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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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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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青露轻轻叹气,眼眸中泛起微愁。司徒翼握住她手,安慰道:“露儿,别难过,咱们一起继续找。”

    段崎非始终耐心倾听,此刻方才发问:“师父,朱云离和杜息兰,便是那两名携了派中要物出逃的弃徒么?”

    烛花许久未剪,冷灯畏缩如豆。穆静微、傅高唐和戚横玉三人的神色在灯光里突地一跳,也不知是否火苗抖动所致。戚横玉正了正心情,道:“对。自那天以后,朱杜二人在派中的日子很不好过。虽然大家尽量想忘记前事,但对他俩始终难免有一份疏离。”

    阿梨在一旁愤愤地说:“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谁敢同他们来往?”

    戚横玉道:“他俩失去了继承资格,只能习练基础武功,除非我们四人愿意教,否则他们将终生与天台派高深武学无缘……唉,朱云离性情高傲坚忍,从不曾开口求饶,杜息兰私下里却找过我好几回,求我稍稍教她一些《落雁集》中的暗器功夫,可是我不够宽容,都硬生生拒绝了。”

    司徒翼道:“师父,这样的人岂能放心传授武功?您这么做可也没错。”

    戚横玉轻轻摇首,眼中浸揉一丝迷惑:“我也不知自己是否错了。师父自从定下继承人后,便渐趋退隐,杨师叔他们常伴着师父,也不太出门管事。又过了几年,待我们四人慢慢长成,派中重要事务,便都落在我们身上,其余人等念及往事,更加不愿理会朱云离和杜息兰。”

    段崎非问:“那样的生活,他俩竟能呆得下去?”

    戚横玉道:“他俩除了偶尔去书斋借一些基础武学典籍研读外,便常常并肩坐在山头,几乎离群索居。”

    穆静微叹道:“朱云离不甘受罚,硬将无辜的小叶拖下水。派中很多人与小叶交好,念及小叶,心中悲愤难平,以至于不愿原谅朱云离和杜息兰。日复一日生活在漠视中,他俩心里的怨恨越积越深。”

    傅高唐皱眉道:“说来也怪,都二十五年了,竟然一点音讯都查不到!派中弟子常私下里谈论,都很担心会否因为连夜匆匆离去,在陡峭山路上失了……”

    穆静微唤道:“二哥,不可能!小叶的轻功是极好的!”傅高唐乍然醒悟,瞥一眼戚横玉面色,赶紧住嘴。

    穆青露想了想,疑惑地说:“如此听来,一切都源于朱云离和杜息兰自己犯了错。他们又有甚么好怨恨的呢?”

    段崎非心念电转,沉声道:“他俩初衷只为争夺集子,并未料到《蒿里曲》竟关系他人惨痛身世。所以他们觉得自己纵然有错,也不至于罪大恶极。然而从那之后却遭到了他们认为最苛刻的对待,这般一日日捱下来,想不变坏都难。”

    他话音既落,傅高唐立即侧转了头,假装喝茶。穆静微和戚横玉的目光却嗖地齐齐扫在段崎非面上,段崎非只觉脸上竟有被燎烧的感觉。他心中惊异,扬声问:“师父,四师叔,我可失言?”

    穆静微注视段崎非半晌,缓缓说:“你倒挺了解他二人的心思。”

    段崎非赧然道:“我妄作猜测,请师父莫怪罪。”

    穆静微不言。戚横玉收回视线,黯然道:“有些道理。倘若当年我们能宽容一些,他俩也许不至于做出后来的事。”

    穆青露急问:“他们到底偷了甚么?”

    戚横玉道:“十七年前,师父仙逝。正当派中忙乱之时,朱云离和杜息兰二人趁隙潜进三哥书房,盗窃了《流光集》,便欲逃离天台山。”

    众弟子失声惊呼。穆青露瞪圆了眼,道:“好大胆!后来呢?”

    戚横玉道:“那时大多人都在灵堂中,只留了极少数弟子轮值巡山。他俩很有胆识,故意选在白昼行动,想来认为事后尽可安然离去,谁料逃至半山,却碰到息桐。”

    穆青露惊问:“娘为何会在那里?”

