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花好,且与君同行。
裕太首先表示反对。
「为甚么要老哥过去?于情于礼不都应该是男方先过来拜访吗?」
「啊、我也是……」
「人家是正式的邀请,就算周助先过去拜访也一点都不失礼啊。」
「其实、手冢他家也会……」
很想说「难道我就不算『男方』吗?」跟「其实对方也会来拜访啊」的不二插不进话、叹口气决定在姐弟两人结束争论之前先把杯子里的茶喝完。
赏樱庙会当天四个人一起散步回家的路上手冢说爷爷很想见见他,然后说了跟裕太的立场一模一样的话。尽管他知道以恋人的个性更愿意是认为自己先过来拜访,然而由于手冢爷爷是长辈的关系,认为礼节不应该逾越的不二用手指抹去恋人眉间的皱折说『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由美子有些担心:「我们不了解对方的家人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们反对怎么办?」
不二淑子把刚烤好的香草蛋糕端上桌,趁着烘烤的时间熬煮、冷却之后用来淋在蛋糕上食用的桔子酱盛装在小碟子里散发甘甜的香味,不急不徐地开口:
「我不记得我曾经教育我的孩子在做对的事情的时候,还要先追求他人认同的道理。」
「我不是容许你对手冢的家人失礼,而是要让你记住──万一你们最后得不到那边的赞同,你们至少还有我们这里百分之百的支持。」
淑子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把蛋糕切片分装,特别大的那块分给了裕太还呵呵笑,「你这孩子肚子一饿就容易暴躁,妈妈只不过是叫你这几天早点回家免得被记者堵到、没说你不能出门啊……」
「才不是那样……」无力地闷头吃蛋糕的裕太体会了『母亲果然是最强大的生物』的道理。
露出「原来如此」微笑的不二看着眉目都脱离少年感觉的弟弟想着裕太毕竟已经长大了,会有自己的交友圈、慢慢跟家人疏远──并不是失去情感,而是随着时间成长的彼此、生命的重心都改变了。
他跟手冢也是如此,而他们的家人也在这剧变中、用不会立即伤害到对方的模式适应着,也许还不是很自然,可是如果不是关爱着彼此,就不会这么烦恼。
坚持要送自己过去的姊姊把他放下车之前还一直嘱咐、虽然很私心但是就怕手冢家会为难他,但是不二摇摇头说,「不会的,我相信有手冢在、不会有人那样对我。我们先不要假设对方会排斥好吗?」
由美子叹息着说:「对不起姊姊是有点担心,你又不肯让我陪你进去。」
「(笑玻Р')啊、因为姊姊陪我去的话,不就太像去下聘的拜访了吗?」
「………(无言)」
不晓得该不该佩服弟弟从容不迫的不二由美子苦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结束了打电话、我来接你。」
不二笑着应声目送,一回头、就见到高大的恋人已经在晨光之中,伫立于手冢家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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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只有手冢国一跟不二周助才知道的对谈,然后又在几年之后,不二周助才知道在此之前,他的恋人手冢国光,已经先跟爷爷有了一段谈话。
他已经来过手冢家好几次,也数度见过手冢的母亲,以校队队友的身分、同学的身分、朋友的身分,但是以恋人的身分却是第一次。从回廊望出去,可以见到那个曾经一起观赏的池塘水面看起来如此平静,不二衷心地希望这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踏入他恋人生长的环境。
他无法左右他人的想法,只能努力让对方理解他有多么珍惜手冢国光。
手冢的母亲端着茶盘引领他到手冢爷爷起居的和室,恋人被要求留在自己的房间等候,当手冢把手从他肩膀上撤离的时候他可以从那微蹙的眉头察觉恋人的担忧。
而他只是微笑着用唇语告诉他『不要紧、不要担心』。
