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来,身体一个劲地软倒下去。
与其说她是吓坏了,更像膝盖以下都失去丁知觉,所以怎样也无法站起来,寺岛真一的帮助没让她镇定下来,反而颤抖得更厉害了,嘴里还发出野兽一样地呻吟,似乎在重复念叨着,「再也……不敢……饶恕我……」
然后,寺岛真一就看到了,在幽暗的渡廊的正中间,摆着那樽古伊贺花瓶。
和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相比,没有了那个衬着丝绸垫的高级托盘,它只是光溜溜地被摆放在那里,就好像被什么人刻意地拿出来欣赏一样。
但是没有人会在一个月色灰暗的晚上,把一只昂贵的花瓶放在路中间的,要说是谁放在这里,倒更像它自己停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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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岛真一慢慢地站了起来,把哆嗦个不停的高田夫人护在了身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绑着手帕的右手微微张开,一股看不见的炽热气流正在他的指尖流转。
然而,古伊贺花瓶依旧冷冰冰地立在那里,仿佛对寺岛真一的备战姿态视而不见,又像在说明它只不过是个花瓶而已,在被月光照射到的光洁瓶肚上,散发出淡淡的水色白光,而地板则拖曳出一个长长的椭圆形的影子,瓶颈部分被拉长了,融入一旁斑驳的黑影里。
尽管这条渡廊里除了花瓶和他们,其他什么也没有,但是寺岛真一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挤满这个空间。
温度骤降,那是一种无形地在膨胀开来的压力感,就连林子里吹过来的风都被阻挡在外,现在的时间不会超过七点钟,但是有种置身深夜的冷寂感。
「真一!高田夫人!」手握着烛台的川崎千代子赶到了,紧随她身后的是青鸾,尽管烛光摇曳不定,那橙色的光芒还是拓宽了他们的视野。
「啊!」川崎千代子失声惊叫了一声,紧接着捂住嘴巴,睁得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惊恐。
很不幸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蛰伏在黑影里的东西,与其说是烛光让它显露出一角,更像是外头的风让树枝摇动,树影也自然地移开了,露出了那被拉得长长的瓶颈,以及瓶口处连着的一颗垂着长发的头颅!
而且那颗精瘦的头似乎随时都会从瓶口滚落那样地,不时地前后地晃动两下。
可以闻到一股腐肉的恶臭,川崎千代子死命地捂着口鼻.还是忍不住地干呕了几下,烛火也像缺乏氧气那样地变暗,然后彻底熄灭了。
四周又重新回到阴森森的黑暗中。
「川崎姐。」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寺岛真一开口了,他的语气说不出地冷静,「高田夫人就拜托你了。」
「啊?是、是的!」惊惶的川崎千代子这才注意到蜷缩在一旁的高田太太,她弯腰把烛台放在一边时候,手抖得比高田太太还要严重。
摸到高田太太的面颊时,就好比摸着一具尸体,冷冰冰的,面部肌肉虽然在蠕动,可是硬绷绷的,照这样继续下去,高田太太会被活活吓死。
「可以的话,让她睡一会儿。」寺岛真一又道,依旧没有回头。
「好的,这我能做到。」迫于事情的紧急,川崎千代子强压下恐惧和不断泛上喉咙的酸水,打开LV笔记本,在放名片的皮革层里,抽出一枚针灸用的针来。
用左手握住发抖的右手,她把银针轻刺入高田太太鼻尖下方的人中|穴,很快又拔了出来,只见高田太太的嘴巴一张,浑身的肌肉就松弛了下来。
「怎么样?」寺岛真一问道。
「嗯,已经没问题了。」让高田太太枕靠在廊柱上,川崎千代子倍感虚脱地笑了笑。「这就好。」寺岛真一说着,迈开双腿,朝那诡异的花瓶径直走去。
「真一!太危险了!」川崎千代子见状腾地站了起来.怎么可以让真一一个人去面对那种东西?她想要追过去,可是眼前却漫起一团黑压压的雾气!