    戚横玉道:“息桐当时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不宜在灵堂中操劳,所以才留在外头。她为了能顺利生产,嘱托几名女弟子在内院照看才一岁多的你,而独自去山中散步。息桐撞破他二人后,竭力规劝无效,终至动手较量。”

    穆青露追问道:“凭他俩的武功,应该打不过娘吧?”

    戚横玉摇头道:“那两人虽然只练天台派基础武功,但因勤习精思,又兼聪颖非凡,八年中仍有不小长进。若遇上我们四人中任何一名,他俩自然打不过,但息桐性子柔静,自嫁给三哥后,更甚少动武。又兼身子沉重,如何敌得过他俩,反被劫持当了人质,强行带离了山。”

    穆静微长声叹:“都是我疏忽,都是我疏忽,我该陪着息桐的……”

    傅高唐大声道:“我们四人当时理应主持大局,并非你刻意抛下息桐。这事不能怪你,你别再怨自己。”穆青露见爹爹悲戚,心中又害怕又担忧,奔过去依偎在他身旁。

    穆静微搂住女儿,低声说:“没事,别怕。”又向戚横玉道:“四妹,就依先前商定的说下去罢。”

    戚横玉道:“好。”她定了定心神,说:“他二人虽劫了息桐,但依然害怕被三哥追踪到,于是逃了一程,便潜藏起来。约摸半个月后,息桐临盆生下一子,自己却因难产而去世了。”

    穆青露霍然从爹爹怀里挣开,跳起身,叫道:“我娘不是生病去世的?我有个弟弟?为甚么你们都瞒住我不说?!”她又气又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段崎非疾道:“青露,别急,听四师叔慢慢说。”司徒翼早已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师父师伯这么做,必有缘故,露儿,坐下来,我们一起听。”

    穆青露恨恨地说:“好,我听!我要听是甚么理由!”

    戚横玉道:“息桐去世后,朱云离和杜息兰带着那初生的婴儿继续逃亡。他俩封锁了消息,因此天台派中并不知息桐已遇难。三哥念及派中事务繁忙,便不要我们参与追踪,只说自己的家事,该由自己前往处理。我们也担心朱云离狗急跳墙,殃及息桐和霖儿,所以不敢大肆追踪。朱杜二人十分狡猾,沿途虚虚实实布下不少陷阱,过了好几个月,终于才在济南千佛山被三哥追上。朱云离用那孩子的性命要胁三哥,三哥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他将孩子和《流光集》一起带走。朱云离临走前留下话,说一十七年后必将练成《流光集》中武功,届时将与三哥进行一场决战,以雪二十五年前失败之耻,若能胜得了他,才肯归还那可怜的孩子穆青霖和《流光集》。”

    穆青露益发惊怒,颤声道:“原来我弟弟竟在那坏人手上。难怪洛阳城里会有拂云心法口诀流传,可不正是那人做的!我娘,我娘也因他而死!”她猛地拧回头向穆静微说:“爹爹,咱们正要去济南,对吧!我帮您一起,打得那恶徒满地找牙!”

    穆静微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段崎非坐在旁边沉思,越想,眉头越紧蹙。戚横玉见了他面色,扬声问:“崎非,你想到了甚么?”

    段崎非道:“四师叔,我虽已知道来龙去脉,但有件事却怎么也想不通。”

    戚横玉问:“甚么事?”

    段崎非浓眉紧锁,道:“既然人质和《流光集》都在朱云离手中,他占尽优势,大可以在十七年后翻脸反悔,拒不交还。我们现今北上,又如何能有把握他定会依约前来?”

第58章 隐于朝(二)() 
他一言既出,连金桂子、司徒翼等人都一起点头。穆青露省觉,连声问:“爹爹,小非说得对啊。要是那坏蛋怂了,可怎么办呢?再万一他有恃无恐,这十七年里对弟弟……”她轻轻一激灵,语声哽咽,说不下去。

    傅高唐在一旁脱口说:“他一定会来,你弟弟性命也一定无恙。露儿,别担心。”

    段崎非疾问:“二师伯为甚么这般肯定?莫非我们手中也有他的把柄?”

