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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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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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千阳走到他身旁,弯下腰,瞅着他的动作,道:“你挺爱干净嘛。”

    朱于渊双眉一剔,道:“不用你管。”杜息兰赶紧唤道:“渊儿呀……”

    樊千阳却不以为忤,他也蹲下身,凑近刻碣刀,好奇地端详起来,过了一会,才道:“这刀……很特别啊。”

    朱于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话。朱云离走近前来,打圆场道:“此刀相传为千年玄铁铸就,寻常人难以驾御。渊儿如今以此刀为武器,虽幸运,但也算是挑战哪。”

    樊千阳点了点头,道:“小兄弟,加油哪。”朱于渊一听“小兄弟”三字,心底又开始不爽,但见他语气亲切,却又不宜继续摆脸色,只得勉强地说:“知道了。”

    樊千阳忽又靠近了他一些,说道:“朱于渊兄弟哪,其实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此言一出,另三人都有些惊奇。朱于渊停下动作:“找我?干甚么?”

    樊千阳朝他招了招手,二人一同直起身来。樊千阳轻咳一声,正色道:“上次小聚共饮时,不是曾说过改日请你去我府中玩么?如今我已回归,这招待之事自然不能再拖延了。”

    朱于渊猛然忆起上回那邀饮之事。“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之句顿时又在脑中盘旋。他心头敌意更浓,强压着表情,说道:“一时的客套话而已,樊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樊千阳哈哈一笑,道:“非也。不是客套话。我见朱兄弟一表人材,早就想亲近亲近了,可惜之前总也没空。我瞧你手中有把好刀,恰巧我府中也藏有不少刀剑,你若不嫌弃,就同去坐坐,一块儿赏鉴赏鉴吧。”

    朱于渊缓缓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杜息兰瞧了瞧儿子的面色,蓦地紧张起来:“渊儿,你……”朱云离却轻轻拖了拖她,摇首示意莫要多言。

    朱于渊手持刻碣刀,又仔细瞧了樊千阳一眼,樊千阳只是负手而立,神色如常。朱于渊沉声问道:“樊将军真要请我到府上作客么?”

    樊千阳从容地说:“是啊。”

    朱于渊唇角微微一扬,道:“行。走。”

    杜息兰见二人说走就走,顿时方寸大乱,她跟了两步,叫道:“渊儿呀……樊将军,待我陪渊儿同去吧?”

    朱于渊略略回头,摆手道:“不必,我自己去就好。”杜息兰哪里敢放,又要呼唤。朱云离却疾将她挡在身后,踏前几步,朝樊千阳揖道:“犬子今日便托付给樊将军了,还请多多关照。”

    樊千阳笑道:“这个自然。贤伉俪尽管放心。”

    他二人转眼去远。杜息兰一把推开朱云离,怒道:“快去追回来。”

    她拔步欲追,朱云离却又将她拉住了,杜息兰急道:“走啊!要打架了,你也不管管?”朱云离道:“打甚么架?”杜息兰咬牙道:“渊儿那么恨樊千阳,你居然放他俩单独呆一起,渊儿如果按捺不住,动了刀子,岂不……”

    朱云离笑道:“你也说只是‘如果’,又不一定真的会打?”杜息兰大怒,气冲冲地道:“要是真打了呢?”

    朱云离见她泫然欲泣,不敢再逗,只得柔声宽慰道:“息兰,别怕,渊儿是男子汉,不能总让你护在他身旁。今日他俩单独出去,反而不会有事的。”杜息兰呜咽道:“怎么不会有事,他俩斗殴的时候,若我在旁边,好歹还能拉一拉。”

    朱云离道:“笨呀。如今我俩亲手将渊儿托付给樊将军,樊将军自然会好生对待他,怎会轻易容他有闪失?”

    杜息兰拭了拭眼睛,幽怨地道:“万一渊儿把他揍痛了,樊将军一怒之下,忍不住翻脸了呢?”

    朱云离笑道:“息兰啊,你可真把自家儿子当个宝——你也不想想,凭渊儿目前的武功,如何揍得了樊千阳?”

