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恩在哪儿?”
“走了。”
他弯过腰来,上身和下肢折成了两半,用手抱着头。
“她没有事儿吧?”
他点点头。
“你没有把她抽得青一块紫一块,然后扔到悬崖底下去?”
“我不会那么做。我爱她,安娜。”他扬起脸向着我。虚胖的脸上现在似要被泪水或口水融化到一块去了,仍在淌着自怜自惜的眼泪:“上帝,我是个肥老屁。”
我把手枪插进皮套,坐下来,等着他自己恢复平静,沙发像岩石一样硬,里面一定充填着马鬃或其他反常的材料。
“有趣的屋子。”
“它是60年代一个电影布景师建的。”
他作了个深呼吸,用拇指揉了揉眼球。
“和简娜·玛森有关系吗?”
“不,莫瑞恩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而她不久前才遇上简娜的。”
“简娜怎么样?她一定正忙着,从一个脱口秀跑到另一个保护受害者权利大会。”
“现在我可没法关心简娜·玛森。”
“她可相当关心你和莫瑞恩。她就是担心像这样的事情会发生。我们约会的那天晚上她告诉我的。”
“简娜试过,但她永远不可能理解我对莫瑞恩的感情。”
“我们还是谈谈你吧。要杯水吗?”
他晃了晃头。
“好吧,我们来作一次交谈。关于一个卡车司机,他据说在加利福尼亚沙漠的一个偏僻地区进行抢劫,然后一个州警出现在事件发生地,伪造了一个报告。这样那些商品就可以被保护起来并重新出售,你认为怎么样?”
他牵起他的T恤衫擦着鼻子:“那是过去的事儿了。”
“简娜知道你的过去吗?”
“简娜认为我是自有巧克力糖浆以来最棒的伙计。”
“她从哪儿弄到毒品的,汤姆?”
他站起来,把毛毯围在腰上。
“没地儿,安娜。”
“简娜觉得你是块巧克力苏打冰淇淋,可莫瑞恩不过是把你当成一堆狗屎。”
他又变得伤感起来:“让我一个人呆着好吗?”
我也站了起来:“一点问题没有,我会去问问你年轻的朋友她的观点,在这种时刻不会太难,我明白为什么你喜欢小姑娘。但是,别见怪,她们怎么样看你?”
他白色的短髭底下泛起了一道红晕。
“在试图用一盒细条实心面杀你之后,我保证她会激动地告诉我你是怎样为简娜提供狄劳狄德或德克斯代因或几里尔苜或柯卡因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毒品。”
“我跟那些东西没有关系。”
“但是你知道是谁干的。”
他的下颚绷直了,嘴唇紧闭着,公寓突然间变得小起来,玩偶的脸都成了凶恶的原始崇拜物,封闭的房子让人窒息。
“那件事持续下来一定非常有趣,你和‘罗丽塔’,十四岁的奶头。”
“见鬼”
“新安排:你穿上衣服,我们一起兜回韦斯特伍德去。”
“做什么?”
“调查局会对这件事产生强烈的兴趣,我相信那位来自华盛顿的神秘的大人物将十分愿意和一位了解简娜·玛森私室内幕的人谈话,也许就不会在意一点点你个人的过往史。”
虹彩罩在我们身上。
“那不是我。”
“好吧。”我做了一个夸张的、仁慈的手势好像我最终决定让他摆脱我的钓钩,柔和地、寓于同情心地问:“为什么你不穿上点衣服?”
他从睡椅上拾起一件汗衫,匆忙地穿上,然后又带着一脸义愤的表情一屁股坐回去,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我们知道是依贝哈特大夫干的,”我说,像是吐露了一件职业秘密,“我们已经打得他屁股开花。”
汤姆·保罗伊摇着头,冷笑着说:“那就是确切的原因,当我还是一名州警的时候,我就仇视联邦调查员,你问这些家伙真他妈的傲慢,又真他妈的愚蠢。”
我明白了他已经上钩了,所以我继续送一块鸡大腿给他啃:“我们相信对于医生的这件案子我们做得无懈可击。”
“只有他想要简娜呆在贝蒂·福特,为了救世主,”汤姆脱口而出,“玛格达·斯脱克曼则想把她弄出去。”
“我不信。”
“噫,我可是当事人。”
“胡说。”
现在他要捍卫自己的信誉,红着脸,愤慨地说:“简娜曾经几乎自己毁了自己,是不是?那位医生来到了马布里,看到那一幕,就突然明白了:这位女士是个瘾君子,他去见她那位显然忙碌着自己的生意的经纪人,说。‘我们必须帮助这位女士摆脱毒品,否则的话她会死。’玛格达说:‘我会尽力提供我的帮助。’
“简娜呕吐了两天,她病得像一条狗,他们在深夜十一点钟派我出去找几种该死的药茶。我不得不跑遍了整个‘鸽城’去找一家晚间营业的保健食品店,当我回去的时候,我听见她们都在私室里。”
“打架?”
