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云离和息兰都著了练功服装,齐齐整整,一同踏进门来。云离神色一如既往冷静,息兰却面色微红,额头略略沁出细小的汗珠,想是一路匆匆赶来,担心迟到,是以有些心急。
息桐喜道:“兰儿,来了便好,我正担心呢。”
息兰向师叔问了好,迎过去坐在她身边,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道:“云离哥哥说今天的仪式很重要,所以一定得准时赶到。”
云离立在厅中,向众人扫了一眼,平静地说:“还是你们谨慎,都提前来了。”
方师叔道:“只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是否提前来,倒也无妨。”他望望天色,正容说:“时辰已到。”
八人一听,立刻离开座位,并肩垂手立于厅中央。杨师叔朝另几名成年弟子一示意,那几名弟子便走入内堂,捧出几件物事来,一一放在正厅前方四张桌子上。
八人悄悄望去,见四张桌子上俱放着一本深蓝封面的集子,都尚未题名。其中三本集子旁各放了一口木匣,唯有第二张桌子上没有木匣,只在桌边斜斜靠了一柄乌沉沉的大刻刀。
阿唐眼睛嗖嗖放光,捅捅身边的静微,连声说:“看,看,刻碣刀!”
静微低声道:“这么沉不住气,小心师父师叔认为你天真幼稚,难挑大梁。”
阿唐哎哟一记,立马紧紧闭嘴,恨不能连呼吸都憋住。
厅门大开,天台派成年弟子纷纷涌入,分立两边。杨师叔站到大厅前方正中,朗声道:
“今日天台派将通过比武的方式,在掌门人亲自拣选的八名候选者中,挑出四人,分别继承武学四脉,将来共同执掌我派。其余人等,同为天台派弟子,自当勤心协助,从此长幼有序、平等互待,切不可有二心。”
众人一齐躬身道:“谨遵大师叔指教。”
杨师叔回礼:“不敢当,请各位师弟入座观礼。”他待众人落座后,对站在厅中的八名少年道:
“掌门师兄已交代过比试规则,如今便将先期事宜交予我与方师弟二人,他只在内堂等候。你们瞧这四张桌子上,自西向东,分别为四本集子。等下待我介绍完毕后,你们便写下自己想继承的集子编号,交给方师弟。”
八人一齐答应。杨师叔回身指着第一本集子道:“第一本集子包含心法为《丹丘诀》、步法为《临渊步》,主要武器技法为《暗暝术》。这木匣中便是施行暗暝术的各种器具。”
众人闻之,大为动容。杨师叔笑了笑,又指了第二本集子说:“第二本集子包含心法为《倚火诀》与《沧波诀》、步法为《乘龙步》,主要武器技法为《刻碣刀法》。这柄便是那由世间罕见玄铁铸就的刻碣刀。”
静微听阿唐又开始咻咻地喘粗气,赶紧掐掐他手,示意他千万保持冷静。杨师叔又走到第三本集子面前,道:“第三本集子包含心法《拂云诀》、步法《采菱步》、主要武器技法为《十三弦法》。匣中便是一十三根金弦。”
旁边有人嗡嗡嗡地议论道:“听说十三金弦生具灵性,会识主人。却不知究竟如何操作?”
方师叔笑道:“急甚么,待敲定继承人,不就可以大开眼界了?”众人闻言称是。
杨师叔待议论声平息,转到第四本集子跟前,说:“第四本集子包含心法为《拾翠诀》、步法为《栖霞步》、主要武器技法为《折柳式》。这木匣中是暗器与设计图,统共十二套。”
旁边一位瘦高的成年弟子笑道:“暗器上没天份的人,万万学不了第四本集子。”方师叔闻言应道:“正是。”
杨师叔介绍完毕,见八人神色各有不同,便道:“好了。接下来各人立即填写看中的集子编号,过会一同公布。”
息桐微微一笑,退身出列。另七人各提了笔,在纸上书写了数字,签下名,细细折叠后,由方师叔一同收齐。
方杨二人齐集了另几名年长弟子,一起展读七张纸片。展读完毕,杨师叔复又踏步向前,掂了纸张,朗声念:“选择第一本集子者:顾无音。”
这个结果皆在众人意料中。阿唐羡慕地咂咂嘴,道:“不战而胜,羡煞我也。”
不少人见他如此,皆笑了出来,连阿音都侧头瞧了他一眼,嘴角微扬。杨师叔笑道:“你急甚么,先听我念完。”又接着念道:
“选择第二本集子者:傅高唐。”
他念完“傅高唐”三字,便没了下文。几人屏息敛神等了一会,却不见继续念其他名字。阿唐终于沉不住气,问:“咦,还有呢?”
