧异道:“不可能,当初天台派和摧风堂一起派了人,共同将她送来了神乐观。”

    游心“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确有此事。我当初忙着溜出观外观察你们,所以没特别留意那位姑娘,也没用心记下她的名字。”

    朱于渊道:“我从进神乐观第一天起,就想找她,却遍寻不着,又不宜随便开口打听。既然你已回想起来了,那可知道她的居处?”

    游心说道:“那位夏姑娘,并不在神乐观中。”

    朱于渊微微一愣,游心又道:“她进观才短短一天,就被人接走了,从此再没回过神乐观。”

    朱于渊闻言,著实吃了一惊:“谁接的她?接去了哪?”游心摇摇头,道:“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观中的乐舞生们,几乎都没来得及见到她的面,因此也没甚么人探问。”

    朱于渊不语,心中不免替夏沿香暗暗担忧。穆青霖见他如此,出言宽慰道:“那么这位夏姑娘的下落,就是咱们要解决的第三件事情了。阿渊,如今我父亲只是行踪不明,谁也不能断言生死,所以咱们还有时间,你莫要太担心。”

    朱于渊突然说道:“好,那就一件一件地解决。”他朝石门走上两步,又决然地说:“今晚已花费了太多时间,我不能再逗留了。青霖,请你让一让。”

    穆青霖依言侧过身。朱于渊面对石门,恭敬地按照天台派拜见师长的礼节,深深行礼,说道:

    “弟子朱于渊,在此拜见大师伯。弟子曾蒙受二师伯、师父与四师叔的恩惠,誓与天台派共存亡。弟子在此立誓,定将尽我全力,令青霖能够重见天日,重回天台山。”

    四周一片静寂,许久,并无人回应。

    朱于渊悄悄抬眼,朝石室中看去。只见昏黄的风灯光色里,影影绰绰可见石室中悬着一轴轴字画。那些纸幅有长有短,静静垂挂在半空中,重重叠叠,遮住了他的视线。

    朱于渊又等候了一会,依旧无人回应。穆青霖清秀的脸上似有歉意,低声说道:“我无法练武,顾伯伯便教我诗词字画,以打发漫漫时光。石室中常年昏暗,幸亏有兰姨与游心送来灯烛与书籍,我才不至于虚度时日。阿渊,顾伯伯素来不爱多话,他虽没有应你,但你在千佛山时的表现,他都听说过,我想他是很欣赏你的。”

    朱于渊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我会付诸行动,绝不令大师伯失望。”他又朝门内深深地施了一礼,站起身来,对穆青霖说:“我武功尚未大成,行动也尚未得到全部自由。以我现下的情况,不适宜常来这里。青霖,咱们暂时不能见太多次面,若有任何进展,我就设法通知游心,再转达给你。”

    穆青霖温言答道:“好。阿渊,游心,谢谢你们。”

    朱于渊握住大型虎口中的吊环,游心忽然唤道:“霖儿……”穆青霖笑道:“我记得呢。”他朝朱于渊挥了挥手,转身往内走去。朱于渊虽不知他俩有何约定,但见穆青霖眼中有告别之意,便伸手抬起吊环,石门沉沉地阖上了。

    游心已转过身,沿着通道走了出去。朱于渊提起风灯与刻碣刀,仔细检查了一遍周遭环境,确信不会有纰漏,方才一一将机关归于原处,又缓缓走出关帝庙,将庙门重新掩回来时的模样。

    他吹灭风灯,朝旁边一望,却见游心正跪在那块排水板前。星辰寥亮,伴着轻云中吐出的一缕月光,清清地洒在她身上,院墙上有几茎野花的倒影投在她身畔。她神情专注,忽然伏下身子,朝那石板伸出纤纤素手。须臾,穆青霖清瘦的五指又缓缓从通风孔中探了出来。游心与他五指交叉相握,轻轻地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朱于渊叹息一声,再不忍打扰,默默转身,走了开去。