    杜息兰呆了一呆,强辩道:“渊儿的武功怎么了?他最近进展神速,连白泽都表扬他士别三日,不可小觑哩。”

    朱云离道:“进展是神速,但同樊千阳相比,可还差得远。樊千阳的武功……”他悠然住口,凝望天际,却没有说下去。

    杜息兰已揉完眼,她追问道:“樊千阳武功怎的?”

    朱云离沉思一会,缓缓说道:“此人武功干净利索,精妙无伦,连我都莫知具体深浅,就算白泽来,只怕也要吃亏。渊儿若想同他动手,是绝对讨不了好的。”

    杜息兰大急,跳脚叫道:“那你还放渊儿走!完了,完啦!渊儿这下定要被揍傻了!”

    朱云离揽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唉,你就是容易心急。听我说啊——渊儿若不动手,此去必然相安无事;渊儿若沉不住气动手,也必然落败。而樊千阳既占上风,有我先前的托付在,他也不会真对渊儿怎么样的。”

    杜息兰吸了吸鼻子,呜咽声渐渐小了些:“嗯?这个……那个……”

    她神情终于稍稍平静。朱云离笑道:“放心了罢?”杜息兰推开他,哼道:“我不管。要是晚饭时分渊儿还没有平安归来,你就给我亲自去樊府找人。”朱云离笑道:“是,是。遵命。”

第200章 恩与仇(二)() 
朱于渊跟着樊千阳,一同走出神乐观,早有樊府随从牵过两匹马来,樊千阳跨上白马,扬手道:“请。”

    朱于渊点了点头,默不作声上了另一匹马,二人并肩而驰,穿行在内城中。

    樊千阳却收起先前的笑意,神情严肃,并未再多话。朱于渊微微侧目,扫了他一眼,却揣摩不透他究竟有何用意。他见樊千阳一本正经,心中暗自冷笑:“且看你打算玩甚么花样。”

    二人一路无言,小半个时辰后,便来到樊府门前。樊千阳令随从牵走座骑,转身向朱于渊道:“这边请。”

    朱于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樊千阳迈开大步,在前引路,朱于渊便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二人穿过前院,进入前厅,樊千阳没有停步,转眼便又来至中庭。

    中庭一角俨然便是练武场。朱于渊本以为樊千阳会停下,孰料他却又直接穿了过去,继续朝后走。朱于渊皱了皱眉,在练武场中央站定,唤道:“请留步。”

    樊千阳转过身,没有说话,只用询问的眼光瞧着他。朱于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叫我前来,究竟目的何在?现在能说了罢?”

    樊千阳眼中笑意早已荡然无存。他冷冷地道:“跟着走,自然会明白。”

    朱于渊指着习武场,道:“这里就有不少刀剑,你既要我同来赏鉴,为何却不停留,只一昧朝后走?莫非……”

    他微微挑眉,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莫非赏鉴刀剑,只是托辞?”

    樊千阳的眼光在他脸上停留一刻,淡淡应道:“没错。欣赏刀剑,不过为托辞罢了。何况,若论刀剑,我的思鸣剑与你的刻碣刀,已是此间最佳武器,其余的又岂能入得了眼。”

    言毕,他更无客套,扭转头继续顾自前行。朱于渊见他语焉不详,强自按捺许久的怒气骤然升腾。他在后跟了两步,忽沉声道:

    “既然如此,不如同来试试,思鸣剑与刻碣刀,哪家更胜一筹?”

    风声猝起。樊千阳蓦然回首,却见刻碣刀带起一股黑色巨涛,已当面劈到。正所谓“几经人事变,又见海涛翻。徒起如山浪,何曾洗至冤。”

    朱于渊将毕生倚火内力全部灌注在刻碣刀法中,尽数袭向樊千阳。出招之际,竟未留一丝一毫情面。樊千阳傲然立于刀光中,身形站姿,与那夜在千佛山湖畔时一模一样。朱于渊望着他,脑海中无可抑制涌起荷影绿波中的血腥往事,满腔悲愤,喷薄而出,刹那间烧毁所有的理智。甚么尊卑,甚么地位,甚么后果,却全都顾不得了。

