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涵空锁紧眉头,道:“黎帮主,你我同为一派之首,平起平坐,何来贤侄之说?”
黎越峰微微一愣,随即改口:“是。在下措辞不当,洛堂主胸怀宽广,还请不要介怀。”
洛涵空不接他话,转头向傅高唐道:“傅大侠,不知堂中哪个子弟多嘴多舌,竟泄漏了你们踪迹,回头我定必将他揪出来重责不可。如今黎少帮主之伤,治与不治,都由您说了算,千万莫看在摧风堂面子上硬揽。”
黎越峰面上微微变色,朝傅高唐一屈身,道:“傅大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洛阳城中名医多无武功,不会治犬子的伤。而习武之人中,又属您内功最为精绝。在下年逾六十,膝下唯有这一个儿子,倘若您愿意出手救助,我灵川帮上上下下,永世难忘您的恩德。”
说着,一挥手,满厅灵川帮弟子齐齐跪下,黎越峰作势一伏,竟也要跪。
傅高唐沉声道:“黎帮主何必行此大礼?”他陡举右臂,向黎越峰胸前一托,黎越峰似被定了身一般,竟无法再下拜。
戚横玉立在傅高唐身边,轻声道:“二哥,你可想好了?倘若无十足把握,不如还请黎帮主另觅高明。”
傅高唐道:“他的心脉被大力震伤,出手之人武功怪异,并非中原武林正统功夫。如今要想寻获真凶,恐怕困难得很。但如果只想救他一命,却简单些。”
黎帮主一听,大喜过望,连声问:“傅大侠这么说,可是已有把握救治犬子?”
傅高唐道:“天下的内伤看上去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但撇开其繁杂外在,本质却是差不多的。”
他见众人听得认真,便踱到担架边,伸手自黎弄潮“极泉”、“青灵”、“少海”穴位一路轻轻按下,续道:“比如黎少帮主昏迷不醒,救治者须第一时间识出他伤在心脉,继而辨别出究竟被震伤了几分,随后还需要用自身内力,助其心脉慢慢疏通复愈。如果能做到这三点,就能救他回转,无须追究是被何种功力震伤。”
洛涵空听得入神,问:“这么听来,只要自身功力深厚,便甚么奇门异功都不必惧怕。以不变应万变,如此境界,真令人神往。”
傅高唐笑道:“这般境界说来容易,要达成却难。”他指指昏迷不醒的黎弄潮,续道:“如今黎少帮主心脉被震伤了六七分,江湖上能救治他的人已不太多。倘若他被震伤到十分,那即便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黎越峰立即道:“傅大侠想必已到达了不变应万变的境界,还请在犬子身上一展神功罢,在下先深深谢过了。”说着又要下拜。
傅高唐被他一吹捧,甚为自得,哈哈笑道:“我也只刚领悟几分而已,不敢说已达此境界。黎帮主,免礼了,令郎的伤交给我处理吧。”
戚横玉道:“二哥……”
傅高唐朝她道:“莫担心,比他更重的伤我都曾治好过。”
戚横玉还想再说,洛涵空也已笑道:“既然傅大侠这么有把握,那便赶紧将黎少帮主安顿了罢。黎帮主,你放心将令郎留在摧风堂中么?或者你也一同住下?”
黎越峰犹豫一下,问:“傅大侠,犬子的伤大约需要多久才能平复?”
傅高唐思忖着道:“十天左右,当可正常起居。”
黎越峰面有喜色,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几日还是抓紧时间缉凶,便不叨扰贵堂了。这便留下几个人服侍犬子,在下每隔两三日来探视他就好。”
洛涵空道:“我们摧风堂人手众多,戒备森严,定能保得令郎周全,你尽管放心。”
黎越峰方才松了口气,释然道:“如此甚好,拜托洛堂主和傅大侠了,事成之后,灵川帮必有重谢。”
傅高唐道:“不用重谢。我听说黎帮主‘平山刀法’赫赫有名。等令郎恢复后,你我比试比试?”