第174章 朝天子(一)() 
此后一连两天,朱于渊只如常起居,却绝口不提关帝庙之事。除去独自练武外,他陪伴杜息兰的时间却多了些,杜息兰瞧着儿子,心中自然极为欢悦。

    这一日,他在院中琢磨刻碣刀法,游心在旁瞧着,忽见杜息兰自外向内走来。游心朝朱于渊望了一眼,微微提高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说道:“我还有排演,先走了。”朱于渊亦“脉脉”回望着她,语气也十分温和:“别累到啊。”

    游心嫣然一笑,转过身子,恰与杜息兰面对面相遇。她曲膝一礼,晕生双颊,含羞离去。杜息兰瞧着他俩,喜欢之情溢于言表,上前执住儿子的手,便嘘寒问暖。朱于渊一一应承,竟也很温顺。

    杜息兰按捺不住激动之意,终于开口问道:“渊儿,你喜欢游心么?”朱于渊似早有准备,答道:“游心,是个很好的姑娘。”

    杜息兰嗔道:“不要躲闪,我问你喜不喜欢她?”朱于渊道:“您喜欢,我就喜欢。”

    杜息兰紧紧攥住儿子的手,柔声道:“你说反啦。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朱于渊只淡淡笑着,并没有再说话。杜息兰眼中水光闪动,又轻轻地道:“渊儿,你还不肯唤我一声‘娘亲’么?”

    朱于渊的手僵了僵,望着她的眼波,神情复杂,竟未能作答。

    杜息兰叹息道:“你现下还不愿意叫,我也不会逼迫你。但是,不管你认不认我,在我眼里,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游心是我此生见过的姑娘里,最美丽动人的,也最为乖巧听话。若是那配不上你的,我才不会替你俩撮合。”

    朱于渊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忽然一动,顺势开口:“您仿佛曾说过,游心是神乐观中最出色的弟子?”杜息兰道:“是呀。其他乐舞生都望尘莫及。”

    朱于渊沉吟道:“难道连夏沿香都比不上她?”

    杜息兰猝不及防,呆了一呆,反问道:“夏沿香?”

    朱于渊见她表情真实,不似有假,他也愣了一愣,才接着问道:“是啊,夏沿香。就是约两个月前,摧风堂派人送入神乐观的那位姑娘。夏姑娘也是才貌双绝的人物,不过我倒从没听观中的人提起过她?”

    他将神情与语声放得极缓,杜息兰并未起疑心,只恍然地说:“哦,是了,夏沿香,那位从洛阳来的夏姑娘。”

    朱于渊心中焦急,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尽量装作不在意地顺口问着:“当初在洛阳时,曾无意听夏姑娘唱过曲儿,依稀有些印象。凭她的才艺,想来应该与游心并驾齐驱才是?”

    杜息兰笑道:“莫替游心担忧啦。那位夏姑娘,如今并不在观中,你的游心,一直都是最出挑的。”

    朱于渊奇道:“夏姑娘在哪里?”

    杜息兰忽然警觉起来,睨了儿子一眼,问道:“渊儿,你那么关心夏姑娘,莫非你对她也曾有些意思?”

    朱于渊哭笑不得,只得借坡下驴,说道:“哪里……我同她并不熟悉,我问起她,不过就是如您所说,替游心担忧而已……”

    杜息兰放下心来,笑道:“果然。为了让你放心,我这就全告诉你——那位夏姑娘呀,她之所以会被召到京师,不只是因为她才艺高绝,更是因为她的相貌像极了一个人。”

    朱于渊益发好奇。杜息兰见他愿意陪自己说话,心底也很高兴,赶紧接着说了下去:“那夏沿香登台不过短短数月,已轰动全城,且大有名满全国之势。当时慕名去洛阳看她的人非常多,咱们京师这边也有不少人前去了。而前去的人当中,自然不乏仕宦名流。

    “等他们回来后,就有传言渐渐在京师官宦世家中散布开来,说那夏沿香的相貌,与当今皇后年轻时期极其相似……”

    朱于渊扬眉问道:“当今皇后?”