光与风从敞开的纸门之间的空阔流入室内,手冢母亲所上的茶一南一北在矮桌上相对。背朝着他正坐在神龛前的老人脊椎挺直的样子果然有着与恋人相仿的影子,早上应该上过香了……安祥的栴檀香气袅袅地散化在空气里,从不二的角度看不到神龛内的任何东西但是可以想见是手冢提过已经谢世的奶奶。
不二安静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呼吸着充满早晨阳光、蒸发的露珠水分和植物味道的大气,他静默地等候着、宛如每一场比赛前的开球,先凝神、聚意、会心,然后等待对方的反应。他从来不是个急躁的人,而过去丰富的临场经验让他知道焦急是最不能解决事情的态度。
所以手冢国一终于回过身来面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对面的人呈现了一种迥异于孙子拥有的不动如山的气质、另一种不惶多让的宁静安祥的流水之态。
他就那样不卑不亢地落坐在那里,并不因环境与对象的陌生而忸怩,也不因为可能遭遇任何难以预料的对待而坐立不安,彷佛只是在等待自己准备好跟他说话一样。
也许他真的应该承认他的孙子眼光从来不可能太差。
「不二周助。」
「是。」
「希望你不会不耐烦,听我这个老头子说说关于我孙子的事……」
手冢看见不二从桧木制已经有半世纪历史的房门缓步出来就像平时要和他去散步的悠闲,一脸云淡风清的微笑。初夏的阳光从屋檐、树叶、从遥远的棉状絮云穿透空气暄洒在恋人蜜色的头发上,他从微笑里感觉到安祥,一直放在心上的问题光是看着恋人平静的双眸就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没有事的、不必担心。」恋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梳理他深色的浏海那么温柔而缓慢,彷佛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一件事会比触摸他更加重要。
「不二、不二…」手冢捧住了他的脸颊仔细端详,想看清楚那上面是不是有掉过眼泪还是甚么不该有的沉重痕迹,不二的手指顺拂头发的感觉让整个焦躁起伏都平抚下去了。
「没事、嘘、没事…好不好…」不二垫起脚尖拿掉了手冢的眼镜,他一向强势冷静永远知道怎么做的帝王那么用力抱紧他、用力得像孩子深怕失去最心爱的宝物。他感觉到这个职业网球界所向披靡的青年宽大的背脊细细的颤抖,心疼极了地吻他的发、他的耳廓、他的肩膀、他的手掌,纤细的双臂比甚么都确实地环抱在厚实的背上,我的、我的帝王。
他知道手冢的恐惧、一如他心里所想:『这个世界上,我们最害怕失去对方。』
我以为没有事情会让我害怕,可是因为我珍惜你,于是我学会恐惧、害怕失去,然后又理解了这是一种确认幸福的程序,我们大概、很难不透过考验继续爱下去,但是眼前的难关已经过去了。
「吶,明天换你来我家好不好?」
(然而没有回答、只感觉到拥抱)
「你不担心这样抱我会被狗仔队拍到吗?」
(帝王把手臂收紧了一点、于是小熊的声音透过胸膛闷闷的有点模糊不清)
「那不重要,明天我就去拜访。」
不太理解何以帝王似乎比他还要急切的不二,在过了五年之后某个筹备婚礼的倒数几天前置作业期、收到手冢爷爷空运到加拿大指定要他们先签收准备的和服时,才知道当年手冢家的祖孙俩到底有过怎样的一场对话。
「周助啊、国光说你想知道我们家的鱼怎么养的吗?」
「是的、爷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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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单手摸摸膝盖上珍藏了十年白无垢,手冢国一慢慢啜着茶说:
「我似乎不用担心百年之后、没有人陪国光看这个庭院了啊……」
后记:
(两个礼拜后有一篇这样的报导)
职业网球月刊/记者:芝 纱织
手冢国光回国之后并没有公开否认同性恋传闻,曾经接受最大电视台富士传播的采访表示有一位非常珍惜的恋人,并且表示恋人一直支持他的网球事业、两人已论及婚嫁。球团获知消息之后片面在海外解约,违约赔偿金部份,手冢国光委托由迹部财团出资赞助的忍足法律事务所处理。
