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怕永远不提,她会永远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里。
“讲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离琛摇摇头,“你只要记得她死了就够了,既然你的记忆那么顽固,怎么去都去不掉,想记得就好好记得吧,忘不掉起码要放下吧,这个不是很司空见惯的道理吗?”
“那是因为你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林兮云恨恨地瞪着他,“就像看别人唱戏是不是?我的笑话是不是很好笑?”
“你知道没有?”当他面对这张曾经想过千遍万遍的脸,带来的灰心怅然就被百倍千倍的放大。
说完这句,他径直从她的身边离开了。
林兮云怔了片刻忽而回头——他依旧是一身风衣,显得挺拔而犀利,像月下泛着寒光的利刃一般刺得人要躲开视线,却带着孤独冷清。
让人无端地有些心疼,当然这是针对她这个年纪心思敏感而言。
“又是那姑娘?”白思宁远远地站着早看清了全过程,见着离琛走过来不由笑道。
一个棒棒糖就朝他扔了过来,白思宁一手抓住,听见离琛无所谓道:“你买的你吃。”
“糖果啊……”白思宁居然也不嫌弃这五彩的棒棒糖是小孩子的玩意,撕开了袋子煞有介事地舔了一口,“很久没吃过了。”
很久……很久之前,还是叫糖人来着吧,去集市上卖了鱼,他就喜欢买两根糖人,一根他在路上走着无聊吃,一根带回来给小宁。
所以他父亲经常会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种小玩意,让人看着也不笑话。
不过离琛确实没有笑话他,因为他压根没看一眼。
很多年前的那个渔村少年就是很没出息,他也不想要什么出息,反正他已经有了和睦美好的家人,还有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也喜欢她,到了年纪他们就会成亲,继续平淡辛福的日子。
所以他还要什么呢?他已经没什么多的想要了,可以说他没有志向也可以说他简单纯粹。
白思宁刹那间沉默了,手指紧紧地捏着糖棍子。
千年时光已过,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千年间他一刻都没有停止行走,因为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当年救她的女子说的话。
她说她总可以再见到小宁的,她说只要他相信世界上就真的可能有转世这种东西,换句话说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机会可以见到小宁的转世。
虽然这个说法是荒谬的,可是他的存在不是一样很荒谬吗?
荒谬的他就是应该相信荒谬的东西。
只是千年之后,依旧一无所获。
时间长到他已经死心了,连半点的怨恨都没有了,因为时间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啊,把你的每一寸心绪都磨平了。
或许也是他找得太累了。
待白思宁回过神来的时候,抬眼正对离琛似笑非笑地眼神,“怎么了?”
“没什么,”离琛道,“有什么的应该是你吧,所以这话你问你自己就行了。”
“离专员调查出什么结果了?”
白思宁不想回答,从来都是连一句掩饰都没有,直接就跳到下一句。
而离琛,也从来都没有继续追问。换一个过来,也是如此。
他们都明目张胆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秘密区域,连打马赛克都省了。
“算不上结果吧,不过可能性是很大,”离琛慢慢道,“那男孩现在在哪?”
“在亲戚家,办丧事。”
“一直都在?”
“在,没出门,”白思宁许是知道离琛接下来还想问什么,继而道,“他在房间里,亲戚估计是不敢瞎说吧,就让他在房间里待着,没人进去,料想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敢说自杀什么吧,待在房间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离专员你要是觉得是小孩干的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作案动机是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但是时间呢?”
“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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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新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走廊已经全黑了。
现在是十一点十分,寝室楼十一点二十关门。他向来很卡时间,一般都看书看到这个点再回寝室。
走出教学楼,操场那边还亮着明亮的灯光,这灯一到晚上十点就亮了。光线是暖暖的淡黄色,很漂亮,不过要是想到这漂亮的灯光是用来照操场后的小树林,详细点说是照约会的学生就觉得有点破坏气氛了。
这话是林兮云说的,好像有一天放学她在教室说的,当时她好像还说了别的什么,不过他记不清了。
他之所以记得她说过这话,大抵由那时的心情导致的。
人会对自己特别的心情有印象,那次林兮云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失落。
可是他是因为什么失落呢?
他自然不会记得,林兮云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句就是问任思思:“杨峰有没有约你去那走路来着?”
现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林兮云那句玩笑话,只记得她说完了就出教室了。
他觉得想起来是清楚的,可是去认真回忆的时候又有些不清晰了,总觉得少了什么?
