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们骑车到了轩岗乡,狗日的那条路好难走。天气又热。这次我们见到那个要卖枪的人。他讲有一支五四枪要出手,1900元。我们还价到1600元,他不卖,1700元,他还是不卖,还到1800元,他才同意卖了。”
“除了枪,还有啥子?”
“还有8发子弹。”
“枪是啥子型的,有啥子特点?”
“五四手枪,枪带是绿色的。枪号中好像有一个8。”
潞西警方大高兴了,张某所讲越来越贴近轩岗乡丢的那支枪了。
“没有问那个卖枪的人枪是怎样搞到的?”
“江湖上的规矩是不问这些的。”
“那个卖枪给你们的人叫啥子名字?”
“我们也没问。只怕是问他也不肯讲实话。只听见轩岗的那人叫他郎四。”
潞西干警心头一亮,这个郎四,正在摸排盗枪案的嫌疑人名单里。“那个姓许的是什么时候离开芒市的?”
“当天我们从轩岗乡买好枪,没多停留,骑上车就走了。路途骑到没人地方,还掏出枪每人试了一枪。枪太旧了,好久没用,都有些生锈了。不怎么好用。”
“姓许的什么时候离开芒市?”
“当晚我们骑车到芒市,已经很晚了,找了一家私人旅店住了一晚,许庆国第二天就走了,大约十一月十几号。”
“后来你们还有联系么?”
“1995年7月间,我接到他的一个长途,说还想搞点子弹。我问他子弹做哪样都用光了?他讲,打野兔。”
“这个许庆国的详细地址是哪里?”
“他给我留过名片的,我没带在身上,在境外。”
山重水复总算走到柳暗花明,潞西县公安局将审讯的情况通报凌致福,并说,他们已派人去找那个郎四。
郎四不是轩岗乡人,而是轩岗乡旁边风平乡老光村人,曾因盗窃罪被判刑四年。潞西公安局将郎四擒住,就枪的来历连夜突审。吃过官司的郎四死不开口,审急了,就说是路上捡的,捡的?好,把你捡枪的经过一点点说来,哪一天捡的?哪地方捡的?怎么别人捡不到就你捡到?老老实实讲出来。
谎话是很难编圆的,越讲越破绽百出。郎四索性不开口,一幅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
整整六天六夜,郎四才讲了真话。
“10月27日是轩岗乡赶街的日子,我和女朋友到街上玩了一天。吃罢晚饭,送女朋友回家,女朋友就住在从轩岗乡政府后边那条小路走上去的寨子里。我送了女朋友回来,走到乡政府那排房子后边,看到一间房子里开着灯,开着窗,明明白白看见墙上挂着一支枪。我同女朋友耍,要花钱的,可我又没得钱,这支枪可以变钱的。我手痒痒了,从山上找了一杆竹子,3米多长,伸进去,刚好够到那支枪的带子,没费什么劲,枪就到手了。我揣好枪,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寨子,把枪收起来。后来听说公安找枪,就没敢出手。一直过了两年,没得动静,我想这下该没问题了,又等钱用,正好听说有人要买,管他什么人买,只要价钱合适就出手。1800元,我把枪卖了。我老实交待,可没用这把枪做过违法的事情。”
潞西警方让他把偷枪现场情况详细讲一遍,路是什么样,房间什么样,被盗枪在第几间房,枪有什么特点,那条红泥小路在乡政府什么位置,怎样走上山,又怎样走下来……
郎四一一坦白。
此处有一点需要说明:1992年盗枪案刚发时,嫌疑人中曾有郎四,可惜当事人家属记忆有误,她讲副书记前一晚回家把枪挂在墙上,第二天早上她还见到过,副书记下午下班回来4点多钟才发现枪不在墙上了。根据她错误的记忆,遂把发案时间划定为白天,排查的嫌疑人也多是白天做案的贼。郎四的做案手法是“夜窃”,所以没列入重点,他讲他当晚送女朋友回家,经查证属实。两年后上海警方重提此案时,郎四当年的女朋友已因其他原因自杀了,给调查带来一定难度。
这是一起没有因果的偶发案子,难也就难在这里。
凌致福听完潞西警方的通报,心情十分激动。他和薛勇又分头对张某和郎四进行审讯,把案情进一步敲实。
1996年5月30日凌晨2点,因事先行回沪的三支队副支队长毛立章正在外边巡查执勤情况,有Call机呼他,说是远在潞西的三支队长凌致福打来长途,有要事相告,请他马上复机。他回到803,打通长途,老凌在话机那头说,去咱们那堆卡片中找一个人,一个辽宁沈阳叫许庆国的人,这边得到线索,枪就卖给这个人了,看他案发那两天在不在上海。查好后把结果告我。
毛立章搬出那堆卡片,很快找到辽宁沈阳,也很快找到姓许的那一栏,姓许的人不多,只有薄薄的7张。翻开第一张,不是,第二张,还不是;第三第四张不是;第五张不是第六张并没有因为六就顺,还不是;此时毛立章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张。他心里默念着:就是它了,赌赌运道吧。翻过来的这张上边清清楚楚地写着“许庆国”三十字,住沈阳市皇姑区某街某楼,发案当天他住宿上海火车站附近宾馆。在场警员都叫了起来。刹那间冲击心胸的感觉如此强烈。这张卡片和14500张卡片凝结了803刑警多少希望,多少失望,多少沮丧,多少忧心如焚……当它终于从14500张卡片中跳出来时,像舞台追光样打在上边的刑警的目光又饱含着多少喜悦,多少兴奋,多少激动,多少自豪。此时此刻,所有失望所有沮丧所有忧心如焚都得到回报。
