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沙漏一点点的流淌,已经整整过去三个半时辰了。
棺材仔从沙漏上收回视线,接着专注的看着齐悦的手,那双灵巧的手在人体内翻飞。
安老大夫就是在这种时候停在了千金堂外。
喧闹声几乎掀翻了整个院子。
安小大夫听得后边的怒骂嚎叫,吓的脸都白了。
“父亲,千金堂肯定惹上麻烦了,咱们可别进去。”他慌忙说道。
安小大夫心急如焚。
“快点推我进去!”他一棍子打道。
安小大夫无法只得推着进去,这一次,没人理会他们,也没人给他们铺设门板,所有的弟子都冲向后院,前堂空无一人。
外边街上的人听到热闹也都跑进来,将后堂的门都堵死了,好容易安小大夫才推着父亲挤进去。
院子里如同饺子开了锅。
弟子们东倒西歪,三个两个四五个的各自和一个壮汉拉扯,或者抱腿或者抱腰,总之不管那壮汉如何大拳头的乱打,他们死死的不肯松手。
一个壮汉发狂般的嘶吼一声,荡开了抓着自己的四个弟子,整个人都撞向屋门。
安小大夫侧头移开视线。
“这是怎么了?”安老大夫大声的问道,神情焦急。
“说是杀人呢…”有围观的群众说道。
这一次屋门被撞开半扇,男人叫着要冲进去,地上的弟子奋力扑上去,死死的抱住男人的腿脚。
那男人怒吼着踢打,却摔不开。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
“喊什么喊,快走开,手术做完了!”刘普成喊道。
这还是刘普成第一次这么大声说道,喧闹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挣扎的打闹的都看过来。
什么?
“手术做完了,现在是重症监护,所有人不得进入。”刘普成说道。
他说完转过身,看里面。
“小齐,是在这里还是移动到隔壁病房…”他说道。
齐悦正走过来,已经被汗水刺激的发红的眼看过来。
“移动这里污染太严重了…老师”她带着疲惫的说道,话音未落,惊呼一声,上前一把抓住刘普成就扯到一边。
“还我哥哥命来!”那大个男人趁着所有人愣神终于挣脱束缚。一步迈过来,大拳头狠狠的砸过来。
伴着众人的惊叫,扯来刘普成的齐悦正面迎上,连喊都没喊一声,仰面向后倒去。跌入紧跟在后发出一声惊呼的棺材仔怀里晕了过去。
夜色沉沉下来时,监牢里变得更加阴沉。
囚犯的呻吟哀嚎不断的传出来,空气中腥臭的味道让这里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两个差役急忙忙的跑着,试图追上前面急行的少年。
黄子乔一脚踹开屋门,屋子里四个男人被铁链锁着吊在桩子上,黄子乔一句话不说抓起一旁的鞭子就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四个男人发出一声一声的隐忍的痛呼,但却没有一个求饶。
黄子乔到底年纪小。很快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下,面前的几个人已经伤痕累累。
“齐娘子要是…”黄子乔喘气喝道,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那个词。他重新抓起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你们就等着剥皮扒骨挫骨扬灰吧!”
伤痕累累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
“我们这些低贱,命不值钱,但是从来也没有白白丢性命的…”他沙哑嗓子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他的话没说完,黄子乔又是提起鞭子狠抽。
“你们贱命。贱命,就该去死去死,你们死一千个一万个也比不了齐娘子一个…”他喊道,狠狠的抽下去,“去死,你们去死,去死!”
