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其实也算是老相识了,黎轻言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后院中见到那个人从天而降,一身白衣翩迁,宛若天人,便惊呆了,那人向他开了口,语气里有些不满:“你怎么每次都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是在跟我说话吗?黎轻言忽然有种卑微感,他微微垂下眸子,声音有些不安。
“凌先生”
“这么生分?”
凌萧然慢慢向他走近,而黎轻言却是下意识的后退,他只注意到凌萧然的纯白衣摆,一尘不染,甚至觉得自己这种心机深的人太过肮脏,不配与他站在一起。
凌萧然也察觉了,停驻脚步,“不必拘谨,你可以同小黎一样唤我舅舅。”
黎轻言张了张唇,竟觉得有些不甘,“我我还是不了。您是来找三弟的吗?他在屋里跟我娘说话,我帮你去叫他吧。”
话音落下,他便立马转身进屋,不给凌萧然反应的机会。
黎轻言自然是认得凌萧然的,在他六岁的时候见过凌萧然,当时因为黎清殊的母亲病故凌萧然一气之下到了黎府将黎清殊带走,那时的黎轻言便在门口抱着对方大腿痛哭,如今黎轻言想起还觉得丢人。
后来再见是黎家出事后,黎清殊中了毒,他千辛万苦偷到了解药,凌萧然便来找他了,只是匆匆一面,他来不及反应便叫凌萧然将解药送去给黎清殊了。
黎轻言心里其实也有点怕,毕竟黎清殊是凌萧然亲手拉扯大的孩子,而自己被迫无奈伤了黎清殊,凌萧然保不齐会杀了他,但结果凌萧然并没有这么做,他反倒冷冷淡淡的向黎轻言提出,“你跟我一起走吧。”
黎轻言怔住,而后很快摇头。他不能走,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更何况他这般机关算尽之人,怎么能玷污凌萧然这样的仙人呢?
本以为是必死无疑,没曾会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是捡回一条小命,而后又碰见了凌萧然,并且此时黎轻言已经跟着凌萧然去了昆仑山圣殿。
黎轻言还未反应过来,只恍惚记得黎清殊和母亲德仪郡主提议自己现在身份尴尬,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建议让自己先跟着凌萧然去昆仑山避避风头,过几年再回来。
德仪郡主自然是答应了,她从前和黎清殊的母亲,也就是凌萧然的姐姐姐妹相称和睦共处,自然也很放心凌萧然这个人,于是没人过问黎轻言的意见,他就被凌萧然打包带走了。
黎轻言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更因为跟在凌萧然身边他会莫名的紧张,可是心里疑惑太多,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对方:“你为何会下山?”
凌萧然抬起淡漠的眸子望他,“办事,路过京师,小黎给我送了信。”
原来是黎清殊的请求,他果然还是那么疼爱黎清殊啊。黎轻言点点头,没什么话要说了。凌萧然也并不多话,于是二人就如此一路相携回了昆仑山。
黎轻言从不觉得日子会过的这般无聊,无聊到他会开始注意,凌萧然似乎只穿素白的道服,且总是一尘不染的,似乎永远也沾不上一丝人气,纯净的过分,看得人想在上面泼些墨水,将他弄脏。
这个想法一处,黎轻言顿时吓了一跳,他怎么到了这样神圣的地方,内心却越发肮脏了?
昆仑山上人不多,门派中凌萧然的地位超然,他住的地方几乎没人靠随意靠近,只有一两个药童,每日来送水和食物时跟黎轻言说说话解解闷。
凌萧然很喜欢闭关,所以黎轻言总是见不到他,而雪山之上,黎轻言几乎差些闷出病来。过不多久便入了冬,黎轻言果然病了。
为此他裹着被子几乎整天都待在房间里。
药童劝他去后屋里的温泉里泡一泡,很快就能好起来,还道从前黎师兄生病时也常在那温泉里泡。黎轻言起初是不想去的,外面冰天雪地的,他并不想碰水,可听说了那温泉后,他便有些心动了。
所以收拾了衣物进了后院的屋子,这里是凌萧然住的地方,其他人从不敢靠近。
不过从前这里还有两三个人,荆若秋和黎清殊,甚至顾颐,他们几人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可是他们下山了之后,这里就只剩下凌萧然了,药童语气里很心疼,“师叔祖心里其实也很难受很孤单的吧。”
黎轻言对此不语他知道有些人天生静不下来,但有些人又是天生喜欢享受孤独。
除下衣物踏进了氤氲着满池子雾气的温泉,黎轻言瞬间舒服的长叹一口气。来这里也快两个月了,除了最初的新鲜感,也就此时的温泉让他稍微满意一点。
这是个很干净的池子,白玉池壁,几乎除却那层淡淡雾气外,水里是什么都能看清楚的,边上有一个泉眼,源源不断的流进新的活水,而另一侧也有排水孔在涌出。水声不算嘈杂,听着便让人有些困意,黎轻言也就没有注意到门被人打开,掀开薄薄的纱帘走进来的一个人影。
“你在这。”
听去很冷静的在陈述事实,黎轻言瞬间吓了一跳,抬头看去那人可不就是凌萧然吗?他顿时有些赧然,明知那层雾气已将水下景色完全遮掩,他还是心里有鬼的红了脸。
“凌凌萧然!”
