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喜,即封彦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设宴犒劳。席间便问彦章图昭宗天下之计。彦章曰:“臣见昭宗驾下,宠着一人,姓李名英,现任丞相之职,今在长安秤金卖官。大王亲将金宝贿赂他,只说长安是久反之地,汴梁是兴隆之邦,李英贪得,见利忘义,必奏准朝廷,赞成此事。先领旨到此盖造皇宫,然后用计,把驾迎上汴梁,那时以图昭宗,有何难处?”温曰:“此计甚妙,我若得了天下,富贵与汝共之。”
商议已定,次日朱温即自收拾金宝,带领数百铁骑,各带轻刀短箭,径上长安。不日,已至李英宅前下马,小卒人报,李英降阶而接,到堂上坐定,叙茶已毕。温曰:“丞相别来无恙!”英曰:“仰赖福荫,略得清安。大王久不相见,有劳车顾。”温曰:“恭惟大人!现居元辅之职,臣扶社稷,不胜至喜。今有黄金百锭,珠玉一斗,外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玉聪,某不敢乘坐,特来并献与丞相,以助虎威!”英听罢,便令带过来看,果然那马身上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头尾长一丈,蹄带项鬃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李英见了大喜。有诗单赞玉聪马云: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鞭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英谢温曰:“大王与此金宝龙驹,某将何报之?”温曰:“些小微物,岂望报乎?丞相肯为,只在数句言语之间而已。
”英曰:“请问其故?”温曰:“某见长安是久反之地,不及汴梁是地广人稠、永远兴隆之邦,丞相只须奏准朝廷,与吾领了旨意,到汴梁盖造皇宫,请驾建都,便是丞相大功绩也!”
英曰:“大王见主上衰弱,时势已去,莫非要图天下否?”温半晌不答。英曰:“明日便奏朝廷,发旨意与你,领上汴梁盖造皇城。待吾指日把驾拐上汴梁,让位与你,有何不可?”温曰:“诚得如此,丞相富贵无比。”
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昭宗升殿,近臣报言,今有梁王朱温,欲见陛下。帝曰:“可急宣来!”温人见,拜伏阙下,口称万岁。帝曰:“卿到此,有何见奏?”温曰:“臣见长安久反之地,干戈扰攘,不得休息。臣守汴梁已久,知是兴隆之邦,奏过陛下,请旨盖造皇城,完日请陛下迁都汴梁。”帝曰:“卿言须当与文武商议。”言尚未尽,只见班部中闪出一臣,面如红枣,突眼虬髯,威风凛凛,胆量过人,上殿奏曰:“大梁朱全忠,真忠君爱国之臣也!”此人是谁?乃丞相李英也。帝问英曰:“此奏可乎?”英曰:“大梁王所奏,金石之论也!
难得此人,忠于王室,既有如此好处,陛下急宜从之。”帝正在犹豫,群臣皆言:“不可!龙不离海,虎不离山,陛下安居大位,岂可远离乎?臣料汴梁万不及长安。怎见得长安好于汴梁,古人有诗为证:自古兴隆地,周秦汉代修。
三川花似锦,八水永长流。
起盖咸阳殿,凤阙对龙楼。
华夷图上看,天下最为头。”
朱温曰:“你众文武说长安好处,也只如此。且听我说汴梁好处。古人有诗为证:王气腾腾彻比霞,祥云缭绕照京华,宝妆楼阁侵银汉,玉殿亭台护绛纱,四时不绝山川景,八节常开琪树花,年年三月登高望,香满梁园百万家。
昭宗听罢朱温诗句,心下万千之喜,遂唤曹中书达填写旨意与朱温:“领去汴梁盖造皇城,朕即遣官军,将长安府库钱粮,都攒运至汴梁,选日,请朕建都天下。”温领旨出朝,暗思:“此等昏君,中了吾计,好似一盏孤灯,昏天晓月,算来活也不多时!”
