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弯弯的红泥小路上,虽然还没看到曙光,但毕竟向前迈出了扎实的脚步。
1995年l月13日,小海小分队返沪。接机人发现他们黑了瘦了,身心皆很疲累。
当日,上海某影院召开“95·1·1案”立功颁奖大会。1995年1月1日也在上海某星级宾馆发生一起杀人抢劫案,因饭店电视监控系统发挥作用,加上803支队和静安分局刑侦支队联手,34小时此案告破。专案组荣立集体三等功。
人家的案子破了,人家立功了!
我们呢……
1995年第一天发此恶案,预示着一个不寻常的年头的开始。当年是被百姓称为不怎么吉利的“闰八月”年。
九、三下、四下云南
刑侦工作不能搞“计划”,因为你无法计划何时何地发何等样案子,需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侦破,刑侦工作几乎永远是“后发制人”;而案子破不破得掉,何时破掉,有时不完全取决于刑警是不是尽心尽力尽智尽才;社会治安好坏是全社会防范、打击力量与犯罪力量对比的结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天下太平;反之,天下大乱。如果魔道力量不相上下——这在个案中完全可能,暂时结局则很难说。
11·23案虽没破掉,可是95·1·1案和95·4·6案破得快破得漂亮,总算使要强的三支队小伙子们在同行中不至于太丢脸。何况11·23案未破,工作也还没完。
检索卡片一直做到1995年10月,这其中,三十小伙子把发案宾馆自1988年开业以来住宿客人全部查了一遍,共有几十万呢。
有外地警方反馈回来的人员情况,能否掉的否掉,有问题的去查;
有新发抢劫类案的也在卡片中翻找检索;
有带去或寄去名单没有回音的,又要去电去信催问;
我想,一万四千五百张纸片经过这么多次摩掌把玩,上边该叠满三支队小伙子的“簸箕”和“斗”了吧,这是一份宝贵的破案者的指纹档案呢。
既然“主战场是云南”,既然还有一个嫌疑人没有被认定,那么毫无疑问,还得去云南。
1995年8月29日,毛立章和顾智敏从余热未消的上海赶到热上加热的云南德宏州。
他们在昆明稍事停留,因当地也发了一起外国人被害案,案情中也有胶带纸捆缚手脚的情节。他俩看后感觉不象,胶带纸也不相同,遂到潞西。
此时,从当地警方专案组成员那里得知,另一嫌疑人最近频繁出入中缅边界,做板材生意,专案组联络当地警方在他经常落脚的招待所守候两天,将他拘留。审下来,觉得不象,最终在总队领导的认可下,将他排除。
那个中秋节,毛立章和顾智敏在异地他乡度过。边地的月亮没有遭到污染一定又大又圆,星光也比城市明亮,可照亮眼睫。一条走了很久的路走到没有结果的尽头,相信毛立章和小顾一定没心情观星常月。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那月光也有了几分悲伧呢。如果顾智敏知道这是他很难有第二回的边地赏月,他会好好看几眼,好好接受月光的洗浴么……
9月26日到10月7日,毛立章和薛勇有了第四次云南之行。他们沿着新的线索开始了新的跋涉。除了新一轮摸排,还要将上海带来的名单消化,还要查找那该诅咒的胶带纸。
国庆节,他们又是在云南过的。
当我为了写作需要,问薛勇怎样过的国庆节时,他轻描淡写地说:白天呆在招待所,晚上当地公安请我们逛夜市,赶街(音Gai)。
十、那个年末
老处长端木宏峪去世,无疑是1995年803的大事。
新中国培养、在上海刑侦战线战斗了41年的老端木于1995年9月3日去世,终年68岁。他走的辰光是白露前的一个星期天,星期天是休息的日子,这一天成为老端木永远的安息日。
有着“江南名探”美誉的端木宏峪或可做为一个时代刑警的代表,体现他价值的不是资产、华屋和豪车,而是一串破得漂亮破得响当当的案子——于双戈抢劫杀人案、小林康二被害案、钻石案、智擒“东北虎”案……他的去世也许标志着一个时代刑侦工作的结束,而另一个已经开始。不管怎样,老端木用他的精神、品德、才智和经验,把他们一代的刑侦工作推到了后人不加倍努力就难以超越的高度。
中国国情决定了不大会有亨特那样的“神探”,但可以有老端木那样的“名探”。越多越好。
11月,离发案一年的日子不久,两下云南的三支队探长顾智敏突然中风,脑部血管破裂,昏迷一个月,后经医院大力抢救,家人和队里同志悉心照护,才苏醒过来,可是很难再像以前那样生龙活虎到处奔波调查取证办案子了。
人们心里浮起阴影:小顾是累的。他是案发片的探长,又是个内向的人,案子没破压力大,本来血压就高,又不当心……人们为他惋惜,才35岁,正是干活的年龄……
谁说这不是为破案做出的牺牲?
那个年末,韩国驻沪总领事届满回国,新的总领事走马上任。新老领事交接工作,其中一项是那起未破的“11.23案”。老领事带着新领事专门拜访了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朱达人,彬彬有礼地询问,在侦破此案的进程中,有什么需要领事馆效力的么?
