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兴州军众将官的说词,上官秀不置可否,他看着哭成一团的范袁灵,伸手扶住她的香肩,面露愧色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
上官秀心里的确有些自责,他有意识到叛军的撤军可能是个假象,暗中或许另有图谋,但他只吩咐金川军将士按兵不动,却未能把消息及时通知给兴州方面,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失误。
范袁灵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当然清楚大哥的负伤和上官秀没多大关系,上官秀能率军来到北丘县相助已经很不错了,但她的心里就是太难受了,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
就在这时,人群中央的范弘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向四周环视,看到自己已躺在县尉府内,周围跪着的都是家人和麾下的将士们,他咳嗽了几声,问道:“我们……我们脱困了吗?”
“大人,您醒了?”兴州军众将齐齐围拢上前,人们胡乱地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副将李淼颤声说道:“大人,是……是金川军及时赶到,打跑了叛军,把我们救出火海的!”
“金……金川军?”范弘面色煞白、嘴唇铁青,目光呆滞地看着手下将官。
“是的,大人,是上官大人率领金川军来助我们了,现在我们已不是孤立无援,我们北丘县有救了啊,大人,大人……”李淼话到一半,已是泣不成声,再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众将也都是泪如雨下,一个个垂着头,不断地抹眼泪。
“上官大人……”范弘目光缓缓流转,断断续续地问道:“上……上官大人……现在何在……”
“范大人,我在这里!”上官秀走到范弘身侧,跪坐在地。
范弘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注视他好一会才有了焦距。他嘴角稍微扬了扬,说道:“我……我早说过,金麟岂是池中物,现在,你已成为金川县县尉,当初,当初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说到这里,他再次咳嗽起来,血水顺着的嘴角不断地流淌出来。
上官秀急急摆了下手,说道:“范大人歇歇,不要再说了。医官?医官现在哪里?”
“别……不用叫医官来了……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身为军人,能死在两军阵前,此乃一大幸事。可叹,我范弘死不足惜,却连累数千兄弟,无辜丧命……”
“大人……”兴州军众人跪地叩首。
范弘看着上官秀,问道:“你……我未向你救援,你为何率军来助我,可是感念我当初的提携之恩?”
“大人之提携,此为小恩;唇亡齿寒,一损俱损,此为大义。秀虽不才,亦无法坐视史凯文将我贞西四县逐一击破。此番出征,我已立下誓言,在北丘县与叛军死战到底,绝不后退半步!”
“好,好,说得好!”范弘连赞了三声好,笑道:“若我贞西四县能团结一致,同生死,共进退,区区叛军,又有何惧?上官秀……”说着话,范弘缓缓抬起手来,伸向空中。
上官秀把他血迹斑斑的手牢牢握住,哽咽着说道:“我在。”
“我现在,拜托你两件事……”
“范大人有话请讲,只要上官秀能力所及,必会做到。”
“其一,我走后,你……你来接掌北丘县县尉一职,就算,就算不能把贞西四县整合到一起,至少,北丘和金川二县,要……要联手一处,共御强敌……”
范弘推举自己接任他的县尉一职,这让上官秀太意外了,他久久没有回话。范弘颤声问道:“你……你不愿接手……吗……”
“不,范大人,我……”
“你……不必担心我北丘将士会不服你……”说着话,范弘目光流转,看向周围的将官,问道:“我的话,你们可有听见……”
“大人,我等都听见了!”
“你们以前如何辅佐我,以后,就如何辅佐上官大人,若有违令者,当……以军法论处……”
“是!大人!”众将官再次叩首大哭。
范弘微微点下头,又道:“第二件事,我妹尚幼,平日受我娇宠,刁蛮任性,上官秀,你可愿代我,照顾她……”
上官秀心头一酸,重重地点下头,说道:“范大人放心,以后,秀必视袁灵为小妹……”
范弘笑了,眼中也露出一抹柔光,他举目望天,喃喃说道:“范弘为官十余年,深受皇恩,此番一战,未能驱逐叛军,实在愧对先皇,范弘又有何脸面去见陛下啊……陛下……”
他连叫了数声陛下,伸向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圆睁的双目也蒙起一层死灰。
“大人……”周围众人纷纷哀嚎一声,跪伏于地,放声大哭。
站于人群外的詹熊等金川军众将亦是纷纷单膝跪地,一个个眼圈通红,默默地摘下自己的头盔。
“国家有难,我当出征,马革裹尸,壮我雄风!”当年,风国将士就是唱着这首《大风歌》舍生忘死,四处征战,一统天下,现在,这首《大风歌》再次被人们唱起。
第154章 试探()
痛哭中的李淼腾的一下站起身形,走到上官秀近前,单膝跪地,插手说道:“上官大人,请您把安义辅那老匹夫交于末将,末将要用他的脑袋祭奠大人的在天之灵!”
