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戏谑地观察着她“顾影自怜”很久很久。
那是一个眉眼细长、鼻子微尖,留着一头披肩长发的瘦女孩,她平庸的脸陈诗永远都忘不掉,那是一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深处的脸,现在这张脸正透过镜子用一种刻薄而讥讽的笑容看着自己。
隔壁高三三班的魏紫玲,月考经常进年级前五的优等生,但是私下却有一些相当恶劣的爱好。
在家里的日记本上,陈诗总会这样形容此人:“一个臭学婊”。
“魏紫玲,你为什么会在这”话还没说完,陈诗就感觉到魏紫玲已经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仿佛陈诗是她最亲的闺蜜一般。
魏紫玲对陈诗的耳垂轻轻吹气,她十分亲昵地笑:“只是好久没有跟你亲近一下了,来打个招呼嘛,免得让你好了伤疤忘了痛。”
但是接着魏紫玲又皱了皱眉,那两条细长的眉毛因为她的皱眉几乎被连成了一条线:“你多久没有洗澡了,身上怎么这么臭?”
“和你没关系!”陈诗突然发难,强行甩开魏紫玲搭在她的肩膀上的那只手,压抑已久的她难得鼓起勇气用双手将魏紫玲狠狠推开,就在魏紫玲反应过来之前,陈诗毫不犹豫扭头就向女厕所的门口冲去。om
但是女厕所的门前已经站着另外两个女孩把陈诗堵住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长着一张有些夸张的大圆脸,那张长着青春痘的大脸上还带着白框眼镜,她的耳侧上还穿着两个不伦不类的银耳环,她将双手抱在胸前,阴阳怪气地说:“哟哟哟,我们脏兮兮的陈诗小姐今天难得硬气一把,她竟然敢跑了?”
同样来自高三三班的云茗,陈诗日记本上给她起的外号是“死蛤蟆”,本年级某些不良少女的头头,抽烟喝酒无一不沾,当然,没有男孩愿意去追这个蛤蟆女。
“看来她忘记了她是谁,她也忘记了我们是谁了,”蛤蟆女云茗的身侧,另一个女孩捂嘴发出戏谑的轻笑声。
这个女孩留着一头有些俏皮的短发,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处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长得清秀可人的她进女厕所的时候却顺手把门带上,还特意将门反锁了起来:“陈诗同学,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无谓的反抗反而会招致更多难以预测的后果呢?”
陈诗的同班同学王莹,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陈诗并不觉得她会对自己顾丝毫情面,陈诗给她起的外号是“公交车女”,原因大概是高中三年以来,她足足换了二十一个男朋友。
果然有魏紫玲的地方,就总会有她的闺蜜兼走狗云茗和王莹,陈诗怎么可能逃得出这三个不良女的手掌心呢?
被三个女孩前后包抄,陈诗的身体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脚下也如同灌了铅,她的嘴微微张了张,却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但陈诗终究什么都不用说,陈诗只觉后脑传来一阵剧痛,那是有人揪住了她的头发,用头发拽着她的脑袋把她向后拖去,陈诗忍不住要出声尖叫。
“敢叫出声,你还有更多苦头吃,”然而面无表情的魏紫玲的下一句话逼陈诗把刚刚冲上喉咙的惨呼又强行咽下了肚,陈诗非常清楚,闹出太大动静只会让她接下来遭遇更多痛苦。
陈诗被魏紫玲遛狗一般牵着走,魏紫玲的力气明显比体弱多病的陈诗要大很多,魏紫玲扯着陈诗的头发将她拽到水龙头前,把陈诗的脑袋直接按进了水龙头之下的洗脸盆,她先拽着陈诗的头发将她狠狠地往洗脸盆内砸,一次,两次,三次,洗脸盆内的下水口在陈诗的眼前数次放大又缩小,陈诗的嘴角和鼻孔被磕出了血。
陈诗想要挣扎,但是云茗和王莹已经上前一左一右彻底扣住了她的双手,陈诗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放开我!”
