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会老家后将这次去欧洲的游记整理一下,顺便同一起去昆山的传教士将这些书籍翻译完毕。”顾炎武淡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哦,看来宁人兄这次去了次欧洲受益非浅啊。”王夫之兴致盎然的说道。
“只能说是感触颇深吧。见到了一种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文化。虽然很粗陋却也不乏可取之处。”顾炎武欣然回答道。
“老夫听说顾先生在欧洲之时对那里无父无君的共和制颇为赞赏。难道先生这么快就忘却了君臣之道了?为此先生可没少吃苦头啊。”朱舜水猛地抓住把柄讽刺道。
对于朱舜水的提问顾炎武并不感到意外,他深知自己在使团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写过什么这些大老爷们更是一清二楚。因此他也不怕忌讳的反驳道:“朱大人做了前朝的侍郎,又做了当今的尚书,有道是一臣不侍二主,朱大人也忘了吗?”
“你…”气急败坏的朱舜水当即就要豁然起身,却被一旁的王夫之硬生生地给拉住了。他知道今日朱舜水若是被顾炎武气出去,那东林党的脸才是丢大了呢。不过有关顾炎武的转变他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特别是从朱舜水等人的陈述中他发现这个老朋友似乎是从一个极端倒向了另一个极端。对此颇感兴趣的王夫之跟着放缓了口气说道:“有道是势之顺者,即理之当然者矣。以宁人兄的见识难道现在还参不透这理势合一,大明大势已去的道理。”
眼见王夫之还肯称前朝一声大明,顾炎武不禁长叹一声道:“宁人又何尝不知大明当时气数已尽。但那时就是拘泥于一家一姓的正统之争。而今想来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大明亡,不过是易姓改号,亏得中原没有落入鞑靼之手,否则我华夏可真要亡天下了。”
“既然宁人兄明白了此间道理。又为何要一再的拒绝陛下的盛意呢?”王夫之越发不理解道。
可是顾炎武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而农刚才说理势合一,那若是有一天百姓认为中华朝不再顺应大势或是认为帝王不在适合统治天下,是否也该理因乎势将其推翻或废黜呢?”
眼见顾炎武云淡风清的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在场的众人各个都吓了一大跳。王夫之本想当即就跳起来反驳这种异端邪说的。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的那句“势之顺者,即理之当然者矣”继续往下推的话确实能得出顾炎武所说的结论。一瞬间王夫之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如坐针毡。毫无疑问,在理智上他确实承认“势之所趋”即“理”的道理,但感情上却不能接受真正扑面而来的“势”。传统的文化让他认为君主不能变,能变的只是具体的措施与制度;封建思想观念不能变,能变的只是个别的方法与观点。因此王夫之鄙视李自成那样流寇,一直以来都从内心深处抵触岭南学派的契约之说。这才会想方设法的托古改制,借用传统儒学,特别是孔孟学说,来为现今国家的种种新制度做注解。但现在顾炎武却一针见血的点出他变了。他苦思冥想出来的新义理竟然会滑落成另一种异端邪说。这让向来保守王夫之矛盾不已。
眼见自己的好友楞在了那里,一旁朱舜水握紧了拳头,而那个姓梅的年轻人则是一脸的茫然,顾炎武知道今天的谈话到此就该结束了。在他看来王夫之能推到这一层已经实属不易。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义理在中原恐怕也没哪儿一个学者敢继续深入追究下去。因为在正统思想中,再深入下去的内容就是大逆不道的邪说。却见他缓缓地站起了身对王夫之说道:“如果而农坚持认为天下是君王的,那‘理势合一’便永远是矛盾的。”
“那天下归谁才符合理势合一呢?”梅文鼎冷不丁地追问道。
却听顾炎武一字一顿的说道:“民!”