    杜息兰脸上浮现出悠然神往的情态,低声道:“是啊。渊儿,你知不知道,圣上与皇后的恩爱故事?”

    朱于渊摇摇头。杜息兰执住他的手,拉他进屋坐下,说道:“圣上十五岁时,迎娶了当今皇后。皇后本姓钱,是海州人氏。他俩大婚后,举案齐眉,十分恩爱。圣上当时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很想做一番大事业,结果误听了王振的怂恿,导致北狩遭挫,在蒙古人那里作了一段时间的客。”

    朱于渊很想说:“这一段我听说过,他不是作客,是被扣押罢。”不过这句话只在喉头打了一个转,终究没有蹦出来。

    杜息兰浑然不知,又续说道:“圣上暂留于蒙古,消息传回后,京师乱作一团,后宫也惨然失色。在那种情势下,皇后带头捐出了自己所有的私产,以求能早日迎回圣上。后来见难以达成,皇后悲伤之下,夜夜在宫中对天祷告,声声泪下,哭求得累了,便就地而卧,根本无暇沾床。如此长年累月,她的一条腿损折了,而一只眼睛也看不见了。”

    朱于渊听到此处,不觉有些动容,说道:“她倒情深意重。”杜息兰亦轻叹道:“是呀……幸好后来圣上终于被迎回了宫,被尊为太上皇,皇后当然也不再是皇后了。那几年间,圣上几乎被囚于南宫,连日常起居生活,都变得极为艰难。却是皇后不离不弃、日夜陪伴,当南宫中物资严重匮乏时,皇后甚至带头做起了针线活,将刺绣作品送去变卖,以作贴补。”

    朱于渊心中隐隐生起敬意。又听杜息兰说道:“后来圣上历经艰难险阻,终于重新登基,也终于有机会重新将皇后册封为皇后。那时皇后因为饱受风霜摧残,身体已经很差,也并无子嗣。但这丝毫无损于他俩的恩爱,从此成为宫中一段佳话。”

    她娓娓道来,似也极动容。朱于渊虽听得入神,但心智依旧清明,便催问道:“那夏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杜息兰方才惊觉,说道:“夏沿香露面后,就有曾经历过两朝的老人,觉得夏氏的相貌与钱皇后少女时期极为相像。一开始大家只把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特意去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回来都点头说‘太像了’。这种说法慢慢流传,越来越广,终于传入了宫中。”

第175章 朝天子(二)() 
朱于渊暗暗生疑,心道:“既然圣上夫妇俩如此恩爱,若只是为了容貌相像,就把沿香选进宫去,那可也太扯了。”他却没有多问,只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杜息兰,等她说下去。

    杜息兰道:“圣上听闻后,笑了一笑,道‘是么’。并未再多问。皇后听说了,有些好奇,于是在一次聚宴时,问了一声。而听者有心,当时太常寺官员在场,当然……云离他……也在,大家就暗暗记住了。”

    朱于渊见她突然语焉不详,他回忆起当初夏沿香被传召时,摧风堂中的愁云惨雾,心中便生起一股拗性,定要问个明白。于是他追问道:“究竟是谁想见夏沿香?皇后?太常寺官员?还是?……”

    杜息兰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大伙儿见皇后仿佛有些好奇,圣上似乎也不反对,而夏沿香又确实是个乐律人才……散席后就商议了一番,决定将她吸收入神乐观,未来也好替朝中祭祀典仪出一份力。”

    朱于渊没有说话,一颗心却如镜面般澄彻透亮:“定是他瞅准了时机,借着皇后好奇的名义,提议将夏沿香调入京师神乐观中,既达到了奉迎之效,又乘势打击了天台派与摧风堂。”