这抹黑色的东西一点点地从地板上升起,好像冰雾一样地冷,很快就把寺岛真一的背景吞噬了进去。
「真一!」川崎千代子正准备冲进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青鸾的手势很快,几乎是肉眼观察不到速度,用一记利落的手刀击中了川崎千代子的后颈。
「你进去会碍事的。」青鸾的语气里不含半点歉意,只是陈述事实一样,甚至显得冷酷,他抱着昏迷过去的川崎千代子,让她睡在高田太太旁边的地板上。
随后,青鸾站了起来,浓黑的雾气也像察觉到他的目的那样,一下子聚拢得更多更高,翻腾着直到廊顶上。
「想违逆我吗?」青鸾深邃的眸子里浮着某种不符合他身份的黑暗的东西,一道白底画着黑五芒星的符纸飞了出去,如同利箭一样地撕开了黑雾,暴露出通过的空间,两旁的雾团就像被斩成两半的黑蛇,快速地翻腾着,青鸾看也不看地就走了进去。
寺岛真一隐隐约约地听到身后川崎千代子喊的「危险」,他不是不怕,只是现在如果回头的话,他恐怕会拔足逃离这里。
「不能逃。」再三地在心中默念,寺岛真一长长地吐了口气,呵出的气体立刻变成了一小团白雾,气温降得更低了,冻得手指都有些僵硬。
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不时呼出来的白气,树枝,廊柱,木地板全都消失不见了,他不断地往前走,理应看到花瓶了才是,但是仍然什么东西也没有。
寺岛真一停了下来,像感觉什么一样地闭上了眼睛,可是什么杂音都听不到,他不禁拧紧了眉头。
右手抬高到胸口,指尖上流转的已经不是看不见的热流,而是绯红色的火星子,不过和普通的火色不同,它们还透着琉璃石一样亦真亦幻的青紫色,妖异动人,仿佛一不小心就能夺走人的魂灵。
「找到它。」在心中默念道,寺岛真一向来凭直觉做事,指尖上的火星也像感应到他的心意那样地聚成一团火焰球,嘭地飞弹了出去!
小火球就像脱轨的野马那样,在这漆黑的空间里四处乱蹿,呼地掠过寺岛真一的时候,他都可以感觉到那股强劲的烈风。
「嗯!在那里!」也许是因为闭着眼的关系,感觉更敏锐了,小火球呼啸地闯到前方靠左侧的黑雾时,撞到了某个东西被反弹回来,于是火球又冲了过去。
寺岛真一确信一样地睁开眼睛,火焰烧开了那拨黑雾,虽然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看见过女鬼的面貌,但是当一具衣衫褴褛的无头女尸「站」在那单时候,那可怕地冲击感还是让他瞪大着眼睛,一口气提不上来!
尸体的膝盖以下是森森白骨,粘着邋遢的黑土,扯破了袖管的双臂却肿胀得发紫,有被鞭打过的淤痕,火球每撞过去一次,手臂上的皮肉连着染满黑血的衣服也一起剥落下来。
看到这一幕,寺岛真一惶恐地倒退了一步,脚下却是咕地一声,不是鞋底踏到木地板的声音,而是踩在被水泡透了的松软泥土上的声音。
他不由得低头看去,心脏更是猛然地一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地板上浮游着暗红色的污水,而且飘着头发!
一缕又一缕地油黑的长发像吸血蚂蟥那样,紧紧地攀附在他的脚背上。
「走开!」才想放出火焰烧掉这些头发,他猛然察觉到背后有什么人在冰冷地气息正好呼在他的肩膀上。
「谁?!」想要回转身去,那股让人直冒鸡皮疙瘩的冷气也往上移到了后颈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把黏糊糊的散发着恶臭的长发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喉咙!