毛立章将此情况迅速告知张声华等总队领导。第二天上午,他带员去许住宿的宾馆调查,从登记册上只看得出他在该宾馆住宿一天,至于什么时间住进来,什么时间离开的反映不出来,进一步调出结账的发票存根,电脑在上边忠实地记录下许庆国18:53分住进,21:59分离开,只停留三个小时。而这三小时刚好是作案后清洗血迹收拾赃物的时间,然后逃离上海。
越来越接近犯罪目标了,众警官的心情又兴奋又紧张,该动手抓捕了,案子能否漂亮了结,全看这最后一搏。有的案子破了,犯罪嫌疑人基本认定,可是人在全国“飘”,久久难以捉拿归案——案子也就久久结不了,像个裂开着的伤口。有人甚至说,抓人比破案还难。现在人户分离现象大量存在,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去抓他他不在,究竟在哪儿?没人知道。何况还有持假身分证作案的……什么可能都有。因此抓捕方案要制定得严丝合缝万无一失。
十三、三路擒凶
6月5日,副总队长王军带领凌致福、毛立章和另两位年轻警员飞赴沈阳。
陈伟和詹清飞抵烟台,在许工作的烟台某韩资公司守候。
回家没几天的薛勇6号飞昆明,8号抵德宏,为防许庆国外逃,协助当地警方在边防布控。抓捕的重点在沈阳。
1994。11。23,是王军的生日,当日他值班他出现场,当时他想,过生日发此重案,莫非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要考验和磨练他,对又长大一岁的他提出新的标高……
二下云南,协助云南警方破盗枪案,是他带队。
执行抓捕工作的重点在沈阳,又是他带队,莫非他跟11·23真的有缘……此时,人未抓到手,不敢有丝毫怠懈分心,每一步计划安排都须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他深知肩上担子的沉重。
王军一路将案情最新进展通报辽宁和沈阳警方。
怎么凶手还真是我们这里的人?
据查,第一网将许庆国网进来后,曾把他的材料打回沈阳,请当地警方协查。当地派出所反馈回来的证明是:大学生,无前科。这也是实情。也许还得庆幸没有惊动他,否则,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
沈阳市公安局刑警与特警全力支持上海市的同行完成好任务。
一张网悄悄地撒了下去。
很快证实该许庆国是真的,而下是持别人的身分证作案。
又查明他现在不在沈阳,也不在烟台,究竟在什么地方,不清楚。
等,只有耐心张网等待。
一天,没有动静,两天,没有反映;三天,没有情况……王军天天与张声华总队长热线联系。他知道张总也着急。我想,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上海警方那几天的心情半点也不过分。
布置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漏洞?许会不会听到风声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王军和凌致福、毛立章反复思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案发一年多没有动静,许应该平静下来,不再像惊弓之鸟,这是最好的抓捕状态。一怕走漏风声,二怕他持枪作乱,劫持人质伤人或自伤,工作要细了再细。可不能从我们手里使该案功亏一贯满盘皆输。
6月10日上午9点,张总与王总通话,五天来,几乎天天都是此时王军的手机发出嘀嘀的鸣叫,红灯闪烁。那是千里之外的一份牵挂。王军汇报了当日工作安排,说,还没有许的动向。那就再等等看。挂机。
一个小时后,好消息来了:许庆国昨天半夜从保定回到沈阳,正在家里。
立刻,撒下去的大网上每一个结子都绷紧了,往下该收了。
王军等与沈阳警方商定,还是要稳,不要惊了他,先想法把他住房的门打开,最好找街道干部或是熟人把门叫开——行话:软进一一进门后动作要快,要不等他开枪就把他制服。
同意。
正在商量如何开门的时候,许庆国的父亲从外边办完事返回家,掏出钥匙开门(王军后边多次讲道:运道来了,这就是运道,你别不相信),早就埋伏多时的沈阳特警顺着打开的门缝挤了进去,见客厅没有许庆国,又冲进里边卧室,许庆国和他的女朋友正在床上睡觉呢,没等他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一副冰冷的手铐已铐在了他的手上。
许庆国睁大眼睛,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梦,虽然他做过多次这样的梦,这是事实。可是他搞不懂,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一天,不是那么多天都过去了都没有事情么?他以为以后的天也会像以前的天一样太阳东升西落月亮缺了又圆,天下太平不会有事情,可是以后的天里边怎么竟包含着灾难临头的一天?