第99节 桂飘香文鼎赴秋闱 枫染红成功游京都
本想聘请顾炎武前来讲学的王夫之却不想竟在顾宅听到了如此这般的惊世之语。神色慌乱之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的王夫之也只好起身窘然告退了。反倒是一旁梅文鼎临走之时,还不望向顾炎武打听了一下有关欧洲学者的事情。原来就在博雷利等学者抵达南京之后不久,女皇陛下便下旨赐予了他们一人一个大学士的头衔。需知如此殊荣在中原历史上可不多见。若说给个番僧封个国师之类的头衔士大夫们还能接受。可这几个来历不明的红毛夷才刚到南京没几日就给封了个大学士,这对向来自负的中原儒林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一时间京畿的大小报纸上各种怨言怪声层出不穷。
梅文鼎现在虽还是个生员,但他志向就是进入帝国科学院研究历算。与许多士人一样梅文鼎也打心底对这些“外来的和尚”心存不屑。不过比起那些不通历算格物一心逢夷必反的酸儒来,梅文鼎显然更有不屑的本钱。在此之前年纪轻轻的他已经凭借着自己丰厚的数学知识斗败了江左诸多欧洲来的传教士。也由此得到了“江左小冲之”的美誉。有了这些战绩和经验梅文鼎当然认为这次被女皇陛下封为大学士的红夷水平也高不到哪儿去。甚至他都在心里开始盘算起等自己考入科学院后要如何作弄这帮“神棍”好给大家伙出口恶气。当然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决定给红夷大学士下马威之前,总得弄清楚人家的底细才行。而顾炎武恰巧与那几个红夷一同回国,对他们应该有些了解。
然而顾炎武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说那几个红夷都是真正有学问的学者,非一般的传教士可以比拟。在得知梅文鼎有进入帝国科学院的打算后,更是嘱咐他要悉心向那几个红夷学习。如此回答当然是让梅文鼎失望之极。可他并没有就此灰心,在他看来顾炎武虽是个鸿儒,但对历算并不精通。因此会被红夷的雕虫小技弄得五体投地也不足为奇了。于是向来心高气傲的梅文鼎在听了顾炎武的讲述之后,表面上虽唯诺称事,心里头却更加跃跃欲试地想同对方一较高下了。
不过不管梅文鼎心中有什么样的打算,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先决条件是要考入帝国科学院。虽说弘武女皇陛下自前朝起就对中原的教育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般的改革。但总的来说已经沿用千年的科举制度并没有就此被废黜。因为从本质上来说科举是一种公务员选拔制度,而不是所谓的文学创作才华和经典阐释能力的考查制度。既然中华朝的整个体制已与传统的封建王朝结构有了巨大差别,为这一行政司法体系选拔人才的科举制度当然也要跟着做出相应的调整。从最初加试杂学,到后来各部的内部的“公试”、“附试”,在历经过十年的尝试、整改之后,中华朝的科举制度终于形成了一套有别于传统科举的体系,即“政、法分科,各部加试”。
所谓政、法分科,就是将科举分为“政科”和“法科”两个体系。政科故名思意就是为行政部门选拔公务员,法科当然就是为司法部门选拔司法官员。这么做既有司法独立的意思,同样也是因为行政与司法本就是两个极其专业体系。在历史上能通贯政法的良臣、循吏毕竟是少数。而在分工日渐明确,法律日渐完善的近代社会,这种即抓政务又管司法的“父母官”已经不能胜任快速发展的社会了。因此中华朝才会将政法的考核进行分离,以求得到更为专业的人才。与之相对应,由于中华朝建立了不少军事院校,军官的选拔也就此从科举考试中被独立了出来,因此传统的武举就此被彻底废黜了。
面对如此重大的科举变革,中华朝的士子们的反应到还算平静。原来历史上唐朝时的科举也曾有过独立科试“律令”的“明法科”,但自北宋起明法科便被罢废了。同时被罢废的还有科试《九章》、《夏侯阳》、《周髀》等数学著作的“明算科”和科试《说文》、《字林》等字书的“明书科”等挑选专业人才的科目。而唐时并不被看好的秀才科,却成为后世科举的主流,这或许是当初设计科举制度的人所没能想到的。而如今中华朝设立“法科”在许多人看来就是在重开唐朝的“明法科”,因此也算是一种能被理解的复古举措。