「呜呜!」脖子瞬间被掐紧了,强烈的窒息感让寺岛真一眼前发黑,他痛苦地用双手抠着那缕头发,可是滑腻腻地怎么也抓不住,就连火焰都放不出来,这和梦境里的状况一模一样。
「我的……呵呵……我的哟。」
「什……么……呜嗯!」一个年轻女人说话的声音,不是从耳朵里听见的,而是在自己心里回响着的,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我……可爱的……花樽啊……见物忆先君……,」女人的语气像是古代人,唱着和歌一样的词句,寺岛真一这样想着,可他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饿得慌,也恨得紧,但是只有他不行。」发出攻击符咒的主人青鸾站在离开寺岛真一三步远的地方,他的身旁没有黑雾,可以看见渡廊的柱子,但那柱子上也爬满了蠕动的头发。
「呜呜……但这个人可以让我复仇!我等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终于让我等到了……」刺耳的好像指甲刮着玻璃一样的女鬼哭诉声,让真一的头皮直发麻,但就算捂住耳朵也是无济于事的。
在获得足够的氧气后,真一挣扎地站了起来,看了看青鸾,还算平静的目光又转向无头女尸,一心想要勒死他的就是这具尸体的脑袋吧,现在脑袋又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青鸾站在一旁,还是刚才面临过死亡的恐惧,总之,寺岛真一现在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绝对不会放弃的……那种力量……我渴望已久的……」女鬼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真一正四下找寻的时候,只听见咔嚓地一声脆响,脚下的地板应声裂开,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在下面游走,缠着双脚的头发也动了起来,像要把他拉下去那样地大力地拽着!
啪!啪嚓!
地板裂得更大了,寺岛真一自膝盖全都陷了进去,不过这一次他成功地释放出火焰,凶猛的火舌一下子把头发烧成了灰,「脑袋」也哧溜地消失了,留下垃圾堆一样的臭味。
「了不起,被鬼吸了这么多『生气』,还有力量召唤火炎神王。」青鸾微笑着道。
「吸生气?」寺岛真一有点明白为何自己总是被它压得不能动了,以往他都在鬼动手之前就干掉它们了,所以还未被吸掉过力量。
他也说不清为何会对这个鬼手下留情,心中有种闷闷地感觉。
就在他稍一走神的时候,一个黑团猛地飞了过来,那是一种无法抵御地骇然毅气,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丑陋的骷髅头,似乎打算把真一一口吞下!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青鸾突然叫唤道:「归蝶。」
那个散发着黑色沼气,粘连着少许腐烂皮肉的头颅突然停住了,它离开寺岛真一的脸只有不到五厘米。一从没有看到过这么恐怖的大特写,一时间也震呆住了,不过让他更惊讶地是那种杀气一下子就减轻了。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乳名……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了………」骷髅一边充满疑惑地问着,一边一点点地退开,转向了青鸾站着的方向。
寺岛真一这才吁出了一口气,奇异的是那个无头的躯干也转向了青鸾。
「归蝶,很美丽的名字啊。」青鸾似乎一点也不怕女鬼那惊悚的模样,反而称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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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女鬼的声音柔和起来,尽管她的样子还是那么地恐怖。
寺岛真一很错愕青鸾居然可以和鬼交流,而且还说着赞美的话,但是看着女鬼逐渐变淡的杀气,他似乎可以理解了。
「是吗?敢问您的大人是哪一位?嗯……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坐下来聊会儿吧。」青鸾说着,手里分别射出两道写有咒语的符纸,不偏不倚地贴在骷髅头,还有尸体的断口上。
在一阵耀眼的白色光芒包围下,头颅和尸体奇迹般地连接起来,然后衣服和肉体一起长了出来,虽然是朦朦胧胧胧的样子,但总算是个可以接受的人形了。
这个叫做归蝶的女鬼,屈膝坐那里,和真一想的一样,她穿的是战国年冒廷服饰。