“简娜正在那里发小姑娘脾气,包括她想照医生说的回贝蒂福特去。玛格达对她说”——模仿着她沙哑的口音——“他只是想要你的钱,杰伊,没有人像我这样真心诚意地爱你。”
“玛格达是在试图挽回同化妆品公司的合约。”
“玛格达是在试图控制简娜,像过去一样。她从莫瑞恩那里听说简娜正在同这个医生接近,这使她产生了幻觉。你认为谁能使简娜信服她就把那个裙下之臣除去?”
“条条大路都通向玛格达。”
“因为简娜正在瞧大夫,所以她想干点儿干脆的.但是她实在是个笨人——大哭大笑,周期性偏头痛,手忙脚乱。最后她只好回头找莫瑞恩。莫瑞恩不想承担这份责任所以——你是对的——她把它交给了玛格达。”
最终那个过分劳累的女管家的秘谋昭然若揭了,但是我还是想听保罗伊亲口说出。
“莫瑞恩不想承担责任是为什么?如果我问得愚钝的话请包涵。”
“是为了麻醉简娜。”他灰心丧气地说。
沉默起来,光栅在飘浮着灰尘的空气中慢慢转动。意识到他自己所说的话,保罗伊的脸变得扭曲,但是止住了怒气。
“莫瑞恩是简娜·玛森的街头联络人,”我轻声地试探道,“那就是为什么她被当作‘行头女郎’养在身边的原因。”
“她吸食古柯。”保罗伊用低沉,颤抖地嗓音说,“好像你无法辨别出来,玛格达用一条金线把她牵住了。”
“为她的毒瘾支付报酬。”
“你永远抓不到玛格达的把柄,那就是她的高明之处。”
我绝望地想到自己应当用上录音机或窃听器的。
“除非你变成证人。指证到玛格达和莫瑞恩。”
他没有回答。他的面孔现在也阴沉下来,两只冷漠的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们答应作为交换条件,可以免除因你可能消费或从事买卖麻醉品而提出的一切诉讼。”
“耶稣,安娜,那是彻底的谎言。”
“我们需要你的证词。”
他反复掂量着。一会儿以后,他才缓缓地点点头答应了。
只是为了更加肯定,我问:“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不让她自己投案呢?”
他看起来似乎已大不相同了,现在他才是个一心一意,成熟的男人,他认识到,也许这是他重新获得对后半生的支配权的最后时刻。
“你到这间屋子来的时候,”他问,“是不是碰上了简,那个没脑子的海滩乞丐?”
那天在海滩上用望远镜窥视他们的帆板教练,有一双漂亮的腿。
“我记得简。”
“莫瑞恩一直都在和他上床。”
汤姆·保罗伊愤愤地从地上卷起一条衬裤,大踏步地朝卧室里走去。
莫瑞恩在审讯室缩成一团,像个婴儿一样大哭着。
“我能帮助你。”高罗威正温柔地说,“我们可以把你从那个可怕的环境中拯救出来,或者你想等到你的律师到这为止?”他补充道,因为录音磁带一直在转动。
“这会要了我爹的命。”
高罗威递给她一张擦面纸。我随他怎么做。我的工作就是翘起二郎腿坐在这儿,突出女人的同情心。
“你能为你的爹妈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照顾好你自己,莫瑞恩。在这方面你一直做得不太好,是吗?”
莫瑞恩摇着她的头,她哭得这样伤心,似乎眼泪已严重妨碍了她的呼吸,她的脸颊像红透的山莓。
“告诉我们你从哪儿买到的药丸。”
“我不能。”
“你怕那些贩子?”
她点点头,一面把沾湿了的头发从眼睛周围拂开。
“你有很好的理由。他们都是坏人。但是你瞧”——说到这儿高罗威叹了口气,就像问题实际上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一样——“如果你不把他们送交给我们,你就将进监狱,而他们还和平常一样在街上做他们的生意。这公平吗?”
“这不是我自己的错。”
我鼓励性地点点头。
“那是事实,而最终你还是要和它作斗争。但是如果你帮助我们特工人员抓住这些坏种,那么现在你就可以救你自己了。”
她沉默着。
“他们欺骗了你。包括简娜。”
擦面纸已经撕成了雪片。
“她说过她会照顾我,”莫瑞恩垂着眼睑低声说道,“不管有什么事情发生。”
高罗威摊开双手朝房间四周环视着。他的眼睛睁圆了道:“那么她在哪儿?你试试看,你用你的电话同简娜·玛森联系一下,她就能一路小跑到这儿来?——她在哪儿?”