杨师叔诧异道:“还有甚么?没有了。”
另几个孩子一起奇怪道:“怎会没有了?”齐齐望向云离。云离若无其事,淡定地说:“我想了又想,最终改变主意了。”倒是他身边的息兰低了头,两颊泛起酡红。
杨师叔道:“在午时之前,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阿唐这才恍然大悟,嚷道:“莫非我也不战而胜啦?!”
静微和小叶一左一右地说:“好像是的。”
阿唐啊哈一声,大笑不已,突然出列,直向第二张桌子奔去,口里喊着:“刻碣刀,哈哈,我的刻碣刀!”
玉儿叫道:“啊哟,傅大傻又犯傻了。”静微强忍住笑,赶上前一把揪住阿唐裤腰带,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
阿唐兀自挣扎不已,小叶朝他道:“喂,别冲动,小心到手的刻碣刀又飞了。”
阿唐吓了一跳,连忙乖乖站好,不敢再乱跑。想了一想,冲云离咧嘴笑道:“嘿嘿,多谢你。”
云离淡淡地答:“不客气。”
杨师叔俟众人平静下来,又道:“选择第三本集子者:穆静微、朱云离、叶歌和。”
话音甫落,方师叔带头笑道:“终于开始扎堆儿啦。”
杨师叔应道:“这一场想必精彩得很。”说罢继续念:“选择第四本集子者:杜息兰、戚横玉。”
众人啧啧地说:“第四脉是娘子军。”杨师叔高声道:“我先入内将选择结果禀报掌门师兄,稍后便出来宣布比试细则。”
他返身入内。厅中众成年弟子按捺不住激动,议论不休,都在猜测谁将最终胜出。八名少年静静伫立厅中等待,无一人参与议论。
又过了一会,杨师叔出来,道:“掌门师兄有令。”厅中顿时安静下来,但听他继续说:“所有成年弟子都到内堂中集合观摩。候选者中,顾无音和杜息桐二人不需比试,所以也可进入内堂旁观。其余六人便在这里等候传唤。”
众人一齐道:“是。”阿唐急了,抢着说:“我也不需比试,为甚么不让我看?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杨师叔瞥了他一眼,道:“掌门师兄在内堂听到你几度喧闹不休,因此特意吩咐留你在外头,叫你好好定心宁神,不得胡乱凑热闹。”
众人轰然而笑,阿唐面红耳赤,只得喏喏:“是,是。”
杨师叔道:“好了,其他人都进去吧,将四本集子与相应武器也一齐拿上。”众人齐应,列队鱼贯进了内堂。阿音和息桐也跟在后面,息桐依依回头,温言道:“我等着你们啊。”说罢向静微深深一望,便进去了。
第53章 狂神曲(三)()
剩下六名少年,坐的坐、站的站,各揣心事。须臾,杨师叔和方师叔出来,对他们说:
“我们在内堂已商量完毕,将从第三本集子的比试开始,比试分两场,先进行第一场。”
云离略一思忖,问:“第一场由哪两人参加?”