温行了数日,已到汴梁,遂起民夫,搬运土木,唤良匠盖造皇城,雕梁刻栋,绘凤描龙,未及半载日期,工程已成,比长安宫室,华丽又加十倍。
却说朱温,盖造已完,便遣王彦章,先领人马三万,前至灞陵川界,以候接应,亲自径上长安:入朝见帝。帝曰:“朕差卿盖造皇城如何?”温曰:“臣领旨盖造,今已完备,特请陛下到汴梁建都。”昭宗大喜,当日聚文武于朝堂。帝曰:“唐室西都二百余年,气数已衰,朕观气色在汴梁,先遣梁王盖造宫殿,朕欲迁都东幸,汝等各宜促装。”学士陈辉源曰:“长安久乐之地,今无故损宗庙,弃原陵,恐百姓惊动,必有靡沸之乱。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望陛下明鉴!”帝怒曰:“汝欲阻国家之大计耶?”平章事朱朴亦谏曰:“陈学士之言是也!想祖公神尧高祖皇帝,东征西荡,挣成一统天下,亦不易得,今陛下至汴梁,必中朱温之计矣!”李英急上言曰:“这一起臣僚,有失君臣之礼,可以斩之!”帝闻奏即日罢朱朴、陈辉之官,贬为庶民。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卓吾子评:
朱温得王彦章为元帅,赂李英为腹心,请驾建都汴梁,社援可危矣!
第三十五回 唐昭宗迁驾汴梁
帝出宫上车驾,驾前二人跪下,视之乃尚书周侃、左仆射伍习,帝问:“有何事?”侃曰:“今闻陛下欲迁都汴梁,故来源耳!”帝大怒,曰:“朕心喜上汴梁,如何苦谏?”即令武士拽出都门斩首,百姓莫不垂泪。下令迁都,来日便行。此时装载金银缎匹玩好之物,数千余车,径往汴梁去了。
却说昭宗方才到了灞陵川,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阵人马到来。百官尽皆失色,帝大惊。大将军杜友年出马曰:“来者何人?敢拦圣驾?”绣旗影里,王彦章出马,厉声便问:“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言。群臣闻知,皆无所措。王搏向前叱之曰:“来者何人?”彦章曰:“大梁王前部先锋王彦章是也!”王搏曰:“汝来劫驾,是来保驾?”彦章曰:“奉梁王旨,特来保驾!”搏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
”彦章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帝以言慰抚,彦章拜谢,帝人汴梁城。
是日登殿,百官朝贺,各依位次侍立。自是朱温纵横朝廷,谋立异志,尽人皆知,内外之兵,尽归掌握。温请丞相李英曰:“吾欲杀昭宗,自立为帝何如?”英曰:“可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来日于偏殿排筵,只说与朝廷洗尘,再奏过帝,此离宫门不远,不好出入,讨个执照。大王可选下好汉,埋伏彼处,亲自带剑上殿,索取天下。帝与不与,只此杀之。”
温甚喜,即便教人排筵会于偏殿,来日请帝。
次日,昭宗升殿,温奏曰:“臣欲于王府安排筵宴,与陛下拂尘,臣不敢请,乞陛下借一偏殿,方好行乐。”帝曰:“汝有此意,可于椒兰殿上设宴,特赐回驾牌五百面,与卿执照,门上不敢阻挡。”朱温领旨,遂选五百铁骑,来往于殿下,请帝于殿上,同文武百官,各依尊卑为序,近侍执盏。酒行数巡,食过五味,只见朱温带剑上殿,帝见了唬得魂不附体。温叫止乐停酒。温曰:“今日大事,众官听察!”众皆起身侧耳。温曰:“天子为万人之主,以治天下,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留此昏君何用?可将大位让与我!”众官听罢,默然无语,各低头觑地。
忽宴上一人推桌直出,立于筵上大叫:“不可!梁王焉敢发此语,欺俺唐朝无人物耶?主上又无过恶,安敢无理!吾知汝怀篡逆之心久矣!”众皆大惊。朱温视之,此人乃保驾大将军,姓凌名圭,遂向桌上绰起一把金壶,望朱温即打将来。梁将王彦章在后面大怒,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敢言,汝何等之人,敢如此大胆?”即拔所佩剑,将凌圭斩之。帝见杀了凌圭,下殿便走。彦章赶上,扯之曰:“陛下肯与不肯早决!
何故走乎?”此时,帝惊得面如土色。帝曰:“容朕思之。”
左仆射张文蔚曰:“陛下差矣!古之帝王,无德让有德,自古皆然。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须不是陛下祖宗自古传到今,请陛下思之。”中书门下杨涉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安有不败之家?陛下唐朝相传已二百年,气运已极,不可自决而惹祸也!