夜色过去,天色蒙蒙亮,街道上有人碎步跑着,停在千金堂外。
千金堂门开着,常春兰泪眼朦胧的扶着门喘息一刻,冲了进去。
病房里两张床上都躺着人,各自有弟子在旁边查看什么。
“…体温高了…安大夫,这个人体温高了…”阿如哽咽从病床前转过头说道。
另一张病床前,坐着轮椅的安老大夫闻声回头。
“管他去死!”胡三在一旁恶狠狠说道,“就不该留他,扔出去”
安老大夫看来他一眼。
“那师父岂不是白费了心血?”他说道。
说这话看向病床上,病床上齐悦安静的躺着,如果不是头上夹了两块木板做固定,以及额头上放着的冰袋,谁都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安老大夫的眼前不由浮现这女人明媚的一笑,带着咄咄逼人但却不让人觉得厌恶,他的眼睛也不由酸涩一下,伸手摸了自己的腿,当医者,这种命难道都是注定的么…
他想起自己老妻说的那些话,你们当大夫救人性命,那是再跟阎王爷作对啊,阎王爷怎么会饶了你们…
他轻轻的叹口气,推动轮椅转过身。
“我来瞧瞧。”他说道,向那边的病床走了过去。
常春兰扶着门,哭着软到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病床上齐悦。
京城的初春的天还带着寒意,一阵乌云过后,雨雪交加打了下来,常云成裹着大斗篷跨入兵营,肩头上已经冰晶一片。
“四月初一出发。”他说道,对着屋子里散座的武官说道,“兵部已经定下日子了。”
“太好了我早就憋的难受了。”一个红衣武官笑道。
常云成也微微一笑,只不过这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世子爷。”门外传来急呼,“家里的信鸽到了。”
信鸽,常云成一怔,旋即猛地掀开帘子出去了。
接过侍卫地上的信筒,取出小小的卷纸,常云成竟忍不住有些颤抖。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么…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顿时面色惨白。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所依()
夜色深深的时候,病房里传出一声声呻吟。//:看小说//
胡三没好气的进来。
“喊什么喊!哪里就痛死你了!”他压低声吼道。
病床上的伤者收住呼痛,眼神微微有些迷茫的看着他。
“你喊什么喊,怎么可能不痛?”阿如掀开病人的床单,将消毒汤药浸泡过的白布仔细的擦拭伤口。
这自然很痛,但病人硬生生的忍着。
胡三愤愤的坐在另一张病床前,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的齐悦,眼圈再次发红。
阿如认真地完成消毒,抬头看这边胡三坐着抹泪。
“小娘子。”病者开口唤道,声音虚弱。
阿如看着他。
“可有哪里不舒服?”她轻声问道。
“我到底怎么了?”那病人低声问道,他不能高声说话,只要用力气,身子的疼痛就能让他晕过去,“我记得我死了…”
“你是死了,有人拿命换你!”胡三再忍不住哽咽吼道。
“你出去。”阿如喝道。
胡三嘴颤抖,最终伸手一擦眼泪出去了。
“小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伤者喃喃问道,一面扭头看,看到那边病床上躺着的女人,“这是哪里啊?”
阿如叹口气,没有回答他,而是查看了他的引流管,看了又不确定,从一旁桌子上翻出一堆纸,认真地翻看一刻,才再次来看。
男人实在忍不住了发出一声声的呻吟。
“血压下降了…”阿如面色有些慌乱,看着血压计颤声说道,她看向一旁床上的齐悦,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齐”
她扑过去,抓着齐悦的胳膊。
“齐悦,齐悦。”她一声声喊道,“你快醒过来。血压下降了,该怎么办?”
刘普成推着安老大夫进来,看到这情形,眼睛微微发涩。
“阿如姑娘,现在不要晃动师父。”安老大夫说道。
阿如立刻松开手,靠在床边哭,哭了一刻,擦泪。
“那边。血压下降了…”她伸手指着伤者说道。
安老大夫点点头,刘普成推着他过去了,安老大夫仔细的诊脉查看。
“用些止痛的药吧。”他说道。
刘普成应声是。
安老大夫又认真地询问伤者,怎么痛,哪里痛。
“这里…”伤者喘气说道,伸手指着胸口,“好痛,呼吸的时候,痛,痛死了好像骨头在动”
“摘下了一根肋骨。”刘普成低声说道。“胸骨是用铁丝固定的,会不会松了?”
什么?
伤者听得傻掉了。什么?
安老大夫再次伸手诊脉。
“取带子,将他胸部再加固定,绑在床上吧。”他说道,“我再开两服药,但是如果真的是松了…那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有等…”
他扭过头看这边的齐悦。
醒来吧,你的诊疗还没结束呢。扔下这摊子可怎么办…
刘普成叹口气,然后又推着他来到齐悦床前。
安老大夫诊脉,又翻看了眼口鼻。
“调血府逐瘀汤加减吧。”他说道。“再加通窍活血汤加减。”
刘普成点点头。
“多亏有您在,要不然…”他低声说道,声音依然沙哑。
安老大夫没有说什么,拍了拍他的手。
二人出去了。
屋子里王同业正焦急的等待,看到他们过来,站起来不用问就从二人的神情知道答案,他又坐了回去。
屋子里陷入沉默。
“人呢?为什么不让我进?你们走开,我看我儿媳妇凭什么不让”
外边传来嘈杂声,伴着定西候的大嗓门。
王同业只觉得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
“常荣!”他一步迈出去,喝道,“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定西候被喝的愣住了,看着王同业,旋即脸色涨红。
“你这老东西,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滚出去才是!”他喝道,想起当初儿媳妇出门,就是这老小子第一个来接的!
“碍你什么事!”他愤愤骂道,啐了口。
王同业站在屋檐下,怒目看着他。
“你还有脸来!要不是你,她会如此?”他喝道,因为气愤身子发抖。
这话定西候爱听,眼睛不由一亮。
对对,要不是这女人不听他的话,又怎么有今日的飞来横祸。
看到没,看到没,这都是这女人的错!