    戚横玉瞪了傅高唐一眼,赶紧圆道:“朱云离家中也有一位重要亲人,被我们找来留住了。他有所忌惮,不会不履行诺言。”

    穆青露奇道:“天台派中有朱云离的亲人?这可愈发复杂了,刚才故事里怎么没提到?是哪个?我见过么?”

    戚横玉和穆静微迅速互视一眼,戚横玉目光闪了闪,道:“……如此重要的人物,自然被重点看管,你当然没见过。”

    穆青露恍然大悟:“我知道啦。莫非是朱云离的母亲?难怪他不敢不赴约——四师叔!朱云离虽然坏,我们却也不能虐待他的母亲呢。”

    司徒翼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道:“露儿,你倒好心。”

    穆青露道:“他自己有罪,便该独自承受,和他父母子女可没关系。不过,唉,故事里的息兰,却是我的阿姨……”

    穆静微喟叹道:“息兰爱极了朱云离,为帮他达成愿望,不惜放弃《落雁集》,宁可独揽《蒿里曲》之责。她和息桐虽然外貌极其相似,可一个烈性,一个柔性,内里却天差地别。”

    穆青露急得上蹿下跳,连声说:“一定得看好朱老夫人,千万别被他提前劫了去,那我弟弟可就回不来啦!你瞧他既派人暗杀,又放出拂云口诀,摆明了不想乖乖就范啊。”

    司徒翼又拉又劝,却怎么也哄不住她。段崎非和晏采赶上去一迭声哄,穆青露才稍稍镇定下来,犹且追着穆静微道:“爹爹,我们都出来了,如今由谁负责看顾朱老夫人?”

    穆静微无奈地说:“自有专人看顾,露儿你放心。”

    穆青露哪肯放心,叫道:“万一朱云离为抢他母亲,带了那甚么讳天教的人围攻天台派,咱们可怎么办?”

    戚横玉眼珠一转,只好说:“莫忘了还有你大师伯和几位师叔祖在。有他们主持大局,谁敢轻易上天台闹事。”

    此言一出,满屋震动,小弟子们叽哩喳啦议论不休:

    “故事里骑白鹿的阿音,感觉很厉害!”

    “可惜咱们入门晚,还没机会亲眼见着!”

    “好想瞧瞧神奇的暗暝术哇!”

    穆青露转忧为喜:“大师伯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在负责看顾朱老夫人啊?那我可放心啦。”

    段崎非却似不被干扰,问:“师父,我还有一事。”

    穆静微深深看他一眼,道:“你说。”

    段崎非道:“朱云离虽盗走《流光集》,但您之前曾修习多年,想必早背诵得出。而《流光集》如今在朱云离手中长达十七年,他就算背不出,也该抄录下来了。既然如此,他这次是否将《流光集》归还,已不重要了罢?”

    穆静微道:“我确实将《流光集》倒背如流,以朱云离的天资,背出《流光集》自也不在话下。但那是师父亲手书写的原本,意义非凡。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将原本拿回来。”

    段崎非道:“我明白了。您想拿回它,是为天台派的荣誉。而朱云离非要留住它,怕是为洗清他心中自认为的耻辱。”

    戚横玉面上变色,向穆静微道:“三哥,若论洞察力,崎非当属翘楚。”穆静微目如电光,扫了段崎非一眼,淡淡应道:“不错。不过,这只为其一。”

    段崎非奇道:“那其二是?……”

    穆静微道:“方才故事里也提到了,自我以后,十三金弦不能再有新主人。”

    穆青露道:“是啊。我早就听说过了,所以常常在想,以后我的武器该怎么办呢——唉,朱弦虽然染了漂亮的红色,其实却只比普通的琴弦稍稍结实一些。”

    穆静微道:“十三金弦原为一位名匠制成。此人避世不出,本不轻易允诺别人。但师父曾于他有恩,所以但凡师父的请求,他都会尽力办到。”

    段崎非问:“莫非那位名匠,便是十三金弦的第一任主人?”