”帝曰:“今日酒醉,非推让之处耳!”朱温提剑自欲杀之,右仆射止之曰:“不可!陛下已许大王耳!尚容再议,不必造次。”温怒乃止。昭宗哭回后殿,百官皆哂笑而退。
次日,百官又聚于大殿。王彦章带领铁骑,布列殿前,召令宦官。昭宗惧不敢出,温又遣人三次逼之,慌更衣出殿。苏循奏曰:“昨日陛下已许梁王天下,今日肯传否?”帝曰:“卿等食唐禄久矣!中间多有唐朝子孙,直无一人分朕之忧耳?
”苏循曰:“陛下之意,不欲以天下禅于梁王,曾见昨日之风景否?”帝曰:“汝众大臣,何无见怜之心?”循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以致四海大乱。今梁王英雄,累建大功,尚不知恩以报德也,直欲令天下之人,共伐之。”帝曰:“昔桀纣无道,残暴生灵,故天下人伐之,朕即位以来,小心谨慎,未尝敢行半点非礼之事,天下之人,谁忍伐之。”
循怒曰:“陛下无德无福,而居天位,甚有残暴之道也!”帝拂袖而起,张文蔚目视苏循,循纵步向前,扯住昭宗袍,曰:“陛下肯与不肯,乞早一决!”帝战栗不能答。忽阶下王彦章之弟王彦龙,巢将七人葛从周、尚让、齐克让等,各带剑上殿,又见殿阶之下,环甲持戈数百人,皆兵士也。
帝乃流涕出血,叹曰:“祖宗天下,何期今日废之,朕九泉之下,何面目见先帝乎?”泣告群臣曰:“朕天下愿禅与梁王,幸留残喘,以度天年。”贻矩曰:“臣等安有负陛下,事已至此,可急草诏,以安众心。”帝乃令杨涉草诏,愿禅国于梁。诏曰:制曰:伏以生人以来,树之司牧,眷命所瞩,谓之大宝。
历数弗在,罔或偷安,故舜禹至公,揖让而兴,虞夏汤武,兼济干戈,以定殷周。事乃殊途,功成一致,后之创业,咸取则焉!朕今在位二年,遭天下荡覆,赖祖宗之灵,得梁王竭诚尽力,率先锋镝,今仰瞻期运已去,天命有适,逊位而禅于梁。
今莅倍臣,献上国玺,追则尧典,禅位于朱全忠,梁王无致辞焉!钦此。
是日,百官赍丹诏并玉玺,至梁王宫献纳,朱温便欲受之。
李英曰:“不可!大王不可轻易,虽然诏玺已至,可令昭宗亲捧玺绶,以禅天下于大王,可以绝人议论篡逆之言也!”温大喜,令谢兰捧玺还宫。帝曰:“此事若何?”李英曰:“陛下亲自送去!明白禅位,则陛下子孙,世世蒙梁恩矣!”帝到此时,不容不行,亲自送去。只得亲捧国玺至梁王大殿,授与梁王去了。然后披公服于群臣班首,称臣再拜。王彦章并巢将葛从周等,各掣剑在手,布列左右,大小文武,及昭宗皆北面山呼。于是同声其口,齐呼万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丽泉诗云:
当日朱温强并李,欺凌唐室若婴孩,
谁知天地无私曲,不久依然换主来。
卓吾子评:
昭宗不听忠良之谏,遂致捧国玺禅于朱温,抑一保驾凌圭,深可痛惜!
第三十六回 晋王起兵伐朱温
却说朱温即位,称号太祖皇帝。是日,天清气朗,微风不动,众皆拜贺已毕,改天复四年为开平元年,大赦天下,国号大梁。即降敕封昭宗为济阴王,便往彼处歇马,非宣唤不许入朝。封张文蔚、杨涉为平章事,封苏循、薛贻矩为左右仆射,封王彦章为马步禁军都元帅,王彦龙为保驾上将军。巢将尚让、齐克让等,皆封为节度使。李英进曰:“臣有夺天下之功,比众不同,陛下不升臣职何也?”梁帝大怒曰:“汝这逆贼,尚复敢言!朕想昭宗有甚亏汝之处,将天下卖金,只图荫子封妻,受享富贵,唐朗致有此失!若留汝在朝,众臣效尤,何以为国?