黎越峰连连谦让:“岂敢,岂敢。”傅高唐笑道:“就这么说定啦。”
黎越峰道:“傅大侠想比试,当然没有问题。只是重谢依然要的,傅大侠和洛堂主千万莫推辞。”
洛涵空打了个哈哈,道:“不必重谢,我摧风堂肩负振兴河洛武林道大业,以后还需你从旁多辅助才是。”
黎越峰满口应允:“当然,当然。”
第79章 机锋藏(二)()
当下洛涵空便将黎弄潮安置在噀雾园附近一处小宅院中,方便傅高唐不时前往探视,又遣了十几名摧风堂弟子,与灵川帮弟子一起严加看护。那黎越峰千恩万谢后,带着剩余部下先行离去了。穆青露等人回到园中,将此事和穆静微一说,穆静微倒也没太著意,只顺口说:“倘若能因此让灵川帮和摧风堂结交,也不失为一桩功劳。”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四日,段崎非因受傅高唐与戚横玉指点,刻碣刀法与栖霞步都有了一些进益。穆静微从瞿如身上却一无所获,心中甚为烦闷,穆青露和司徒翼便一直陪伴着他。
这天下午,穆静微等三位师长不在园中,众人自行练功的练功,打坐的打坐,夏沿香忽在园门外探了一下脑袋,瞧见穆青露,笑着招招手。
穆青露见她来了,甚是高兴,拖住她的手,将她迎进园。
金桂子正与晏采在园角亭中闲聊,见夏沿香来了,金桂子起身道:“夏姑娘,多谢你的药膏,果然具有奇效。”
晏采亦含笑施礼,道:“当日在璧月楼见到夏姑娘,已是惊为天人,今日再见,竟然又比以往更加美丽了。”
穆青露在旁笑道:“她当然更美丽了,因为心情好么。”
夏沿香脸儿一红,嗔道:“青露。”
晏采笑道:“有洛堂主悉心呵护,难怪夏姑娘心情大好。”
夏沿香神色微微有异,虽立时遮掩,却依旧流露出一丝不自然。她下意识朝穆青露和段崎非瞧了一眼,段崎非神情自若,穆青露却稍有尴尬之色,赶紧道:“那是。哈哈,哈哈。”
晏采突地咦了一声,道:“对了,青露,上次你不是说,过几天就把和沿香的小秘密讲给我们听么?现在能讲了不?金大哥,阿翼,你们也很想听吧?”
穆青露猝不及防,一时竟愣住了,不知如何开口,夏沿香疑惑地向段穆二人瞧了一眼,段崎非反应极快,立刻笑道:“那天归来太晚,被晏姑娘她们好奇追问啦。不过,我和青露口风紧得很,只说到时自然有分晓。”
夏沿香闻言放下心来,落落大方地一笑,道:“对呀,等那一天来到,我自会亲自说出秘密。”
她如此一说,金桂子和司徒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摇手道:“既为秘密,夏姑娘不说也无妨。”
突听不远处有人在问:“甚么秘密?我也听听。”
穆青露啪地扭回头,惊声道:“洛……洛大哥,你怎么来了?”
段崎非亦微微心惊。夏沿香身子一僵,脸色唰地白了。
洛涵空大步踏进亭中,笑道:“今日无事,特来看看你们——沿香,你也在啊。”他一眼瞥见俏生生立在侧旁的夏沿香,黝黑的脸庞似又泛起红光。
司徒翼笑道:“镇定,镇定。”洛涵空轻咳一声,定住心神,瞧着夏沿香,柔声问:
“沿香,你最近似乎很少露面,是身体不舒服吗?住得可还习惯?”
夏沿香瞧见他关切的眼神,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轻轻答:“我很好,多谢洛堂主关心。”
洛涵空道:“你喊我洛堂主,可也太生疏啦。就像阿翼一样,直呼名字就好。”
夏沿香道:“这个……这个……”偷眼瞧瞧穆青露,见她低眉垂眼,难得一脸老实样;又偷眼瞅瞅段崎非,见他若无其事状,还冲自己微微一笑,目光中含了不少鼓励之意。
夏沿香定了定神,低声道:“直呼名字太没礼貌啦,我以后就和青露一样,喊洛大哥,可好?”