方师叔笑道:“这便是问题所在。因为共有三人,首场不参加比试的那人在体力上显然占了便宜。因此我们决定,在第一场结束后,为了让胜者有时间恢复体力,便接着先进行第四本集子的比试,然后再进行第三本集子的第二场。至于第一场的参加者,我原本建议由你们三人抽签决定,但掌门师兄托我转告你们,说这次定继承人并非只以武力论胜负,还需考量气度涵养——所以,他要你们三人自行商议。”
方杨二人说罢,静静伫立侧旁,不再作声。静微、云离和小叶互视一眼,静微果断地说:“我先上场。”
阿唐大声说:“先上场的可能要战两次,你不怕吃亏?”
静微笑道:“你没见玉儿一脸关切么?我可看到了,所以不忍心让小叶先上。”
玉儿正偷偷瞧小叶,乍听此言,赶紧别开目光,含羞啐道:“他累不累,不关我事。”
小叶含笑道:“反正两场比试间隙能休息,我先上好了。”
息兰不等他说完,抢过话头:“小叶哥哥,别这么说,还是让云离先上吧。”
阿唐一怔,看向息兰:“你咋不担心你的云离哥哥劳累过度呢?”
息兰道:“同门手足,自然应该互相照顾体谅。云离哥哥,对么?”
云离朗声道:“很对。小叶,你好好休息,第一场便由我和静微先比试吧。”
小叶还想推让,杨方二位师叔已经一起笑道:“你们三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保持稳重谦和,掌门师兄必定很欣赏。”
静微和云离站起身,便要随二位师叔一起进入内堂。临行前,方师叔一瞥余下四人,哈哈笑道:“他们自去比试,你们可别满脸紧张。便留在厅中喝喝茶、聊聊天罢!”
云离含笑补充一句:“若是为了放松,唱个歌儿也行啊。方师叔,对么?”
方师叔哈哈地道:“对,对。”
阿唐悻悻然嘀咕:“明知两强对决,却偏偏看不到,心里痒啊心里痒。”
静微闻言回头道:“听说猴子最爱挠痒痒,你……嘿嘿。”阿唐呸了一声,静微轻轻一笑,闪身随二位师叔进去了。
息兰坐在椅中,一直盯住云离不放。云离迈过高高的乌木门槛时,只作不经意地回头,意味深长地向她一望。二人目光交汇,倏忽间,竟似交流了万语千言。
四人呆呆坐在厅中,竖起耳朵想听内堂动静,但只闻隔了两堵墙后的人声嘈杂,却分辨不清说话内容。约摸过了半柱香时分,内堂蓦地安静下来。阿唐低声道:“开始了。”
息兰浑身一颤,突然趴在椅子扶手上,语带呜咽:“怎么办,我……我好害怕!”
玉儿和小叶一左一右,围了过去,玉儿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怕甚么呢?别怕啊。都是自己人,又不是仇敌相争。”
息兰低低地哭了出来:“我怕云离哥哥会受伤。”
小叶笑道:“不会的。云离和静微武功差不多,哪这么容易受伤?再说了,静微出手向来点到为止,你就放宽心吧。”
息兰哭道:“不是伤身,是伤心。云离哥哥说过,如果败了,便要远远离开天台山,另寻一处潜心修炼。我,我不想让他走啊!”
另三人吃惊地互觑一眼,阿唐道:“为甚么不早说?早说了,静微肯定愿意让他。”
息兰抚住心口,含泪说:“他不要别人让,所以不许我说。我只能憋在心里,当真……当真难受得紧。”
玉儿掏出手帕,替她拭泪,边拭边劝:“现在都已经开始啦,担心也没用了。这样吧,就算云离输了,我们大家也一定想办法替你留住他,好么?何况他又未必会输。”
小叶在旁道:“正是啊。倘若云离赢了,我在第二场稍微和他过几招便认输,他就绝不会走啦。你看怎么样?”
息兰抽抽嗒嗒地道:“我不是要你让他。只是,只是心里头难受得慌。”
阿唐在厅中团团乱转,连连说:“难受啊?咋办?要不你揍我几拳,放松一下?”
玉儿呸了一口:“你当息兰像你一样野蛮么?”