“声音最好放轻一点,陈诗,你要想明白,如果你现在闹出太大动静,把老师叫过来,你也不见得能够占到好处。我们三个成绩都比你好得多,在最注重成绩的王老师面前,我们的话可信还是你自己的话可信,你尽管想清楚。”王莹用她标志性的那种柔软而清脆的声音轻笑着说,她细嫩的手一下又一下拧着陈诗右手手腕的肉,陈诗感觉钻心的疼:“要知道王老师可是一直在绞尽脑汁想怎么把一直当全班成绩的吊车尾的你赶出咱们二班啊。”
“更何况,别忘了你这位勤勤恳恳的劳动生活委员手中那根本不存在的班费呢”另一边,手臂粗壮的云茗将陈诗的左手狠狠按住,陈诗感觉自己的右手都快被她压得发麻,血液凝滞到她几乎都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
别看陈诗的各科成绩都在班上垫底,但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全班只有她自告奋勇愿意当其他人都不屑一顾的劳动生活委员,这个委员根本不在班委会之列,年终评优秀班干部都评不上,而且什么脏活累活都该生活委员干,说是“劳动生活委员”,更像是一个免费苦力,承包擦黑板和班级的清洁,劳动生活委员一年到头唯一有一点权力和存在感的时候大概只是征收班费的日子吧。
但正是陈诗在征收班费试图刷刷存在感的时候,无从预料的厄运发生了。陈诗记得清清楚楚她将足足两千两百五十元的班费全班一分不差地放在她书包内层的文具袋内,但是等到她晚上背书包回家打算点帐的时候,陈诗却惊恐地发现文具袋里点的清清楚楚的两千多块钱不翼而飞。
不敢将此事告诉老师的陈诗只能先把自己的零花钱垫进班费里,但在一些几百块几百块大手花钱的大型班级活动到来之时,她一个星期不过几十块的零花钱怎么可能填的上呢?妈妈的日子已经过的够艰辛,陈诗实在不愿意在家里去偷钱。到头来陈诗只能到处东拼西凑去拉下脸找人借钱,又不能说清楚借钱的用途,性格内向又孤僻的陈诗在班上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几百几百地借她钱呢?
到头来,还是只有魏紫玲、云茗和王莹这三个在老师面前是乖乖女,私底下却言行举止却肆无忌惮的小太妹能够借陈诗钱,家境优越而且经常敲诈勒索学弟学妹的她们借陈诗两千多块钱当然轻而易举,但是她们自然也抓住了“陈诗私吞两千块班费”这种在老师眼中绝对罪无可赦的把柄,陈诗将要付出的代价显然将远远多于陈诗借来的这两千多块钱的价值。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既没招你也没惹你”陈诗快要哭出来了,她感觉得到,那毫不留情的三砸之后魏紫玲还不尽兴,魏紫玲笑眯眯地将陈诗头顶的水龙头一点点扭转,一丝丝的冰冷水流滴在她的后脑勺,然后顺着她的发际、脸颊流了下来,让她全身上下都打起了寒战。
魏紫玲死死地掐着陈诗的后脖,她怪笑道:“我想做什么呢?其实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我上一次月考在年级里退步了五十八名,我还和那个没心没肺的男朋友分手了,另外,袁曦那张装清纯的妖怪脸蛋又把班上大半男生的心给勾走了,我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所以啊,我不好过,我也不能让某些其他人的日子太好过”
陈诗恍惚间又闻到了那股无处不在的臭味,那是只有蟑螂才有的臭味,陈诗觉得肚子里一阵阵反胃,她的喉咙又发出一声低沉难听的干呕声,她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仿佛有无数只小虫正在她的胃里钻进钻出,中午刚刚强行咽下的午饭现在又一波波涌上了她的喉咙,那股被消化一半的食物的酸臭味并着那股只有尸体才有的腐臭味都一起朝她的鼻子里冲去,陈诗只能有气无力地这样说着:“我的日子本来就非常难过啊”
魏紫玲揪着陈诗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又从水龙头下提了起来,魏紫玲掐开陈诗的嘴,把陈诗的嘴往水龙头上按。
“我管你活着难过不难过,我只想让你更难受!”魏紫玲似乎根本没有察觉陈诗身体里的异状,她只是笑得越来越开心越来越狰狞:“我亲爱的陈诗,你的嘴里这么臭,是不是需要来一点干净的水给你彻底洗洗?洗那么多次手有什么用?你就和你那个怪里怪气的妈妈一样,你的腐臭是从内里到外都烂到家的那种臭啊!”
