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挂的!谁让你挂的!”他喝骂道,将那灯笼扯下来,在脚下狠狠的踩踏。
屋子里常云成已经说的嘴唇破裂出血,嗓子也沙哑的不能听了,但他依旧凑在齐悦耳边不停的说,说着除了自己别人已经听不懂的话。
阿如阿好已经准备好了衣裳,跪在地上,两个丫头已经没了眼泪,这是木然的呆坐着。
屋子里只有常云成喃喃的声音,忽的,常云成的声音停下了。
“常云成”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
阿如阿好猛地坐起身子,不可置信的看向床上。
“常云成…”齐悦的嘴唇蠕动,发出弱弱的声音,与此同时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攥起。
阿如大口大口的喘气,踉跄着站起来,后退后退。
“大夫大夫…”她猛地冲出去,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了夜空,“醒了,醒了”
院子外顿时沸腾起来,似乎都向这边涌来,常云成听不到那些喧闹,他紧紧握着齐悦的手,将头埋在她的肩头,终于发出一声似哭又似笑的声音。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情怯()
已经过了子时,千金堂里却如同白日一般。
病床上齐悦依旧闭着眼方才的呢喃似乎是错觉。
“我真的看到了!”阿如哭着说道,不知道是要说服众人还是要说服自己,“世子爷,你也听到了是不是?少夫人在喊你的名字”
常云成依旧半跪在床边,紧紧的握着齐悦的手,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死死看着那个依旧沉睡的女人。
她在喊自己,她在喊自己,他不会听错的。
他的脑子只重复着这句话。
这个时候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如果,如果没有离开,今天的事怎么会发生…
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说过别人欺负她时,他会第一时间出来帮她…
可是他从来没做到过,他做的也仅仅是说说。
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能给她。
常云成将头再次埋在齐悦的身侧,身子不可自制的发抖。
“师父暂时没事了。”这边安老大夫终于问诊结束了。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隔壁病床的男人觉得一颗心终于从嘴里放下了,虽然他的心依旧吊在嗓子眼,那是自从得知自己的胸口被劈开又摘了一根骨头之后的反应。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喜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声压抑的欢呼。
阿如和阿好哭着抱在一起。
“那她怎么还不醒?”刘普成是大夫,还能保持冷静问道。
暂时没事,那以后呢?
刘普成这句话问出来,高兴的人们顿时又紧张起来,看向安老大夫。
阿如阿好抱在一起,流着泪动也不敢动。
“先吃药吧。”安老大夫最终只是说道。
鹤嘴壶取来,刘普成亲自灌药,不知道是因为强灌药不舒服,还是药太苦了。昏迷中的齐悦皱起眉头,头轻轻的晃动。
“有反应!真的有反应!”站得近的胡三嗷的一声叫起来,指着床上齐悦,然后就放声大哭。
“师父我对不起你啊,我没用啊。”他伸手啪啪的打自己的耳光,“我胡三原本就不算个人啊,是我死缠烂打非要喊你当师父,我哪里配啊。我知道自己不配啊,你却真的把我当徒弟啊,比亲兄弟还亲,比亲儿子还亲…”
这话听起来很好笑,但此时此刻没人笑。
“那些钱说给我就给我,我要多少就给多少,那些图纸那些连工匠都惊奇连连的图纸啊,师父啊,亲儿子也没这么亲的啊,我没用啊。我什么都做不了啊,除了惹祸就是添乱。我是烂泥扶不上墙啊,做手术我晕倒,你被人打我晕倒,我还活着干什么啊!我活着有什么用啊!”胡三捶胸顿足几近癫狂。
刘普成摇摇头示意两个弟子架他出去。
安老大夫说了病人需要静养,屋子里的人这才都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常云成一直跪在床前,一动不动。
“世子爷,您去休息一下吧。是不是赶了几天…”阿如迟疑一下说道。
常云成没有理会。
阿好擦泪端来一杯水。
“世子爷,那你多少喝点水”她哽咽说道,“你这样。少夫人知道心里也会不安的。”
让她不安…
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连句好听话都没说过,从来都是她让着自己,哄着自己…
让她不安,你常云成还是不是个人…
常云成抬起头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
“饭。”他干涩的嗓子终于能吐出字来。
阿如忙点头。
“快去。”她说道。
阿好忙忙的去了,不多时端了饭菜过来,常云成狼吞虎咽的吃了个干净。
阿如和阿好看着又开始哭。
这是饿了几天了啊,从京城到这里,是不是一路上都没停过,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常云成吃过饭,人也精神了一点。