他这番话也提醒了在场的众人,兴州军众将纷纷向上官秀拱手说道:“把安义辅碎尸万段,为大人报仇雪恨!”
上官秀抹了一把猩红的眼睛,正色说道:“大家放心,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正说着话,一名影旗人员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他来到上官秀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秀哥,叛军退至十里外停了下来。”
上官秀目光深邃地问道:“对方还剩下多少人?”
影旗人员小声说道:“撤退时多少人,现在还是多少人。”
“没有逃兵?”上官秀扬起眉毛。
“并未出现逃兵。”暗影人员肯定地说道。
上官秀暗叹口气,安义辅这个人如何,他不太清楚,但他的治军之严是能感觉出来的。在他被俘的情况下,一万多人的叛军竟然没有一个逃兵,这哪里还是叛军,简直就是正规军!
他眼珠转了转,问道:“各位可知这个安义辅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大人,安义辅是平民出身,以前一直在第七军团任职,听说是对上级不满,又不听号令,受到了严惩,才被发配到贞郡。”一名兴州军将官回答道请百度一下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谢谢!
哦,难怪他善于治军,原来是第七军团出身。风国的第七军团前身是飞羽军,该军团有史以来便以治军严苛而闻名。
上官秀站起身形,说道:“叛军未撤,兴州之危还未除,现在杀掉安义辅,只会引来叛军的疯狂反扑,于我方不利,只要安义辅还在我们手中,只要他还活着,叛军便不敢来攻,诸位将军切勿因小失大,当以大局为重!”
他的话让兴州军众将冷静下来,静下心想想,上官秀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范袁灵转回头,小脸上挂的全是泪珠,她看向上官秀,质问道:“我大哥是为国捐躯,难道为我大哥报仇是小事吗?”
上官秀正色说道:“我等皆是军人,都以战死沙场为荣,但我等生死是小,这兴州满城百姓的生死是大。”
“我大哥都死了……”
“范大人的仇,我一定会报,范大人的血,我也一定不会让它白流!”上官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现在得先回军中,和将士们商议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说完话,他的目光落在范弘的尸体上,过了好一会,他深吸口气,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兴州军诸将互相看了看,纷纷跟随上官秀而去。
金川军现已进驻兴州城内,与兴州城残存的两千多军兵联手一处,共同守城。金川军的中军帐暂时布置在东城门附近的一座无人的宅子里。
在宅子的大厅内,上官秀令人布置了一张沙盘,他和金川军、兴州军的将领们围着沙盘而站。
上官秀带着众人特意把兴州之战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对他而言,研究敌人的战术,即是了解敌人的过程,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他手指在沙盘上划动,说道:“这是兴州,这里是叛军大营,十日来,叛军一直在攻城……”
“是的,上官大人,只是叛军的攻城并不猛烈,大多时候,叛军都是动用投石机,远程打击兴州的城防。”李淼正色说道。
“所以,安义辅也知道,兴州城防坚固,强攻不易,就算勉强打下来,叛军的伤亡也会很大,所以,这十日来,他只采用骚扰和佯攻的战术,目的是让兴州以为叛军战力不强,又久攻不下,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他这是在为后面的佯装撤军做铺垫。”
听上官秀这么一分析,兴州军众人这才有恍然大悟之感。
“好个奸猾狡诈的老匹夫,我们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打的鬼主意呢?!”李淼后悔不已,连连跺脚。
詹熊好奇地问道:“秀哥,安义辅在军营里布置那么多的稻草,可是叛军的稻草是从哪弄来的?总不会是随军带过来的吧?”
上官秀摇摇头,他也不清楚安义辅是从哪弄来的那么多稻草,能把整个军营都铺满。他沉吟片刻,哼笑出声,说道:“最有意思的是,安义辅算计到了一切,却对我军的到来一无所知。”
詹熊眼珠转了转,说道:“秀哥,这说明吴先生的推测没错,叛军果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各藏私心。来时,我们在伊集镇和王恒一部交过手,一个营的兵力被灭,王恒不可能毫无察觉,但他却没把我军北上的消息通知给安义辅,这起码说明王恒和安义辅之间不合。”
上官秀赞赏地看眼詹熊,大熊现在也学会动脑子思考了,与此同时,他也是打心眼里佩服吴念,早在己方还未启程北上之前,吴念就把叛军内部的矛盾重重算计得一清二楚,断言己方此战必胜,事实上,战局也的确是按照他推断的那样在进展。
琢磨了一会,上官秀对詹熊扬头道:“大熊,把安义辅提过来,我有话问他!”
“是!”詹熊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时间不长,詹熊把安义辅带进大厅里。
此时,安义辅被五花大绑,身上的盔甲和叛军军装早已卸掉,只着白色的中衣。看到他,兴州军众将无不是又吹胡子又瞪眼,恨不得把安义辅生吞活剥了似的。
对于众人的怒目而视,安义辅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落在上官秀身上,问道:“上官大人可是要把我问斩?”