关于手冢选手未来的动向,职业网球月刊总编辑井上表示,迹部财团旗下经营运动用品以及健身机构相关的知名企业所赞助之球团已经提出了相当完整的企划案以及合约,将在手冢选手返日休假期间择期商谈。据悉因为手冢选手的排名看好,可望顺利签约。
(完)
之——准备室
F side
不二陪着姊姊坐在新娘准备室等待的时候,母亲淑子正在帮唯一的女儿由美子做最后的整理,柔软的白纱顺著名家设计的弧度蓬松地披散下来彷佛一顶公主的华盖,已经戴上蕾丝手套的手指安祥地交迭在被珍珠缎面礼服覆盖的双膝,属于婚礼仪式最完美句点的戒指现在还不到要交换的时刻,不过向来感情融洽的不二家姐弟,早已经互相观赏过彼此选择的款式。
「周助,终于到这一天了呢。」
微笑着把双手身过来捧住脸颊的,是始终以最大的善意最温柔的坚强支撑着自己的母亲。跟手冢给予自己坚定深厚、对未来毫不迷惑的爱不同,母亲的爱建构了他面对这个世间勇气的根基。
长长的浏海是依循恋人的意思而不加修剪的,恋人的手指总是爱怜地抚弄那柔软触感的末梢,偶尔轻吻落在其上、却彷佛直达脑心。
心甘情愿地伏首让母亲顺好略为飘落的发丝,掠整着头发的手指不时地摸摸他的脸颊他的衣领他的肩膀,于是没有说出来的舍不得还是悄悄渗透到身体里了。
「妈妈……」
「美国公开赛结束之后是日本戴维斯杯吧?」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慧黠的母亲眨眨眼睛,「到时候你们还有得忙呢!现在就当作是……学习着如何不只是把彼此当作恋人,而是当作要共度一生的亲人、永不结束的情人、甚至是到了人生尽头也能完全信任的人──的时间吧。」
或许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有了任何困境横逆无法磨灭的信心,但是『从只能由感情确定其连结的恋人』到成为『拥有在非常时期可以替对方做决定的家人』,这其间的差异还不是他们真正能够体会的。
想起上次在国外因为过劳而病倒的丈夫,还叮嘱着不让儿子知道、因为时机敏感唯恐向来心细如发的长子想得太多,丈夫看到自己担忧的表情时第一句话就是:最近有三个大型开发案,我已经好几个礼拜没睡饱了。而不二淑子笑笑地拍拍丈夫那露在医院棉被外的手,极力避免泄漏一点点心疼的表情,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努力不是为了让对方担心──即使、即使是这么舍不得你。
孩子是自己血脉所从出,自己所经历过的,没有看不明白的道理。这五年来没有错过一场重要的国际网球比赛转播,常常盯着电视就忘了手里端一整碗的饭菜从温热到变凉,但是周助从来没有说过等不及的话,他们的决心是如此沉默安祥,宁静得让谁都不忍打扰。
等到五年后这一刻来临,不二淑子竟然觉得:再也没有比儿子终于不需要等待的脸,更令人喜悦的表情。
「回日本之前,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对方。」再多的交代也无法说完内心的牵挂,但是现在只能一下又一下触摸着二十五年来不曾离开身边的孩子。
「戒指准备好了吧?记得要跟着姊姊他们仪式的步骤喔!」
笑着回应母亲说好的不二抚摸着放在手心的暗灰色丝绒盒子,朦胧地回忆起跟手冢一起选择这样设计的理由。
他们从来不认为对彼此的感情必须要用有形的事物来证明、用普世承认的关系来命名,但是他们也同样清楚对于手里牵着的这个无可取代的人,不管是手冢还是不二,从来没有对彼此疏忽松懈过──正因为无时无刻不记得当初是花了多少时间用过多少心思想过多少细节,才真正把对方的手牵起,往后每一次面对不得不因为课业或是事业的暂时别离,他们的想法也就不只是寂寞而已。
从一开始的微笑相对、在球场上追逐对方真正的光芒,到后来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对方在球场、在情感、在人生中与自己同在,于是再也放不开手了。