那个年末,由刑侦总队牵头,在上海召开了“新时期谋财杀人案件研讨会”。这个会议看上去与“11·23案”无关,但我今天翻看会议材料,才发觉会议与此案的最后侦破关系极大。
803张声华总队长在会上有一个清醒而又精彩的发言。他说:
谋财杀人案件是杀人罪案中的一种,是最常见的刑事犯罪案件种类,此类犯罪历史渊源几乎同人类社会一样古老、悠久,而且横贯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
谋财杀人案件侦案破案的研究,也同案件本身一样历史悠久,加之案件性质的严重性、案件情节的复杂、曲折性,历来是侦察破案的难点、焦点,同时也是历代侦察破案的高手一展才华的最佳舞台……古今中外,最有影响、最有成就的侦察破案名探、专家无一不在这一领域里建功立业的。可以这样说,侦破谋财杀人案件的经验、方法、途径、手段,是刑事侦察破案史上最华彩的篇章。
往下,张总分析了当前上海市谋财杀人案件的新特点。他指出有两大新特点:1.谋财杀人犯罪由相对封闭向相对动态转化……犯罪的因果关系更具模糊性;犯罪的随机性、跨越性加大;犯罪的疯狂性、破坏性更为加剧。2.谋财杀人案件由偶发性向系列性转化。
此类案件难破有主客观两方面原因。客观上:侦察方向难定,犯罪对象难寻,案件难结。主观上,张总提出的第一点就是:攻坚克难的意志疲软……在他提出的对策思路中,第一条是提高认识,增强信心。第二条是发扬传统,深化经验,挖掘潜力。他说:谋财杀人案件是最古老、最传统的刑事犯罪,多年来,包括近年来侦破此类案件的成功经验可谓车载船装,但高度概括不外乎这样几个字:准、快、深、细、韧。准,则精干分析判断,善于综合各种情况,确定案件性质,明确侦破方向;快,则行动迅速,快出现场,快查证,快决断,快追捕;深,则问题分析深入,调查访问深入,不为表面现象迷惑、轻信;细,则工作细致,不放过任何点滴情况、信息、线索、顺藤摸瓜;韧,则坚韧不拔,楔而不舍,面对困境,正视而不畏惧,坚定而不动摇,咬住不放,深追细查,一追到底,不破不休。
这其中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11·23”案讲的。案件进入低谷,进入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僵持阶段,指挥员给自己打气,更给广大参战干警鼓劲加油。
那个年末,也就是“11.23”一周年的日子,他想起要为死于他手的“李相奉”祭一祭。一年来,李相奉的魂灵总来骚扰他,那张糊满血的脸,圆睁的怒目时常进入他的梦境。他买了些冥币、香烛,找一僻静处将香烛燃起,冥币焚化,他在心里默默祈求:你走吧,至少至少离我远点……看着香烟袅袅升起,冥币像黑蝶般飘散,他稍稍有了点平安感,潜意识里,他觉得不会有警察找到他,法律之剑不会落到他的头上,不会的,既然这么久没有动静……
他忘记了这句老话: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十一、1996年慰问公安干警的春节联欢会在上海召开
每年春节,中央电视台有几台晚会是必须制作和播出的。一台给全国人民拜年,一台拥军爱民,一台慰问公安干警。
时代的确不同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现代社会,公安与军队等于来了一次很重要的换防。原先壁垒森严的边关变成改革开放的口岸,原先“御敌于国门之外”口号,让位于“WeletoChina”的巨型标语牌。百万大裁军的同时,公安队伍一年年扩编。队伍壮大了,担子也更重了。周恩来总理早就说过:和平时期,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没注意从哪年开始,有了春节期间慰间公安干警的晚会。
1996年这台晚会在上海制作。晚会既隆重热烈,又饱含深情。晚会请来了电视剧《西部警察》中刘汉的原型——刚刚牺牲于罪犯枪口下的兰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刘晓东的妻子,妻子的一番话和随之演唱的刘晓东生前最爱唱的歌《少年壮志不言愁》让在场者黯然泪下。
刹那间,人们体会到刑警的光荣与奉献就是如此紧密相连。
我不知“11·23”专案组的干警看没看这台晚会,不知他们看到此情此景时做何感想……
我只知道就在春节的那个2月,原来在建国路二楼会议室铺天盖地的卡片和材料收拢来,搬回到803支队。
我还知道4月23日,803又一次召开各分局刑侦支队长会议,“11.23案”列为严打期间上海市公安局的督办大案。
会议开了两天,重看现场录像,重温侦破思路,梳理做过的工作,与会者对前一阶段的工作给予肯定。
