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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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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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来平淡,底下却有不少明白人,那周安时眉头一皱,向莫占秋道:“新任洛阳知府仿佛便姓皇甫,看来此人很可能便是知府公子了。”

    莫占秋冷哼一声:“左不过就是个正四品官衔。咱们武林中人只遵江湖规矩,何须关心这些。”

    周安时笑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在洛阳城地面上,知府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卢蓬心在旁道:“就算武林中人,见了官府也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的。倘若他真是洛阳知府的公子,便难怪璧月楼有此阵仗。”

    周安时道:“今日势必能听到夏姑娘多唱几遍曲儿了,哈哈,哈哈。”

    听得夏沿香又开口说话,他们一齐住了嘴。夏沿香向那矮胖少年道:“原来是皇甫公子,不知公子要为我们吹奏甚么曲子呢?”

    皇甫公子道:“我从不奏别人的曲子。”

    夏沿香目光闪动,道:“那么公子喜欢自己创作了?”

    皇甫公子挥挥手道:“也不。我从不事先准备,向来只即兴演奏。”

    夏沿香微微笑道:“能即兴演奏,想必公子在音律上造诣极深。”

    皇甫公子嘴角一翘,甚是得意,不过他马上又绷紧面孔,威严地道:“我从不学音律,甚么乐器都是拿起来直接就奏,不过次次都能被各类听者夸赞。”

    台下一片惊叹声。段崎非怀疑地问:“师父,不学音律也能奏乐么?那我岂不是也可以?”

    穆静微哂道:“怎么可能?不懂音律的人,最多也只能拿筷子敲敲碗边,谈何奏乐!”

    段崎非道:“那他……”突又听夏沿香问:“公子既然选择了笙,自然是以往多次演奏过,颇为得心应手了?”

    皇甫公子半眯双目,诵道:“曹孟德有诗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想来笙作为乐器,是一流的。”

    夏沿香微微一怔,马上道:“既然如此,就恭请公子一展神技。”

    皇甫公子道:“没问题。”将手架在膝盖上,端起笙,比了比,皱了眉向身后道:“上来两个,帮我扶着些。”

    八个保镖应了一声,便有二人上前,单膝跪倒,一左一右替他扶住笙。皇甫公子甚为满意,忽地向夏尚香一笑,道:“夏姑娘,你无须拘泥甚么音律,即兴伴奏就好。”

    夏沿香盈盈一笑,也不说话,只作了个“请”的手势。皇甫公子亦不多言,探过头去,张口含住那笙,两颊原本坠沉沉的腮帮子一鼓,瞬间便成金鱼吐泡之势。

    他用力吹了几下,那笙却丝毫不发声音。他摆正了姿势,又狠命吹起来,那笙嘘嘘作响,依旧进气多出声少。

    段崎非见他如此,突然想起小时候曾淘气,偷了师父的长笛,悄悄地吹。记得当时自己也是鼓足了气,却吹不出声音。后来被师父骂了一顿,说是口型不对,就算把面皮吹破也不会有声音。一念及此,不禁心中纳闷,暗道莫非这皇甫少爷以往真不曾吹过笙?

    台下人群略略有些骚动,那一左一右扶着笙的保镖似也有些沉不住气,其中一人悄悄在皇甫公子耳边说了几句话,皇甫公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口唇一扁,面上肌肉抽搐,狠劲儿一吹,那笙“吁”的一记,响音震天,连夏沿香的衣袂随之都掀了掀。

    台上台下其他人全吓了一跳,皇甫公子见终于吹响了笙,自信心爆增。只见他扁着嘴唇,连连用劲,将那笙一记又一记催出各种“吁”、“叽”、“咴”、“瞿”的声响来,忽尔高亢凄厉,忽尔呕哑嘲哳。

    段崎非大吃一惊,突然想起一句诗“杜宇声声不忍闻”。转头四顾,见穆青露盯着皇甫公子,正自瞠目结舌,隔壁桌的周安时和卢蓬心一脸茫然,莫占秋倒是连连冷笑。再看大厅其他人,尽皆目瞪口呆,不知那皇甫公子葫芦里卖甚么药,一时无人作声。