    穆静微道:“正是。他将金弦赠给师父,师父又传给了我。为了令十三弦法能一直流传下去,师父在《流光集》最末两页中,亲手记载了那人的姓名与隐居地点。倘若谁继承了《流光集》,便可执此手书原本,前去求那人为十三弦法重制更新的武器,师父曾说,即使那人届时已不在世,也定有亲传徒弟代为完工。”

    众弟子闻言,“嗳哟”一声,齐齐叫唤:“糟糕,糟糕。”

    金桂子蹙眉道:“这下便宜朱云离了。”

    段崎非疾问:“师父,那两页中记载的地点,您可还记得?您可曾先行赶去,提前通告那位名匠?”

    穆静微摇摇头:“那两页由师父亲自密密封住,注明只有我的下一任继承人方可揭开观看,我自然不能拆启。”

    戚横玉连连苦笑,道:“三哥吃了那么多亏,却依旧不改实心眼儿。哎,听一次叹一次。”

    司徒翼赶紧道:“三师伯无论何时,始终谨记师祖教诲,实乃我的榜样。”

    穆青露忿忿地说:“朱云离和杜息兰可不是善男信女,肯定早就拆开看过啦,说不定已经捧着《流光集》,自称继承人,接了那新的十三弦回去了。”

    段崎非道:“既然如此,朱云离手里很可能已有与十三金弦抗衡的新武器,得小心提防。”

    傅高唐拍拍桌子,打断他们的话:“总之,来龙去脉就是如此。此回北上,最终要面对的正是朱云离和杜息兰。朱云离虽号称要和三哥一对一决战,但这回咱们天台派可不犯傻了,纵然围观,也要多带些人。”

    段崎非听到“围观”二字,疾道:“对啊……既要一对一决战,为何讳天的人又会牵扯其中?莫非朱云离暗中掌控了讳天?”

    穆静微摇头道:“讳天教根深叶茂、高人迭出,虽然前任首领已死,但新任首领恐怕也轮不到朱云离当。”

    司徒翼在旁边问:“朱云离如今是甚么身份?”

    穆静微道:“朱云离虽在土木堡和皇帝重登基事件中护驾有功,但……很奇怪,他却不接受任何封官加爵,只自请为宫廷首席乐师,定居京师。皇帝很信任他,常令他陪护在侧,又令他协助打点宫廷祭祀典仪中唱礼、奏乐、舞蹈等事宜。”

    段崎非蹙起眉:“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他选择匿身宫中,心思极深。”

    戚横玉点头:“他知道三哥终生不入京师,天台派素来又不和朝廷打交道,所以特特选择那里,以图彻底安稳。他武功既高,城府又深,趁政局动荡之虚而入,果然顺利留在了皇帝身边。”

    金桂子道:“如此看来,讳天同为护皇势力,新任首领想必同朱云离熟识,因此愿替他出力。”

    穆静微道:“思来想去,唯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但我天台派也非易与之辈,讳天多年前本已式微,如今重出江湖便来招惹我们,不知朱云离应允给他们甚么好处。”

    穆青露悻悻地脱口说:“是啊是啊,这好处定然大得很,所以那俩混蛋才如此搏命……”

    傅高唐疾喝:“露儿!”

    穆青露啊啊连声,赶紧捂住嘴。穆静微已怀疑地盯着她,问:“甚么俩混蛋?”

    穆青露赶紧赔笑说:“爹爹,我说错啦。是那一个混蛋,那名叫重明的混蛋……”她看向段崎非,段崎非立刻跟着点头:“对,就是重明,露儿私下里老说她偷袭四师叔,混蛋至极。”

    穆静微点头:“哦,重明,确实,很混蛋。”

    言毕,他突然长身而立,扬声说:“窗外的朋友,你可同意?”

第59章 隐于朝(三)() 
众弟子哗然,但毕竟训练有素,傅高唐将目一瞪,霎时便安静了。穆青露讶然:“窗外一直有人?我竟没听出来!”

    金桂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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