洛涵空甚是满意,红着脸道:“也好,很好。”夏沿香方才吁出一口长气,和段穆二人悄悄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
晏采突地笑道:“你们三人那么要好,可真令人羡慕。以后一起玩的时候带上我罢,我口风也紧得很,一定能和青露、崎非一样,牢牢守住沿香的小秘密。”
夏沿香始料未及,一时无言以对。穆青露急道:“晏姐姐,别再提啦!”
亭中霎时一片静寂。唯有洛涵空莫名其妙,望望这个,又瞅瞅那个,忍不住问:“沿香,你有心事?要不要我帮忙?”
夏沿香道:“我……”
洛涵空脸色一沉,疾道:“莫非哪位下人欺负你?别怕,只管告诉我,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夏沿香双手乱摇,连声说:“不,不是。没有……”
司徒翼见状,上前一揽洛涵空肩膀,笑着开解道:“依我看没那么回事。涵空,莫担心,八成是青露又在带沿香和崎非玩甚么过家家啦、小恶作剧啦,就像以前她在我们喝的银耳汤里悄悄撒盐一样。”
洛涵空哈哈一笑,顿时释然。穆青露如释重负,笑道:“翼哥哥,你揭我短,今晚再让你喝咸味银耳汤。”
司徒翼笑道:“我不揭短,也一样得喝。”他从旁这一打岔,气氛霎时松缓不少,夏沿香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晏采美目一转,盈盈道:“还是阿翼气量大,青露不带他玩,他也毫不计较。”
司徒翼怔了怔,纵然依旧强笑,面色不免也有些难堪。穆青露见他如此,心中不忍,扯扯他袖子,连声道:“翼哥哥,我没有不带你玩,我带你的啊。”
晏采笑道:“你既然带他玩,那就告——”她正说到一半,抬头突然迎上段崎非目光,蓦地全身一震,竟打了个颤,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金桂子疾道:“晏姑娘,别逗他们啦,中午我布的棋局,你解开了么?解不开可要受罚的。”
晏采神色迅速恢复如常,道:“还有几着没想好,我这就去继续解。”说完辞别众人,转身离开。
金桂子轻咳几声,向穆青露道:“青露,晏姑娘一时糊涂,说话没轻重,还请你莫怪她。”
穆青露兀自扯着司徒翼衣袖,怔怔地说:“晏姐姐为人向来玲珑得很,怎么今天却感觉带了不少刺儿呢?……”
金桂子有些不自在,只好道:“她也许连日来找不着伴儿,感觉被排斥了,所以有些气恼,回头我再劝劝她。”
穆青露恍然道:“这样啊。我不是有意冷落她的,我等下找她解释去!”
金桂子微微一笑,道:“别在意,我多劝劝她便好了。”说着也辞别众人,离亭而去。
亭中只剩下洛涵空等五人。段崎非瞧穆青露一张俏脸无精打彩,心中大为不忍,他转开头去,眼望晏采离去的方向,容色沉肃,不知在想甚么。
司徒翼亦不忍心,安慰穆青露道:“露儿,不说就不说嘛,我又不怪你。”
穆青露眨眨眼,不放心地说:“可是……”
夏沿香突然道:“我不能眼睁睁看青露为我受委屈,其实这秘密,说出来也没甚么。洛大哥,它是——”
段崎非和穆青露一起唤道:“沿香!”