不容陈诗回答,魏紫玲跟她的两个死党已经强行把陈诗的身体整个翻了个身,再把陈诗的脑袋狠狠按进水龙头下的洗手盆里,好让陈诗刚好把脑袋枕在瓷制的白色洗手盆里,魏紫玲低笑着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水龙头中疯狂喷出的水流淋了陈诗一脸,这些带着铁锈味的自来水有的涌进陈诗的嘴里,有的呛进陈诗的鼻孔里,有的钻进陈诗的眼睛里,还有的顺着陈诗的脖子淌进她的衣领里,陈诗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在这片疯狂的水流里越来越模糊,而三个女孩扭曲疯狂的笑容却越来越狰狞。
“我昨天才洗过澡你比我更脏”陈诗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她的脑袋突然向前一挺,双腿一蹬:“呕”
陈诗终于控制不住那种呕吐的感觉,她向前“哇”的一口吐出一团中午吃进去不到一个小时的饭菜,那都是一些干巴巴的稀粥并着一些嚼碎的咸菜,这些简单的食物在陈诗的胃里走了一遭,现在都变成一团带着酸臭味的凝稠球状物。
“好恶心”三个按住她的女生都不由自主地把手一缩放开了陈诗,毕竟女生大都天生干净。
“呕!”陈诗捂着肚子向前半跪在地,低下头双手撑在地上又吐出一大口没人能说清是什么的东西,一股更加刺激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整个女厕所,吓得三个小太妹几乎同时向后又退了一步。
陈诗却清楚之极地看见地上有早上被她咽下肚子的炸鸡蛋的碎沫,不,那不是炸鸡蛋,炸鸡蛋似乎在她的肚子里孵化了,神志不清的陈诗分明看见她刚刚吐出了一只被剁碎的嫩黄色小鸡,小鸡的碎尸还在粘稠的胃液之中挣扎,小鸡的脑袋还在对着陈诗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些什么。
“实在太扫兴了,我刚兴奋起来呢”魏紫玲紧紧地皱眉,又嫌弃地向后一个小跳躲开在地上流淌开来的那些属于陈诗的呕吐物。
“我们要不要叫校医过来啊?”云茗被陈诗现在的模样吓到了,有些惊慌失措地说:“她的状况不对啊!”
“叫校医过来我们该怎么解释现在的场景?太容易把麻烦招惹到我们身上了,”离陈诗最远的王莹已经退到女厕所门前似乎想要逃跑了,她忧心忡忡地说:“我们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魏紫玲扭头满不在乎地看向王莹,到头来这三个女孩似乎都没有看清陈诗吐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呕——”陈诗终于吐出了第三口,她直接把翻江倒海的胃里所闹腾的一切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这一次她吐得比早上还要彻底,简直是把内脏都吐了出来,她双手撑在地上一阵阵咳嗽,她只觉得眼前已经彻底陷入一片混沌,她神志不清到几近昏迷。
“我们现在就走,走出女厕所之后,我们今天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做,任她自生自灭。就算她死在这里,也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只是她自己犯了病。”陈诗觉得三个女孩讨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她听见那三人慌慌张张推门逃走的声音,她听见女厕所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她听见身后没有关上的水龙头不断滴水的声音,她还听到耳边有什么东西在振动翅膀“啪嗒啪嗒”的羽之音。
陈诗的双手撑在一堆暗黄色的呕吐物里,现在的她就算把肚子里的东西完全吐光,她的小腹仍然有一阵阵的刺痛感传来,这种痛楚和女性生理期的感觉截然不同,真要形容,这更像是有人握着一把无形的刀子在从她的小腹内部向外一刀刀狠狠地捅。