    刀锋,已离樊千阳越来越近。

    樊千阳忽然微微一晃。朱于渊虽怒火腾腾,却依旧瞧得分明,立时举起左掌,与刻碣刀一左一右,同时打了出去。

    突觉黑色刀光中有绛影纵闪,樊千阳竟在眨眼间直直欺到身前。朱于渊猛吃一惊,此情此势,已来不及回掌,更遑论收刀。惊怒之下,他陡生急智,将肩一侧一沉,重重撞向樊千阳胸前,不惜以两败俱伤之势,逼樊千阳后退。

    樊千阳却冷笑一声,不退反进。他抢在朱于渊肩头撞击之前,倏然伸臂,一把揪住朱于渊颈前衣领。朱于渊未料他竟有此狠劲,一怔之下,樊千阳臂上使力,已将他结结实实推向后方。

    朱于渊被他牢牢抵住咽喉,他立足不稳,刹那间被樊千阳按倒于地。他右手犹握着刻碣刀,但刻碣刀为长柄武器,此际已被敌人强袭贴面,武器越长,反而越力不从心。朱于渊一咬牙,忍痛将刻碣刀一放,反手拿向樊千阳喉间。

    他动作虽快,樊千阳却更迅猛。他一手抵住朱于渊咽喉,另一手侧抬于身前,既护住胸腹,又以肘狠压朱于渊,将他狠狠揿在习武场中央的地面上。朱于渊心知凭招式胜他无望,他将心一横,倚火内力贯臂,拼着“后来者居上”的原则,其情其势,竟像要与他斗个玉石俱焚。

    樊千阳不避不闪,手腕与五指忽一用劲,朱于渊陡觉咽喉剧痛,如被虎噬狼咬一般,满腔内息,居然一丝一毫都使不出来。

    樊千阳没有继续使力,却也不撤手,只与朱于渊僵持着。他的脸离朱于渊不过一尺,一对眸子灼灼有光,逼视着他,眼中盛满嘲讽之意,忽然之间,樊千阳冷冷地开口,说道:

    “自古打蛇打七寸。朱于渊,打你也是一样。”

    朱于渊喉间剧痛,胸腹又遭他手肘狠压,他却一言不发,只回瞪着樊千阳,樊千阳凝神瞧去,却骤被他目光中的寒意与恨意感染。樊千阳沉声道:“你恨我?”

    朱于渊紧紧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说。樊千阳手底一紧,朱于渊疼痛加剧,却依旧一声不吭。樊千阳赞了一句:“年纪虽小,倒是条汉子。”他稍稍止住扼势,将脸凑近朱于渊,低喝道:

    “说!为何恨我?躲躲闪闪,算不得真男人。”

    朱于渊眉毛一跳,直直迎着他的目光,须臾,才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道:“没错,我心中视你为宿敌。不过——你不配知道原因。”

    樊千阳“哈”了一声,说道:“你如今富贵加身,有父母疼爱,又成天沉浸在温柔乡。你有甚么好恨我的?”

    朱于渊切齿道:“要杀就杀,何必婆婆妈妈。”樊千阳长笑道:“你明知我不会杀你,你有恃无恐,对不对?”朱于渊亦冷笑道:“你且放开试试?”

    樊千阳道:“你是我手下败将,我就算放了你,再想捉回,又有何难。”

    他手肘忽又一紧,竟附身在朱于渊耳边,语带威胁,继续说道:“但在放手之前,我却要告诉你一件事。”

    朱于渊没有说话,只漠然望着他。樊千阳忽又笑了一笑,低声道:

    “你恨我,我恰也厌恶你。我压根就不想同你有任何来往,今天之所以把你扯到这里,纯粹是受人所托——光凭你在神乐观中的作派,老子根本不屑一顾。若非那个人坚持替你说好话,老子现在早已结结实实抽了你十七八顿。”

    朱于渊的头脑正被怒火燎烧,忽听此言,强按恨意,喝道:“甚么人?”