息兰轻轻一抬泪汪汪的双眼,对阿唐道:“以往我不舒服的时候,云离哥哥总会唱歌儿或奏曲儿给我听,我便能好多啦。阿唐,你唱个歌儿给我听听,行么。”
阿唐惊得手脚一抽,道:“吓?”玉儿和小叶闻言,忍俊不禁,玉儿边笑边说:“他会唱歌,那狗熊也会跳舞了。”
阿唐瞪了她一眼,又无奈地向息兰道:“我真不会唱歌。要不,让玉儿或小叶唱?”
玉儿摆手道:“我没音乐天份,唱歌儿也不太行。小叶,还是你来吧。”
小叶微笑道:“好啊。息兰,你想听甚么歌儿?”
息兰目光闪动,突作顿悟状,说:“对了,我前些日子得了本乐谱,上面录了一支曲子。我一直很想听,但自己技艺不够,总也奏不成调,又加上近来事多,一直没机会拿出来。要不,小叶,你就按那曲谱吹来听听?”
小叶道:“是吗?甚么曲子,拿来我看看。”
息兰低下头,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小叶接了册子,阿唐好奇,也凑过去一瞧,纳闷地说:“咦,‘高里曲’,啥意思?”
玉儿啪地一拍他后背,道:“什么高里曲,这个字明明念‘蒿’。”
阿唐嘿嘿笑着,念叨了几遍“蒿里曲”,转头问小叶:“这是啥曲子?”
小叶翻开曲谱,端详了一会,疑惑地说:“我却从没见过这首曲子。息兰,你在哪里得到它的?”
息兰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依稀是前阵子在旧书堆里翻来的——小叶,我心口难受得紧!替我吹奏一下它,好么?”
小叶摸摸腰间长笛,犹豫道:“吹奏当然可以,可是,笛声穿透力极强,这会儿吹,不太合适吧?”
息兰连忙道:“刚才方师叔也说了,让我们放松些,就算唱歌也无妨。既然能唱歌儿,吹曲儿应该也没甚么关系。”
玉儿想了想,说:“要不还是算了,我们大家聊会天,等静微和云离出来了,让云离吹给你听,你想必会更喜欢。好么?”
息兰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帘,突然用力掩住心口,满脸苦痛神色。阿唐一见,赶紧催促小叶:“快快,快吹!不然怕是等不及云离出来,她就晕厥啦!”
玉儿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替息兰又拍又捶。小叶抽出长笛,道:“我这就照曲谱吹给你听,息兰,放松些,莫要再想太多。”
息兰依旧捂着胸口,痛苦不堪地点点头。小叶展开册子,将长笛举到口边,低眉凝神,便吹奏起《蒿里曲》来。
那曲谱两句一组,相映相和,仿若一问一答般。问者幽噎,答者悲切,竟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奇暗晦。小叶刚吹奏了两句,便蹙起眉头。玉儿和阿唐听了,心头亦双双泛起不适之感,就连正无力伏在椅上的息兰,也睁大了眼睛,充满惊惧神色。
小叶硬着头皮,又吹了两句。蓦然间,从内堂传来“砰啪”一记巨响,紧接着又是“啊”的一声大叫,叫声怆痛凄惶,竟是静微的声音!
第54章 蒿里哀(一)()
阿唐喊了声“不好”,小叶猛地撤去长笛,二人发足跑向内堂,玉儿紧随其后。息兰犹疑一下,抓过桌上的曲谱,塞进怀中,也匆匆跟上。
一路只听静微不断哀呼,一开始还极为狂乱,随后却越来越低弱,还隐带哭音。四人急急穿过厅后走廊,奔到内堂门前,止了脚步,不知该不该这般闯入。
突然一人猛地自门里冲出,和最前面的阿唐撞了个满怀。阿唐抬头一看,那人正是方师叔,只见他一脸惊怒,已不复有先前和蔼面色。
方师叔见了他们,厉声道:“进去!”四人吓得不敢回话,战战兢兢踏入内堂。
只见静微正紧紧掩住耳朵,俯跪在内堂中央,簌簌发抖。他手背和肩臂上有几道深深血痕,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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