彼此交握着手的时候总是会细细地抚摩。辗转地沿着修剪整齐的指甲、饱满的指腹、如同山棱起伏的指节(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触摸的悸动,第一次调皮地咬住手冢手指时恋人无奈的表情但是却把整只手臂都伸到他面前,这让自己怎么能不、怎么能不把整个人生交出去),一小段一小段像攀爬从来没有攀登过的山路,他饶富兴味地沿途探索,可是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脚步自己的身影自己的表情,也是那个人默然静守的风景。
即使是戒指设计纸图上每一根线条最纤细微妙的旋转,也是他们手心贴手背交迭着一笔一笔描画出来。迹部给他们好几位世界顶级的设计师名字让他们挑选着参考,可是把名单传真过来之后、昔日冰帝学园华丽无双的网球部部长用只有聪明人心照不宣的口吻说『我认为你们想要的不是这样』。不二微笑着打量手冢皱眉把那些名字都浏览过一遍,然后轻轻吻在自己额头上说:迹部太松懈了!竟然忘记把你的名字列上去。
然后把恋人夹在柜子礼密密麻麻的医学书籍之间某本素描簿抽出来,翻阅着那些尚未完成的构图只给他看,那几天因为准备期末论文没有闲暇加工的不二看到那上面简洁意赅的几笔眉批,可是那意见却是多么仔细。不二讶异地略为睁大了眼睛,可是很快地发自内心明白纵然生活多么忙碌距离多么遥远这几年来见面的时间如何短暂,只要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手冢的注意力跟他的手一样不曾把自己放开。
他走过去、把自己放到手冢怀里。怎么办?我想我以后一定永远无法赢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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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手臂无论拥抱过几次还是让自己沉迷,但是小熊不明白的是对手冢而言、关心恋人这件事情也永远不会腻。彼此选择不同的人生发展道路已经剥夺了许多相处,以致于每次聚首共度的时光都像是太快结束的假期使人怅惘,而今年、他们终于不必再负担分处地球两端那么遥远的思念。
他们要到彼此身边去的决心,谁也无法阻挡,而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准备好面对全世界的力量。不二认为他跟手冢之间并非距离遥远就无以为继的关系,尽管有难以度过的片刻,但是如今这些也都化为戒指上寓意深远的环状年轮。
我的起点与终点,永远都是同一个人吶、手冢。
而那从少年时代到成长为青年之后依然沉默是金的帝王,迎接着恋人从还没相爱以来就未曾动摇的唯一视线,用轻得不能更轻的动作、却是重得无法再重的心意亲吻那对微微颤动的蜂蜜色睫毛──流转的呼吸拂过脸颊,熨贴不二闭阖眼睑的唇温柔得令人发烫。
不自觉吐出呢喃般叹息的不二下一瞬间不只是全身、就连呼吸也被对方毫不保留地占据,而他从来就不抗拒这深邃美好的疼惜。
毕竟,这世界上难得有人像他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同时获得了『爱与被爱』的幸运。
这幸运同时实现在当他们尽情爱抚过彼此的身躯之后慵懒地窝在沙发上对着戒指的草图做任何可能的想象,手冢从不多话,可是不二往往会不自禁微笑、因为恋人拥有独到的眼光。
他们的爱情共同酝酿出来的结晶正安静地嵌卧在丝绒盒子的软垫里,彼此手里拿的那一个都镂刻了无以取代的缩写名。
那位一年只打造五对手工镶嵌珠宝的白金戒环的老师傅招待两人现煮热咖啡并请他们在工作室稍候、花了两个小时仔细阅读每一处细节之后,饱经岁月琢磨而留下属于时光刻痕的双眼认真严肃地端详手冢跟他,已见识过无数人物的老人不发一语良久,最后微笑着深深点头。
他说:「你们很用心、很用心。这里、跟那里……虽然看起来像是一条线,其实却是两个不同的力道迭合在一起,它不是一张『草图』,而是两个人『人生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