现场枪来自云南——云南那支枪两年前丢了一一谁盗的枪一一枪又如何到了凶手手里……那支枪从丢到打响这中间一定有着曲曲折折的经历,还要从头开始,顺藤摸瓜摸下去,哪怕那支枪从盗到打响中间又倒了好几手,但只有从第一手开始,让案件滚动起来,才可能把凶手抓到。
这的确需要领导下大的决心,四下云南,办案经费已十分惊人,再下云南除了花钱是肯定的,案子破不破得掉却无法肯定,可要是不下去,连破掉的可能也不会有。
五下云南小分队阵容强大:由三支队支队长、本案专案组长凌致福带队,还有三支队副支队长毛立章,他这是第四次下云南,成为专案组下云南次数最多的一个;考虑到继续查找现场的胶带纸的现场的血掌纹比对,刑科所副所长俞援朝也加入小分队,还有接替顾智敏的年轻探长薛勇和警员、顾智敏的好朋友顾崧。
张声华总队长对凌致福说,云南贩毒者大多需要枪的保护,所以不少人是贩毒贩枪的双料货,此次去云南,把排查思路放宽一些,在贩毒人群中找找线索。
十二、五下云南
采访中,薛勇问我,你知道长征走了多久?怎么不知道,今年是长征胜利60周年。走了一年。我们办这起案子花的时间比长征还长,一年冬七个月。长征走了两万五千里,而“11·23”案子破掉,干警的行程近五万公里,真是比长征还长。
5月7日,803小分队五下云南,开始了最长一次在云南的破案经历。
他们先到昆明,提审提供在潞西县轩岗乡某人处见到过枪的线索的犯人。留下血掌纹样品在犯人中比对,进一步在当地市场查找同类胶带纸。
四天后,一行人来到德宏州潞西县。州公安局和潞西县公安局从上海小分队精兵强将身上看出了他们的破案决心。俗话说,事不过三,上海警察,再三再四还再五,我们一定要大力协助他们,哪怕放下或缓办我们手中的案子呢。
上海警方与云南警方交换了通过查毒寻找枪支被盗下落的新思路,得到云南警方的首肯和支持。之后的办案,联手参加的不光有刑警,还有德宏州和潞西县的缉毒警。
小分队的人对新冒出的嫌疑人进行摸排。一次为了到境外调查取证,毛立章和薛勇差点做了换防缅兵的挑夫。新的嫌疑人又一次被否掉。
第一次到云南的顾崧由于水土不服,腹泻、高烧,一天要到医院吊四瓶盐水。
5月18日,璐西县公安局获得一条线索:在华侨二分场工作过的缅甸人张某,是个贩毒贩枪的双料货。最近此人准备武装贩毒。可惜人在境外,难以拘捕。
两地警方迅速商定了诱捕张某的方案。
5月24日,张某落网。
此时,毛立章、顾崧和俞援朝因事先行返沪,留下凌致福和薛勇在当地坚守。
经过当地警方攻心审讯,不仅审毒,而且审枪,东拉西扯避重就轻的张某终于谈到曾卖过一支枪给东北人。
“哪个东北人,叫啥子名字?枪是哪里整的?哪样卖给东北人的?”潞西警方听到有枪,而且是东北人买去的,心中一动,此枪会不会同“11。23案”有关系。一连串问题砸过去,不给张某半点喘息机会。“你必须一抬抬讲清楚,莫要耍滑头。”
张某想想,做为卖枪的中介也不够死罪,他交待了:
“1994年4月,好多号记不清了,好像是泼水节的日子,我还在金三角威亚公司工作。有一天,来了一个东北人找我们公司的业务主管阿欢。刚好阿欢不在,我接待了他。他讲他是沈阳人,叫许庆国,在一家外资公司当翻译,会讲日语和韩语。到这里来是想做点橡胶玉石生意。我说做橡胶玉石生意要大本钱,你有好多钱?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先买点样品回去,有人感兴趣,再调资金过来。吃了一顿饭,混得熟了。他悄悄对我讲,想搞一支枪。我问他搞枪整哪样?他讲姐夫是个生意人,买卖做大了,有支枪胆子壮些。当时我手里没有枪,也没听说什么人手里有枪要出售。这个姓许的沈阳人在我们公司住了一个星期。走时丢下2000元钱让我买到枪后同他联络。5月,他又打长途电话来,问我枪搞到没有。我讲,还没有。看来他要得很急。当年11月他又到德宏来了。
“我见他三番四次跑来买枪,看来是真想要,不是公安的水鸭子。就给他到处打听。打听到轩岗乡那边有人有一支枪要卖。”
轩岗乡——“11.23”案的现场枪不就是在轩岗丢的那支么?
“轩岗乡什么人卖枪给你?枪是哪里来的?”
“只知道有人要卖枪,并不知道枪是哪点搞的,那个告诉我有枪的人就是这么讲的,公安你们也晓得,江湖上人不多问的,不问你从哪点来,不问我到哪点去,怕让你们公安晓得了,掉脑壳的。”
“晓得掉脑壳,还做那些违法生意。接着说,枪是哪样卖给姓许的,枪是啥子型的?”
“我同许庆国讲有一支枪,不在芒市在轩岗,要不要去看看。他问不会有诈吧?中间人看到过枪,应该问题不大。我对许说,到那点看着情况不对,就不提买枪的事。他讲,这么大风险的事情最好当面看看。我们骑车到了轩岗乡,狗日的那条路好难走。天气又热。这次我们见到那个要卖枪的人。他讲有一支五四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