此次同时被“复古”的还有唐朝的“明算科”。虽然它的考试范围已从传统的《周髀》等中国古典数学著作扩展到了天文、地理、格物、数学等诸多自然科学方面。也不再是公务员考试的一个项目,而是成为了帝国科学院的招募考试。但在梅文鼎等士子看来这便就是“明算科”,能进入帝国科学院丝毫不比金榜题名来得差。况且女皇已然颁下圣旨允许今年被帝国科学院录取的研究员参加鹿鸣宴,跳魁星舞。
弘武五年农历八月九日,当顾炎武带着家人登上回乡的客船之时,梅文鼎也同其他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一起进入贡院,开始了一场关乎他们一生前途命运的大战。与此同时,被梅文鼎当作假象敌的博雷利等欧洲学者却正在郑森等人的陪同下在千里之遥的倭国京都城观赏这一季最动人的盛景——秋枫。
虽然离京都红叶最美艳的时刻还差半个月左右,但这座古城内外的秋风均已开始在绵绵秋雨的滋润下逐渐泛红了。红、黄、绿三种色调枫叶雨京都的古刹寺庙交相辉映,别有一番精致与古朴之美。在回廊之间游走,透过和式纸窗格,观赏庭院中的红叶,或是在绵绵细雨中,偶尔瞥见撑一把油纸伞的和服女子拾级而上的光景,总能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隔着温泉上方弥漫的水汽,望着被细雨打得湿漉漉的红叶,郑森觉得自己仿佛又会到了儿时那段在平户的日子。可现今的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小福松了,而是堂堂中华帝国的提督郑成功。是的,女皇依照当年的诺言在郑森归国之后为他赐名“成功”。巨大的殊荣让郑成功在心中萌发了建立更大物勋以报皇恩的决心。当然在回舰队之前,他还是得到了军部给予的三个月长假。借着这个机会,历来闲不住心的郑成功便陪同博雷利等人来到京都度过他的悠长假期。
不过眼看周围几个放着好好的红叶不欣赏,却围着浴巾四处乱摸乱碰,并不时发出一两声大惊小怪的惊叫的家伙,郑成功不禁有些后悔带这帮红夷来这种风雅的地方了。可正在他满脸不屑之际,博雷利传了件绣有浮世绘的浴袍,跑过来大呼小叫道:“郑,你看这是多美的艺术作品啊。”
眼见博雷利宣称这绘有淫乱内容的浴袍为精美艺术品,刚喝了口清酒的郑成功扑哧一声就把酒给喷了出来。而一旁同样在泡澡的龚紫轩则强忍着笑意,神色尴尬的赞扬道:“嗯,这春宫图画得不错。”
“龚,你也这么认为吗。那太好了。我这就穿去给惠耿斯他们看看。他们一定会羡慕死我的。”说罢一脸天真的博雷利便兴高采烈地又跑了出去。见此情景郑成功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朝龚紫轩努了努嘴道:“龚大人,你说这些红夷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帝国引以为傲的丹青佳作在他们眼理是信笔涂鸦。跑到这来看了几张春宫图却在那里大叫为艺术。”
“所以咱们才带他们来倭国来消遣啊。瞧教授他们玩得多开心啊,看来咱们还真是选对了呢。”龚紫轩略带嘲讽说道。其实此刻的龚紫轩并没有多少在此游玩的兴致。据他所知陈家明到南京后不久便被女皇召去与军务部、海军部以及外务部一起商讨组建殖民司的事宜了。作为帝国在海外活动的总负责,龚紫轩原本也该到场出席的。却不知为何女皇突然下旨着令他带这几个欧洲学者来倭国散心。就此看来女皇故意不让自己参加会议意图很明显。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女皇真的不想让自己插手组建殖民司一事,只需嘱咐自己不参加会议就行了。何必特意把自己撵来倭国呢?百思不得其解的龚紫轩,不由将身子慢慢沉入了温泉之中,只露一个头来。