他话音刚落,詹熊在他的膝弯处狠狠踹了一脚,喝道:“跪下说话!”
安义辅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地上。两旁的兴州军众将手握佩剑,纷纷跨前一步。只要现在上官秀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拔出剑来,当场把安义辅碎尸万段。
兴州军把安义辅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上官秀对他倒是没有那么深的敌意,范弘的确是死于安义辅手中没错,但罪魁祸首并不是安义辅,而是远在郡城西京的史凯文。
他慢悠悠地说道:“安义辅,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在劫难逃。”
安义辅仰面而笑,说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死伤在所难免,又何来的罪孽深重之说?我只是不服而已。”
“不服什么?”上官秀好奇地问道。
如果己方的各路大军能团结一致,你又怎能偷袭成功?自己又怎能毫无防范?只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安义辅在心里暗叹口气,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昂首说道:“多说无益,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现已落入你等之手,悉听尊便!”
“安义辅,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张狂?!”李淼恨得牙根痒痒,怒吼一声,把佩剑拔了出来,箭步窜到安义辅近前,手中剑也随之高高举起。
不过他可没有立刻劈砍下去,而是回头看向上官秀。安义辅倒是一脸的泰然自若,把眼睛一闭,静等着对方的宝剑砍下来。
他心里也有数,兴州军那么多人死在自己手里,现在自己落到对方手中,自己肯定是没好了,能死个痛快,都属幸运。
上官秀向李淼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他问道:“听说,你以前是第七军团的将官。”
安义辅睁开眼睛,见李淼已收剑入鞘,退了下去,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迟疑片刻,他点点头,说道:“我曾是第七军团第五兵团的副将。”
一个正规编制的军团为十万人,下设十个兵团,每个兵团有一万人。兵团的副将相当于副兵团长级别,论品阶算的话,是六品,这已是平民所能做到的最高官职了。
上官秀淡然一笑,说道:“第七军团的前身是飞羽军,飞羽军的第一任军团长乃青羽上将军,青羽将军本是莫郡人,后来叛逃,归顺圣祖皇帝,你倒是继承了第七军团的‘优良传统’,现也做了叛逃之将……”
听闻上官秀的嘲讽,由始至终都是面不改色的安义辅难得的露出怒色,他凝声说道:“上官大人拿我说事就好,又何必嘲笑青羽上将军?”
上官秀之所以嘲笑青羽,只不过是做个试探罢了,此时见安义辅义愤填膺,他心中一动,安义辅对第七军团的创始人都是很尊崇。
他慢悠悠地说道:“你现在已不是第七军团的人,而是一叛军将领,你又何必在乎我如何评论青羽将军呢?”
安义辅深深看了一眼上官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上官秀话锋一转,问道:“安义辅,你在第七军团任职,可算是出身于名门,为何要做叛军,又为何要背叛朝廷?”
“现在还说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生死,你上万部下们的生死。”
“你会不杀我?”安义辅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秀,在场的詹熊、李淼诸将也都惊讶地看向他。
上官秀耸耸肩,说道:“只要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155章 明志()
安义辅咬着嘴唇,沉吟许久,他正色说道:“现在的朝廷,早已不是圣祖皇帝当年开创大风帝国时的那个朝廷。当年,圣祖皇帝是唯才是用,而现在,朝廷是唯贵是用,只重用门阀士族,平民在官场永无出头之日,官场如此,军中更是如此。出身贫贱者,不管有多大的才华,永远都不会受到重用,永远都不会得到晋升的机会。若是立下功劳,不会是自己的,只会是士族子弟的,若是有过错,士族子弟永远没错,错的只能是出身贫贱的平民将官。”
“所以,你就叛出第七军团,反了朝廷?”
“我只是向朝廷检举兵团长霸占了本属于我的功劳,结果,朝廷一道令下,我便被剔除出第七军团,被发配到贞郡,并永不录用。”安义辅哈哈大笑道:“如此昏庸无道的朝廷,我还保它作甚?”
安义辅仰天长笑不止,上官秀也笑了,幽幽说道:“你我倒是同病相连!你是被朝廷罢黜,我则是被陛下罢黜,你被发配到贞郡,我被发配到贞西,但你我不同的是,你选择做了叛军,而我,则由一小卒做到了金川县的县尉。”
上官秀的话堵住安义辅的笑声,后者惊讶地看着他,久久没有说出话来。上官秀继续说道:“朝廷有弊端,你反朝廷,我并不意外,但你现在却背叛了风国,背叛了风人,也背叛了列祖列宗,这倒令我不敢苟同。”
安义辅眉头拧成个疙瘩,沉声说道:“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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