伴随着这一阵阵被刀刺的阵痛,陈诗突然变得意外的清醒,她的眼睛重新恢复了焦距,她的视野突然清楚得吓人,清楚到足够她看见眼前蠕动的那些可怖事物
陈诗终于看见她的第三口吐出了什么。
陈诗看见那一团团黄色的胃液之中,还有一根根断裂的黑色条状物,这些模糊的黑色条状物一节节弯曲,条状物的尖端还长着一根根细密的绒毛,这些条状物似乎都还活着,它们都在犹自上下摆动。
“啪嗒啪嗒”,还有某些东西在陈诗耳边轻轻挥翅翩然飞走。
只余下满地昆虫的足肢横陈。(。)
羽之音4·对影子怒吼()
时钟滴答滴答运转,时间终于走到了当晚十点,而教室内白炽灯的灯光一成不变。
由于班主任任治国端坐在讲台之上监视着全班,所以现在没有人敢讲一句话,整间教室静谧到只能听到全班四十几人纵笔疾书的声音,沙沙沙沙,这样的声音永无止境,昨夜是这样,今夜是这样,明夜也将是这样。高三的作业永远写不完,书海的浪涛一波接着一波,陈诗在这样的疯狂浪潮之中却是个不会游泳的人,只能挣扎着不断沉进深海,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一点点窒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心底木然若死。
陈诗正埋头写着作业,动作僵硬而迟钝,双眼也没有一点光芒。由于今天几乎没有一点食物真正被消化,又接连遭遇了那些可怕的事,陈诗的大脑现在只有令她绝望的空白。不要说去解开这些对她简直就是天书的数学题目或者将那些浩如烟海的英语单词记入脑海,从早到晚她几乎一点东西都没有听进去。
作业写着写着,那些由笔尖书写的文字不知不觉又在陈诗眼里扭曲成为某些意味不明的符号,它们在陈诗的眼前漩涡般沉沦、蛇般缠绕、虫般蠕动。陈诗笔下写出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成百上千个字组合起来形成的那个“东西”,陈诗却根本就不认识。
恍惚间似乎有张腐烂大半的人脸浮现在陈诗的眼前,这张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陈诗甚至能看到那只从尸骸眼眶里钻出的深黑色小虫在挥舞着触须
大脑深处一阵阵刺痛,陈诗的笔悬在作业本上,她再也无法下笔,她用右手撑住脑袋,低头轻咳了几声,有什么东西想咳出来,却都卡在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
陈诗揉了揉发干的眼睛,几滴泪水从她的眼角不知不觉流下。
那张跳跃在脑海深处的人脸又让陈诗想起白天她画的那副画,虽然她已经将那副画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可是每当她闭上眼睛,那副地狱般的图景总会在她的脑海里浮现,那张脸是那些坐在教室内的无数尸骸之一。
“咚,咚,咚”丧钟般的下课铃回响在临杨一中的夜空之上,终于让陈诗精神为之一振,从那些梦魇般的幻象中挣脱,度日如年的一天似乎终于又要走到尽头,陈诗马上又能回到她那个温暖而古怪的家,和她的妈妈重逢。
“放学了,同学们记得要将我今天讲授的十二个词组回家后全部记住,明天会考听写。”矮胖的班主任任治国清了清嗓子,就算放学之后仍然不忘布置任务。
也没有人会对他提出质疑,毕竟现在是高三,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能多记下一个考点就决不能少记一个考点,“没有人知道高考会考什么,所以我们月考时什么都会考,你们当然什么都要学。”老师们都会这么说。
同学们三两成群地走出教室,叽叽喳喳的笑声络绎不绝,虽然离陈诗极近,却没有一点声音能钻进陈诗的耳朵。
而袁曦并没有因为今天和陈诗寥寥几句简短的沟通就对陈诗的态度有什么好转,她只是自顾自沉默着收拾书包,娇小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在教室门前的人流之中,没有回头多看陈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