总觉得当时说话的还有谁,总觉得她身边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影子……
陈文新烦躁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烦什么,他也不是性子急躁的人,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可有可无的小事烦心。
他说不出来真正的原因是他找不到心里空的那一块,找不到他总觉得眼前少的那一块——到底是什么呢?
温暖明亮的灯光下,静悄悄地立着一道纤秀的身形,那人抬头望着,好像是很喜欢这灯光的样子。
“同学你还不回寝室吗?该关门了。”
出于当学生会主席的习惯,陈文新经过她身边脱口提醒了一句。
“回哪个寝室?”(。)
第七十六章 画影()
陈文新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十一点十二分了,再不走就真要关门了,过了点再找宿管阿姨会报到教务处。”
女孩终于转过身来,轻轻地笑了,“这个流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怎么你说的这么熟练,是学生会的人吗?”
“是……啊……是你?”陈文新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公园的、树下的、画画的女孩,午后的清风滤过重叠的叶子,发出像排箫一样的声音,拂过了她背后垂着的一束马尾,一团迷乱的黑色从他眼底漾过去。
他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走了。她的背影安静的、从容的,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这个人的错觉。
女孩眼神中流过一丝疑惑,但是她并不想说什么。
“我们同校啊。”陈文新莫名激动起来,连回寝室这样的大事都丢到脑后了。
他不由吃了一惊,自己怎么就这么激动。
他期待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就是公园里我们见过一次。”
“是吗?”女孩淡淡道,伸手捋了捋了被夜风吹得有点散乱的头发,“不记得了。”
在她的心底是刻意逃避每一个路人的,因为他们都是活人而她只是一个死人。他们能真实地活着而她要顶着一副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的形貌不死不活着。
陈文新像是感觉不到失望似的,兴冲冲地道:“我叫陈文新,是高三十九班的,你呢?”
女孩站定了片刻,陈文新屏住呼吸,满心欢喜地等她回答。
“不一样了……”半晌之后,才听得女孩突兀地来了这一句,她的双眼一下子变得空洞起来,像是一下子折了翅膀的小鸟一样,是那样的无措可怜。
陈文新着急问道:“你怎么了?”
女孩疲惫地摇了摇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抽身,她喃喃着,“不一样了。”
她死了都二十年那样了,早就不一样了。
她恍惚地抬头望着教学楼,仿佛能看见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她,那个还真真切切活着的她,那个每天从教室走廊安静走过去的她。
一切都变了,学校变了,灯架边的大树也老了二十年,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多了二十圈年轮,她却没有老,因为她死了。
死亡,把你最好的年华都定格在那一瞬间了,于是你只能是个钉死在那里的亡魂,永远也不可能逃出来。
“你不舒服吗?”陈文新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我走了。”女孩又变得冷漠起来,从他身边走过再不回头。
陈文新怔怔地看着她,那背影在灯光下反被衬得格外冷清,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完全不像一个青春少女。
“哎,你往哪边走,寝室楼在那边?”陈文新想也没想就追上去,“很晚了回寝室吧。”
女孩显然没想到他会追上来,愣在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你是有什么事不开心,不过什么事不能解决呢?先回寝室吧。”陈文新说,“嗯,虽然这是学校,也不能半夜在外面晃啊,也不安全,隔壁的小学就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女孩又笑了,这次是好笑地笑,“怎么学生会的都是这么啰嗦吗?”
“我不是学生会的,我退下来了。”
“哦。”
女孩没多说什么了,安静地跟着陈文新走,“虽然说是二十分关门,不过宿管阿姨一般会拖十分钟的,因为还要催熄灯,没事的,不会迟到的。”
陈文新还想再问问她是哪个班的,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了。
人家刚才没有回答是不想回答吧,他也不敢去多问她听见没有,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是哪个楼的?”