“你们去歇着吧,我来守着她。”常云成说道。
阿如和阿好摇头。
“你们去吧,你们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守着她护着她,她能指望的只有你们了。”常云成哑声说道,“能真正照顾她的也只有你们。”
阿如低头拭泪,应声是,又去看了看这边的病人,按照要求量了体温看了血压,又拿过听诊器听诊了心肺。
病人看着阿如,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忍不住眼圈发红。
“小娘子,你是好汉。”他说道。
阿如被他说的愣了下。
“我对不起你们,你们竟然还如此照顾我你们的娘子如此危急,你竟然还能不忘做这些…”病人哑声说道,指了指阿如手里的血压计听诊器。
阿如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我不是好汉,我家娘子才是好汉。”她说道,说罢不再理会这个伤者,走到常云成这边。
常云成对他们的说话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安静的看着齐悦,一只手轻轻的摸着她的脸,一只手攥紧她的手。
“那辛苦世子爷了。”阿如低头说道,拉着还不想出去的阿好退了出去。
外边的灯逐渐熄灭了几盏,屋子里暗了下来。
“月娘。”常云成轻声喊道,“你听到没,阿如说我辛苦。”
他说着笑起来。
“我辛苦,我辛苦什么啊,我能辛苦是我活该,是我荣幸”他说道,再一次将头埋在床上,“月娘,我不敢想…”
旁边的病人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自己痛,痛晕过就好了。
他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又是羞愧,恨不得去死,却偏偏死不了。
他终于忍不住呜呜起来。
“这位爷,是我害了您夫人,我的命不值钱,我死不足惜”他哭道。
常云成猛的站起来了,几步迈到他这边,如同一座山威压罩住这个病床上的男人。
男人刀里来刀里去,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觉得一瞬间窒息。
“你的命以前很不值钱,但从现在起,你的命是她给的,所以很值钱!”常云成哑声说道,“你要是给我死了,管青牛,你们燕云寨一百三十六口,都会给你陪葬的。”
男人面色骤然青紫。
“你你怎么知道我”他结结巴巴说道。
“我常云成对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说到做到过,我在她面前言而无信。”常云成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道,伸手指了指那边的齐悦,“但是我常云成对别人,自认为还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必行行必果!”
管青牛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常云成。
“所以,你给我活着,你要是死了。你的人,都活不成了。”常云成再次说道。说罢不再看他,因为保持半跪的姿势太久了,他的腿都僵硬了,一步一步的挪回到齐悦身边,再一次半跪下了,抓紧了齐悦的手。
“月娘。”他贴近齐悦的脸,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月娘。”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复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管青牛忍不住流下眼泪。觉得这个男人喊出的名字,是自己这辈子听过的最虐心的话,他想起很久以前,看着自己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死在土匪马蹄下的时候,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那种世间空荡,只剩自己上下无着落,想要抓住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安老大夫又进来进行一次针灸,这一次针灸不久,可以感觉到齐悦的呼吸平稳了很多。
“世子爷,你可以放心了。”安老大夫诊脉,又认真的翻看了齐悦的眼,说道。
此话一出,常云成身形微微一晃,空着的手扶住了床。
“那齐娘子什么时候能醒?”刘普成问道。
他是大夫,但此时却问出毫无不懂事的家属般的问话,可见医不自治这句话是真的。
安老大夫示意取鹤嘴壶来灌药。
阿如亲自给齐悦喂了药。
“我估计今晚差不多。”安老大夫这才说道。
今晚…
常云成看着安静睡着的女人的脸,只觉得心跳的猛地要窒息。
她看到自己
让她看到自己…
自己有什么脸让她看到自己…
得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赶来了,看到常云成,常春兰二夫人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她们惊呼。
二夫人因为心神憔悴,整个人都要脱像,走是走不动了,被人用软轿子抬着,此时惊吓的从轿子上坐起来。
常云成没有回答。
“请,不要告诉她。”他说道,一面冲二人施礼,“不要告诉任何人。”