    杜息兰匆匆说道:“夏沿香入京后,没过多久,就被送入宫中,为圣上和皇后演奏了一支曲子。圣上倒还好,皇后却非常喜爱她。皇后生性雅淡、与世无争,见到夏沿香后,她回忆起年少时的岁月,竟有无限感慨。而夏氏与她似乎颇为投契,于是神乐观就没有急着迎回她,而是将她留在了皇后身边。如今一晃也已有两个月,她的丝竹歌声,想来是深深打动了皇后的。”

    这个答案竟是出乎朱于渊意外。他原本一直担心夏沿香凶多吉少,却没想到她居然安然无恙,还避开了峰头浪尖。他暗暗欣慰,却也暗自遗憾,只道本想多寻一位帮手,但眼下恐怕是不能了。

    杜息兰察言观色,见儿子突然不说话,她身为母亲,未免又要胡思乱想。心念一转,暗暗寻思:“是了,那夏沿香确实美丽动人。想来渊儿在洛阳时见到过她,说不定还有些动心。不然怎会三番两次问起?若真这样,倒也不错,他如果能左拥右抱,那穆青露自然就被遗忘得更快。”

    她关心儿子,已到了茶饭难思的地步,此时此刻,哪还顾得上考虑甚么合情合理。她赶紧说道:“渊儿啊,那夏沿香虽然现在还在宫中,但她终究是神乐观乐舞生名册上的一员,她早晚都会回来的。”

    朱于渊眼中一亮:“真的?”杜息兰见他如此神态,益发认定自己的判断无误,又安慰道:“你放心,我等下便去让云离设法安排安排,早日将夏姑娘接回神乐观来。”

    朱于渊有些踌躇,若是夏沿香回观,自己确能多一名帮手,但夏沿香命运多舛,留在皇后身边,仿佛对她更安全些。他如此一寻思,便不宜再接口。杜息兰见此模样,又以为他担心此事办不成,忙忙地扯住他手,说道:“正好,我今天来,恰要告诉你一件事——明日午后,你须进宫一趟,若有机缘,说不定你还能见到夏姑娘。”

    朱于渊奇道:“进宫?”

    杜息兰点了点头,将声音放低,说道:“圣上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想见见你。”

    朱于渊抽回手,心中益发吃惊:“我是武林中人,他见我干甚么?”杜息兰道:“你哪里是武林中人了?你回到我们身边,就与那些江湖破事再无关系啦。”

    朱于渊瞧了她一眼,见她态度颇为坚决,他不想作口舌之争,于是缓缓地说:“想见我,总该有理由?”

    杜息兰道:“圣上与云离熟识已久,你是云离的儿子,他关心慰问一下你,自也在情理当中。”朱于渊满腹疑问,却不好再说甚么。杜息兰又叮嘱道:“明日午后云离会来接你。此次见面知道的人并不多,你到时候多看少问,云离让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

    朱于渊想了一想,便答应了。

    第二天,朱云离果然按时来到,父子俩一路无话,出了神乐观,便有一乘马车相迎。朱云离嘱朱于渊上车同坐,上车后,即将帘子放下,朱于渊见他垂目假寐,似不愿多言,便也索性不问。

    马车粼粼而行,一路驰向宫城。朱于渊端坐车中,偶有早秋的凉风吹拂帷幔,时而掀开一线,露出两侧景色,却只见高敞的砖墙连绵不断。马车几乎没有停顿,很快驶入了一道巨门,车身起起伏伏,似乎经过几座御桥。朱于渊并不了解宫中格局,又连续过了两道门后,他正想着“差不多应该到了”之时,马车便偏离主道,向西方拐去。

    殿楼纷纷向后掠过,马车却没有驻停,而是慢慢驶进了一座精致的小型花园,在花园尽处方才慢慢止步。朱于渊被朱云离引下车,凝目一瞧,见面前不远处立着一座三层高的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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