“她的秘书说她正在法国。”莫瑞恩提高了嗓音回答说,“因为她已经使一种新的化妆品生产出来了。”
“就算她在附近又怎么样呢?莫瑞恩。看着我。”高罗威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如果她在附近,甜心,她会走进这办公室,承认她是个吸毒者她甚至像利用一个奴隶一样利用你为她取得所需要的东西吗?或得你认为她会否认它并区运用她的影响力置身于莫瑞恩的小麻烦之外?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简娜·玛森,告诉我。她会保护你像你现在保护她一样吗。”
你几乎可以听见细碎的骨头碎裂的声音。莫瑞恩作了三四次不连贯的呼吸,热情已经用光了,不满却开始起作用。眼泪静静地流进捂在脸上的手掌心里,深深意识到她如何地被出卖了。
当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却一头撞进唐纳多的怀里。
“我们找到玛森的毒品供应者了,就是那个保管衣物的女孩。”
“祝贺你。”
“瞧。”
特别行动处的吉姆·凯利正大步迈进审讯室。吉姆是毒品组的头儿。
“她将供认出她的街头联系人。”
“这可能会引起一场小小的麻醉剂业的破产。”唐纳多惊异地喃喃着。
“那是因为我太了不起了。”我用拳头击打着唐纳多的肩膀大笑起来,“现在高罗威也拿得出东西给局座了。”
“不是他们预想的东西。”
“比他们预想的更好,我不得不把它交给高罗威,他想亲自追查简娜·玛森。这是块政治热馒头,但是谈论政治是他们局里的事。”
“今晚上你可以到‘波拉—波拉’酒吧去了。”
“想跟我拍档吗?”
这几周来唐纳多第一次冲着我微笑:“我还有晚餐,家庭作业,和一个有关电磁铁的课外自修科研项目等着我。”
罗莎琳快步走到我们谈话的地点。她又是那副奇怪的表情。
“圣莫尼卡P.D,有电话找安娜。你不在你的办公桌那儿。我想我最好还是过来找你。”
我跟一个叫布兰迪的年轻、认真的办事员通了话,他告诉我阮德尔·依贝哈特大夫死了。因为这起死亡和FBI的调查有关,所以他认为我可能会有兴趣到第二十街去看一看;这既是出于礼貌,也是为了表现跨部门间的合作。
第二十二章
蒙塔娜之北。这栋新建的二层楼与当代地中海式建筑在邻近街坊里独一无二的。五间卧室,五间半浴室,美食家的厨房,等等,现在作为案件现场,被用黄色标志带封锁起来。
三辆圣莫尼卡警方的巡逻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路边。并没有挤太多的人——也许有二十多个邻居、过路人、推着婴儿车的佣人——因为现在还只是星期三下午的四点三十五分。
我认出一个从《洛杉矶时代》来的都市新闻报道员,这里还有一个《眺望》来的小子,一个《圣莫尼卡晚报》的精简编辑,正是这家晚报,三十年前刊登了我外祖父和被盗轮椅的照片。
在门口我向警察出示了徽章,走进这栋深宅。从人们的数量和他们的紧张程度,我知道糟糕的东西正在楼顶上等着我。一位圣莫尼卡的警探在电话里报怨为什么要延误尸体搬运。我听到话筒里回答说4O5干道刚发生一起四辆汽车碰撞的灾难,所以验尸官办公室很可能全被塞满了。
我踏上阶梯,经过了一棵小白华树,朝他们的水晶吊灯走去。我又被一位警察挡住了。
“他在哪儿?”
“浴室。”
你的膝盖已开经变软但是无论如何你还得往前走,知道将看到的东西会很丑恶,而阮德尔·依贝哈特更加使它变得要多丑恶就有多丑恶。
第一眼我就看到金属气罐掀翻在银灰色大理石地板上。连在气罐上的塑料管通向一个超大的豪华浴缸边上。你不得不走上前去弯下腰才能看到,塑料管插在一个塑料袋套的小孔上,他正是把这个塑料袋在头上弄死自己的。那张脸已经从淡紫色变成蓝色,少量的呕吐物把他的嘴唇和塑料袋的里层粘在一块。肌肉发达赤裸的尸体,灰白中也透着蓝气,泡在八时深的干净水里。尸体小心地从水中移开时,拖动气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响声。在浴缸外沿周围,整齐地排放着儿童洗浴时的玩具——黄色的橡皮鸭子,红色的舀水桶——所有这些被从浴室窗户无辜地穿透进来的下午温和的阳光不协调地照耀着。
现场的伙计们在所有相关的物体旁都作上了他们的三角型标记:注明“氮”的小罐,装“凡里尔苜”的空瓶子——一张处方笺上写有克莱诺·依贝哈特的名字——都在水槽附近。法庭的摄影师叫我站在旁边以便他们拍一张宽度对比照片,我看着阮德尔·依贝哈特摆在它的大理石墓穴里的裸体,它就像是我们所有人的裸体的一副雕像——维奥莱塔·奥尔瓦尔多的、我的、汤姆的、莫瑞恩的——我感到羞愧,因为我是活下来并且眼睁睁地看着它的那个人,跟从前我眼睁睁地看着陷入死亡的我的堂妹一样,然后,突然,一种极度沮丧的伤感使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一就好像埋藏在地底下我自己的悲痛的源泉猛然间冲决而出,喷射到了数干时的高空。
我蹒跚地走下楼梯,发现新寡妇单独呆在起居室里。
我坐到沙发上,就在她旁边,自我介绍说是特别行动处的安娜·格蕾。
“我们见过?”
撒谎:“没有。”
她的两腿交叉,膝盖紧紧地靠拢在一起,手臂紧抱住自己,腰间还缠绕着她的白色网球裙。
“警察认为是自杀,但那不是真的。”她愤怒或者惊讶地说,扭在一起的腿同时往外踢着,“阮德尔绝不会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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