夏沿香吓了一跳,犹豫再三,终于住了口。段崎非向前一步,从容地道:“甚么受委屈不受委屈的,哪有这么严重,还是我来说罢。翼师兄,洛堂主,其实是沿香和青露常暗中在倾鸿园琴房里排演,想挑个好日子,令大家一饱眼福耳福罢了。她俩一直忍住不说,只为了到时给大伙儿一个惊喜,而我呢,是被青露喊去打杂的,自然也得帮着守秘密了。”
洛涵空面色一宽,哈哈笑道:“你俩合演歌舞?好主意!这可是世间少有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了。”
穆青露和夏沿香瞧向段崎非,目光中充满佩服感激之色。司徒翼面上难堪之色顿时烟消云散,柔声道:“露儿,原来如此啊!好好排练,我最喜欢听你唱歌儿啦。”
穆青露瞧见他温和的眼光,大为感动,低声道:“好,一定唱给你听。”又向夏沿香道:“沿香,我们会好好排练的,对么?”
夏沿香会意地道:“一定。青露,我们现在就去琴房继续罢。”
穆青露道:“好啊。”转头向段崎非挤挤眼,说:“小非,来吧,继续打杂。”
三人告别了司徒翼和洛涵空,匆匆跑向倾鸿园。一进琴房,夏沿香扪着心口,连声说:“吓死我啦,吓死我啦。我一时冲动,差点儿就自己交代了。”
穆青露往椅上一坐,拍拍胸口,笑道:“你也太冲动啦!要是交代了,乐师哥哥怎么办?”
夏沿香道:“我怕会惹得你和翼公子生嫌隙,一时情急,顾不上那么多了。”
穆青露摇头说:“翼哥哥和洛大哥情同兄弟,你告诉了他,就等于告诉了洛大哥。对了,小非,谢谢你啊,你又帮了我一次忙。”
段崎非在她俩身边坐下,道:“不用谢,挡得一时是一时——不过,青露、沿香,话已说出口,你俩最好还是择日真正合演一曲,以彻底打消他人疑虑。”
夏沿香微笑道:“能与青露合奏,真是求之不得。”
穆青露亦笑道:“我也一样。你今晚有空么?一起挑选曲子?”
夏沿香脸泛红潮,道:“今晚么?不如改成明晚罢?……”
段崎非和穆青露猛然会意,双双笑道:“懂了,今晚你的乐师哥哥要来看你吧?哈哈。”
夏沿香娇羞地道:“不许取笑我。对了……对了,青露,有个好消息。”
穆青露问:“甚么好消息?”
夏沿香道:“他……他前天来的时候,心情很不错,还对我说那个好机会已越来越近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带我远走高飞啦。”
段崎非和穆青露大为欣喜,道:“真的?太好了,那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
三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80章 机锋藏(三)()
是夜,淡云耀月,东南方向有清风徐徐吹来。
摧风堂中有一条小小河川,乃人工开凿而成,它自东向西,在园林之中蜿蜒盘折。晏采独自沐了皎洁月光,踩着鹅卵石径慢慢来到河畔。
她静静伫立一会,突然叹了口气,在河边俯身蹲下,将手指轻轻浸入漾动的水波。须臾,她掏出一块小小红罗帕,擦干净双手,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几艘折叠好的小小纸船来,一一舒展开,逐次放入水波中。
夜色渐深,风力加重,小纸船打了几个旋儿,借着风水之势,遥遥向西北边飘去。晏采复立起身,眼望小船逝去的方向,面上神情复杂,似羡慕,又似悲哀。
她一时出神,竟未察觉已有人立在身后。直到那人轻轻一笑,她方才如梦初醒,陡然转身,叱道:
“谁——”
她骤然瞧见来人,神情霎时放松,道:“青露,是你……”
穆青露微笑道:“是我啊。瞧你正出神,不想惊扰你,所以一直没有上前。”
晏采凤目流转,道:“我竟然丝毫没察觉出你在后头。唉,要是我也会武功,那该多好。”她朝穆青露迎了几步,说:“难得见你独自散步,你这样的姑娘,也会睡不着么?”
穆青露笑了笑,道:“我没失眠。方才特地去寻你玩儿,恰好见你独自出园,我瞧你眉头紧锁,仿佛有心事,也不知该不该叫住你,便只好先跟着。”
晏采道:“我看上去心事重重么?没有罢。只是这里风景很好,我无意中发现后,常忍不住来此流连。”
穆青露道:“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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