常春兰面露不解,而二夫人则松了口气,慢慢的靠回软轿子上。
“你能这样做,可见才是真的对月娘好。”她缓缓说道。
夜色终于在大家恨不得拉月而行摇漏催鼓中到来了,伴着安老大夫的再一次行针,齐悦的微微晃动,眼皮抖动。
要醒了,每个人都忍不住挤上前,而这个时候,一直紧紧握着齐悦手的常云成却松开了手,慢慢的向后退去。
当他的书松开的时候,齐悦的手便开始动了,似乎有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到,然后她的眼便睁开了。
“娘子。”阿如再忍不住扑过去跪在床边就哭。
“月娘。”二夫人也不用人扶着,自己站了过去,颤声喊道。
齐悦的视线转动,迷茫的看着眼前凑过来的面容。
“我怎么了?”她蠕动嘴唇,发出声音。
屋子里顿时又是哭又是笑。
常云成已经站到了门外,隔着窗户隐在夜色里看着里边,人群围挡,他已经看不到那女人的面容,但还是死死的看着。
“世子爷,不能再耽搁了,不告而出,到期不行,是欺君大罪啊。”身后侍卫低声说道。
常云成闭上眼猛地转过身。
“你们四个留下。”他说道,说罢大步而去,一步一步迈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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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春雨()
齐悦醒来后的第三天,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头部高位。”齐悦说道,然后看着阿如将自己调整好体位。
阿如给她垫好,然后拿笔记下来。
“盐水来了。”阿好捧着一个盖碗碎步进来,肩头被雨水打湿一片。
齐悦含笑张开嘴,让阿如为自己做口腔护理。
刚做完,听得那边的病床上管青牛一阵呻吟。
“看看他怎么样?”齐悦忙说道。
阿如便忙过去了,低声询问。
“还是疼。”她说道。
“这位大哥,开胸手术是所有外科手术中最疼痛的一个。”齐悦说道,一面看着这边,“你尽量用腹式呼吸…”说这话又看阿如,“你还记得吧当初子乔用过…”
阿如点点头,翻出本子来看。
“…术后咳痰怎么样?”齐悦又问道。
听她们这边絮絮叨叨谈论自己的病,管青牛转过头来。
“你是被我的人打伤的?”管青牛又问道。
多说话也能缓解疼痛,想来这些日子,千金堂的人虽然没将他扔出去不管,但除了正常护理外,估计没人肯理他,自然没人陪他多说话了,对于自己怎么躺在这里,怎么接受的治疗,大夫又怎么办打伤了,他只知道个模糊。
齐悦笑了笑。
“这不能全怪你的人。”她说道,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毕竟匪夷所思,大家被吓到也是正常的,还是这种治疗大家见的太少了,不知者不为过,算我倒霉吧。”
管青牛看着她。
“真的是把我的胸切开?”他问道,瞪大眼。
“是的。”齐悦说道,一面伸出手。“你跟我做一下肢体活动”
管青牛看着她,却不敢伸手。
“一定要活动,这样既可以促进呼吸运动,又能防止肺不张啊关节僵硬啊手臂挛缩啊什么的。”齐悦说道,一面再次做出动作示范。
安老大夫此时进来了,吓了一跳。
“师父,你现在不要多说话也不要乱动。”他说道。
齐悦吐吐舌头,忙放下手。
安老大夫分别给二人做了检查。药房里也送药来了,管青牛和齐悦都喝了药。
“引流管一直正常吧?”齐悦放下药碗又问道。
阿如将这几天的护理记录拿过来给她看。
“安大夫谢谢你,这个病人竟然没有出现术后并发症,你是怎么做的?”齐悦忍不住问道。
她才做完手术就晕过了去,术后那些要紧的护理观察都没有来得及做,甚至连说都没说过,没想到这个管青牛竟然在这个粗糙的手术下闯过了危险期。
肺部感染心律失常以及失血…
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呢。
安老大夫被她问的反而一愣。
“这个,怎么说呢?”他捻须沉吟一刻,“初时肺经蕴热,高热。胸闷、咳喘气促纳差…”
齐悦一边翻看记录,阿如都详细的记下了。
“没错。这就是肺部感染。”她说道,“没有静脉点滴以及抗生素,你是怎么治好的?”
安老大夫笑了。
“也没什么,虽然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做的,但此病人肺脏损伤,气滞血瘀腑气不通,当清热解毒活血化瘀。通里攻下,方可宣发肃降,通调水道。所以我用了厚朴枳实行气,消痞除满,再加以柴胡陈皮疏肝理气调中,当归…”他慢慢说道。
他说的话,齐悦几乎全都不懂,但她认真的听,一个字也不放过。
第七天的时候,齐悦能下床了,在认真查看了管青牛的状况下,准备拔管了。
没有亲眼看到手术场面,安老大夫遗憾不已,这一次连拔管也不肯错过。
病床前站了一圈人。
经过这一次昏迷,齐悦深感传授知识的重要性,所以决定每一次诊治都是一次教授,让弟子们全部来看。
盖在管青牛身上的单子被掀开,这个管青牛的护理换药消毒什么的主要是阿如和胡三负责的,因此大多数弟子都是一次看到伤口,有人一阵眼晕转过头。
“好好看!”齐悦严厉喝道。
那弟子被吓了一跳,忙转过头。
“怕什么怕,这就跟上战场打仗一样,连敌人的面都不敢正视,还谈什么打胜仗!”齐悦竖眉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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