”喝令推出斩之。有诗为证:
害人人害祸先招,祸福灾殃却怎逃,
只想百年人富贵,岂知今日中钢刀。
后来济阴王至开平二年春正月,梁王遣王彦龙缢杀之。追谥曰唐哀皇帝。
却说有人来太原,报知李晋王,朱温弒了昭宗,自立为大梁皇帝,现今调练军马远出大梁。李晋王听知,大哭终日。遂命百官挂孝,望北而哭祭之。次日,人报有一队人马约千余骑,尽打红旗,穿红袍,骑赤马,捽风驮至。晋王自出营视之,乃潞州王李杰也。伏地而哭,具言昭宗被弒,朱温篡位,皇兄蕃汉人马四十余万,如此雄壮,因何按兵不动,故引兵来相助报仇。晋王曰:“吾有此心久矣!因存孝已死,无效力之人,既侄有志,吾即发檄驰报各道,召集王子王孙,皆要起兵前来助战。”李杰大喜,当日晋王乃集诸将,商议起兵。时有岳彦真、赫连铎,并各镇节度使文武臣僚,整整齐齐,尽怀报仇之心,各有恢复之意,引兵四十余万,离了并州,直抵鸡宝山来,扎了营寨。
未及一月,天下王子,尽皆起兵。时有河南王李善、青州王李毕、苏州王李演、四川王李辅、江夏王李逊、胶州王李汉、云南王李弘,唐室宗亲之兵多少不等,关外二十七镇诸侯共会,有九十四万人马,诈称一百万,名将八百四十员,虚号一千员,文官武将,皆投鸡宝山来。各自安营下寨,连接三百余里。晋王乃宰牛杀马,大会宗室,众各施礼毕,两行分爵位年齿列坐,商议进兵之策。潞州王李杰曰:“今举兵讨贼,为君报仇,汝等各听晋王约束,毋得以强侵弱,恃多欺寡,务要齐心戮力,以尽臣子之节 。”众皆曰:“惟命是听!”晋王曰:“谁肯为前部先锋?”二太保李思昭出曰:“儿虽不才,愿为前部!”
晋王许之。思昭领兵,直奔鸡宝山关来。檄文曰:唐晋王檄下唐诸宗室、诸侯王、二十七镇节度使、诸大臣、百官百姓,谨按朱全忠者,始以盐徒党叛,既以穷寇来归,我先帝念如赤子盗兵,釜鱼乞命,既赦不杀,仍爵之官。恩斯厚斯,义不薄矣!何今全忠不忠,包藏凶狡,劫驾都梁,遂盗天位,匹夫无道,于斯已极。弒君之贼,人所共诛!吾今将帅诸侯军百万,战将千员,所至望风投降者听,助逆者杀之无赦!
故檄。此檄到者,各宜闻知。
却说这时把关将紧守关隘,差流星马往皇城告急。梁帝自即位之后,每日饮宴,更深方散。当日,接得告急文字大惊。
聚众商议曰:“今李克用聚各镇王子人马,直抵关前,欲为昭宗报仇,众将有何拒敌之策?”王彦章应声出曰:“臣愿领兵前去破敌!”梁帝听言大喜,加彦章为天下兵马正征讨,拨马步军十万,一同世子朱友珪,星夜便起。丽泉诗云:梁晋交兵二百场,残唐五代动刀枪,打虎将军太原死,今日才兴王彦章。
却说晋王在鸡宝山扎住,遥望王彦章前部精兵十万,排成阵势,晋王见了骇然,未敢叫太保出马,顾与河南王李善、步将郑绩曰:“久闻汝河南猛将,何不去战彦章?”郑绩欣然领诺,绰枪上马,直出阵前。彦章横枪立马,貌若灵官,立于门旗下。看他怎生样结束?但见:戴一顶千槌打、万槌颠、前抹额、后扇肩、双凤翅、又叉尖、抵刀斧、挡槌鞭、缨飘烈火紫金盔。穿一领王母折、玉女穿、獬豕铺、颜色鲜、盘蛟龙、绣彩凤、蚕丝纺、嫦娥织、屡团花、十段锦、猩猩血染大红袍。冠一副能工手、巧匠摸、神火炼、玉钻钻、损枪头、坏箭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