前段时间由于黎轻言总是不愿意和黎清殊一样唤凌萧然舅舅,凌萧然便叫他直呼其名便可。可是此时黎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叫了名字,便说不出来了。
凌萧然点点头,手上端着什么漆盘,上面摆放着几个瓶瓶罐罐,他将东西放在了边上的小几上,头也没回,淡淡解释道:“听说你染了风寒,只泡温泉有些不大好,我给你拿了些药来,顺便给你针灸一下,疏通身上血脉。”
“针灸?”黎轻言瞪了眼睛,只见雾气之上,池边的凌萧然手中的一根足有三寸长的银针闪着寒光,这要扎到身上,会很疼的吧?
凌萧然整理好一排银针,古井无波的脸慢慢转过来,“你要在下面针灸,还是在软榻上?”
池边还放置了一张软榻,黎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被熏得更红了,下意识的应道:“我这就上来了。”
凌萧然点了头,静静的看着他,黎轻言也低着头速度极快的走上了池边披上衣物,视死如归般向凌萧然走了过去。
后来凌萧然便一直没闭关了,他似乎才察觉到山上多了黎轻言这个人,黎轻言的身体不算好,几乎受不得冷,这个冬天也就在反复的生病和被凌萧然无声的照顾中过去了。
两人在山上过得还算融洽,只是凌萧然很久没再去闭关了,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望黎轻言,又是黎轻言见他在整理圣殿的典阅,正好自己无聊,便自己要求帮忙,凌萧然也是无声默认了。
一年复一年,黎轻言察觉到时间过得快时已然是第四年了,快到年关了,往年凌萧然都会亲自送他下山,而后在年后将他接回去的。
只是这些年风调雨顺,黎轻言也早被人淡忘了,哪怕是习惯了昆仑山上和凌萧然不冷不热相处着的生活,黎轻言的母亲德仪郡主也等不及修书让黎轻言该回去了。
黎轻言忽然有些不舍,他从来都明白自己的心意,山中的生活那么寂寞无趣,没有凌萧然他还真的坚持不下去,凌萧然早已修行的俗世与他无关,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简直是黎轻言心中的白月光。
这要是回去了,估计这辈子也不能再与他相见了吧。
黎轻言心里有些纠结,可到底凌萧然还是送他回了京师,凌萧然每年到了京师,总会见上黎清殊和荆若秋一面,每每送黎轻言回家过年,他也会和黎清殊,荆若秋几人一聚。
这么想来他应该不会走的那么快吧,黎轻言想着,等他走的时候,自己再跟上去吧。想不到曾经酷厉冷傲的黎轻言也会有如此优柔寡断的一面,黎轻言心下有些好笑,只不过千万不能让凌萧然知道他龌蹉的心思。
他是何时动了心的,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或许是六岁那一年头一次见到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也可能是九年前,凌萧然主动开口要带他走。
也许是初上昆仑山上时,在药童口中得知那样寂寞孤单的凌萧然,骤然心疼的那一刻。还是在四年里的潜移默化中,只有两人的相处让他渐渐心动。
说起来他们认识已经很多年了,关系却还是不冷不热的,但黎清殊却告诉他,他是除了自己这个亲外甥以外,唯一让凌萧然破例的人。
黎轻言一脸茫然,“我何处让他破例了?”
黎清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二哥,过了年你就三十二了,我舅舅都三十八了!你们都一起住了四年了,不会还是那样吧?”
哪样?黎轻言更是不解,和心中男神的相处相敬如宾不好吗?
黎清殊对此只能叹气,自己干着急也没用。他没告诉黎轻言,黎轻言是除了他黎清殊以外,凌萧然唯一一个带回山上的人,他也是除了那些徒弟外甥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在凌萧然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人。
黎轻言更是不明白了。
除夕那林子谦特地来看他了,看他和金昊轩相处似乎很不错,黎轻言也放了心。而后荆若秋和顾颐二人也云游归来,但两人似乎被凌萧然训了一顿,可面上的喜气还是那般温暖。
除夕夜他们一家人聚在一块吃了年夜饭,人都到齐了,赵家的父母和黎清殊两口子,带着赵家的三个小孩子,德仪郡主,宋凌,黎轻言,还有被黎清殊非拉着来的凌萧然。
宫中的冷清秋如今早已是人人尊重的容华娘娘,皇帝大年夜也与他在一起,他面上冷淡心里还挺高兴的。忆起了曾经的好友黎清殊,还特意让皇帝下旨赐了一桌御膳房的酒席,宫中的山珍海味比起外面的自然要好上不少,再者皇帝恩赐的菜色,传出去这脸面也给赵家长了不少。
这次年夜饭倒是挺热闹的,之后赵淮景和黎清殊这两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去看烟花。黎轻言和凌萧然也无奈的跟上,护城河上柳岸边,漆黑的天上炸开了一朵朵璀璨瑰丽的烟花,耳畔也是阵阵炮竹声。
黎轻言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到了,唇角总是带着几分笑意,旧年就要过去,新的一年很快又要开始了。
望着天边绽放的烟花,黎轻言忽觉手腕一紧,回头看去,竟是凌萧然,刚被黎清殊灌下几杯酒水的他似乎因为酒量不太好,脸颊有些微红,眸光潋滟,面上很是郑重,低沉的声音打在黎轻言心上。
“以后也一直这么过吧,可好?”
黎轻言怔了下,倏地笑了起来,反手回握住那只微凉的手。
“好。”
闻言,凌萧然也笑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瞬间让黎轻言惊讶了下,而后两眼发亮,一刻都移不开眼睛的回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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