    樊千阳收起笑,冷冷地道:“爬起来,老老实实跟我见人去。”

第201章 恩与仇(三)() 
他手底用劲,将朱于渊从地上扯起,才撤回双臂。朱于渊心中恨极,无奈技不如人,满腔愤怒,却又被那句“有人坚持替你说好话”硬生生压下。正憋闷间,见樊千阳已转身飞步而去,他只得拾起刻碣刀,悻悻跟在后头。

    二人一前一后,转入一道月洞门。门内赫然有花园。樊千阳指着花园东北角的一座凉亭,道:“进亭去,等着。”

    朱于渊已慢慢回复理智。他瞧了樊千阳一眼,又望了望那凉亭,默不作声,走了进去。他将刻碣刀往身旁一靠,在亭中坐下,背对樊千阳,一言不发。

    樊千阳忽问:“你多大了?”朱于渊不睬他。樊千阳又在身后说:“听说你今年才十七岁,是也不是?”朱于渊霍然回首,怒道:“我几岁关你何事?”

    樊千阳忽然笑起来,他边笑边道:“小毛孩就是小毛孩,说话做事,都像在赌气一般。”

    朱于渊怒极,斥道:“你不过比我多吞三五年的米饭,摆甚么谱。”

    樊千阳却不理他,只继续笑道:“小孩儿,莫要急,把脑袋转回去,那个人马上就来。我倒要瞧瞧你待会儿的表现,究竟会像大人呢,还是依旧像个小毛孩?”

    他边说边后退,话音竟渐渐远去。

    朱于渊依旧背转了身,坐在亭中,周围秋风又起,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憋屈与懑恨。他绝望地想着:“一试之下,却不料这人的武功竟比白泽还狠辣。”忽觉练武一道,真为漫漫长途,若急功近利,只怕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思来想去,只觉满腔仇恨,竟无可发泄之处。又念及神乐观中被羁押的穆青霖,益发忧郁愁苦。正垂首伤怀间,忽听凉亭外有轻轻的脚步,缓缓接近。他抬起头,心想:“那人来了。”刚一动念,忽有一道清冽如山泉的嗓音响起,在后头低低唤了两个字:

    “小非。”

    朱于渊猝然跃起,险些踢中一旁的刻碣刀。他飞快转身,用力之猛,脖颈与腰背俱隐隐生痛。他跌跌撞撞朝亭外冲了几步,又猛地刹足,死死瞪住前方,颤抖着声音,叫道:“我……你……”

    那清清的声音再度响起,绝不恍惚,一字字地,极其真切:“小非……”

    话音未落,朱于渊已朝她扑了过去,她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朱于渊几近疯狂,大声道:“我不要醒来,别让我醒来。”他死死地抱着她,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却蓦然嗅到她长发上的一缕清香。

    他低声道:“不是做梦吗?我没有做梦吗?”怀中的人轻轻挣了一挣,有风吹过,发丝飘起,拂得他脸颊发痒。他浑身一凛,缓缓侧过脸,眼神与怀中人正正地对上了。

    朱于渊用力睁大双眼,忽然之间,他目中有泪流出,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动了动嘴,想说甚么,却猛地哽咽住了。他低下头,将脸别开,紧紧贴住她的脸颊,却不肯让她瞧见。怀中的人静静地任由他拥抱着,也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于渊才慢慢抬起脸来。他凑近她的面前,鼻尖与她相距不过一寸,他的声音依旧凝咽不止:

    “你……青露……你……”

    穆青露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是的,是我呀,小非。啊,不,不对,你有名字了,我不该再叫你小非了。”

    朱于渊道:“不,我喜欢听。从今往后,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唤我小非。”穆青露低声道:“嗯。”朱于渊紧紧搂住她,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他仔仔细细盯住她的脸,蓦地,他神情一变:

    “青露,你怎么这般悲伤?你为何消瘦成这模样?”

    他怔怔地抬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穆青露举起手掌,轻轻挡开,她迎着他关切的目光,低声说道:“小非,我——”

    只说了半句,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一起洒落在衣衫上。朱于渊叫道:“你怎么了!别哭,青露,别哭。”他狂乱地伸出手,去替她揩拭泪滴,边拭,边喝道,“哪个杂种王八蛋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我马上就去将他千刀万剐!”

    穆青露深吸一口气,迅速抹干眼泪,低低地说:“对不住。我……我一时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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