    那皇甫公子兀自在台上猛吹不已。夏沿香举手掩了嘴,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一双剪水妙目眨也不眨,只是盯住那架紫竹笙。皇甫公子又咴咴了一会,夏沿香依旧纹丝不动,既不伴奏,亦不起舞。段崎非突见先前那引路少年正遥遥站在皇甫公子背后的舞台边,满面焦急,隔空向夏沿香连连打手势,似乎在催促她,夏沿香却只装作不曾看见。

    场下已有人渐渐沉不住气,不少桌席间开始窃窃私语。皇甫公子又吹了一会,想是面部肌肉酸痛,便住了嘴。立时便有人捧上一杯热茶,他漱了漱口,挥手让人拿走茶杯,又向夏沿香道:“习惯我的风格了么?我继续吹,你可以准备伴奏了。”

    段崎非心想:这皇甫公子仿佛比那骑鲸公子更自信。正想间,听得穆青露在旁愤愤地道:“吹得像驴子叫,让人怎么伴奏?”

    段崎非刚想附和,突听台上夏沿香温温柔柔地开口道:“皇甫公子还要继续吹么?”

    皇甫公子复令人捧住笙,正要下口,闻言抬首道:“吹啊。怎么?”

    夏沿香瞧瞧台下满座宾客面色,又向他莞尔一笑,道:“你还是别吹了。”

第39章 凤求凰(一)() 
皇甫公子移开口,问:“如此良辰,为何停止吹奏?莫非你已陶醉?来,评点评点。”

    夏沿香听得“陶醉”二字,嘴角轻扬,宛如江南岸的一枚小小红菱:“恕我直言,公子的吹奏根本无关乎‘音律’二字,和那小儿呀呀呓语是没什么分别的。”

    皇甫公子脸一沉,将手一撤,紫竹笙顿时倾倒,两边保镖慌忙扶住。他厉声道:“我皇甫非凡自幼随家父应酬无数,席间屡屡演奏各种乐器,人人都道我极有音律天赋,从无一人敢如此说我。”

    众人见他动怒,各各为夏沿香担忧,场中霎时鸦雀无声。夏沿香柳眉一敛,正色道:“公子倘若真心想学,可请令尊为你聘请良师,先从音律理论入门,然后选定一种乐器,从头学起。切莫再听信诌媚之语。”

    皇甫非凡瞪着她,许久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歌伎乐工,只知道授艺学艺,却不知大凡天才,都是横空出世的,既无需按部就班,亦无须循规蹈矩。像我这样的天才,当然可以自成一家,不必从头学起。”

    夏沿香微微一礼,朗声道:“古往今来音律天才层出不穷,但若不知五声十二律,不懂三分损益和七声音阶,又不曾日夜苦练,纵然天赋奇才,终究也难以成调。”

    皇甫非凡连连摇头:“谬论,谬论。昔年王子安七岁便能作诗‘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他那时才七岁,只怕之前也没作过几首诗。按此推断,你又如何敢断言未曾学笙的人,就一定不能奏好笙?”

    听得他强词夺理,台下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皇甫非凡在议论纷纷中端然而坐,瞟都不往台下瞟一眼。

    夏沿香轻轻一笑,曼声道:“公子,那咏鹅诗为骆宾王所作,不是王子安写的。”

    满座哗然,舞台侧边的引路少年等人瞬间脸上转青。皇甫非凡怫然变色,将笙一摔,腾地站起身。

    众人齐道“不好”,却见夏沿香亦面对皇甫非凡,盈盈立起,施礼道:“公子倘若有心学习,不消一两年,自当能真正吹出一首完整的笙曲。欢迎公子到时再来献艺。”

    她与皇甫非凡对面而立,却还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皇甫非凡冷冷昂首道:“只怕我重来之时,你已不在这里了。”将手一招,凛然道:“夏沿香信口雌黄、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立刻将她带走,不许再登台卖唱。”

    八名保镖齐应一声,捋袖揎拳便要上前拿人。场中嘘声四起,宾客中立时分作两大派。一派为官场中人,纷纷朝夏沿香冷笑,只作壁上观;另一派皆为江湖人物,指了皇甫非凡骂骂咧咧,更有人踢翻凳子便要上台动手。

    夏沿香扶了琴桌,玉瓷般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晕红,却依旧迎视着皇甫非凡,毫不退缩。八名保镖已逼至她身前,闻得台下声浪大起,虽已拉开架势,倒也不敢轻易动手。一时间满耳充斥两派对骂声。

    第九排一位背了长剑的白衣秀士遥遥怒斥:“自己不学无术,居然还对姑娘家动手!”