“八栋。”
“八栋有点偏,我送你过去吧。”话说出口,陈文新自己就脸红了。
他今天怎么了,怎么就对女生不停地献殷勤了。
女孩“嗯”了一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是她根本没注意听。
树影交叠,在地上投下一道道阴影,“我小时候就喜欢拿着粉笔在地上画这些影子,那会小学不是有篇课文就讲这个吗,好像是丰子恺家的,我很喜欢那种气氛,你说家人都在,你在院子里描画那感觉多好了,天亮的时候再去看那就更好看了。”
“你是喜欢画还是喜欢家人呢?”女孩问道。
“家人吧。”陈文新不自觉陷入了回忆里,可惜那个院子里不算是他想要的家人。
他住在他的大伯家,因为他的父母死得太早了。
他的大伯还是很看重他的,只不过大妈有点……怎么说呢,你到底是寄人篱下,也没什么资格指望别人对你像亲儿子一样好吧。
而且大妈跟大伯有区别,大妈和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也就是看在大伯的份上才给他一口饭吃吧。
大伯的看重他就是供他读书,最在意的就是他的成绩,所以他一定要比别人都努力,他不敢让大伯失望,他怕大伯失望了就不会管他了。
于他的童年而言,唯一的期待就是在大伯问他成绩的时候他可以把让人自豪的成绩单捧上去,然后大伯就会指挥大妈加餐庆贺。
而大妈就算嫌他在家里占位置,也会需要他给他们的女儿补习功课。
免费的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他唯一能在那个家里好好生活的方式,所以他一定得好好抓住。
他的童年几乎没有娱乐,大伯是个大男人,每天早出晚归地工作,不会注意到这些小事,有时候他会问他想要什么玩具。
但是陈文新肯定是要拒绝的,他不敢要。
蹲在地上画影子就算是他唯一的爱好了,他画院子里的树,画自己的影子。
画树还要跑来跑去,有时候他懒得动了,所以画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影子。新年的时候守夜他就在院子里画影子,和自己的影子过了一个晚上。
他不喜欢热闹,他知道嫉妒是不对的,所以他干脆不去看人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场景。
他不能像别的同龄的男孩一样随便出去玩,大伯和大妈都没必要专门等他,所以他就闷在家里。(。)
第七十七章 事 已休()
渐渐地,他就学会跟自己的影子说话了。
他画完了总要擦掉,怕被大妈看见了骂。
那个孤独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了,竟然长成了一个阳光正直的少年。
是因为他知道珍惜的缘故吧,他极力地摆脱自己一个人的悲哀,看见别人的笑脸总是格外渴望能融入进去。
他珍惜每一次能认识人的机会,于是所有人都喜欢他,就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班长,想想能同时安稳两个阶级的人也是很难见的。
而他心底的、那份幼年的孤独寂寞却一直残存着,怎么消也消不掉。再后来,总感觉好像有点受到牵引的感觉,当他想去找那个牵引心绪的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一刻,又一次觉得心中那份失落散去了,不知是哪里来的风。
是夜风吗?
陈文新有些怅然地抬头,忽然发现自己越走越慢了,弄得像随时随地都要停下来,关键是一直都不停,就在消磨时间。
他不好意思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对方像是没有察觉一样的,他走多慢,她就跟着走多慢。
“不好意思啊,我想别的去了。”
“嗯。”
女孩应了一声。
陈文新对这女孩的印象不由又好了一分,往往随便换一个女生都会好奇地追问“什么呀”。
不过这一下子又没话可以说了,陈文新努力地找话题,最后傻啦吧唧地问了一句:“你小时候喜欢做什么?”
“没有什么。”女孩说,“我没有喜欢做的。”
陈文新感觉自己又碰了一鼻子灰。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好的想法……他这算什么,追求人家吗?
喜欢上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女生?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是奇迹。
“女生小时候都喜欢玩过家家,我有个妹妹就很喜欢。”
他的妹妹,对他还是很好的,不会用有色眼光看人,这样他就很喜欢了。至于这个妹妹小时候太贪玩太会惹麻烦,他就不想随便评论了。
小时候大伯大妈带妹妹去游乐场去玩,他总以学校有任务的借口没有一起去。
他想,去了也不好意思开口玩,只能呆呆看着别人开开心心的,自己却那么落寞不合群,倒不如不去了。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恍然间发觉她并不是被逗笑了而发笑。
那笑容带着长长的无可奈何的余音。
“一个人怎么玩?”女孩笑笑,感觉像是她已经习惯的事情,所以笑得也很自然。
“一个人?”陈文新愣了一下,“你们那没有同龄的吗?”
“我妈妈去上班的时候,我一个人只敢待在家里。”女孩幽幽道,她的声音飘渺得有点虚幻,像是在自言自语自述回忆。
“那……”陈文新本来想问你父亲呢,忽而反应了过来,及时刹了回来。
真蠢,他总不能去问你父亲是死了还是跟你母亲离婚了吧。
原来她小时候也难过啊,陈文新心里飘过这个想法,难怪话那么少。
“那个时候真好,要是能永远待在家里不出来就好了。”
“怎么可能呢?”陈文新笑了笑,想活跃一下气氛,“长大了就好了啊,长大了能做很多事情,小时候的事情都不算什么呢。”
“可是长大了……会死啊……”女孩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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