他定西候有情有义大人不记小人过…
看着定西候的神情,王同业哪里猜不到他的想法,顿时更加气愤。
“滚滚。”他喊道,“打出去打出去。”
定西候吓了一跳。
“你敢!”他瞪眼喝道。
果然有敢的,胡三第一个抓着条凳就冲过去了。
定西候有些狼狈的跌出千金堂。
“你们你们!”他气得跳脚,看着街上指指点点的人,“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来看她,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你们胡闹什么!”
王同业跟出来,看着他冷笑。
“常荣,我告诉你,你没这个机会了,只要齐娘子醒来,我就下聘她为长孙媳!”他大声说道。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都愣住了,定西候更是愕然。
原来这老东西是打的这主意…
怪不得当初如此维护月娘…
原来不是看自己的面子,而是早就起了祸心!
这老东西…
夺人妻女!不共戴天!
“老不休的,我告你去!”定西候气的骂道,伸手指着王同业。
“告我?你还有脸告我!”王同业呸了声,“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给皇帝交代吧!回去好好看看折子吧!醒醒吧!蠢货!”
门外最终双方的下人拉开了两个老者,避免了丢人丢到大街,双方愤愤离去,千金堂前终于恢复安静。
对于外边这一切闹剧,千金堂的诸人并没有理会,他们虽然神情沉重。但都安静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天色微明的时候,城门外大路上疾驰来一匹马,伴着一声嘶鸣,马儿跪倒在地,口吐白沫再不能起身。
常云成几乎在同时跃下马,脚步未停直冲向城门,急促的脚步声冲破了街道上蒙蒙的晨雾。
“什么人?”千金堂的门被踹开,早起的弟子发出一声惊呼。还没看清,人影就从身边跑过去。
阿如刚迈出屋门就被冲到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世子爷?”她不可置信的喊道,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发鬓凌乱,胡子拉碴,面容皱干,如果不是太过熟悉,都几乎认不出来。
常云成没理会她抬脚就要往屋子里冲。
阿如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死死的拖住。
“世子爷,先消毒。”她喊道。
已经带着阿如一脚迈入室内的常云成停下脚,转身出来了。他看着阿如,张了张嘴。竟然已经发不出声音。
阿如的眼泪早已经涌了出去,她转身引路向消毒室而去。
安老大夫和刘普成再次踏入病房时,就看到齐悦的床边坐着常云成,因为得到了嘱咐不能动,他只是紧紧的抓着齐悦垂在身侧的手。
“世子爷来了。”安老大夫说道,并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他就本来在此一般。
常云成没有理会。视线始终落在那女人的脸上,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
“世子爷,你来了正好。我打算用长针。”安老大夫说道。
常云成这才看向他,却没有说话。
“因为全部刺入脑内,所以很危险,好的话师父会醒来,不好的话,即刻便丧命。”安老大夫说道。
常云成看着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握着齐悦的手更加紧。
“师父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世子爷与她曾有百年之缘分,倒也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了,所以你来做决定吧。”安老大夫说道。
这句话传入常云成耳内,他原本遍布红丝的眼更加的红起来,将头埋在齐悦身侧一刻。
“那就快治吧。”他抬起头,哑声说道,“这个女人,胆子大的很,又怎么会怕死。”
安老大夫看着他,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见过恐怖血腥的开胸开腹,但当看到安老大夫将一根根细长的金针插入齐悦的头上,阿如还是转开了视线,身子发抖,咬着手任凭眼泪四流。
一根又一根,分别七个部位插满了长针,随着安老大夫的轻捻,室内安静无比,连那个备受疼痛折磨的伤者都强忍住,死死的看着这边。
一刻钟后,安老大夫终于捻完了一遍,但并没有出针。
“一个时辰后,我再来捻针。”他说道,说完这句话就靠在了轮椅上,显然筋疲力尽。
刘普成一句话不说忙推起他出去了。
夜幕降下来时,屋子里站满了人,屋子外也沾满了,所有人焦急紧张的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齐悦。
“如果子时之前还没醒的话。”安老大夫低声说道,“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阿如第一个情绪崩溃了,她大哭一声奔了出去。
刘普成面色亦是一片惨白,自从事情发生后一直淡定的他终于身子不能自制的抖成一片。
常云成神情不变,他只是紧紧的抓着齐悦的手。
“月娘,月娘。”他喃喃说道,靠近齐悦的耳边,“你这个臭女人,一拳被人打死了,真是太丢人了…”
夜色深深,屋子里外的人都渐渐的散去了,千金堂的红灯笼被逐一摘下来。
黄子乔站在门外,一眼看到被弟子挂上的白灯,顿时急了,上前一脚踹倒。
“谁让你挂的!谁让你挂的!”他喝骂道,将那灯笼扯下来,在脚下狠狠的踩踏。
屋子里常云成已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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