    他邻桌有个白白嫩嫩、官绅打扮的胖子回击:“小小民女,竟敢讥嘲知府公子,就该押下大牢关几天。”

    八排五席另一位虎须大汉按着腰间紫金刀,口里骂个不停:“无耻狗官,沆瀣一气的王八蛋,老子要教训教训这帮龟孙子。”

    他激动之下,紫金刀鞘一晃,刮到了那白嫩胖子的腮帮。胖子大怒,伸出粗短手指头戳着他声嘶力竭道:“敢打本官?也想坐牢么?”

    四下里噪杂不止。包括先前引路少年在内的璧月楼青衣侍从们,早已无人理会夏沿香,纷纷涌入各席间,以身护住官派中人,对武林中人劝抚不已。段崎非心中愤然,只恨自己武艺低微,无从相助。突听莫占秋在隔壁长笑道:“夏姑娘,你若害怕,便大声求我,我来保护你。”

    夏沿香正被那八名保镖步步紧逼,她抱起瑶琴,紧紧护住,节节后退,却紧闭了嘴,一声不吭。不少江湖汉子眼见此景,护美之心大切,便要抢上台去。无奈璧月楼侍从和台下官僚带来的保镖们将其纷纷拦住,一时双方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穆青露勃然大怒,从座位上跳起,喝道:“这厮如此嚣张,待我揍他个哭爹喊娘。”

    段崎非道:“我陪你!”

    穆青露道:“好弟弟!你跟在我身后杀上去。桂师兄,你保护好晏姐姐。爹爹,莫要拦我,气死我啦。”

    穆静微将手中茶杯用力往桌上一顿,“乒”的一响,段崎非吓了一跳,以为师父要责骂。忽听穆静微沉声道:“欺人太甚。去吧。有爹爹在,谁敢动你。”

    穆青露大喜道:“好!”双手在桌面上一按,身形跃起,斜斜掠过前四排,轻飘飘飞向舞台,甫降落,口中已大声叱道:“喂,恶少,我和你打。”

    她将一对圆钹策出,便向皇甫非凡逼去。那八名保镖如何肯让,立时便有三名对视一眼,呈包抄之势将她围在当中。

    穆青露倒也不惧,和三人斗了起来,以一敌三,丝毫未落下风。另五名保镖一见情况不好,撇下夏沿香,也加入战团。

    段崎非疾道:“我也上。”金桂子伸手止住他,道:“我去。”立起身,一振衣,便要上前。忽听台上皇甫非凡喝道:“统统住手。”

    金桂子闻言,扶桌观望。那八名保镖听得主人命令,一起住了手。穆青露也不追击,将圆钹一收,回身挡在夏沿香面前。

    皇甫非凡清清嗓子,喝问:“你是谁?这么维护她,莫非也是卖唱的?”

    穆青露五指一探,将一张小青圆钹旋得团团转,冷冷地道:“我不卖唱,我来打架。”

    皇甫非凡向后退了两步,鼻喷白烟,不屑道:“原来是个江湖野丫头。你既然爱管闲事,非要维护她,等下切莫后悔讨饶。”

    穆青露冷笑道:“我不止维护她,还要维护音律之道。”

    皇甫非凡挑了挑眉,问:“弹个曲儿,唱个歌儿,能有甚么道不道的?”

    穆青露道:“昔年俞伯牙和钟子期因为琴音结下友情,又有萧史和弄玉以箫音为媒,乘龙跨凤携手而去。音律之道本用来表达澄明通透、纯净无华的人情,岂能容你这种草包肆意玷污!夏姑娘说你吹笙如同小儿呓语,已算客气的了。要我说,就算你来头再大,排场再足,今日你的所谓吹奏,还是连牛叫驴鸣都赶不上。”

    台下一干武林人士轰然叫好,夏沿香听得“牛叫驴鸣”四字,将瑶琴挡了脸,微微一笑。穆青露又摇摇头,悠悠地道:“你吹笙吹得烂透了,居然还想逼迫别人说好。你平常仗势堵堵下级官吏的口也就罢了,但要想堵一众武林侠客的口,可比堵那决堤黄河水难多啦。”

    霎时群情激昂,皇甫非凡一张黑脸瞬时转白,他挺一挺肚子,大声吼道:“还等什么?把两人一起拿下!”