眼见龚紫轩心事重重的模样,郑成功不由关切问道:“怎么?龚大人身体不舒服吗?”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静一静。”龚紫轩随口附和道。
“哎,这可不对啊。若说消遣,恐怕这世界上没有一处比得上倭国了吧。这里可真是男人名副其实的天堂哦。龚大人来这里还愁眉苦脸的岂不是辜负如此良辰美景。”郑成功伸了伸懒腰裂嘴一笑道。
郑成功此话一出旁边的龚紫轩当即便报以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不错,对于而今中华帝国的权贵、财阀乃至普通商贾缙绅来说能到倭国这个销金窝来消遣一番,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从饭店浴场,到赌场妓院,凡是能让人放松娱乐的项目这里一应俱全。就更别说那些精致得不能再精致、华丽得不能再华丽的装饰和那些如云的美女了。不过最让男人们销魂的莫过于这里提供的诸多倭国传统特殊服务。这些服务在中原本土人们是绝难享受到的,就算享受了还要冒可能被人捅出去,以至于声名狼藉的风险。但这里是倭国,是一切颓废、享乐的集中地。中原的道德在此地不再适用,人们可以肆意放纵在本土压抑的某些阴暗欲望。
对此倭国人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有多大的不满或是不安。事实上,他们同样也在享受着这种与中原宗主国之间的“密切”联系。娱乐业给贫瘠的倭国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这些利润与木材、红铜、白银等交易一样让倭国迎来了百年难见的繁荣昌盛。而娱乐业作为一种不需要消耗太多资源的产业,更是为倭国人津津乐道。一时间繁荣的景象让倭国人认为自己迎来了太平盛世,甚至觉得就此能将中原天朝的银子一股脑儿地都赚回来。于是在德川幕府的放任之下,越来越多的倭国女子被从深山乡野卖到那些繁华的城市满足世界各地游客的欲望,以便让当权者赚个满铂翻。
而在倭国诸多大城市中看上去最古朴素雅的莫过于京都了。这也难怪此地居住着倭国天皇,就算倭国人再怎么厚颜寡耻也不敢将江户、长崎、大坂的那些花街搬到这儿来。不过这并不代表京都就没有相应的娱乐措施。就像郑成功与龚紫轩此刻所处的就是一家高级“温泉”,提供的可都是倭国鼎鼎大名的艺妓,可谓个个貌艺双全。而且为了满足中原老爷们审美观念,此地亦有不少来自朝鲜的高丽美女。因此京都也就成了喜好风雅的士大夫们来倭国不二选择。
当然有些事情与风雅不风雅是无关的。正当郑成功与龚紫轩在温泉泡澡之时,从隔壁房里又传来了几声男女的嬉笑之声。觉得有些破坏景致的龚紫轩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头道:“郑提督,看来咱们来倭国是来对了,可不该来京都,而是该去长崎或大坂才是。”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教授他们这次受封大学士引起了江南学子的不满,咱们也没机会来京都赏枫啊。”深有同感的郑成功狡诘的一笑道。可他这边才话“曹操”,那边“曹操”们后脚就踏进了房间。这次穿浮世绘浴袍的可不止博雷利一人,他身旁惠耿斯等人一个个都披上了这极具东瀛风格的浴袍。并且在他们身旁还多出了四个衣着华丽的艺妓。她们的脸上虽然涂抹着传统的白粉,点画着犹如樱桃一般的朱唇。但为了迎合中国客人口味,她们的牙齿并没有染黑。在如此富有东方奢华奇异气氛的渲染下,这几个平日里颇为严肃的科学家早就变得轻飘飘起来。却见惠耿斯一脸兴奋的大声宣布道:“龚、郑,我敢保证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人间乐园!”
无疑倭国那种精致得变态的文明让刚来的西方人将这里当做了一个玩具国家。而事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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