警察问他枪在哪里?他冷着脸不回答。
枪!许庆国父母对警察说,是不是槁错了?庆国,你解释一下一定是搞错了。我儿子在一家韩国公司做事做得好好的,昨晚上才从保定出差回来,哪里来的枪。女朋友也在一边应和。
许庆国咬往嘴唇不回答。他看到另一个警察打开了书柜,将摆放书柜里的一个密封纸盒搬出来放到桌上,问他,这是什么?他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在疾速下坠下坠。纸盒上的胶带纸被撕开了,嘶嘶啦啦的声音像晴天霹雳。盒里的一包东西被托了出来,包装纸被一层层揭开,直到最后一层纸也被无情地揭开,一支黑色手枪袒露在桌上,枪身擦了油,还有8发子弹。枪被一个警察连纸托在手里,交给另一个警察。另一个警察细细辨认:老式五四手枪,枪带是绿色的,枪号中有一个8,就是这支。许庆国听出这人是从上海来的。
父母亲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带离房间的时刻,许庆国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父母,他知道不再会进这个家门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6月10日,黑色星期一。挂钟指着12点25分。
正午的阳光晃着许庆国的脸,阳光好暖好亮,但只片刻,他就被塞进车子里。他明白了,为了一年多前做过的事,片刻间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女朋友,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头顶上原本人人有份的阳光,失去了自由……
紧接着,毛立章带搜查证又一次进了许庆国的家,在同一个书柜里,翻出被害人李相奉的护照、身分证和一次也没有用过的维萨卡(据许庆国后来交待,因购车票时,发现护照很好使,就留了下来。曾经想用护照和维萨卡取款,到银行打听过,说必须本人来取,别人代取不行,一直没敢用)。人赃俱获,用上海话说:结局不要太好!意思……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如果人抓住了,枪不在;或者被害人丢失的赃物不在,此案还是不好结。现在有枪,有李相奉身上的东西,还有勘察现场时发现许庆国在12层消防门上留下的血掌纹,以及在上海火车站附近宾馆停留仅三个小时的住宿发票——许庆国被牢牢地钉死在本案上。
毛立章在搜查现场打电话给王军,王军又打电话到上海,将这一好消息告知苦苦等待的张总,隔着上千里地,王军都可以感到张总的喜悦。初步审讯许庆国。他交待了李相奉的尼康相机在烟台他的公司。早在烟台等候的上海警员从许的住所搜出了那部相机。
王军事后对记者说:那时候的心情不是喜悦,不是激动,难以形容。
让我来试着形容:
那是一种冲破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初现旭日即将东升的欣喜感;
那是一种突破艰难险阻终于攀援到顶的成功感;
是与看不见的对手长时间反复较量终于将对手打败的胜利感;
对自己智慧与体能的一次检验;
自我价值的确立与实现;
为不平淡的人生履历又添了一笔辉煌;
它是悲欣交集的心情;
更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境与界。
那一刻的感觉强烈和浓缩,没有此经历的人难以企及,沉溺于小悲欢小愁怨的男女难以理解,所以他们轻易不与人言,甚至不与亲人言。他们珍惜这份感觉并把感觉珍藏,在往后的日子里,默默滋养身心,照亮前路。他们此时最好的伴侣是酒,醇香浓烈的酒为他们洗去风尘,挥发疲惫,抚平心弦,激活新的智慧与体能,从头开始。上海警方与辽宁、沈阳警方共同举杯!
十四、一队红灯闪烁的警车融入和平安宁的长街
怎样将许庆国和那支枪平安从沈阳押回上海,成了上海803小分队最后一个艰巨任务。
有枪,不好乘飞机。
一个方案,王军、凌致福等押许庆国乘飞机,另两人带着枪乘火车。
不踏实,一点不踏实。王军事后对我讲。这个方案被否决。
要么王军一人先飞回来汇报,其余人押着许庆国和枪乘火车。王军说,基本这样定下来,机票也给我买好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沈阳至上海特快列车要行驶近三十个小时,几乎是两夜一天,万一路上出什么事情?还是大家一起走。就这么决定了。
沈阳开往杭州的特快列车88次,过北京后改为85次。这是返回上海最快的车次了。还有点麻烦。按有关规定,特别快车不让上带手铐的旅客。可是许庆国实在不能在沈阳多停留。又通过当地警方交涉,终于弄到11日晚88/85次六张硬卧车票,靠厕所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许庆国上车前被又一次“打扮”好,手铐、脚镣,上车后睡在下铺,身上盖着毯子,警察坐在他的周围。
月台上,有人为他们送行,那是并肩战斗的沈阳同行,上海警方从心底感谢他们。抓带枪的犯罪嫌疑人,是件玩命的活儿,更何况是替别地警察玩命,可是沈阳刑警二话没说,像办自家的案子一样,硬是埋伏了五天五夜,最后时刻,冲进许家的骁勇,铐住罪犯的迅捷,予人深刻印象。他们身体力行了那个口号:公安是一家,刑警是兄弟。再见了,好兄弟!
许庆国躺在下铺,没有人为他送行。可能以后的人生路途只有这些警察相伴相送了。再见了,沈阳!
22点,站台广播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