第40章 凤求凰(二)() 
台上台下的官派保镖和璧月楼侍从们齐应一声,便要涌上。台下江湖豪客们如何肯依,纷纷跳起,截住对方去势。穆青露收了圆钹,向夏沿香和四名琵琶女道:“你们到角落里去。”一抖朱弦,瞬间便点倒两名保镖。

    皇甫公子边疾退边喝道:“注意看清她招式来历!”穆青露朝他笑了笑,突然朱弦刺出,那弦似长了眼般,绕过另一名保镖,竟似直欲探他颜面。皇甫公子大为恐慌,将身一矮,连跌带滚翻到舞台一角。

    底下已有不少眼尖者喊道:“这姑娘以丝弦为武器,是天台派穆大侠的弟子!”隔壁桌周安时等人一震,齐齐向段崎非桌望来。

    段崎非怕穆青露吃亏,急道:“师父,我们上去吧?”

    穆静微道:“不忙。这几名保镖武功稀松平常,露儿应付得来。”

    金桂子道:“三师叔,恐怕已有人认出你来了。”

    穆静微淡淡地道:“认出便认出。反正今日咱们又不理亏。”

    对话间,宾客中几乎所有官绅已在璧月侍从掩护下退到一边,少数胆小怕事的江湖人士也已悄悄躲到一旁,剩下皆为打抱不平之人,一时怒喝连连。皇甫公子趁穆青露和余下六名保镖打斗之机,早已偷偷溜下台来,站在一侧抱臂而观。见穆青露渐占上风,面肉一抽,高声吩咐随从道:“马上下去将官兵调来,围住二楼楼面。凡有敢对抗官府的,统统以叛乱罪拘押。”

    在场武林人士一听,纷纷侧目,那周安时厉声道:“皇甫少爷,此处颇多武林人士,你这般行动,却是将事态一再扩大了。”

    皇甫非凡闻声而望,拿手指遥遥戳了戳周安时,道:“拿下他。”

    饶是周安时一向沉稳,闻言也气了个半死。莫占秋在旁道:“这皇甫小子的爹想必刚升官,气焰正盛。如今官兵要来,不可恋战。周兄,卢兄,风紧扯呼。”言毕长身而立,一望周围雕花木窗,竟似要破窗而逃。

    晏采一脸忧虑:“金大哥,如今眼看将升格成官府和武林的殴斗,如何是好?”

    金桂子轻轻拍了拍她手臂,道:“晏姑娘,别怕,有我们几人在,定能护你周全。”

    说话间,楼下官兵已纷纷涌入,将楼面门窗守了个严实。一众武林人士见如此场面,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执了武器僵持。舞台上穆青露早已将八名保镖一一点倒,回身扶起夏沿香,问:“夏姑娘,有没有受伤?”

    夏沿香道:“没有。多谢姑娘相救。”立起身,向她盈盈一礼,柔声道:“姑娘武艺高绝,又深谙音律之道,请一定保重自己,争取全身而退。沿香如有来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她言语从容,竟只为穆青露打算,台下不少人顿时肃然起敬。穆青露凛然笑道:“要退倒也不难,你且瞧我去把那草包捉了过来交换,咱们就都能全身而退啦。”

    她一言既出,武林人士一起叫好,其间有几个快嘴的高声喊道:“天台派第三脉许久未现江湖,没想到丝毫未减昔日英豪之气!”

    官兵侍从个个悚然,皇甫非凡浑身颤抖,大叫道:“早就听说近年来江湖势力泛滥成灾,谁知连洛阳城都已沦陷!来人,将这里所有江湖人物一并拿下,统统作对抗官府处理!杀鸡儆猴,肃清法纪!”

    他连喊几声,下属官兵纷纷大声答应,心中却忌惮得很,竟无一人上前。各位江湖豪客既已破釜沉舟,反而安下心来,人人各自策出奇形怪状兵器,运起自家内力,凝神以待。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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