「你想听我说吗?好吧……」能恢复原来的面貌,归蝶似乎也很高兴。回忆一样地缓慢说道,「我是天文四年(1535年)出生的,在美浓……」
真一注意到她平静下来的声音很年轻。
「『我绮丽的蝴蝶啊』在飞舞着雪色樱花的庭院里,我的父亲总爱这样叫我,这个时候母亲大人也会微笑地注视着我,尽管我不是男儿,但得到了父亲大人全部的宠爱。」
归蝶轻声地说着,在模仿她父亲声音的时候,非常地惟妙惟肖,真一好像真的看到一位腰间佩带着长刀的彪壮武士,一脸慈爱地陪同女儿玩耍。
「是的,父亲大人最爱我,既漂亮又聪明的掌上明珠,我是在众人敬慕的眼神中长大的,在这期间,我们美浓和尾张的战争一直都没有停过。」
「双方都是善战的名将,所以一直都不能并吞掉对方。于是在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大人终于决定停战和解了……代价就是我,美浓的公主嫁给尾张信秀大人的儿子。」
「信秀?」寺岛真一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问道:「织田信秀吗?」
「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知道我公公的名字。」归蝶转向真一,有些感慨地道。
「不知道的才奇怪吧。」被仿佛水中幻影一样的鬼魂盯着,真一还是忍不住说道:「那可是织田信长的父亲啊!」
「信长大人……是我最心爱的……男人……见物忆先君……」归蝶突然很伤感地倾斜了身子,长长的衣袖遮掩在五官模糊的脸上,呜呜咽咽地哭着。
「这是真的吗?她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织田信长的妻子?」真一实在是难以置信,于是轻声地问一旁的青鸾。
青鸾只是点了点头,看着那已经完全沉浸在哀伤情绪中的归蝶。
就算归蝶不再诉说什么,真一和青鸾都清楚战国时期那段充斥着腥风血雨的历史。归蝶的丈夫是织田信长,那她的父亲毫无疑问的就是当时美浓的国君——斋藤道三。
道三在日本历史上是出了名的「蝮蛇君主」,他幼年时期因贫困在京都的妙觉寺出家,之后还俗以一介油商的平民身份受到重用。
但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一路背信忘义,暗弑旧恩,最后竟流放他的故主,直到成为美浓一国的国主,「窃国的道三」,以至于现在还有人这么形容他。
变连亲生女儿的婚事,也被他用来当作外交的手段,美浓的公主和织田家少主的联姻,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
也因为的国家是偷窃而来的,所以美浓经常受到尾张、越前、南北两方的夹击,为了缓和尾张的战争,道三将女儿嫁给了还未继承家业的织田信长,目的在于安插一个他可以信任的间谍。
归蝶是来自美浓的公主,织田信长就一直称呼她为「浓姬」,史科书上也是这样记载的,因此真一只知道浓姬,却不怎么清楚她的本名。
关于这位才貌并重的公主的传说一直很多,不过最富有传奇的就是她出嫁前的故事了。
因为在当时,才十四岁的信长被人视为「尾张的大傻瓜」,所以道三给了女儿一把刀,并说,「如果信长真的是一个傻瓜,你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归蝶接受了刀,并道:「或许这把匕首会刺向父亲也不一定。」
虽说人们说起这个故事时是以赞许的态度,小小年纪就如此成熟能干了,可是真一听到时,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十三岁,才是国中生的年纪啊,不仅作为政治工具出嫁,还要夹在父亲和丈夫之间,无论她选择了帮谁夺取天下,那痛苦都是撕心裂肺的。
不仅是浓姬,在那个追逐霸权的年代,只要有些身份权势的女人,都会因为权利的流转而被迫不停地改嫁,或者把自己的孩子作为养子养女地送给同盟的家族势力。甚至是敌人,以获取自己的政治利益。
「女人和孩子都沦为了工具……」真一皱着眉头,喃喃地道。
「真一。」青鸾突然开口道。
「理智点,就因为你容易心软,才会被鬼附身。」青鸾注视着他道,「她已经死了四百二十四年了。」
「我知道!」虽然很想反驳些什么,但毕竟被他救了两次,真一忍气吞声。
归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自言自语,看着青鸾和寺岛真一,突然幽幽地道:「你们真好……就像夫君和小姓森兰丸……」
「小姓?」
「就是男宠。」青鸾代答道。
「啊?!才不是!我和他不是的!」寺岛真一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地激动地否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